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宗,主峰大殿。
扶桑木桌案左侧,一男子白发披肩,身着一袭烟灰紫袍,眉宇轮廓硬挺俊朗,眼下却无端生出一颗妩媚泪痣。
此人周身伴有淡淡瘴气,却是个修士。只是打扮不似修真门派中人,假如谢岭月此刻在场,定会一眼认出此人身份。
来人正是年前投靠酆都的修真世家嫡子,柳君桀。
与其说投靠,不如说是叛逃。
这样公然叛入魔族的世家,修仙界避之不及,唯恐与之粘上关系,坏了自家风评。
可从晋明尊者神态来看,二人应该相识已久。
他淡淡地扫了柳君桀一眼,问:“喝什么?”
柳君桀一开口,嗓音沙哑如鬼魅:“我说,那个炉鼎呢?”
晋明尊者置若罔闻,自顾自道:“那便白毫银针。”
柳君桀有些恼火,急道:“是你身患瘴气,你怎么不在意?怎么,给你服下一味婆娑心,你以为瘴气便从你身体根除了?”
晋明尊者这才抬起眼皮看他:“余下一味婆娑心带来了吗?”
柳君桀摇头晃脑:“带是带了,但得我收了那炉鼎才能交给你。”
晋明尊者服下婆娑心后,整个人面上看起来虽已与常人无疑,实际上单单只服下一味婆娑心只能短暂地抑制瘴气蔓延身躯,若不能在七日内服下第二味婆娑心,瘴气冲破压制,将会融入四肢百骸,金丹、灵脉、元婴、灵府都会被瘴气侵蚀,从此晋明尊者若还想修行,只能变为邪修。
平日他并不屑于与柳君桀之流打交道。
如今实在走投无路,晋明尊者想要洗去周身瘴气,只能求助邪魔之流,服下两味婆娑心。
但这并不影响他内心仍旧看不起柳君桀。
微妙地,晋明尊者面上浮现一个笑容:“我信你,你会守信用,”说着将沏好的茶递过去,“你知道,那炉鼎,可是我最为看重的大弟子。”
说罢,连柳君桀都忍不住讥笑道:“你这种师尊,连教养百年的亲传弟子都能出卖,做得出这种事,你还扯什么看不看重。”
“再加一枚魔核。”晋明尊者并不气恼,直勾勾地盯着柳君桀道。
柳君桀愣了下:“这玩意可不好弄。”
晋明尊者顿了顿,补充:“高阶魔核。”
“不行,不行,高阶的我可没有。”柳君桀连忙摆手。
晋明尊者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不急不忙道:“我那大弟子,乃是先天火灵根。她父亲曾是我的师兄,”顿了顿,神情浮现出恍惚神色,似在追忆,“她很像她爹,都是罕见的先天火灵根。天资卓绝,偏偏又踏实勤勉,连修炼速度,都如出一辙的让旁人望尘莫及。她父亲死后,十六岁才被我寻回,成为我座下大弟子,根骨优秀到……连我儿子也比不上。我曾有秘法窥得天机,修真界如今只有一人有机缘可以飞升。”
柳君桀脸上热切起来,屏住呼吸,瞳仁闪烁:“你是说,她乃是当世现存的飞升命格?”
这回轮到晋明尊者讥笑:“如何,你这高阶魔核,值是不值?”
柳君桀先前愿意与晋明尊者做交易,只是听闻他那大弟子谢岭月是个难得的美人,且不曾与人有过私情,还是个处子。
左右婆娑心并不算珍贵的东西,采补不采补倒是小事,他主要是想一亲芳泽。
但若是能通过采补一举突破几个小境界,甚至是一个大境界……那他无疑将成为下一个魔族新秀。
高阶魔核,柳家世族在举家叛入魔界时,曾有幸从魔族大君那里得过几枚。柳君桀虽然肉痛,但念及飞升命格的巨大潜力,畅想着采补这样的炉鼎能带给他什么样的益处,不住使劲点头:“值,值值。”
他有信心哄的祖爷爷拿出一枚赏赐给他。
晋明尊者道:“你该庆幸你现在尚未瘴气入体,否则以她精纯先天灵体,你和她不同源是无法采补的。”
柳君桀讨好的笑了笑:“是是是,运气好,运气好。”
他忽然想到,不羡仙这样的秘法需要提前很多年布置下,那时晋明尊者根本不可能染上瘴气,也不需要与自己做交易才能苟活,那他是如何早在那时就对自己天资这样好的大弟子中下这样采补的邪恶秘术?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哪是收了个亲传弟子,分明就是未雨绸缪,为自己准备了一个绝佳的炉鼎。
眼前人正襟危坐,端的是副岸然道貌的模样,任谁看了不以为是个厉害的世外高人,可这一宗之主心思竟然比自己还歹毒。
他心里犯嘀咕,到底谁才是叛入魔界的邪修啊?
柳君桀不禁追问:“敢问尊者,那高阶魔核只对魔族或者邪修这样已经瘴气入体的人突破桎梏有帮助,你拿来有何用?”
话音刚落,他心中猛地一激灵,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宗主不正是瘴气入体么!
晋明尊者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明日十五,日落后,我那大弟子会前往伏魔峰代我同宗门弟子宣讲道法。”
柳君桀急哄哄道:“不行不行,人太多了。”
“宣讲完后,会有少数几个弟子留堂提问,她会一一解答。等到夜晚,她会独自一人宿在伏魔峰脚下的诛妖观,那时,你便可动手了。”晋明尊者道。
柳君桀拱手道:“如此,便先谢过尊者,”顿了顿,似有不忍,补充道,“尊者放心,我会留你那大弟子性命,也能多采补几次……”
“不必。”年迈的尊者疲惫地闭上眼,脑海晃过近日谢岭月锋芒毕露的脸,抬手送客,“我会待她入睡后在诛妖观放上合欢香……你事成后,只需将心头血和金丹留给我。杀了她吧。”
一只红蜻蜓倏地飞回谢岭月葱段似的指尖。
谢岭月和斐灿二人藏在密室里,不得已将晋明尊者与别人的密谋听了个十全十。
此刻,密谋的被害者正低垂着眉眼,本该显露出绝望难过的心碎神色,此刻却面无表情,叫斐灿看不清情绪。
她早该想到的。
她早该明白的。
这百年的师徒之情,在她看来,和父女情没什么两样。
在晋明尊者看来,她只是他修行路上突破桎梏的一道保障。
利用、压榨罢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如今她已经死过一次,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她的命,旁人说了不算!
斐灿问:“哪儿来的蜻蜓?”
谢岭月勾唇一笑:“现学的。我厉害吧。”
斐灿眯起眼,凑到她耳边,低低耳语,语气嘲弄:“我说师姐,你怎么过得这么惨?要不是知道你是宗门大师姐,我还以为你是这晋明老头不共戴天的仇人。”
谢岭月也不恼,思考片刻:“没准还真是。”
斐灿邪邪地贴在她耳边轻笑,声音低哑:“师姐,你过得这么惨,我真开心。”
“开心?”谢岭月反唇相讥,“你没听见吗,我明天就要死了,你也会死。怎么样,还开不开心?”
斐灿被她一噎,恼怒道:“你都知道他们的计划了,难道还不能自保?”
谢岭月道:“也许那人修为很高,我要是不敌,不还是需要修为盖世的师弟你出马相助?”
斐灿一时分不清她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在示弱求助,低声道:“我就不帮,除非你再说两句好听的来听听。”
谢岭月摸了摸鼻子,奇道:“怎么样才算好听?”
斐灿抬眼看着石壁上的阴阳双鱼,声音有一丝难以差距的忸怩:“……你就说,‘好师弟,你真是太强了,我好喜欢……你、你、你帮我。’”
谢岭月抬眼看傻子似的看了眼斐灿:“有毛病。”接着去拧墙壁上的双鱼,将阴阳位置互换。
只听咔哒一声,密室机关启动,接着身后方向突然一块石壁轰隆隆向外塌陷。
谢岭月站在石门旁,道:“出去啊。”
斐灿人高腿长,三两步便跨到她身旁,把玩着佩剑漫不经心道:“你说,你的大师兄会不会英雄救美?”
谢岭月忍无可忍:“你到底为什么对他有敌意?”
话音落下,斐灿放荡不羁地身形顿时一僵,他薄薄的唇扯了扯,终究没有笑意,喉头滚了滚,梗滞半晌,这才恢复浪荡肆意的模样:“师姐,你师尊这么待你,你还能待得下去?你便这么蠢?这样,你随我回魔界,我有一座山。你要修道,我就天天下山逮修士回去给你吸。”
谢岭月斜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二人默默赶路。
良久,直到斐灿几乎认为她不会回答了,才听见她的声音淡的如同天际一抹快消散的云:“你说的很对,我确实很蠢,不然怎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斐灿眼睛一瞪,无措地凶她:“别、别哭啊。”
谢岭月垂着脑壳不说话。
斐灿皱眉,眼睛一眯:“哪那么麻烦,只要将你那狗屁师父杀了就是。”
谢岭月扬起脸,眼神清亮,脸上没有一丝水渍,哪有一点哭泣的痕迹,她问:“谁哭了?”
此刻二人已经走到谢岭月洞府门口。
只见落英缤纷,樱花树下站着谢岭月最不想看见的人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赶榜赶得思路越来越清晰怎么回事,好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