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19日,格律诗音响店在路人的不经意中悄然开业了,没有彩带花篮和庆典仪式,只有新买的客货两用面包车和那辆宝马轿车显示着小店的某种实力。
春寒乍暖,春节刚过一个多月,此时正值市场销售的淡季,然而音响店在开业的当天就卖出了5套四仓机柜、1套两仓机柜和两对音箱脚架,营业额超过3000元,一星期之后日营业额就攀升到5000多元。格律诗音响机柜既不同于广东的铁皮管材料分层叠加式机架,也不同于家具式电视柜,更不同于简易、廉价的板式机架,它以极具发烧和尊贵的个性迎合了发烧一族和有闲阶层的消费需要。惟一缺憾的是,音响机架毕竟只是音响的辅助器材,格律诗音响店作为音响公司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音响产品。
格律诗音箱迟迟没有摆上货架是出于避免被他人抢注专利的考虑,开业以来叶晓明和刘冰的精力也着重放在注册商标和申请专利这些基础工作上。
四月初的一天下午,北京下起了小雨。
叶晓明和刘冰从诚诚专利代理事务所出来匆匆钻进宝马轿车,叶晓明一上车就用棉纸擦拭公文包上的雨水。刘冰也擦了擦公文包,发动汽车,打开雨刮器上路了。
叶晓明舒了一口气,说:“行了,办完这桩心里就踏实了。”
刘冰说:“咱回去就把音响摆上,开音响店的没音响,多别扭啊,咋看都像家具店。”
叶晓明笑笑,拿出手机边拨号边自语道:“事情办妥了,跟董事长汇报汇报工作。”拨通号码把手机放到耳边,说:“董事长,专利的事办妥了,多交了50%的加急费……出口代理的事现在还不急嘛,我先去咨询一下……知道,欧华进出口代理公司……董事长,音箱可以摆出来了,套件和功放的事也该谈了,初来乍到的也该跟同行联络联络感情,我的意思是请乐圣和斯雷克的人出去吃顿饭,规格高点,得多花两个,算咱格律诗有个姿态吧……那怎么行呢,还是跟你打个招呼,免得查账的时候说不清了……好,好,再见。”
刘冰不屑地说:“你是总经理,请人吃顿饭还用跟她打招呼?”
叶晓明说:“礼多人不怪嘛。”
汽车开了20多分钟来到北京欧华进出口代理公司,这是一座六层楼的独立建筑,外墙壁全部是深灰色石板贴面,停车场地面是花岗岩铺设,四周是用不锈钢柱子和粗铁链围成的护栏,停车场里停满了各种轿车。
刘冰在靠近路边的位置停下车,说:“你就咨询一下,下着雨,我就不下去了。”
叶晓明夹着公文包一个人下车了,一路小跑进了大楼。
刘冰落下车窗玻璃,点上一支香烟,侧着身子悠闲地观赏车窗外的雨景。宽阔的马路上车来人往,树木被小雨洗刷一新,空气清凉、湿润,雨点儿淅淅沥沥地落着,在地上不规则地跳跃,发出美妙的“沙沙”声,仿佛是一首年代久远的老歌在耳边回响,能把人的思绪带向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境地,让人有一种宁静的归依感。
置身于首都圣地,坐在舒适的汽车里听轻柔的雨声,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刘冰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一夜之间就步入了一个以前只能远远仰视的阶层。
过了半个小时,叶晓明从大楼里出来了,又是一路小跑钻进车里。
刘冰看着叶晓明从包里取出一份出口代理咨询材料,问:“下一站去哪儿?”
叶晓明说:“去仓库提一套音响。”
刘冰开车出了停车场,说:“北京是不一样,啥都讲代理,有钱干啥都省事。”
叶晓明看着出口代理咨询材料,自己念叨着:“原来商检还有这么多说道,这份材料得给世杰传真过去,像油漆、板材、粘合剂这些材料得跟厂家索要质量检测证明……出口代理费按营业额的5%收取……运输费、报关费、商检费、仓储费、港口运杂费、保险费、银行手续费……这得多少钱哪,又不是真有市场。”
刘冰笑着问:“叶总,坐着宝马在北京城出入大公司,找到点感觉没有?”
叶晓明说:“这云里雾里的,谁敢当真哪。”
刘冰说:“天塌砸大家,有个高的人顶着呢,怕啥?”
下雨天,马路上的车辆明显少了一些,不像平时那样拥堵不堪了。来到正天商业大厦地下仓库的入口,刘冰向门卫出示证件、登记,进入仓库,在63号门前停下车,仓库区的值班员再次核对特许出入证件和库房号码,才准许打开房门。
一百多平方米的库房靠南墙放着一批平展的音箱包装纸箱,靠北墙放着18对已经包装好的格律诗音箱,旁边是一套电源、CD机、功放和线材。
叶晓明说:“音箱搬两对放后排车座上,其它都放后备箱里。”
两人动手往车上搬音响,音箱特别娇贵,两人一次抬一只。叶晓明干着活儿说:“如果按我的意思,我不会把音响店开到现在的位置,更不会租这个仓库,不摆这种花架子。北京地面太大了,应该把音响店开到东城边上,充分发挥车辆的优势,基本放弃零售市场,以批发为主,立足北京,兼顾天津市场。”
刘冰说:“这话开会的时候你咋不说?现在说这有啥用?”
叶晓明说:“说了也没用,人家得按套路来。”
装好车,两人离开仓库返回音响店。
格律诗音响店的门被面包车的尾部堵着,起落式的后车门敞开,小杨一个人吃力地抱着一个整包装的机柜往车上装,车尾堵着店门,既缩短了搬运的距离,也避免了纸包装箱被雨水打湿,但是却堵塞了道路,过往的路人只能从旁边绕行。
刘冰被面包车堵着开不过去,停下车,叶晓明和刘冰下来帮着抬机柜。
小杨说:“再搬一套棕四亚就够了,一共五套。”棕四亚是机柜颜色、仓位和漆面工艺的简称,棕表示棕色,四表示四仓位,亚表示亚光漆面。
叶晓明说:“下雨天也能走点货,还不错。”
小杨乐呵呵地说:“下午卖了一套,人家有车直接拉走了。还有一套付了订金,店里走不开,说好了6点以后给人家送去。慧通打电话要四套,呆会儿一趟都办了。”
装好机柜,小杨把面包车停回原来的车位,刘冰跟着把轿车停到门口,三个人卸下音响器材之后,刘冰也把车停回自己的车位。
叶晓明和刘冰都是资深发烧友,对音响的摆位自然是行家里手,也早就设计好了音响摆放的位置,就等着音箱可以亮相的这一天。在叶晓明的指挥下,店里的空间重新布置,音响占据了室内中心,正对着沙发、茶几,音响机架产品被分布在音响位置的两边,这样既能突出音响,又不弱化音响机架的展示,也有利于声音扩散和减少驻音。
重量超常的格律诗音箱摆在重量超常的特制音箱脚架,被10台器材伺候,无疑是霸气十足。尽管只有一款音箱,但是摆了一套音响的店里毕竟有了一点音响店的氛围,至少像个音响店了。音响摆好之后,叶晓明从办公室的文件柜里拿出一个早已备好的木制CD盒,里面装有30张唱片,唱片的数量虽然不多,却都是从叶晓明、冯世杰和刘冰三人各自的收藏中精选出来的发烧天碟,张张顶星带花,如雷贯耳。
刘冰站到沙发后面端详了一番,等叶晓明接上电源打开音响,播放一曲罗德里戈的《阿兰胡埃斯小提琴协奏曲》,琴声激情、凄美而哀愁,仿佛一片片揉碎的心在秋风里飘落,有一种撼人魂魄的力量。刘冰陶醉地点点头,说:“有点音响店的意思了。”
叶晓明调试好音响,关掉电源,将挑选好的3张唱片放到机柜上,转过身说:“现在咱们开个小会,有几句话交代一下。呆会儿刘冰和我去斯雷克订购器材,情况允许的话咱想请赵总和乐圣的于总晚上一块儿吃顿饭,气氛好的话再请他们到店里坐坐。以前我在古城代理斯雷克和乐圣品牌,跟赵总和于总都挺熟,咱公司用乐圣套件,用斯雷克功放,于公于私都需要搞好关系,今天人家可能来,也可能不来,但是咱得做好人家来的准备。”
刘冰笑着说:“罗嗦,你就说注意事项吧。”
叶晓明说:“一是大方,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二是热情,但也别过分了,别让人觉得咱非要巴结谁;三是脑子多根弦,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多嘴的别多嘴。”
刘冰问小杨:“叶总的话记住了?”
小杨说:“记住了。”
叶晓明对刘冰说:“我主要是说你呢!给你留点面子,晕!”
刘冰说:“这话还用跟我交代?嘁!”
斯雷克电子有限公司北京分公司的音响店与格律诗音响店相隔一条大街,而斯雷克音响店与乐圣音响店则在同一条街上,两家相距不到100米。斯雷克是中国Hi-Fi功放的知名品牌,斯雷克功放与乐圣旗舰音箱的搭配通常被发烧友称之为穷人的劳斯莱斯。
斯雷克音响店一楼是店面,楼上是办公室。音响店以销售本公司产品为主,兼营德国、日本、英国几个国际著名品牌的音响器材。
刘冰在斯雷克音响店门口停好车,跟在叶晓明身后走进店里,见总经理赵忠涛正与一位朋友谈论一款CD机的表现。赵忠涛不到40岁,瘦高个,额头沧桑地落着几缕头发,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穿一件老式对襟紫红褂,像一位老学究。赵忠涛是地道的广州人,却能讲一口地道的京腔,他比老北京还老北京,做北京人的生意特别能给顾客亲近感。
赵忠涛一见叶晓明马上热情地迎上来寒暄道:“晓明老弟,你好,你好!”
叶晓明也与赵忠涛握手寒暄道:“赵总好!”
赵忠涛笑呵呵地说:“听说那条街新开了一家音响店,差人过去瞅了一眼,嘿,原来是你晓明老弟,本想过去讨个喜庆,愣被你的宝马给吓回来了,哈哈哈……去年我还真以为你关门了,没想到转眼就混到京城了,不简单哪!”
叶晓明拱手抱拳笑道:“朋友帮忙,糊里糊涂瞎混呗。”然后回头看了一下刘冰,刘冰立刻递上一张订货单,叶晓明把订货单交给赵忠涛,接着说:“小弟初来乍到,不知道京城这池水的深浅,还有劳赵总多给点化着点儿。”
赵忠涛接过订货单一看,表情沉静下来,说:“走,到办公室谈。”
清单上的内容是——
斯雷克音响电源:24台
斯雷克功放前级:24台
斯雷克功放后级:48台
瑟林达签名版分体CD机:12套
注一:电源、功放的电压宽带为110V50Hz~240V50 Hz
注二:24台后级功放中,其中6台功放在后部加装小旋钮电位器
上了二楼办公室,赵忠涛请叶晓明和刘冰落座,又看了一遍订货单,问:“单子上的货得值十几万,你是在店里卖呢,还是有别的用场?线材呢?音箱线、信号线?你这个好像是配套的,12套CD机,有12台电源、12套前后级就够了,怎么刚好都多一倍呢?国内的电压是200V到240V,有必要宽到110V吗?其中6台功放在后部加装电位器,后级功放的音量已经有前级控制,加个电位器不是多此一举吗?”
叶晓明解释道:“器材是配置格律诗音箱出口用的,出口10套,备份两套。法国的电压是127V~220V,英国是240V,德国是220V。一对音箱要两台电源、两台前级和四台后级推动。瑟林达签名版的分体CD机本来就是双路输出和宽带电压,不用改动。线材和插头我们从厂家订做了一批,用格律诗的包装。加装电位器我跟你说不清,你加就是了。”
赵忠涛惊讶地问:“你们能造音箱?什么音箱得用那么多功放?还出口西欧?”
叶晓明笑了笑说:“试试呗,先淌淌路,全靠斯雷克功放和乐圣旗舰套件的帮衬。”
赵忠涛思忖了片刻,说:“行,按你的要求加宽电压、加装电位器,质量我们也会特别注意,别到欧洲砸了斯雷克的牌子。只是这批货是特制,价格上多少会有些浮动,而且按公司规定你得先付了订金。”
叶晓明说:“没问题,你说个数。”
赵忠涛说:“十几万的货,订金1万吧。”
刘冰马上从公文包里拿出备好的1万元交给赵忠涛,赵忠涛核对了一下钱数,给叶晓明开了一张订金收据,这笔订购音响器材的业务就此完成了。
叶晓明收起订金收据,说:“还有个事,请赵总无论如何给个面子。”
赵忠涛急忙挥手说:“言重了,言重了。有事你说,没准儿能帮上忙呢。”
叶晓明说:“早就想请赵总和于总一块儿坐坐,我今天来,订货不是最主要的,就是想请二位赏光吃顿饭,只是怕赵总误解才先办了订货的事,绝没有借吃饭砍价的意思。赵总面子大,还得有劳赵总帮我约一下于总。”
赵忠涛说:“你给我送单生意,该我摆酒道谢才是,晚上这顿饭我做东了。”说着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后说:“志伟吗?我忠涛哇,晚上有空儿吗?下雨闲着没事,找个地儿喝酒闲侃呗……真没事……也没外人……来了你就知道了……行,快点啊。”
赵忠涛放下电话说:“行了,志伟一会儿就过来。”
叶晓明客气地说:“赵总,要是这点面子你都不给,那我就告辞了,下回再请。”说着当真就要下楼,表示出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赵忠涛忙说:“别介呀……也好,也好,下回算我的,来日方长。”
三人下楼,在室内离店门一米多远的地方站着闲聊,等深圳乐圣音响有限公司北京分公司音响店的总经理于志伟。由于两家音响店相距不到100米,于志伟很快就到了。
于志伟在门口收起湿淋淋的雨伞,进门笑呵呵地说:“一见宝马就知道晓明驾到,真人终于露相了,不容易啊,幸会!幸会!”
叶晓明笑着说:“到了北京没有及时拜访二位,得罪,得罪。今天晚上我做东,这顿饭权当兄弟谢罪了。”
于志伟说:“一听说是你开店就想去聊聊,可闹不清你啥来头了,不敢造次呀。本想你开张的时候会送张帖子什么的,可左等右等也没邀请的意思,好没面子……赵哥,你看人家晓明混的,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惭愧,惭愧啊!”
刘冰在旁边一直没有搭话的机会,只是赔着微笑,此时想为叶晓明解解围,就故意看了看手表,提醒道:“叶总,到饭点儿了,再晚烤鸭店就没车位了。”
叶晓明笑道:“不说了,啥都不说了,上车。”
于志伟看了看刘冰,对叶晓明说:“这朋友挺面熟,好像以前见过。”
刘冰说:“我叫刘冰,以前陪叶总去你那儿进货见过。”说着他拿出两张名片给于志伟和赵忠涛各递一张,客套地道:“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于志伟看过名片与刘冰握握手,说:“是刘主任,幸会!幸会!”
赵忠涛也冲刘冰点头笑笑,问叶晓明:“吃哪家的烤鸭?”
叶晓明想当然地说:“全聚德嘛。”
赵忠涛一笑说:“外行了不是?全聚德是真不错,名气也大,可老北京都知道,烤鸭要论起辈分,那还得说便宜坊,600年历史了,焖炉烤鸭不见明火,那叫个地道。”
于志伟说:“全聚德去过,应该尝尝便宜坊。”
叶晓明说:“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那就便宜坊了,你坐前面领路。”
便宜坊是北京最老的一家烤鸭店,历经时代变迁,一直延续着正宗传统焖炉烤鸭和山东风味菜肴的经营特色,“文化大革命”期间曾一度更名“新鲁餐厅”,“文化大革命”之后又恢复了原来的字号。便宜坊营业面积两千多平方米,大餐厅和雅间能同时容纳上千人就餐,餐厅的装潢华丽、气派,既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又不失老字号的亲切感。
步入便宜坊的店门,叶晓明问迎面过来的服务员:“有雅间吗?”
服务员答道:“有。”
赵忠涛说:“雅间没气氛,冷冷清清不是那个味儿了。”
于志伟也说:“大餐厅好,热闹。”
大餐厅里嘈杂喧闹,食客如云,一派生意红火的景象。4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找到一张桌子落坐,另有服务员随即上茶。
赵忠涛拿出一包万宝路香烟给于志伟和刘冰各递一支,于志伟拿出打火机给赵忠涛和刘冰依次点上,将自己的一包剑牌香烟放到桌上,自己也点上一支。在坐的都知道叶晓明不会抽烟,所以谁也没去给他让烟。
叶晓明把菜谱递给赵忠涛,说:“赵总是老大哥,你来点菜。”
赵忠涛推辞道:“谁都不是常来,简单点。”
叶晓明看了看菜谱,也没看出个名堂,干脆对服务员说:“一个烤鸭,四个热菜,两个凉菜,捡最能代表便宜坊特色的招牌菜,荤素给搭配一下,要一瓶茅台……”
赵忠涛赶忙插话道:“不要茅台,来瓶65度老北京二锅头。四个热菜太多吃不完,去掉两个。这位兄弟开车不能喝酒,来两听饮料。”
叶晓明笑着说:“赵总,别这么给俺省钱哪,一顿饭俺还请得起。”
赵忠涛说:“这儿的菜量大,这些菜能吃完就不错了。在北京老字号吃饭,就得喝老北京二锅头,真正发烧级的烈性酒,非得喝出个闲云孤鹤的境界那才叫地道。”
等菜的时候,刘冰默不做声地抽烟,不经意地翻阅着菜谱,听叶晓明与客人聊天。菜谱上的单价从十几元、几十元到上百元不等,过去每当他经过豪华饭店都会忍不住地想,那里面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吃一顿饭究竟要花多少钱?他放下菜谱,环视着餐厅的豪华装饰和食客们旁若无人的吃相,这让他有一种置身于花花世界的眩晕感,仿佛有一种命运的力量把一个原本遥不可及的世界拉到了他的面前。他惬意地舒了口长气,眼睛里悄然流露出一种踌躇满志的神情,感觉自己手里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东西。
两个凉菜和酒水先上来了,大家礼让着开始喝酒。由于相互都是商业关系,并没有个人之间的朋友交往,所以谈不出更实际的内容,更多的都是些边缘话题。
席间,刚刚碰完一轮酒,于志伟放下酒杯说:“叶总,你那辆车真气派。”
这句话看似不经意,然而如果漫无边际地沿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却可以通过这辆车道出一些公司背景的信息。叶晓明听出了弦外之音,用拿着筷子的手摆了摆,一笑说:“俺可没那造化,车子再好也是人家的,不像你们,好赖车都是自己的。”
于志伟用两手夸张地一挡,笑着说:“别,可不敢‘你的你的’这么说,那你是不想让俺混了。那车是给总公司领导来京预备的,俺可没混到配车的级别。”
赵忠涛也笑了笑说:“我那破吉普也叫车?怕是你站旁边都嫌寒碜。”
叶晓明笑着朝赵忠涛一抱拳,说:“赵总,兄弟没得罪过你吧?”
大家哈哈一笑。
这时两个热菜上桌了,一个扒三丝鱼翅,一个金鱼鸭掌,都是便宜坊的招牌菜。两道热菜刚上桌,一辆小餐车就推到了桌前,盘子里放着一只烤好的鸭子,外皮丰满、酥脆,呈枣红颜色,鲜艳油亮,令人垂涎欲滴。戴着白帽的厨师当场操刀,手法娴熟地将烤鸭切成薄薄的片状,码入洁白的盘子,每一片都有肥有瘦,皮酥肉嫩。
荷叶饼抹上一点甜面酱,放上鸭片、葱条卷成筒状,一口下去,那滋味美得……一个个如入神仙之境,悠哉悠哉。
……
酒足饭饱,叶晓明一行四人悠然、惬意地走出便宜坊烤鸭店。外面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在地面映照着绚丽的灯火,给雄浑的北京增添了几分柔美。
上车后,叶晓明不失时宜地说:“二位,没啥事到店里坐坐吧,给指导指导。”
于志伟说:“虽然是迟到的邀请,也不错啊。”
赵忠涛说:“好,好,我也正想看看你的玩法怎么就得在后级上加装电位器。”
刘冰开车行驶在宽阔的大街上,流水般的车灯如同一条流动的河。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叶晓明,心里很是佩服,他觉得叶晓明处理事情什么时候都是头脑清醒,无论什么场合都能做到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来到格律诗公司音响店,刘冰把车靠近店门停下,这样大家一下车就可以进店里,避免被雨水淋湿衣服,然后再开到泊位停车。
赵忠涛和于志伟下车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驻足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霓虹灯映衬下的红底金字“格律诗音响有限公司”的门头。
小杨见总经理和客人到了,就拉开门站到一边,礼貌地点点头微笑,只见三个人的眼睛和神态都有几分酒后的亢奋,从身边走过的时候散发出一股酒气。
叶晓明介绍道:“这是小杨。”然后又对小杨说:“烧上水,泡茶。”
赵忠涛进门说:“格律诗,这字号起得不错,不俗。”
叶晓明说:“朋友帮忙给起的。”
赵忠涛和于志伟各自环视了一下前厅的商品陈设,品种繁多的音响机架产品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音响机架在任何音响店都属于辅助商品,完全服务于音响器材。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落在了那套孤零零而又特别的音响上,于志伟的目光聚焦在那对仿乐圣旗舰却又多出一个高音、一个低音和一个倒相孔的音箱,赵忠涛的目光聚焦在那八台斯雷克公司的功放、电源上,两人眼睛里打出的都是一个问号。
叶晓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沙发,说:“坐,坐。”
赵忠涛说:“里边,里边。”
赵忠涛所说的“里边”是指听音室,叶晓明作为开过音响店的人自然明白,然而格律诗音响店没有独立听音室,如果他解释又可能产生误会,似有阻止客人之嫌,于是只能陪着客
人往里间走,进了音响机架库房。
库房里井然有序地排列着音箱脚架和音响机柜的组装散件,以及各种规格、型号和颜色的包装箱纸板,库房中央是一个包装台,平台上面放着打包机、打包带之类的东西,台子下面是一些诸如脚钉、双头丝、空心柱、地板垫片等等常用的通用件。这里显然既是库房又是成品包装间,完全是根据顾客购买的型号和颜色即时进行包装。
于志伟不解地问:“叶总,怎么来库房了?听音室呢?”
赵忠涛也问:“你这是音响店还是机架专卖店?”
刘冰在一边听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叶晓明尴尬地笑了笑,说:“东门那间本来是用做听音室,没啥器材可摆的,就没急着装修,当杂物室用了,晚上还能住个人。我要说没听音室好像怕你们看似的,其实就连那套音响也是今天刚摆上,不然真成家具店了。”
于志伟说:“叶总,你也是个烧家了,怎么把音响店开成这样了?开始听人家说我还不大相信呢,今天一看还真是这样。”
叶晓明笑着说:“瞎混吧,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啊。”
大家回到前厅,可赵忠涛和于志伟谁都没有坐下,而是围着那套音响仔细打量。这才是叶晓明希望展示的一面,这是作为经营音响公司的人能与同行对话的基本条件。于志伟的目光从八个金灿灿的接线柱一路延伸到两台前级、四台后级,赵忠涛的目光则从四台后级一路延伸到八个硕大的接线柱。
两人都是音响行家,看出了其中的名堂。惊讶了。
音箱明码标价11600元,也让人惊讶。
于志伟没有急于评价,而是说:“开一声,听听。”
叶晓明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沙发,说:“坐,坐。”
这次赵忠涛和于志伟都落座了。叶晓明打开音响,播放一首事先准备好的曲子,那是一首穆特演奏的《流浪者之歌》小提琴协奏曲,激愤、苍凉的琴声激荡而出。
当音响发出第一声的时候,赵忠涛脱口叫道:“好声!”
于志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半张着嘴听音响播放。尽管这套音响没有听音室,缺少专业的吸音、扩散和隔音设施,也缺少发烧听音室高雅气氛的烘托,但是好声本身的魅力已经足够了,不再需要无谓的修饰和点缀。
大家静静地听了八分多钟,直到曲子结束。
曲终,赵忠涛这才回过神,走过去站在右侧再次打量音响,感叹道:“一条线哪,多过硬的一条线,不拐弯、不打折!上帝,过去都算白活了……怎么想出来的呢……这哪里是发烧啊,这简直就是发烧土匪!服气……玩出文化了!”
于志伟走到音箱跟前,用手指敲敲箱壁,从声音判断箱壁的厚度和密度,然后习惯性地两个手掌夹住音箱试图掂量一下音箱的分量,但是音箱像焊在脚架上一样纹丝未动,他不得不换了一种方法抱住音箱,这才抬起来感觉分量。
于志伟小心翼翼地放下音箱,感叹地说:“两组套件做到一起,增加一倍的推动,损失中低频反射效率,拿掉假低频,增加真声的密度和量感……原来竟是如此简单!土匪,真是土匪……洋洋洒洒不拘一格,真玩出文化了。”
叶晓明说:“总算挽回了点面子,俺得见好就收啊,不说这个了,听音乐。”
于志伟含而不露地说:“好思路,值得借鉴,建议乐圣总部生产一批。”
赵忠涛似谈笑非谈笑地说:“我代表斯雷克公司强烈支持,你们走一对箱子,斯雷克功放就翻一番哪,岂有不支持之理!”
叶晓明笑着说:“那会行?俺这箱子已经报了7项专利,全凭它填饱肚子呢。”
于志伟神会,一笑带过,问:“跟乐圣旗舰比,你这箱子算天价了,供货怎么走?”
叶晓明答道:“7600元。”
赵忠涛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今晚的闲聊不知不觉正往敏感的话题靠近,如果继续下去则有可能不愉快,于是顺手拿起一张唱片说:“来,来,听音乐。”
机柜上的三张唱片是叶晓明事先挑好的,是三个《流浪者之歌》的不同版本,赵忠涛无论拿到哪一张都会是同一个内容,都会引出同样的话题。
叶晓明看着赵忠涛手里的唱片,不失时机地以不经意的语气说了一句:“这三个版本我比较来比较去,穆特到底是女人哪,还是欠点。”
赵忠涛说:“哦?那可是卡拉扬的弟子,偶像级人物。”
于志伟在即将涉及到敏感话题的边缘也止步了,拿起机柜上的另两张海飞兹和弗雷德里曼演奏版本的唱片,说:“这三个版本的我也比较过,你怎么看?”
这时,小杨把四只茶杯和茶叶桶放到茶几上,又去把烧好的开水和暖瓶拿来,沏了四杯龙井茶,灌好暖瓶,把水壶放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
叶晓明说:“坐,坐,喝茶聊着。”
大家再次坐回沙发,抽着烟,喝着茶,谈论音乐。
叶晓明把三个版本的唱片拿在手里说:“我个人感觉,穆特拉的《流浪者之歌》只能说不错,还称不上一个好字,全是些悲凉、悲伤、悲戚的东西,完全没有弗雷德里曼诠释的那种悲愤、悲壮、悲怆,像宫廷贵妇的哀怨,少了点吉普赛人不屈的精神。穆特的手是一双女人的手,是上帝给她的,她怎么都抹不去上帝给她的脂粉气。”
刘冰曾经听冯世杰说过这段关于《流浪者之歌》版本的故事,自然心知肚明,但是不得不佩服叶晓明能在这种场合把丁元英的话变成自己的东西巧妙地用了一遍,这不但提升了他自己的形象,也有利于格律诗公司的形象。
赵忠涛轻轻点点头,问:“那海飞兹呢?”
叶晓明说:“海飞兹虽然是小提琴大师,但他拉的也不是最高境界,炫技了,多了一点匠气。穆特是心到手没到,海飞兹是手到心没到,只有弗雷德里曼是手到心到。”
于志伟佩服地说:“晓明,我已经不能不对你肃然起敬了。”
赵忠涛也恍然地说:“不简单哪晓明,过去我还真小看你了。”
叶晓明连忙说:“见笑,见笑。我这儿收藏了一张奶妈碟,至少我是伴着这张奶妈碟烧过来的,你们一听就有感觉。”
叶晓明和刘冰都注意到了“叶总”与“晓明”之间称谓上的微妙变化。
叶晓明起身过去挑了一张唱片播放,一个圣洁、博大而悲悯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史诗般倾泻而下,仿佛是一条垂落展开的通往天国的道路。
于志伟激动地说:“《天国的女儿》……没错,奶妈碟!太棒了,(又鸟)皮疙瘩掉了一地,过瘾,过瘾,外带7个感叹号!”
赵忠涛说:“经典旋律,这是能把石头变成诗人的曲子。”
叶晓明关小了点音量,回到座位笑着说:“天堂之路,一点一点征服吧。”
赵忠涛弹了一下烟灰,悠然地说:“嘁!这么弱智的观点!一瓶老北京二锅头已经闲云孤鹤了,再有《天国的女儿》这么一醉,不用征服天堂了,我们已经坐拥天堂了。”
于志伟感叹地说:“以前是真烧啊,现在有点降温了。换好器材、添好碟子,处处都得要钱哪,口袋里的钱还没感觉就空了。唉,不敢回想以前的发烧经历,太辛酸了,一想起就百感交集,真想泪流成河啊。”
叶晓明一笑说:“去年我就烧干了,正式宣布破产。”
赵忠涛不以为然地说:“我经常破产,都已经懒得宣布了。我的生活就像被人(被禁止),如果真的无力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吧。”
大家畅然一笑。
此情此景,刘冰心里默默地感叹:这才是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