中午时分,李斌良一行来到霍涛家院门外,带路的是村主任。
村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人显得忠厚而又精明,见到李斌良并知道他是刑侦副局长时,立刻表白说,自昨天警察来过后,自己就瞄着霍家,可是,一直没见霍涛回来。然后小心地打听霍涛到底出什么事了。王所长不让他打听,只说有事要向霍涛了解,即使他没在家,也要搞清他去了哪里。村主任说自己可不知道,恐怕得问霍家。王所长说如果警方直接询问他们,怕他们有压力,不说实话。村长这包给他了,还说,霍涛的父亲早死了,他和母亲跟哥哥嫂子一起生活,一家人都老实厚道,从他们嘴里套出实话来轻而易举。
就这样,几人来到霍涛家门外。
霍家居住的是那种叫“一面青”的茅草房。所谓一面青,就是房子的前脸是用砖砌的,另外三面则是土墙,但是,从房子的陈旧状况上看,肯定盖很多年了。象所有农家一样,院子里是个菜园子,房门口,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正在喂鸡,听到脚步声走来,她把手遮在眼睛上,竭力地看着来人,显然,她的眼睛不太好。
看着这个老太太,李斌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怎么有点像自己那离去的母亲……
他忽然感到为难,觉得无法开口,无法告诉这个母亲,你儿子涉嫌杀人,请你告诉我们他藏到哪里……他急忙拉了村主任一把,对他的耳朵小说道:“请不要告诉他我们的身份。”
村主任脑瓜很快,答应后马上有了主意,边向前走边大声叫起来:“老婶子,喂鸡呢,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霍涛的母亲看清……不,是听清了村主任的声音:“啊,村长啊……咋这多人,有啥事啊……”
村主任:“好事,老婶子,好事啊,这几位都是乡里的领导,乡里要建个厂子,要招人,听说霍涛高中毕业,有文化,挺感兴趣,说要优先,如果真行的话,可以让他当白领!”
老太太:“白领……什么白领?”
村主任:“啊……白领就是不干粗活的,也就是当干部,明白了吧,霍涛去哪儿打工了,抓紧让他回来呀!”
任铁柱机敏地接过话头:“是啊,厂子的待遇可好了,工资每月一千,还发工作服,供午饭……”
任铁柱还想往下说,被苗雨拉了一把住口了。
李斌良听着村长和任铁柱的话,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这样很好,可以既不刺激又不惊动地了解情况,可是另一方面也觉得心里惭愧,因为,他们、也包括自己,在欺骗这位母亲。
老太太:“真的,这可太好了……各位领导,可得咋谢你们哪,你们不知道,霍涛没考上大学,心里可上火了,我和他哥哥嫂子也跟着上火,这下可好了,快进屋……”
李斌良走进屋子,忽然陷入一种奇怪的感觉中,他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母亲的家。
是啊,一切多么相似,同样陈旧简陋、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同样有一对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陈旧的木柜,同样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同样一架老式的炕琴……想不到,在母亲去世多年后,居然看到这样一个和自己的家如此相似的家庭……
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粗重的声音:“妈,谁来了……”
老太太:“啊,是村长,还有乡干部,快进来,有好事!”
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走进来,他三十七八年纪,棕红脸色,人显得很憨厚,用一种不安的眼神看着大家……
李斌良的心又咯噔了一下:怎么这么像二哥……
不,他的面目和二哥并不很像,主要像在气质和眼神上,二哥看到陌生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种眼神,一种不安的、担忧的眼神。
汉子:“妈,你说啥呢?咱们家能会有什么好事啊!”
李斌良心又一动,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农民汉子和二哥他们为什么会有这同样的眼神,这种眼神是他们内心的流露,他们不相信人世间会有什么好事落到他们头上,相反,生活却时时提醒他们提防什么灾祸发生,所以,他们总是用这种戒备、不安的眼神对待陌生人和陌生的事物。这是一种无法把握自己命运之人的特有眼神。
霍涛母亲:“老大,咋这么说话,他们是来找涛的,说乡里要建个厂子,招工,听说涛子有文化,要优先,来看看他……啊,各位领导,他是涛的哥哥,叫霍刚……老大,你快点想法把涛子找回来呀!”
霍刚:“哪儿去找他呀,他只说在市里打工,市里那么大,打工的地方那么多,上哪儿去找啊?”
这话倒和掌握的情况吻合。公安机关还是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霍涛打工的工地,他们个人确实更难找了。
李斌良:“大婶,这位大哥,听说,霍涛高中毕业,是吗?”
霍涛的哥哥听到这话,脸忽然显得发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老太太急忙把话接过去。
老太太:“啊,是,是……这不吗,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不愿在家窝子,家里地少,也不够他们哥俩干的,就上市里打工了!”
霍涛的哥哥缓过神来:“妈,你别说了。”对李斌良:“霍涛不是没考上,是考上了念不起。”声音低下来:“都怪我,没本事,供不起他!”
李斌良:“这……你是说……”
“啊,是这么回事,”霍涛的母亲又抢过话:“霍涛他爸过世早,上高中以后,全靠他哥哥供……老大,你别难受,妈不怪你,涛也知道你尽力了……对了,各位领导,不怕你们笑话,都是穷的。老大和媳妇侍候着几亩地,再加上打些零工,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霍涛上高中,好不容易才供下来,去年补习一年,还拉了不少饥荒,今年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可是,一入校就得交一万多,大学四年,每年还得一两万,不是他哥哥不供他,是实在供不起呀,你们看看我们这个家,哪有值钱的东西呀?”
霍涛哥哥低声地:“依我的意思,还是想让他念,我豁出来了,就是头拱地也把他供出来,他应该比我有出息……可是,他说啥也不干……”
老太太又把话抢了过去:“老大,你别说了,他真念,你供得起吗?你就是把自己卖了能值多少钱哪?你儿子眼看上初中了,每年也不少花钱,今天这个费,明天那个费的,哪次交费你们两口子不叽叽……人哪,就是个命,得认命,霍涛他就这个命了……对了,这不,乡里要招工,真要成了,赚几年钱,说个媳妇,也就这样了!”
李斌良听得心里沉甸甸的。自己是为了抓霍涛才来这里的,没想到看到和听到了这些……
还好,王所长还保持着平静,他又询问了一下霍涛的母亲和哥哥,有没有霍涛别的线索,二人都说不出什么。这时,李斌良也平静下来:“大婶,霍涛自从决定不上大学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啊,我是说,除了和你们家里人,还和别人来往过没有?”
霍涛母亲:“这……没有啊,开始那几天,就在家里闷着,我还怕把他憋出病来呢,可他很快就去市里打工了……老大,你注意你弟弟了吗,他都跟什么人来往过?”
霍涛哥哥的眼中现出回忆的神情,继而闪了一下。
李斌良急忙地:“怎么,霍涛和谁有过来往?”
霍涛哥哥:“那倒没有,不过,他接过一次电话……对了,主任,电话不是打到村里吗?还是你接的,派人找霍涛接的电话!”
村主任一下想了起来:“对对,是有这事,那天,我接个电话,是个男的声音,先是问我是不是幸福乡长生村,我说是,他就说要找霍涛,我就打发人把霍涛找去接电话。可是,他接电话时我有事出去了,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啊,对了,我接电话的时候问过他,是霍涛的什么人,为什么找他,他就说了句是霍涛的同学,别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
任铁柱忍不住地抢过话头:“村长,你可得说实话,他真的没说别的?”
村主任不高兴地:“同志,你这话是啥意思啊,难道我还能骗你们?”
任铁柱嘴动了动,不出声了。
李斌良想了想,只好对霍涛母亲和哥哥道:“大婶,大哥,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吧,你们一旦有霍涛的消息,就告诉我们一声……啊,告诉主任就行了,他会转告我们的。再见!”
老太太:“是,是,谢谢各位领导了,有空来家串门啊!”
李斌良:“是,是,有空儿一定来……大婶,我们走了!”
李斌良怀着内疚向外走去。
走出霍家后,村主任有点得意地问李斌良自己表现怎么样,李斌良在感谢的同时,也说出了心里话:“你是帮我们查到了实情,可是,你不该欺骗老太太,她现在恐怕开始盼着招工这事了,将来,一旦知道是场空,该多失望啊?”
村主任嘿嘿笑着:“这……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些年,老百姓受骗的事多了,都习惯了。到时有我对付她就行了,没你们的事。”
李斌良:“可是,我们心里不安……行了,还是要谢谢你。不过你再想想,霍涛打电话时你虽然没听着,可是,打电话前后的表现你注意没有,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村主任:“这……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我记得,他打完电话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我回来,我觉着他的脸色好像很不好……”
李斌良:“怎么个不好?”
“这……好像挺激动,又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
激动……害怕……
李斌良:“还有别的吗?”
村主任:“没有了,真的,别的我啥也不知道了!”
李斌良:“那好,咱们就再见吧。如果有霍涛的消息,一定通知我们……对了,你得把你们村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返回的路上,李斌良给胡学正打了电话,要他查清打给霍涛的电话来自哪里。还没返回局里,胡学正就打电话报告,说已经查清了,电话来自市里,是一部街头磁卡电话。
街头磁卡电话……这就没法查了。
打电话的人会是谁呢?真的是霍涛的同学,如果是的话,为什么用街头磁卡电话,霍涛接电话后为什么是激动和害怕的表情,这到底和他失踪,和吴颖的死有没在关系……
李斌良想不清楚。
看来,还得去一高。
回到局里,李斌良把胡学正找来,提出再去一高,胡学正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咱们一次次去,人家好像有意见,我上次去,程校长就好像有点厌烦了,跟我说什么影响了学校的教学秩序,也损害了学校的名声……”
李斌良:“她怎么这么说,咱们不是为了破案吗?她不欢迎也得去,我亲自带队。”
胡学正听了李斌良的话,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在出发前,又提醒李斌良,是不是先给程校长打个电话,李斌良想了想同意了。果然,程玉芳听到李斌良还要去学校,脱口说出一句:“我说老弟,你还完没完了?”
李斌良随机应变:“大姐,听你口气,好像不欢迎老弟?”
程玉芳:“啊……不是不欢迎,只是,你们警察老在我们学校出出入入的,影响不好啊,大姐本人倒没什么,主要是学校的名声受到影响!”
李斌良:“那可实在对不起了,大姐,我也不想去,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公安部要求命案必破,我不去不行啊,大姐,还得请您支持老弟呀!”
程玉芳无奈的声音:“这……行吧,为了老弟,大姐也豁出去了,你来吧。不过,大姐有个要求,人最好不要来得太多,也不要穿警服,行不行?”
这个要求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李斌良大声地:“行,我们就去三个人,还是我和苗雨、任铁柱,你都认识!”
程玉芳:“这……好吧,欢迎你们来!”
“李老弟,欢迎,欢迎……说吧,还调查什么?”
看上去,程玉芳还那么热情,虽没到校园门口迎接,也走出了教学楼。李斌良表示歉意后,提出要见霍涛的老师及当初的同学,尤其是关系密切的同学。程玉芳现出为难的表情:“老师倒可以找到,同学……他本来就是重读生,他同期的高三同学几乎都走了,他重读的补习班的同学也都毕业了,上哪儿去找啊?”
这倒是个实际问题。可是,任铁柱机敏地把话接过去:“不是还有继续重读的吗?我们先跟他们谈谈!”
苗雨:“对,然后我们再调查别人……对了,请您把霍涛原来的同学名单给我们拿来,包括基本情况,也就是这些同学的住地及家庭情况,现在在干什么,剩下的工作就由我们来做了!”
苗雨想得很周到。
李斌良:“程校长,就请您帮忙了!”
程玉芳:“这……霍涛在高三和补习时读过两个班,上百名学生,你们难道要一一调查?”
李斌良:“是啊,程校长,我们破案可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神,很多时候要干笨活儿。”
程玉芳叹息一声:“好吧,我安排教导处给你们找!”
李斌良三人开始对继续重读的霍涛同学进行调查,可是,这样的同学只有两名,一个是李秋莲,另一个是男生,叫郝柏生,他是因为差一点点没有进入一表、也就是重点大学而重读的。
李秋莲提供不出新东西,她说,自己虽然和吴颖关系较好,但是,和霍涛却关系一般,对他的情况不很了解。当问到谁能知道霍涛的情况时,她说:“郝柏生,他和霍涛平时关系不错,应该能知道些情况吧!”
郝柏生被找来了,这是个身材瘦高、沉默寡言的青年,听到要向他了解霍涛的情况时,脸上顿时现出紧张不安的表情:“霍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任铁柱:“没有,别的你不要打听,把你知道的霍涛情况说出来就行了!”
郝柏生:“这……我不知道他什么情况啊?”
任铁柱:“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和霍涛关系不错吗?”
郝柏生:“这……谁说的,我们俩……是来往得多一点,可是,都是学习上的来往,对他的了解也就限于学习上,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任铁柱拍了一下桌子:“我看你有点不老实!”
郝柏生:“你们……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又没犯罪,你们凭什么对我这样?”
任铁柱:“没犯罪,你包庇……”
苗雨急忙打断任铁柱的话:“啊,郝柏生同学,我们没说你犯罪,可是,我们查一个重要案件,需要找到他。你一定听说了,吴颖死了,可能是被害的……”
郝柏生忽然抢过苗雨的话:“我明白了,你们怀疑霍涛杀了吴颖,对不对?你们错了,霍涛绝不会杀吴颖,绝不会……”
任铁柱又要发脾气,被李斌良咳嗽一声制止。李斌良转向郝柏生:“我们也没有说一定是他杀了吴颖,可是,我们总要调查,排除他呀,现在,霍涛忽然不见子,哪儿也找不到,我们能不怀疑他吗?听你的口气,还是和他关系不错的,为他着想,你如果知道他在哪儿,也应该告诉我们!”
郝柏生:“可是,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思考着自语地:“他怎么会不见了呢,去哪儿了呢……”
看他的表情,好像真的不知道霍涛的去向,可是,他的表情中透出的那种紧张不安,又让人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可是,又问了一会儿,郝柏生还是坚持说什么也不知道,只好让他回去了。
任铁柱:“李局长,这个郝柏生有点可疑,好像知道什么不告诉我们,咱们应该盯着他!”
这个建议有道理,可是,怎么盯?
苗雨:“再问问钟老师吧!”
李斌良:“对!”
钟老师请来了,这回,任铁柱坐到一旁不出声了,由李斌良和苗雨询问。然而,钟老师和郝柏生、李秋莲一样,也不知道霍涛的近况,想不出他会去哪里。李斌良只好转了话题:“钟老师,平时,霍涛在班级里和谁的关系较好?”
钟老师:“这……我还真没太注意,一时想不起来。”
苗雨:“可是,有人说,郝柏生和他关系不错,是吗?”
钟老师:“这……不会吧,我没发现,他们也就一般同学关系。”
这倒和郝柏生的自述相符。
李斌良:“那么,和其他同学呢?比如,已经考上大学的同学,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
钟老师:“这……我还真没注意过,一时想不起来,让我再想想吧,行吗?”
李斌良:“行,你想起什么了,一定告诉我们!”
钟老师:“可以。”
对人的调查基本就到这儿了,剩下的就是了解霍涛的同学名单了,当李斌良拿到这个名单,看着上百个名字及他们的住地和去向时,顿时犯愁了。这些学生天南海北,哪儿都有,要想一个个都调查到,时间和精力不说,局里的经费恐怕都承担不起,他只能拿着这份名单向程玉芳告辞。
这回,程玉芳只把他送出办公室。
李斌良怀着失望的心情离开一高,可是,就在车上了路,要转弯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前面闪出来,迎面挥起手臂。
是钟老师。
李斌良急叫停车,打开车门。钟老师匆匆奔上来:“李局长,我向你们提供一个情况!”
太好了!
钟老师:“我忽然想起来,霍涛在高三的时候,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叫高寒。”
李斌良:“这个高寒在哪儿?”
钟老师:“省城,新科大学!”
新科大学……
李斌良心一热,急忙追问:“他是哪个专业,哪个系,哪个班的?”
钟老师:“他是去年考上大学的,现在应该大二了。我记得,好像是土木工程专业。”
更具体了。李斌良高兴地抓住钟老师的手:“太好了,钟老师,你能不能说说,霍涛和高寒怎么个好法?”
钟老师:“具体的我说不上来,不过,在高三的时候,他们俩确实是非常要好,今年高考前,高寒还给霍涛寄过学习资料,是我给转的!”
这么说,两个人真的关系不一般。
李斌良再次伸出手和钟老师紧紧相握:“好,钟老师,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钟老师叹口气:“谈不上支持,我只是想把吴颖的死因搞清……不过,我还得说一句,我还是觉得,霍涛不会杀吴颖。”
李斌良:“您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跑罪犯,我们现在只是在寻找线索。”
钟老师:“那好,希望你们尽快破案!”
李斌良:“我们会努力的!钟老师,再见!”
钟老师:“再见……对了,案子要是破了,请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李斌良:“一定!”
车轮疾驶,李斌良的头脑也像车轮一样迅速旋转起来。任铁柱敏感地猜到了李斌良在想什么:“李局,咱们应该马上去省城。”
这话说到他心里。是的,应该马上派人去省城,如果真是霍涛杀了吴颖而逃亡,他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去,没准儿,真会投奔高寒,或者和他联系。那么,派谁去呢?应该是细心又有责任感的人……
手机的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固定电话,区号恰好是省城的,他急忙放到耳边,手机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李局长吗?我是省厅调研室,我叫李自强,还记得吧!”
李斌良一下想起来,李自强,省厅调研室的一个科长,去省厅开会时曾经接触过。他急忙应答:“啊,李科长,怎么会不记得呢,咱们还认过一家子呢,有什么事吗?”
李自强:“啊,通知你个事情,你那篇有关我国黑恶势力成因及特点和对策的论文获了一等奖,厅领导看了很欣赏,已经报给公安部和国家综治委了,省厅要就这一问题召开个研讨会,时间一天,请您参加!”
这……
三个多月前,省厅举办了一次征文活动,要求各地基层公安局的领导干部每人都写一篇,李斌良根据自己曾经打掉的一些黑恶集团的切身体会,写了一篇文章寄给征文组委会,寄出后也就忘了,想不到忽然有了回音,还获了一等奖,还要参加研讨会,而且就在后天。案子这么紧张,哪有时间参加这种会呀……哎,对了……
李斌良对手机大声地:“好,李科长,我手头正好有个案子,需要到省里去查线索,如果能抽出时间,我一定争取参加这个会议!”
李自强:“不是争取,而是一定要参加,到时,你还要做重点发言!”
李斌良放下电话,身后的任铁柱把身子探向他:“李局长,你亲自去省城?”
李斌良说了电话里的事情:“……本来不想去,现在,还非去不可了!”
任铁柱:“这……李局,我陪你去呗……对了,让苗雨也去,她也是大学毕业生,到大学调查有优势。”
任铁柱的话有道理,可是,自己带她出差,别人会怎么看:怎么,你们夫妻携手办案哪……哎,现在说夫妻还为是过早,你们还没有登记……对了,自己答应过她要抽时间登记的,昨天没顾上,今天……今天,还能抽出时间吗……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回传来的是个女声:“是公安局李局长吧……我是政府办,年市长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请您参加……啊,好像是拆迁方面的事,具体情况你得问年市长。再见!”
对方把电话放了,李斌良想说什么也没法说了。
紧急会议,要自己参加,可能是拆迁方面的,公安局维护秩序,这是治安部门的事啊……
李斌良皱起眉头,他给政委打了个电话,希望派治安副局长参加会议。政委说,既然年市长点名让他参加,他就参加吧,这种时候,不参加不好,案子让胡学正他们先查着。李斌良只好答应,放下手机又给胡学正打电话,让他带队继续调查走访,扩大线索,有什么情况随时给自己打电话,然后让司机调头,把车开向市政府,同时,眼前浮现出年市长英俊的面庞。
年市长是个美男子,中等身材,平日总是英气勃勃的,刚四十出头。好多人说三十八岁就要当公安局长,实在太年轻了,可和年市长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以他这样的年纪当上市长,在整个白山地区是绝无仅有,在全省也很少见,难怪他平日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顾盼自雄的气质,人家有这本钱。
对年市长的情况,李斌良听说过一些,他是省里派下来的,据说还很有背景,所以,仕途很顺达。有人说他就是下来镀金的。大家都知道,年市长是不会满足仅当江泉市长的,他将来很可能是行署、地委甚至进省,前程不可限量。也正因此,他的工作作风硬朗,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敢于决断,敢于碰硬,也敢批评人,而且作风果断,说话干脆利落,工作也很讲究效率,虽然是市长,上边还有书记刘新峰,可是,他现在已经当了江泉的大半个家,有关市里的经济工作,基本以他的意见为主。
当然,人无完人,正因为年轻,工作热情高,有干劲儿,所以,有时在方法上就简单了一点,急于求成一点,批评起下属来不留情面,也就造成一些矛盾。对了,也有人议论,说他黑白两道通吃,不知到底指的什么。不过,这些都是李斌良听别人私下议论的,自己的亲身体会倒不多,因为,他只是个副局长,和市长打交道的多是局长和政委。不过,有一点让他还是欣慰的,那就是,年市长和刘书记一样,坚定地向地委推荐自己担任未来的公安局长,而书记市长的意见一致,对自己如愿以偿是至关重要的,因此,李斌良也在内心深处对年市长心存感激。也常想,将来如果真的当上局长,报答他的信任也好,履行职责也好,自己也应对他的工作给予大力支持……
李斌良这样想着,匆匆走进市府大楼,走进秘书室,询问会议在哪儿开,一个女秘书说在三楼会议室,又说他来得真快,会议还要等一会儿开,他就向年市长办公室走去,当走进市长副市长们的走廊时,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从蒋副市长的办公室走出来,先他一步走到年市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这样,他走到门口,就不知是进去还是等待在外边了。
年市长办公室的门开着一道缝,里边传出隐隐的说话声,年市长一定在跟刚才的男子说话,现在,传出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虽然不高,但是,李斌良还是听到了:
“……你放心,老弟不会给你这市长丢脸的,只要你能保证我顺利开工,我保证提前完工!”
年市长的声音:“这你放心,我马上就召开会议,布置这件事,公安局长也参加,由他给你保驾护航,你还担心什么……”
说到自己了。李斌良觉得有了进入的理由,就走到门前,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年市长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李斌良推开门走进去,正好看到年市长英气勃勃的面孔,这张面孔看到李斌良,立刻绽出笑容:“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好,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江总,省城来的,旭丰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江总,这位就是我们江泉市公安局局长,李斌良,有名的大侦探!”
陌生男子走上来。他四十岁许,瘦瘦的,一身松松的休闲装,看上去很随便,很普通的一个人,可是不知为什么,李斌良却在感到一种特殊的气息从这个人身上传过来,到底是什么气息却说不清楚,只觉得似曾相识……
不容他想清楚,对方已经走上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久仰久仰,我是江峰……李局长,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想不到这么年轻,我认识很多公安局长,像李局长这么年轻的,还是第一个!”
李斌良被说得很不舒服,急忙声明:“不不,江总,我是刑侦副局长,不是局长!”
年市长在旁:“斌良,不用谦虚……江总,李局长现在是代理局长,主持江泉市公安局的工作,很快就会正式任职的,就等地委研究了!”
江峰:“是吗,那我就提前祝贺了……李局长,这是我的名片!”
李斌良接过江峰的名牌,见上面标着好多头衔,什么企业家、总经理、董事长就不说了,还有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职,不过,人家这个市不是江泉,而是省城,看来,这个江总真是个人物啊!
江峰继续说着:“李局长,今后,就请您多多关照了,等你上任那天,得请我们喝酒啊……不不,我请,我为您摆酒夸官……”
毕竟是商人,话说的有点俗,李斌良不喜欢听,可是,人家是好意,也不能拂了情面,他只能说:“现在说这个太早了,最后到底怎么个情况还不一定!”
江峰急忙地:“不不,一定,江泉的公安局长就是你。如果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能帮忙的一定帮……”
话说的有点大了,你可能有点钱,可能有点政治能量,可你毕竟不是白山人,我不信你还能操纵白山地区的政局……
当然,这些话只能搁在心里,嘴上还是应付着表示感谢。为了摆脱这个话题,李斌良转向年市长,询问会议的事。
年市长:“啊,开个预备会儿,这不吗,兴泉工程已经开工了,可是,一些钉子户就是不搬家,市里已经定了,明天开始强迁,到时恐怕会有人跳出来闹事,你们得维持秩序,有闹事的,绝不能手软……”
李斌良听了女秘书的通知后,就已经猜到是这事,现在证实了,心里就犯上了愁。
兴泉工程就是兴盛江泉的工程。年市长到任后,一直认为本市的市容市貌太差,影响整个城市的形象和档次,更影响外来投资,所以,要下大力气改变这个面貌,其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将市区主要街道的临街老旧房屋拆除,招商引资,建起新的现代化楼房。对此,市委书记刘新峰认为操之过急,有保留意见,但是,年市长坚持己见,还取得了上级领导的支持,又利用关系从省里要来一部分资金,所以,刘新峰也就妥协了。可是,刚刚开始拆迁老旧房屋就出了问题,那些房屋中居住的居民们嫌补偿少,不走,抗、拖了好长时间,还曾集体到市政府抗议过,为此,刘新峰提出了缓行的意见。可是,现在刘新峰外出学习了,年市长主持全市工作,就又搞了起来。这不,要动用武力了。
李斌良看了一眼旁边的江峰,小心地说:“年市长,公安部在这种事上对基层公安机关有明确要求,不能轻率介入群体性事件,更不能轻易使用武力。”
年市长脸上立刻现出不高兴的神情:“别忘了,你们是江泉市公安局!”
李斌良想说:问题是,对那些拆迁户的补偿确实过低,如果按规定补偿,就不会出这种事了,也根本不需要公安机关出动了。但是,这话他只能搁在心里,嘴上说出来的是:“这……年市长,我们现在很忙,刚刚发生个命案,正在全力侦破中!”
年市长:“案子怎么了,别忘了,维护政治稳定是你们公安机关的首要任务……什么,你说是命案,什么命案?怎么没汇报过?”
李斌良感到很被动,他这才想起来,无论是当年的蔡局长还是后来的石局长,每发生大案了,都及时向市委、市政府和地区公安局的主要领导汇报,而自己一是名不正言不顺,二是只顾着破案了,到现在也没有向市领导汇报过,确实是个过失。他只好说:“年市长,我正要向您汇报……”
李斌良开了个头就停下来,因为江峰还在一旁,可是,年市长却没有兴趣听他的汇报,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具体案情就不要跟我说了,你们全力侦破就行了……”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听到一些家长反映,说你们老是去一高,弄得人心惶惶的,学生不能专心学习,老师不能安心教学,有这事吗?”
这……
听话音,年市长已经知道了案情,可是,这话是哪个家长说的?怎么能这么说呢?弄得人心惶惶的不是公安局,是罪犯,如果不发生案子,公安局能去调查吗?再说了,公安局调查怎么就弄得人心惶惶了?也不能为了不人心惶惶而不调查不破案哪!
可是,李斌良只能把这些话藏在心里。
年市长继续说:“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说一句吧,今后,没有特别需要,不要老去学校里调查……啊,时间到了,咱们去会场吧……对了,你们已经认识了,江总,今后有什么事需要公安局出面,你就直接找李局长……斌良,听见了吧,你们一定要全力支持江总的工作!”
李斌良:“知道了!”
江峰又和李斌良紧紧握手:“那我先谢谢了!”
年市长:“不用客气,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斌良,咱们去会场吧!”
李斌良:“江总,再见!”
江峰:“再见,李局长!”
三人向外走去。
走出年市长办公室后,江峰和李斌良告别,又对年市长说:“年市长,我找蒋副市长有点事!”
年市长:“啊,去吧!”
江峰又走进蒋副市长办公室。
李斌良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个建筑商,找文教副市长干什么……
会议开得很快,年市长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会议一开始后,他就开门见山地进行了部署:明天,拆迁工作正式开始,建委组织人员强拆,广播局、文化局和法院负责宣传法律,政府办、信访办负责做钉子户的思想工作,进行分化瓦解,公安局要抽调三十名警力到场维持秩序,谁要是敢于跳出来闹事,立刻抓起来,严惩不贷。说完又问大家都有什么说的,见大家谁也不出声,一拍桌子:“那就到这儿,散会!”
李斌良看了看表,会议只开了十分钟。
顺着走廊向外走的时候,年市长又来到李斌良身边:“斌良,你现在全权负责公安局的业务工作,可得学会弹钢琴,破案和保卫兴泉工程顺利进行的工作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对了,案子要尽快侦破,有什么进展随时告诉我,明天,你要亲自带队到拆迁工地,现场指挥!”
李斌良有点糊涂,不知道年市长到底要自己抓什么。
尽管年市长的态度很明确,可是,李斌良回到局里,把会议情况和案件侦破进展情况向政委汇报后,还是提出,由自己去省城查命案的线索,让治安副局长带队配合拆迁。政委有点为难,说既然是年市长点了你的名,你不去不好。可李斌良坚持自己的意见,政委也就同意了。
离开政委办公室的时候,李斌良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苗雨的号码,急忙放到耳边。
苗雨:“还没吃饭吧!”
李斌良:“吃饭……”
苗雨:“我就知道,你会把吃饭都忘掉的,都什么时候了,到我这儿来吧!”
这时,李斌良才发现,办公楼里的光线很暗了,各个办公室的门都紧紧地关闭着,非常安静。原来,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李斌良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地打开了,苗雨责怪的眼神在迎着他:“快进来吧!”
李斌良随着苗雨走进屋子,一股温馨、亲切的感觉立刻充塞了他的身心。
他感受到一种家的气息。
这是苗雨租的一套单元楼,只有一室一厨,李斌良走进的房间既是卧室,又是客厅,也是饭厅。虽然房间不大,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可是,李斌良每次走进来,总是地感到一种温馨亲切气息扑面而来。
肯定和苗雨住在这里有关,记得一本书刊上写过,人和所处的环境都是有磁场的,而且,还是相互作用的,或许,这个房间就因为住了苗雨,所以磁场就不同了。是啊,如果这个房间里住的是一个男人,或者就是自己,肯定没有这种感觉。
房间的中央,一张小圆桌和碗筷已经摆好,最吸引人的是苗雨亲手做的两个菜,一热一凉,荤素搭配,色泽鲜艳,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时,李斌良才感到饿了,非常饿。
洗过手,李斌良和苗雨对面坐到桌子旁,开始吃饭。李斌良这时再次感受到什么是幸福。
是的,这就是幸福,他的幸福。自苗雨来到身边后,他就有了幸福感,也可以时常享受这种幸福。下班后,苗雨经常把他找到自己的住处,共进晚餐。过去几年的孤独、无味的生活即将、不,已经结束了。
且慢,你们还没有结婚,甚至还没有登记,你们还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看来,这个事真得抓紧办了。李斌良抱歉地看着苗雨:“这……我本想抽时间把记登了,可是,明天我还得去省城!”
苗雨通情达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还是等案子破了的吧!”
李斌良:“谢谢。等案子一破,咱们马上登记,然后就结婚!”
李斌良说完这话,不知为什么,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苗雨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脸上忽然发起烧来。
他向往那张床。
他想起了那个梦。这些日子,他时不时地做那种梦,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有一次甚至遗精了。梦中的女人有时是苗雨,有时是宁静,有时又是一个看不清的女人,但无论是谁,都和自己特别亲近……
这是怎么回事呢?
离婚四年多了,他再没和任何女人同床共枕过,他甚至已经忘记了女人的滋味,甚至,性也渐渐地冷淡了。可是,他知道,这种冷淡其实是一种压抑,是没有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现在,这种冷淡果然消失了,一去不返了,性的欲望又复苏了。
可是,尽管苗雨对他的感情是真诚的,来到江泉后,却和他约法三章,那就是,他们不正式结婚,决不同房。他认真地遵守着,尽管有过拥抱,亲吻,那次在感情激荡时差点越过那条线,可是,禁区还是没有被打破,是苗雨及时清醒过来,断然拒绝了他。
现在,那种欲望又来了。李斌良放下碗筷后,看着苗雨风一般在房间和厨房间来回奔走,收拾餐具和屋子,看着她曲线分明的苗条身躯在眼前晃来晃去,看着她胸前隆起的乳峰,他感到生理上又有了反应,一时之间,甚至把案子都从脑海中排除了。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床,看了一遍这小小的温馨的房间,忽然不想离开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也没看号码,随意地放到耳边:“喂……”
手机静了片刻,然后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爸爸!”
好像服了一剂清醒剂,李斌良立刻镇静下来。
是女儿。
李斌良小声地:“苗苗,有事吗?”
又沉默片刻:“爸爸,你是要结婚了吗?”
一种父亲对女儿的深沉歉疚从心底生出,李斌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李斌良知道,女儿的心里一直存有幻想,希望自己能和王淑芬破镜重圆,希望能恢复从前那三口之家,尽管她从没说过,可是,李斌良知道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残存着这种幻想。可是,现在,她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李斌良:“苗苗,对不起……爸爸不想让你失望,可是,你应该知道,爸爸和你妈妈不可能……苗苗,你在听着吗,你在哪儿?有什么事吗?”
苗苗:“爸爸,我……妈,你别……”
电话里忽然响起王淑芬的声音:“当然有事。你这么好心的人,不会光想着自己的幸福,把你女儿忘了吧!”
李斌良:“我……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王淑芬:“不是我,是你的女儿有事求你!”
女儿……有事求我……
李斌良:“什么事啊……”
王淑芬:“你还问,自己不会想一想吗?你到底关心不关心你的女儿,你还是不是她的爸爸?”
李斌良:“你……到底什么事,你说呀!”
王淑芬:“你闺女要进二小。”
二小……
李斌良一下明白过来。这件事,王淑芬从前跟他说过,他没有管。在市区的八所小学里,第二小学的教学质量最好,虽然教育局没有明说,实际上却把它当作重点小学来培植,无论是校领导还是老师,都是优中选优的。正因为这样,这所小学并不是哪个孩子都能进入的,除了有学区的要求,别的学区孩子要进入,都得有一定背景了,或者家长有钱,给学校捐款,或者有权,有关系。可是,望子成龙,好多家长都托门子找关系地想方设法把孩子送进去。对此,李斌良是有看法的,这不是从小就把孩子们分等划类了吗?不是人为的制造不平等,或者说制造岐视吗?加之他也不善于托关系走后门,也觉得这样对孩子也不一定有好处,就跟苗苗说,学习成绩好不好,主要在自己是否努力,不完全在学校,同时也说了自己的难处。苗苗倒也理解他,并没有强求。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了,想不到,王淑芬又提出来了,而且是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李斌良为难地:“你知道,这种事不好办,我既没这方面的关系,也不会办这种事……”
“我不听这些,你也别跟我叫苦,”王淑芬打断李斌良的话:“你可能没这方面关系,可你是公安局副局长,对了,你不是马上就当局长了吗?凭你一个公安局长,连孩子选个好学校都做不到吗?这事根本就不用你出头,跟你手下……对,跟二小学区的派出所长说一声就行……我看,不是你办不到,是你不想办,你就是不关心女儿!”
王淑芬的话连珠炮通过线路从话筒中打过来,打进李斌良的耳朵,打入他的心里,他听着心里窝火,想发怒又觉得愧疚而发不出来。这时,苗雨走进来,坐到旁边倾听着,他不想在电话中和王淑芬过多纠缠,只好说:“行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忙,等过几天再说吧!”
王淑芬:“李斌良,你不要往后推,告诉你,现在刚开学,苗苗转过去就能安心学习了……”
李斌良:“我知道,知道……还有别的吗,不然我撂了!”
“你等一会儿!”王淑芬大声地:“新学期开始了,苗苗还要做新校服,一百多呢……”
这……
离婚的时候,女儿判给了王淑芬,由她来辅养,但是,李斌良每月要支付辅养费,可事实上不仅如此,每当孩子有什么支出时,都冲他要,他要不给,就说他不关心女儿。李斌良为了避免和她争吵,也为了避免女儿受到伤害,多数情况下都付给她。这样一来,王淑芬却变本加厉,认为这是他理所当然应该承担的,这不,又来了。可是,自己就要结婚了,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在电话里和她争吵吧。李斌良为了尽快结束这不愉快的通话,只好说:“行了行了,我笔钱我花,行了吧!”
“可是,你……”
不等王淑芬再说什么,李斌良就放下手机。
良好的心绪荡然无存了。
李斌良看了一眼苗雨,发现她正在静静地看着自己,显然,她已经明白了电话里的内容。
李斌良想向她解释一下,可是,她却先开口了:“孩子的事,确实应该重视。她好像是让你给苗苗转入重点校是吧!”
李斌良:“可是,我最憎恨社会不公,憎恨特权,我也真不想让苗苗上什么重点学校,我希望她跟所有的孩子一样,享受一样的阳光,呼吸同样的空气,可是……”
苗雨:“可是,这只是你的理想。人是环境的产物,只有适应这样的环境才能生存,你真能为了自己的原则和理想而以女儿的命运为代价吗?”
李斌良沉默了,苗雨说中了他。他的心在告诉他,他不能、不敢这样做。
李斌良站起来:“我得走了,明天还要起早!”
当他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又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苗雨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