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温兆临走后不久,府上迎来了一位太医,温迟迟远远得见这位太医,面上犹带疑惑。
这不就是太医院那位右院判林秋林太医吗?
说来此人也是极为厉害的,不仅医术了得,胸中谋略也非常人能比,硬是以女子之身坐上了太医院右院判之位。
前世温迟迟入宫为后后,平日里也是由这位林院判为其请脉。
这位林秋林院判身着太医院袍服,头发全部挽起,头戴太医冠,一丝不苟的模样,但神情却是温和的。
历经风霜的眼眸依旧带着光,柔柔落到你头上,却让你抗拒不得。
“这位可是贵府的大小姐?本院判奉陛下之命为老太太调养身子,几位小姐也可上前来让我把脉一二。”
温迟迟目光一定,缓缓走上前来朝林院判福了福身,“有劳林院判了。”
府上一共有四位小姐,暂且不论两位庶女站在角落里,温明姝可就是呆在老太太身边的,但这位林院判却是没有注意到她。
反而点了温迟迟的名字,温明姝心中的得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着温迟迟坐在林院判面前乖巧地伸出如羊脂白玉般细腻的手腕让其把脉,心中又生起嫉恨。
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外祖父罢!
腕间微暖,林院判的手并不细腻柔软,但却自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温暖。
温迟迟目光虚虚落到林院判温和的面容上,这一世为何就与前世出现了这么大的偏差呢?
在前世,她也只有在入主中宫后才遇见的林院判……
但转念一想,这也正常,毕竟温兆临都被派去出使东北边三个小国了。
说来听闻此事时,她虽是惊愕,但也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思在的。
尤其是在温兆临临走前说出那番话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想来他这一次出使,约莫要好久罢。
前世那位左少卿是明年五月才能回得上京,至于温兆临,那可就说不定了。
好长时间见不到这人,温迟迟心中也颇觉舒坦,看院里的青竹也顺眼了几分。
她这边在胡思乱想着,林院判已是放下把脉的手,白芷见此,一个错步上前仔细为温迟迟整理好袖口。
林院判目光柔和,仔细端详了一番面前小姑娘的面容,传闻中齐国公府的嫡女却是长得好看,巴掌大的小脸肌肤雪白柔软。
即便只穿了一身素净的袄裙,仍是压下这满堂春色,尤其是站在老太太身旁那位姑娘。
即便她一心专研于医术,却也对齐国公偏疼旁人血脉的举动感到奇怪。
她摇了摇头,糊涂了,错把鱼目当珍珠。
再望向面前的小姑娘时,林院判的目光变得越发柔和,她沉吟片刻后道:“大姑娘身子骨是有些娇弱,平日里是否时常感到手脚冰冷?来葵水时是否小腹涨痛?”
温迟迟点了点头,边上的白芷应和道:“回禀林院判,小姐却是有此般症状,还在邕城时,将军还曾为小姐请过许多有名的大夫,但都是解一时之困扰,却无根治之能。”
林院判点了点头,她沉吟一番才命一旁的小药童取来纸笔。
“按这方子调养你家小姐身子,多则三五年少两三年可彻底根治。此外需忌寒保暖,勿要贪嘴。”
说着,她还特意提点了一句,“此药方虽苦,但苦口良药,若是断了,怕是功效大减!”
白芷拿着药方子连连应是,林院判也极为有耐心,与白芷细细说明了一番,又一一列举有哪些能吃和不能吃。
看得一旁的温迟迟心中颇为奇怪,要知晓她现今只是国公府里的一名小姐罢,可不是前世主管后宫的皇后。
这林院判态度也未免太热忱了些,莫非是明靖帝特意关照的?
毕竟那日的赐婚可是被太子破坏了呢。
如此一想,温迟迟又心安理得了。
哼,那是他该的。
只是明靖帝,她该如何救他呢?
温迟迟凝眉思索,小脑袋瓜简直要被她挠破了。
直接入宫向明靖帝坦白?
不行,万一把她当成鬼怪那怎么办?而且此事没有证据,明靖帝如何信她?
自己派人入宫慢慢潜伏查探?
也不行,等暗探摸到明靖帝身边,黄花菜都凉了!
啊啊啊啊啊那要怎么办d(??д????)
温迟迟小脸皱得跟小包子似的,白芷还以为她怕喝药,连忙安抚道:“小姐一定要喝药才行,林院判已经说了,您需好好调养身子,日后再来葵水便不必再这般疼痛了。”
白芷不说还好,一说温迟迟便记起前世喝药的痛苦回忆。
也是林院判开的药方子,熬出来的汤药苦啦吧唧的,闻着味她就想跑。
为此还曾使过不少小手段来逃过一劫,周妈妈精明,她在时,温迟迟总会乖乖地捧着汤碗喝完。
但只要周妈妈不在,她便会借口要白芷与苏叶去拿东西继而偷偷倒掉。
但有一次属实运气不佳,往常总爱呆在御书房的裴煊竟来了,守在殿外的小太监没禀告,他人便直晃晃地走了进来。
一眼便捉到了往窗外花盆倒汤药的自己,窗台颇高,温迟迟是踮着脚整个身子趴上去倒的,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还在半空中扑腾。
因此一得见穿着明黄龙袍风光霁月的裴煊时,她是满心惊慌的。
尤其是裴煊冷冰冰的黑眸扫过来时,她简直要羞愤欲绝!
心中着急,手脚便乱了分寸,她涨红了一张脸拼命想要下来,但奈何身量不高,后来更是挂在窗台上上下不得。
那时温迟迟便想着一头撞死算了,好丢人。
但过得片刻后,一双滚烫有力的大手箍住了她的腰,浓厚的龙涏香铺天盖地袭来。
与此同时一道清冷的嗓音自头顶传来,“皇后这是……不想喝药?”
她支支吾吾不知要如何回应时,白芷总算回来了,就在她要松一口气时,白芷却被裴煊支走了。
白芷被派去给她重新煎药了!
她刚刚幸幸苦苦倒掉的汤药,如今又原原本本的回到她的面前来QAQ
更难熬的是裴煊竟没走,他幽深的黑眸直勾勾地落到自己身上。
也是因为有他在,旁人更是不敢说话,她也是不敢的,就在她准备“慷慨赴死”时,坐在她对面的裴煊却动了。
他吩咐白芷取来甜滋滋的桃脯,那是她第一次听到除却床笫之事外他当着众多宫娥宫侍唤她的小名,“阿迟乖,喝了它。”
喝完,一块裹着白糖的桃脯被一双骨节分明又极为滚烫的大手捏着喂进她的嘴里,暖暖的甜滋滋的。
……
温迟迟眸光放空,苏叶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轻声呼唤着,“小姐?”
“嗯?”温迟迟回过神来,只眸光还有些呆滞,她鼓了鼓小脸,疑惑道:“怎么了?”
白芷从门外走进来,身后是两个貌美的小姑娘,嗯?那是温明容温明婉两姐妹。
“大姐姐。”
两个小姑娘今日穿的是藕荷色襦裙,乌发上珍珠发钗调皮得晃动着。
两人其实长得不像,但如今穿着打扮一样,离远点看,倒是分不清两人了。
温迟迟本是伏卧在小榻上,见得二人便想起身,但却是被劝阻,“大姐姐莫要与妹妹们见外,您躺着便好。”
虽是如此,温迟迟还是坐直了身,由着温明容两姊妹坐到自己对面去。
半夏奉上了三杯热茶,白芷则端来几碟点心,其中便有东宫送来的桃脯。
温迟迟看了一眼,朝温明容二人笑道:“二位妹妹莫要拘谨。”
温明婉调皮一笑,脆生生道:“既是大姐姐吩咐,小妹我无有不从!”
这丫头,温明容嗔了她一眼。
温迟迟看着,轻轻一笑。
桌上的点心都是府上准备的,无甚新鲜的,但那碟裹满了白糖的桃脯却是吸引了温明婉的注意。
她拿起一块往嘴中送,一入口便是馥郁的桃子香味,外层的白糖甜滋滋的,晒干的果肉不柴还带着嚼劲,越嚼越香。
“大姐姐,这可是桃脯?倒是比我此前吃过的都要好吃!”
温迟迟眼睛闪了闪,她点点头,轻声道:“妹妹可是喜欢?待会便拿些回去。”
温明婉听得眼睛亮了亮,便想点头应下,但一旁的温明容却是拽了拽她的衣摆。
温迟迟看出她的小动作,不由得安抚道:“这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容妹妹安心收下便是。”
眼见大姐姐都这般说了,温明婉害怕容姐姐再度拒绝,赶紧应下,“多谢大姐姐!”
婉妹妹年纪总归小了些,温明容摇了摇头。
“大姐姐如今身子可好些?昨日我与婉妹妹本想上门前来拜访,但又怕扰了你的清净。”
“方才见你来了正院,我与婉妹妹便商议了一番决定前来你这处……”
温明容转头看向她带来的两个小丫鬟,两人手上还捧着两个小巧玲珑的箱子。
“这是妹妹们的小小心意,大姐姐一定要收下!”
三个小姊妹聚集到一处,闲聊了许多,温迟迟也不觉疲乏,与她们讲诉在邕城时所遇见的事。
说着说着她倒是有些想家了,抬头望向窗外是一片即便是秋季仍带绿意的青竹,天光微暗,仿佛置身在梦里,只要她睡醒便能看见落叶落满院子的高大榆树。
快酉时了,门扉被打开吱呀一声响,苏叶正托着一个陶瓷蒸盅走了进来。
上面还飘着袅袅烟气,一阵香味传来。
“咕咕”一声响,温明婉小脸瞬间变得通红,她连忙捂住肚子,神色惊慌。
温迟迟看得一笑,不由朝白芷吩咐道:“也给二位妹妹尝尝。”
温明容刚想推拒,温迟迟却打断她的话,“这是红枣乌鸡汤,苏叶亲自熬煮的,很香,你们一定要尝尝!”
温明容脸色微红,小声道了声谢谢。
又是拿吃的又是拿喝的,还是小姑娘的她颇觉得不好意思。
刚新鲜出炉的红枣乌鸡汤被舀到小碗中放到三人面前,汤汁清亮,白嫩的鸡肉上还带着点点油光,晒干的红枣吸足了汤汁变得圆润而饱满。
温迟迟朝两人一笑,柔声道:“二位妹妹尝尝。”
温迟迟许是遗传至外祖母,格外喜爱各种汤食。
还在邕城的时候她便亲自下过厨,她也颇有几分天赋,所煲的汤明明与旁人手法一般无二,但总要比旁人的要好喝许多。
但碍于邕城地处西北食材不多,所以她极少下厨。
待回得齐国公府后,又受排挤,因而也极少下厨,直到入了宫后,她才得以畅快。
那时她总还对裴煊抱着爱慕之心的,他虽不与她说,她也能察觉他的身子偶尔间似乎是不舒坦的,因而每日里都会亲自下厨为其煲汤滋补身子。
但每每都只得一声冷淡的话语,“辛苦皇后了。”
想到这里,温迟迟眉宇间的笑意淡了下来,她望着对面温明容温明婉两姊妹,温声道:“我手艺也算不错,日后做给你们尝尝。”
听得这话,温明婉瞬间惊呼出声,高兴道:“哇,真的吗?大姐姐太好了!”
温迟迟眉眼弯了弯,声音绵软,“嗯!”
又过了几日,温迟迟葵水彻底过去了,苍白的小脸也红润了几分,看起来白里透红像饱满粉嫩的水蜜桃。
疲乏的身子也轻松了不少,就像是卸去负担一样。
这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扫前些日子秋雨带来的湿意与寒意。
温迟迟换上了一套萝兰紫色的诃子裙,外罩一件月牙白绣花小披风,几缕秀发垂落到软腮上,越显得她面容柔美。
而她今日之所以装扮,则是因为今日要出门。
那日温明容温明婉来拜访,三人便约定好一起出门,但因着齐国公府规矩甚严,温迟迟便借着请安的机会向老太太禀明要出门的意向。
老太太一开始是不大愿意的,若是她一个人出去还好罢,可她分明是要带两个庶女一同。
然温迟迟语气虽柔和,但态度颇为坚决。
老太太沉吟了一番,最后还是答应了。
恰好那位表少爷也在此,老太太乐呵呵地大手一挥让几人一同出门去。
也不知其是有什么心思,特意叮嘱了一番温明姝,让她好好陪同这位表少爷。
温迟迟能看出温明姝的不耐,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
她倒是乐意看温明姝吃瘪,对于此行多了两个人并无意见,兴许还能在一旁看戏呢。
待一切收拾好后,温迟迟便带着白芷苏叶两名丫鬟出去了,至于半夏,那则是让她留在府上,毕竟碧落轩外的竹子还没拔掉,半夏还得监工呢。
因此行仅仅是到街道上游玩,所以也没有带上苏木。
温迟迟带着两名丫鬟到的时候,府上的其他人也到了,她恰是最后一个。
温明婉见得她来,朝她挥了挥手示意。
“大姐姐你来啦!”
温明姝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撇了一眼经过打扮后越发让人挪不开眼的温迟迟,抱怨道:“打扮得这么漂亮做什么,还让我们在这里干等……”
然还没等温迟迟出声反驳,站在一旁面容俊朗的许阳却是摇了摇扇子,嘴角含笑,“二表妹却是说错了,约定的时辰还没到,恰是我们早来了。”
温明姝没想到此人竟会反驳她,她瞪了瞪眼,“你……”
最后竟是一气之下甩袖当先上了马车,也不等几人了。
温迟迟也没想到此人会帮她说话,虽有些疑惑,却还是朝他福了福身道谢。
面前的小娘子穿得萝兰紫色的诃子裙,肌肤雪白,红唇乌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许阳也忍不住有一瞬间的恍神,但他也算见多识广,因而很快便恢复过来,他轻咳了一声,声音爽朗,“大妹妹客气了,时辰不早了,三位妹妹先上马车罢。”
他表面翩翩有礼,然背地里却是朝身边的小厮打了个手势。
在场中最为机敏的苏叶根本不设防,因而也没能发现。
温迟迟自六岁那年离京,已经有十年没回来过了,因而她对盛京是颇为向往的。
前世她刚回来,也是兴致勃勃想要探寻这片已然变得陌生的天地。
但由于彭玲月两母女的小手段,她在京中颇受排挤,即便她得了陛下的赐婚嫁与太子,京中贵女仍是不大愿与她往来。
再加之她在邕城生活了十年,京中贵女礼数,她全然不知,因此还招惹了不少笑话。
前世回京三年,她也只出来得廖廖几次,也不知因此错过了多少美景。
对于此,她心中是遗憾的。
今日算得上她第一次带着游玩的心思前来,因而她心中是极为畅快的,面上始终带着笑。
前世刻画在她记忆里的贵女礼数全然被她抛下,她甚至比年纪尚小的温明婉还要兴奋,兴致勃勃地便要拉着温明婉一同探向窗外观察着外面热闹的街道。
幸而温明容拉住了她,“大姐姐稍等。”
温迟迟面上还带着疑惑,“嗯?”
只见温明容取来了一件轻薄的面巾,她抿了抿唇,指了指温迟迟的小脸,“大姐姐容貌太过出色了,妹妹我给姐姐遮挡一下可好?”
白芷苏叶两个丫鬟自是没有与小姐们同坐一辆马车的,而温迟迟自己也是没能想起来,她闻言不由得朝温明容感激一笑: “多谢二妹妹。”
若是能减少些困扰,她自是愿意的。
温明婉在一旁看着也是极为赞同,待温迟迟戴上面巾后,她一把拉开车帷,两个小姑娘便挤在狭小的车窗往外看。
其实大燕朝民风颇为开放,女子所着衣物也颇为大胆,然唯有齐国公府老太太才这般古板。
她是世家大族出生,行事一板一眼的,规矩甚多,却是不知世间变化。
现在高兴,不提她也罢。
温明婉指着远处在耍杂技从口中喷出一道火的百戏人,眼睛放光,“大姐姐快看那处,哇~他在喷火诶!”
在邕城时何曾见过这等杂技,温迟迟顺着温明婉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片火光,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极大,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一样。
“诶小心小心!”
彼时一阵大风吹来,火光被大风吹得四散,扑向人群,马儿也被惊到停下了。
温迟迟也不防被吓到,幸而火焰不大,只是虚惊一场,她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这时面上一凉,蒙在脸上的面纱被风吹落了。
温迟迟心下一惊,便想伸手去捞,却是碰到了一只修长如玉的大掌,“温姑娘,这可是你的面纱?”
温迟迟垂眸看去便对上了一双温和皎洁如月华的眼睛,她愣了愣,“啊?”
“二皇子殿下?”
小姑娘坐在马车里,半个身子已然探出了窗外,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杏眸亮晶晶的,面上犹带着惊慌,他昂着头去看她,宛若在抬头看月。
那一轮皎洁完美无缺的圆月。
男子温润如玉,姑娘雪肤花貌,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合该是一副唯美的景象。
但裴煊远远看着这一幕,却觉得无比刺眼,目光也徒然变得犀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裴煊:呜呜,小皇后不要看旁人,朕要你看朕,只能看着朕(゜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