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这县令一向入不得县尉的法眼,二人虽是上下级,可那县尉向来是不听县令大人指挥的。

县令大人这时候回来,那县尉要从几人身上捞油水的打算便算落了空,没好气地呛他,“县令大人是做大事之人,府衙里的衙役先尽着您驱使,倒搞得我手下无人可用,差点被这几个贼人活吃了。”

县令“啧”了一声,“我这里忙得焦头烂额,县尉大人就莫要再阴阳我了。”

“先将几人押解下去,一会儿有贵客来。”

县尉将人派到各处打扫,“能留用的先留着,紧巴地混过这几日再说。”

那县令正要着人将赵侯几人押解下去,赵侯却没了同几人做戏的心情。

赵军将士,凡六品及以上者,每一个他都叫得上名字来。

却见他绕过了县令身边,在院中心站定,铿锵有力地吩咐,“下军司徒刘胜听令!”

刘胜对这发令的声音熟悉到在耳畔磨出了茧子,就算忘却了自己的姓名,也绝不会听错这个声音。

一声气势如虹的“善”,震得县令与县尉二人头皮发麻。

“速速传良医来!”

县令转头时,似乎能听到自己脖颈处咔咔作响。

这个瞧起来不声不响的年轻人,怎么能驱动得了这屋外列队,那如一尊尊大佛般的将士?

那可是实打实的赵君近卫。

他是谁?难不成是那个打得燕君北逃,至今不敢越过回江一步的赵侯——中行显?

这猜测太过大胆,县令自己都觉得不可相信。

若是真的,那中行显居然这样年轻,瞧着应当不超过二十五六岁,没有想象之中那股子王霸的气息,反倒是矜贵儒雅,更像个文臣不似个武将。

当下这气氛当真叫人窒息,县令僵着身子在原地思前想后。

县令暗想,他这手下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不论这人是谁,总归抬抬脚就够碾死他这个小喽啰了。曹县尉啊曹县尉,怎么把这么大一尊佛给捉到府衙来了,竟还当场械斗,这年轻人的脸色看起来已经很难看了。

那县尉却想着,哪里就有这般巧合的事情,这人倒是会装相,连这赵军下军都被糊弄住了。

“你这贼人实在胆大包天,可知假扮赵军是何罪过,难道未瞧到这里的两班赵军将士么?你有几个脑袋够他们砍得?”

赵侯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一根筋犟到底的人,以完全俯视的姿态扫了他一眼。

那县尉忽觉,这贼人怎的生得如此高挑,叫他生生被压了一头。

邵环捂着受伤的脑袋,简直被这人的蠢笨逗笑了,心道若一切落实,只怕这有眼无珠的县尉,离人头落地也差不了多少的距离了。

却见一高壮的男子阔步迈进门槛,这人身着青铜甲胄,头戴绛袙,按律做此打扮者必定是赵军之中的高级将领。

这才是身份非同寻常之人所作的打扮,只是不知是哪位大人物。

县令连忙上前迎接,万三轻瞥了二人一眼,略微点头算是致意,很有些将军的派头。

那县尉在一旁捅了捅县令的胳膊,谄媚地道,“这位军爷如何称呼?”

还未等县令作答,他似等不及一般将那县令挤在一旁,又叫人看茶看座,县令一向是个窝囊的,也争他不过,他在这小小府衙之中,从前能使唤上的人,自这县尉来了之后,便也不大听他的调派了。

县令比这县尉大了近二十岁,也早没了那个体力和心气儿,同他去争个长短,小情小事上一向是随他去的。这次果然,县尉将他挤到一边,他也并不生气,依旧如往常那副儒生的姿态,不卑也不亢。同这县尉的谄媚模样,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下万三,承蒙关照。”

万三冷言回了那县尉的话,继而又瞧了瞧那院墙根上,才从地上爬起来站着的两个引弓之人,一个眼刀飞来,县尉立刻了然,“都收了,收了,伤到了三爷可如何是好?”

万三正冷脸装相,他对燕地之人可是时时设防,从未放下戒心,再朝四周一看,这才陡然一惊。

那县尉还要殷勤地询问,万三已经绕过二人,径直来到赵侯身前,“侯爷,您怎么在这儿。”

那县尉一听万三如此称呼,惊的瞳孔收缩,脚步不听使唤,手倒是先抖动了起来。

天爷,把大菩萨给捉来了。

县令回身看那气宇轩昂的青年,他打一开始见他就知他非常人,思来想去哪里敢料定,这人是赵国那赫赫有名的君侯赵侯中行显呢。

赵侯却不答他,只看他身后空空如也,便问,“桑仕秾怎么未随你一道前来?”

万三将他引到一旁落座,“老桑惦记着熙宁的伤势,追着你们去了那小孩的家中,未曾想居然是我先见到你们。”

熙宁抬头同万三交换个眼神,示意自己现下无碍。

只赵侯听到万三那句“老桑惦记着熙宁”,左右感觉有些不快。

“哦,还有,方才刘胜来报,说邵环伤了脑袋,早前说燕地民风彪悍,当时两军对垒倒不见他们拿出这股子蛮劲儿,如今战事已歇,怎得倒把咱们这群人为难住了,三番五次身陷险境。”

万三回身看看在原地立住的县尉二人,不耐烦的打发道,“去把那马场的底细再查查清楚,我今日要求你的东西都要问好做好,稍后一并呈上来给赵侯过目。”

县令自然事求之不得,抬脚便要溜之大吉。

赵侯这时候却抬了抬眼皮,万三在一旁立刻会意,指了指也想开溜的县尉,“你——留下。”

对付这种小角色,赵侯甚至懒于开口,多分与他一个眼神都算施舍。

他一指在桌上轻扣,指尖便发出“笃笃”的声响。

这声响一声高过一声,叫那一脸菜色的县尉,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这时候不敢再造次,连辩解之言都显苍白。

县尉倒是想在厚着脸皮上前求饶,可那个姓万的将军像个夜叉,将他看得死死地,稍微挪动个步子,他立刻凶神恶煞的瞪了过来。

那弹指上桌,足击了二十个来回,气氛冷淡到几乎能在那县尉身边结上一层严霜。

气氛虽冷,那县尉却在不由自主的冒汗。他一向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若在平时,他大可以胡说些个缘由,再扯一扯家中老父在燕地的地位和燕君身边自己交下的一班兄弟,总归是能饶过去的。

可今天他犯了大忌讳,因昨日输红了眼心情不爽,今日嘴上便没个把门的,将人一顿嘲讽加打压,如今才知自己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如今在燕地,恐怕连燕君都入不了这位的法眼,实在是连个请托之人都盘不出来,他几次想要开口,可抬眼瞧瞧那人紧抿的嘴唇,还是没胆子挑战太岁的权威。

此时已有良医提着药箱低头碎步进来,伸手在邵环脑后轻轻抚触起来。

几人眼神便随着良医的动作来来去去。

“燕地风光倒是别致。”

赵侯突然说了一句同当下情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叫那装腔作势的县尉愈发摸不清头脑。

万三在一旁附和,“确实同咱们赵国差出良多。”

“林木枯槁,除草,以期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