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家宴后,温迟迟终是与齐国公府的人分开。
而没了旁人,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继而消失不见。
她身后是苏叶白芷这两个丫头,一行三人正往一处被竹子包围的院落走去。
兴许是年久不住人,这里显得有些荒凉,但温迟迟仍是觉得这处让她颇为安心。
这是她娘亲霍瑛曾经住的院子,也是她幼时拥有的全部记忆。
其实这里原本种的不是什么竹子,而是一大片盛开得热烈漂亮的蔷薇花,但随着旧人逝去,蔷薇凋零。
但不管如何,这处仍是偌大的京城中最让她感到心安的地方。
这处俨然被翻修过,一如前世那般,与记忆中别无不同,温迟迟一眼扫过便不作理会。
还未跨入院门,一名年轻男子便匆匆朝她们走来。
年轻男子朝温迟迟拱了拱手道:“小姐,于叔和周妈妈已经在京中安置好了。”
于叔曾是霍老将军的左臂右膀,但随着霍老将军去世,他不放心温迟迟独自前来盛京,便也跟随而来。
而周妈妈则是霍瑛的贴身丫鬟,待得霍瑛因病去世后,亦是跟随霍老将军前去了边陲之地照顾温迟迟。
而此次回京他们亦是有打算的,霍家根基虽在边陲,但在盛京亦是有产业的。
而周妈妈因为旅途疲累整个人都病恹恹的,温迟迟也不愿让她应付齐国公府人,遂让于叔与周妈妈一同在城内落脚,待得日后再让她入府。
温迟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嗯,这些日子赶路,你也累了,且下去歇息罢。”
苏木应了声,便要告退,瞥到一旁的苏叶朝他挤了挤眉,他瞪了瞪她一眼。
苏叶撇了撇嘴,朝他做了个鬼脸。
两人是兄妹,感情颇好。
苏木退下后,温迟迟领着苏叶白芷两个丫头入了院子,甫一进去,院中便涌上来一群人。
放眼看去,足足有十余人,这些人皆是彭玲月送来的丫鬟。
见她们走来,众丫鬟们当即俯下身子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其中有四个明显穿着打扮皆与旁人不同,便连身段样貌都要胜于旁人,尤其是最边上那名丫鬟。
温迟迟扫了她们一眼,淡声询问道:“嗯,你们四个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奴婢知琴/知棋/知书。”
待得那名站在最边上长得最为娇媚的丫鬟开口了,“奴婢知画。”
话音娇软,男人听了都要酥麻半个身子。
温迟迟眼神瞬间冷下来,知画,前世曾试图爬过龙床,只可惜爬床不成,反让那男人暴怒,最后被拖出去斩了。
那时她虽惊讶,却也有些隐秘的欢喜,只因这男人从未碰过除了她之外的女人。
她本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是独一无二,但最后那道奋不顾身的影子击碎了她最后的期待。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极其累乏。
尤其是她今日刚重生回来,还未彻底理清思路,便要应付齐国公府一群人,彼时再看到这个背主的丫鬟,她心下越发烦躁。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几名丫鬟,淡漠道:“嗯,日后你们便负责院子里的活,本小姐有苏叶和白芷,不用你们服侍。”
听闻此言,几个丫鬟心下都是一沉,尤其是站在边上的知画。
她微微抬眸看向站在她们面前一身气度不凡美若天仙的大小姐,心下知晓这位大小姐定然不会全然信任她们,但是无妨,来日方长。
她朝温迟迟一福身,“是。”
说完却是没有离开,她继续道:“大小姐,夫人刚刚派了晴雨姐姐送来了你明日赴宴要穿的衣裳。”
几位丫鬟也反应过来,忙迎着主子回屋。
知画捧着那件由大夫人送来的衣裙,朝温迟迟盈盈一笑道:“大小姐您看……这是上好的云锦,听闻即便是京中也仅有八匹,而其中六匹都被献入宫中……”
温迟迟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件由云锦所制的淡粉色广秀百仙芙蓉裙,片刻才挪开视线。
“母亲的心意我知晓了,明日我再向母亲道谢……好了,你们且下去罢,我乏了,有事自会唤你们,无事莫要进来。”
知画紧了紧手,却也乖顺地俯下身子与众人朝温迟迟行了一礼后退下。
“吱呀”一声,大门被轻轻合上。
终于没了旁人,温迟迟挺直的腰板一下子弯下来。
她吐出一口气,嘟囔了声,“好累啊……”
说着,她便站起身直愣愣地朝早已收拾干净铺了松松软软锦被的床榻走去。
“砰”地一下,她整个人便陷入了松松软软的锦被里。
好舒服啊!
温迟迟蹬掉鞋子,嗷呜一声,将小脸埋进去蹭了蹭又吸了吸,最后抱着软乎乎的锦被翻滚着,像个小孩子似的。
候在房中的白芷和苏叶都没预料到这般情景发生,她们愣了愣,才噗嗤笑出来。
这些日子两人一直守着主子,自是知晓她这些时日来心情有多忐忑。
但今日早上主子睡醒后,言语神情之间颇有些奇怪,谈及齐国公府之人时语气尤为冷漠。
仿佛一夜之间被换了芯似的。
但两人服侍主子多年,哪会分不清其中真假,一个人再如何变化,细微动作与习惯却是骗不了人的。
只这种情况实在怪异,但见主子一脸冷意,两人却都默契地没有提及,然心底却是在暗暗担心着。
如今见主子如同孩童般玩闹,两人心头一松,便不由笑出声。
温迟迟听到,她抬起脑袋,几缕发丝挂在她白嫩粉润的侧脸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嗔了两人一眼,娇声吩咐道:“不许笑!快些过来,给我捶捶背~”
白芷苏叶两人服侍她多年,主仆三人感情非同一般,温迟迟自是待她们亲昵。
紧绷了一日的精神突然松懈下来,再加上白芷两人轻柔的按摩,温迟迟只觉得飘飘然。
她侧着脸趴在锦被,白嫩的脸颊肉被挤压成一小团,杏眼水汪汪的,直愣愣地看着那燃着的红烛。
见她没动静,白芷微微侧过头,试探道:“小姐?”
温迟迟眨了眨眼,目光从那盏红烛收回,温吞道:“嗯?”
白芷看她神情以为她是困了,不由轻柔道:“小姐,赶了许久的路,奴婢先给你洗漱可好?”
赶了十余天的路,身子的确不适。
温迟迟点了点头。
碧落轩坐落在后院中央,曾几何时亦是人声鼎沸,但随着先夫人霍瑛去世,又加之新夫人入府,此处便慢慢没落。
往日满园蔷薇花不再,后来便栽种了青竹。
随着时间的推移,竹林越渐茂盛,白日里还不如何,但到了晚上,影影卓卓间似藏了无数诡秘的影子,有胆小的丫鬟侍女还被吓哭过。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齐国公府的一处禁地,彻底被人遗忘。
但到了今日温迟迟的归来,这处院落重新点燃了烛火,暖融融的烛光透过院墙,漆黑阴暗的竹林似乎都变得温柔许多。
洗完热水澡,温迟迟只觉得浑身舒坦。
湿答答的发丝粘在衣领微敞如玉般晶莹白腻的肩上,她随意抚了抚,露出一张被热水微醺过粉嫩的小脸。
她安然地靠坐在凳子上,身后是白芷在为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手上的乌发浓密又柔软,白芷感叹了一下,继而动作放得越发轻柔。
一旁的苏叶摸了摸由大夫人送来的淡粉色云锦芙蓉裙,感受着手心柔软的触感,她忍不住感叹道:“小姐,想不到大夫人竟会这般贴心,知您刚守完孝,还特地选了素净的颜色,且还是如此昂贵的云锦……只是……”
“只是什么?”温迟迟定定地望着铜镜里自己的镜像,轻轻道。
白芷手下顿了顿,她抬眸瞥去,只见苏叶有些迟疑,但仍坚定开口道:“只是奴婢却觉得这般不妥,小姐本就与她们没有情分,又许久不在府中,大夫人此时这般好心,却不得不让人怀疑。”
温迟迟默了默,她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宛若两个长得一般的人儿在对视,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嗯,你考虑得的确周到。”
“那我便不穿了罢。”
轻飘飘的一句话,苏叶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清。
她惊讶道:“这……也好……只是小姐这般会不会惹怒大夫人……”
她有些高兴小姐听取她的意见,但又有点担忧,毕竟她们如今可算是“寄人篱下”。
白芷也停下了动作,她蹙着眉,迟疑道:“奴婢虽不知大夫人秉性如何,但小姐这般做可否不妥?”
温迟迟撇了一眼镜中倒映出来的芙蓉裙,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刚回来,若是这般顶撞她,的确有些不妥,但无妨,苏叶你把它扯烂了便是。”
“啊?”苏叶呆住了。
“待得明日随意编个理由便可,我刚回来,京中不知多少人在盯着国公府,她不敢对我如何的,再说老夫人也不会这般看着我由她欺辱。”
前世也是这般,彭玲月早早便派人送来了这套芙蓉裙。
那时苏叶也曾提出质疑,但知画几个丫鬟在此,倒是堵住了苏叶的话。
再加之她舟车劳顿,已是累极,但她也并没有因此放下警惕,毕竟这也是她初次与这位继母打交道。
那时周妈妈因水土不服未能出谋划策,唯有主仆三人细细查看了这条芙蓉裙。
但无论她们怎么检查,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这条裙子素净又不失典雅,恰是适合她刚守完孝之人穿着。
她们放下心来,但万万没想到这条芙蓉裙竟暗藏玄机,素净典雅的淡粉色云锦被日光一照竟会变了颜色,大红富贵招摇的芙蓉裙耀眼夺目,一出场便惹人惊叹,但这却也让人颇为诟病。
她刚发现便白了脸色,但那时早已出门,再行回去换已是晚了。
要知晓大燕朝十分注重亲情,她刚守完孝便这般大摇大摆,在众人看来便不免得有些不讨喜。
至今,温迟迟还记得那些人看过来的眼神,有厌恶的有讥讽的亦有无动于衷的。
而她至今也不明白她那位太子殿下夫君应该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为何也同意了这场赐婚。
要知晓他可是太子,即便是皇上要赐婚,那也是要问过他的意见的。
脑海里又浮现那人俊美的面容,他惯是高高在上的,但又似极为尊敬人的,与你说话时,一双黑眸专注地看着你,眸光清亮又似带了绵绵情意。
而这么一个高高在上,似乎她永远也触不到的宛如谪仙般的男人却会不顾生命安危去救那名女子。
忆起那道奋不顾身的背影,温迟迟顿时心生烦躁。
重来一次,我不想嫁你了。
此时正值仲秋,虽比不得深秋,但亦是有几分凉意的。
小六子看着殿下□□着健硕上身,便取来一件外袍想要给殿下披上,虽然殿下会武,身子不是常人能所比,但小六子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小六子动作轻柔,但裴煊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方才他与小六子交谈过,已然知晓现今是何年。
他垂着眉眼,遮掩住了眼底的讶异。
他记得明明前一晚他还抱着他的小抱枕睡觉,怎料一觉醒来却是回到了从前?
回到他刚遇上皇后的这年!
脑海里突然闪过小皇后眉眼弯弯笑得极为灿烂的笑颜,一个小梨涡闪现,似是藏了蜜。
小脸软乎乎的,又粉又白,手感极好,轻轻一捏仿若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里。
裴煊下意识捻了捻手指,无趣。
眉心一跳一跳的,裴煊伸手揉了揉。
修长健硕的身子靠在椅背上,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开始思索起来。
虽不知是何缘由导致他重生的,但这般看起来也并无坏处。
唯有一点却极为让他不满,他又要与他的小皇后重新开始。
想起那香香软软的人儿,裴煊只觉得眉心越发疼痛了。
他朝小六子招了招手,哑声嘱咐道:“把药拿来。”
殿下有头疾,这事鲜有人知晓,只因其很少发作,唯有在殿下劳累过度后才会发作,且即便发作,殿下亦是十分克制的。
而昨日殿下才因皇后忌日饮酒过度,头疾发作自是正常。
小六子急急忙忙去拿药了。
用完药的殿下安静了许多,小六子也安下心来。
但不久,殿内便不时传来声响。
悉悉索索,小六子终是忍不住出口询问,“殿下可还是觉得不适,可要奴才去请太医来?”
裴煊躺在床榻上,又一次翻了个身。
他望了望空荡荡的身侧,黑眸幽幽。
“不必,朕……孤甚好。”
但不久,被床幔遮住的床榻又传来声响。
小六子没忍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裴煊抱着用蚕丝所做的极为柔软的锦被,第一次觉得它有些名不副实。
他揉了揉额角,轻叹道:“无事,你先下去吧。”
顿了顿他继续道:“等等,明日宫宴所要穿的衣裳,你可是备好了?”
小六子有些讶异,殿下怎会问这事,虽不明,但他仍是老实开口道:“回殿下,奴才早已备好,是玄金……”
“好了,孤知晓了,你且下去罢。”裴煊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