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六指就被逼到了墙角。本来他是描写天空的,现在终于在地面上被我们擒住和堵住了。但在天上跳了43昼夜的六指,已经不是以前的六指了。这个时候他也游刃有余和对答如流了。何况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在跳舞而是到了写回忆录的晚年和老年了。他已经是一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而不是当年开美容院时年轻气盛的可爱的美容师了──什么在世界上显得可爱呢?也就是各种动物还不明事理和不谙人事时表现出的幼稚和憨态了,就是那种孩子似的驴头不对马嘴的答非所问了。这个时候我们以我们的年长和有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年幼和无知及所答非所问而感到他的一丝可爱和对他的一丝怜悯。但六指已经不是一只小狐狸了。他已经不是刚出生三天腿还软软地站不起来眼还没有睁开还要靠我们人为地来给他掰眼的那个需要我们帮助和呵护的小家伙了。我们的天性还是乐于助人的,只是看到这种帮助对我们是有害的还纯粹是一种显示和一个乐。看,我是多么地善良和爱帮助动物和幼小呀。我是多么适合当幼儿园的老师指引和引导别人呀。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指引和引导,你想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呢?你就永远站不起来了,眼睛就永远睁不开了。从我们内心深处来说,我们都有想当幼儿园老师的倾向──在不远的将来和章节里,我会作为幼儿园的老师带着你们故乡所有的人和孩子到一个山清水秀和碧海蓝天的地方去洗澡。所有的人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让你们光着屁股。这是度过危机的最好办法。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觉得大人特别神圣和严肃,他们所做的一切都经过深思熟虑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显得幼稚和需要教导;但是当我们也成长为大人后,我们才知道大人不过是一帮老奸巨滑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来制定社会和自然规律的老狐狸罢了。他们抽烟叫嗜好,我们抽烟就叫学坏。他们乱来和乱搞,从异性关系到同性关系、从生灵关系到灵生关系,再到自我和骷髅时代,一切都能归结到人类发展或是人性发展的根由上去,小刘儿叔叔不就是这样站到成人的立场上去阐释这一切的吗?而我们在楼梯口或是桑柳趟子里一次过家家,让大人碰见我们马上气馁的承认:「我们瞎玩呢。」你们还要劈头给我们一巴掌:「怎么不玩些别的呢?怎么就不学好呢?」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哪里还有我们孩子的活路?──但是现在六指已经不是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不是在跳舞而是和我们一块到了晚年开始写回忆录了。他已经是一头老奸巨猾的狐狸知道如何将自己的尾巴给藏起来把自己抹了粉的俊俏脸蛋给露出来了。我们知道他当时在天上也是机械地在跳着重复的舞蹈,他当时什么也没想;就是给他规定和教给他的那段舞蹈,等跳到最后的第43天他还没有完全熟悉呢;他还跳得很蹩脚和很试验呢;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不重复不机械今天和昨天不一样的话,那也是因为他对本来的舞蹈和段子一次次跳得走样但他在心里还是极力想把它们跳得一致和标准只是没有掌握它们的规律无法从必然王国到自然王国罢了。如果他到达了怎么跳怎么有的阶段,我们相信他一边在跳的时候,心里一边还在想着别的东西,脑子里众说纷纭和纷至沓来,马不停蹄往事像走马灯一样旋转,这个时候他首先感到的不是脚累和腿累,而是脑仁疼;但现在不是这种情况,他把脑子和脑力都用在规定的舞蹈动作上还顾不过来还丢三拉四还顾得了头顾不住脚还在捉襟见肘,他哪里还会有时间去考虑别的风云往事呢。但是历史真相就这样被晚年的老奸巨猾和六指给埋葬了。不用的都埋葬在了地下。都不露和再也不说和不提起了。长期的不提起,不说我们相不相信他编造的回忆录和谎言,问题是他自己首先就相信了。他倒不是用一种故意的欺骗来对付我们如果是那样倒好办了,现在他是用一种真诚和他首先相信历史的真相就是这样的态度来说话,如果我们再不相信这种历史这时首先需要怀疑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们自己和过去的历史了。当然从这种意义出发,世界上所有的回忆录又都是真实的了。我们甚至可以不相信当年的历史而要相信我们的回忆。当年到底是什么样子对于我们的现在不是已经都过去了吗?认真的追究和考察还有必要吗?我们寻找历史和当年不都是为了现时的一种情绪和一种感觉吗?于是回忆中的历史倒是更加真实更加具有美感和艺术性哩。这时老曹老袁站出来,又从反面举例子说,我们在历史上统治过故乡那么多年,也算是鼎盛一时吧?当年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吧?但是后来被小刘儿书写成什么样子呢?不也成了一堆臭狗屎?我们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果你真要较真,你就非得让人和这样的历史给气死不可。更深一层的道理是:如果你再较真,你是跟谁较真呢?历史从来都是大而化之的,空子到处都是谁都可钻,你不去惦着钻空子而是在较真,较来较去也就较着你自己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对六指的大言不惭的回答也就听之任之了,我们对他的逼问就成了一种形式,如果他能将历史改头换面编造得让我们心服口服,我们就承认他的43天每一天都是新的,他在跳舞的时候确实是思绪万千,就和他回忆录中的描写接上了头和对上了号,角角落落都砸到了实处,他就是我们的狡猾的同类而不是孩子了,我们也就气味相投和意气用事了,我们就会说「跳得好」和「写得好」而不会说别的了;但是如果你回答不出你当时想的是什么──你编造不出什么和篡改不了什么──问这个问题的前提我们知道你肯定会编造出什么和篡改些什么,因为这对于一个晚年的老狐狸是不困难的──那么我们也只好无奈地承认你说的和写的一切倒是在篡改和作假,我们就不相信你的回忆了。虽然我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用大好光阴去苦苦等待着一个阴谋诡计的结果,我们对结果充满着期盼和希望,期盼和希望之中还不由自主地夹带着许多私货,但是我们在读了你们的回忆录之后──如果你们篡改得好的话,我们才知道我们穷尽一身,我们对你们的了解还是很皮毛,我们不过是你们棋盘上的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把我们的一生安排得如此丰富和复杂,我们还搞了一系列的人生目标和过程,我们从异性关系到同性关系,又从同性关系到生灵关系,从生灵关系到灵生关系,又到过自我和骷髅时代,我们的目的和理想虽然和你们的目标毫不相干,但是到头来我们还是被你们包容在你们的目的、理想、规定和你们的阴谋诡计之中。但令人惭愧的是,我们还活得很好,就像我们不管生活在什么时候,不管是战火纷飞的战争年代或是繁荣昌盛的年代都照样繁衍生息一样──什么叫繁荣昌盛?标准又是你们确立的,你们刚刚说过繁荣昌盛,转眼又说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当然后来从你们的回忆录中我们才知道崩溃的标准也被你们篡改了。这时你们又得便宜卖乖地说,这场战争是不需要的。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你们回忆录中的丰功伟绩又从哪里来呢?你们还能名留青史和成为民族的英雄吗?任何一个世界英雄,都是在民族的圈圈里打转转,然后你们才走向了世界。就好象我们小孩子的日子在你们成年人眼里都不是日子,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处在准备阶段都是为了长大成人和你们一样一样。这时我们对你们的喜怒无常倒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本来事情和我们毫不相干,一切都不是我们造成的,但是到头来事情的一切结果和后果,你们的一切怒火和愤怒,迟早还要砸到和发泄到我们头上。所有的反差归结到一点,仅仅是因为我们年幼无力。逮着我们这个弱点,你们就会把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外延化,就会把你们的无能和愤怒演变成一场战争,我们的好乡亲和好儿郎,又会踊跃参军开赴前线。说到这里,老曹和老袁又站出来顾盼生姿地说:
「这有点接近历史真相,当年我们在历史上就是这么搞的。官渡之战为了什么呢?就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沈姓寡妇。但是战端一开,牺牲的就是几千万人民了!」
说完这个,还有些大言不惭的样子。倒是沈姓小寡妇因为这种重提又遥想起自己的当年,在那里捂着已经沧桑的老寡妇的脸,像当年的少女和初孀时一样开始羞涩,让人看着既感动又有些滑稽。人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和自知一些呢。人什么时候才能适可而止和从容自如呢?人什么时候才能无故加之而不怒、骤然临之而不惊呢?到头来我们只好把各人的回忆录当成历史的真实,就好象我们只好把老曹、老袁和沈姓小寡妇的遥想当年成当年一样,不然我们连这个比喻和联想的虚假的事实都没有了。我们就更加虚无主义了。幼稚的六指叔叔,当年你一个剃头匠在天上跳舞连跳舞本身都顾不过来,顾得上吹笛顾不上捂眼,你哪里还有精力胡思乱想呢?但是当我们追问到他这一点的时候──当然这本身也是一场游戏,他竟顺应历史潮流理所当然地说当时自己脑子里思绪万千我们也只好相信他了。当我们接着逼问他到底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又如此聪明地答──真是一头老年的狐狸呀,你没有辜负我们对你的信任──:
「操,什么都想。」
这才叫滴水不漏的回答呢。接着你还怎么盘查呢?就好象你到一个饭店里坐下来问人家都有什么菜人家回答「操,什么菜都有」一样,接着尴尬和发窘的就是你自己了。你捧着菜本反倒什么菜也点不出来了。到底是开过美容院的人。到底在美容院里贴过标语。到底剃过形形色色不同的脑袋。到底孩子长大了──让孩子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长大成人的理论现在看起来还是没有错。接着我们只好一哄而笑和一哄而散了。今天的饭不吃了。于是,六指当年在我们都市的天空上跳过43昼夜的永不重复的舞蹈,从此不但成了六指进而成了美眼·兔唇在故乡保留的最后一条划过天迹的流线,而且也成了我们所有人回想当年和遥想当年的一个保留性标志。当我们晚年也成了老狐狸的时候,当我们给我们的孙子和腿软得还站不起来、眼还没有掰开的小狐狸讲儿童故事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边捋着自己稀稀拉拉的胡子或是拉打着自己胸前已经干瘪的垂掉的大奶说:
「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天空中有人跳舞,一下就跳了43昼夜,天天都不重复。我们一天一天看呀看地,看得脖子都酸了。」
孙子或小狐狸仰着脖子问:
「六指爷爷什么时候还会来呀?」
这个时候我们往往深刻地说:
「当年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一切都寄托到你们身上了。」
马上孩子的现在就不是现在了。孩子的现在都是为了等待和将来了。
──「一切都太做作了。这样做和这样说太恐怖了!──救救孩子!」
终于有人在历史上提出了疑义。对我们曾经说过和描写过的一切。这个人是谁呢?就
是我们的另一个合体人莫勒丽·小娥。浑身穿著皮衣皮裙显得乖小俏丽的莫勒丽·小娥,现
在开始气势汹汹地对历史进行反思和指点江山。当时她对历史的结论也没有提出什么置疑,
到头来她在回忆录里又要跟我们反攻倒算-她又想借这种反攻夹带什么私货?当时她对我
们说:
「我是不会揭穿你们的。」
「我是不会跟你们秋后算账的。」
但是后来还是揭了和算了。她也是一个有话当面不说,一切都留到自己的回忆录里去说的人。当我们在回忆录里和她回忆到这一段时,我们虽然无可奈何但也有些愤怒,我们对六指的弥天大谎都随着六指的回忆认可了,现在羊群里怎么又跑出一匹骆驼,让我们美好的梦又破碎了呢?它一下就改变了我们的习惯和认可,一下就打碎了我们的既成和梦想,本来我们对世界做的还是甜美的梦,现在它一下就把我们的梦底和谜底给揭穿了。它告诉我们:世界不是这样的,世界还是凶险和恐怖的,我们日常做的还是恶梦多于美梦,我们日常生活中受的欺骗远远多于真诚,天空中的舞蹈与回忆背道而驰,现在由我来给你们揭穿这一切和说明事实真相吧。亲爱的莫勒丽·小娥,就不能让我们浑浑噩噩的过上一段吗?就不能让我们糊里胡涂地沉浸在回忆之中吗?真相一旦揭破,今后还让我们怎么向儿孙们讲故事?讲过的还算不算?但这一切请求都得不到她的允许,就像我们对于孩子一样,她在我们身上也寄托着她的希望呢。本来我们对世界的要求是一成不变,是平静和安祥,只要今天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就袖着手蹲到南墙根满足地呆着。没说什么并不是我们没有话说,而是我们觉得话语在这个时候是多余的,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好天气;与其说些什么,还不如做些什么;譬如,还不如脱下我们的棉袄来擒捉衣缝间爬行的虱子呢。就是说些什么,我们也是鸡一嘴鸭一嘴地说些东家长和西家短,好象在说些什么,其实什么都在我们的话题之外;我们越是说着它们,它们就离我们越远,就好象异性关系时代同性关系时代生灵关系时代灵生关系时代我们离哪个人和动物越近,我们实际上就离他(它)越远一样。「你们都谈些什么,当你们蹲在墙根晒太阳的时候?」事后常常有人这么问;我们当时就回答:「我们什么也没谈。」得到这种回答的人,要么说我们对他们不信任,要么说这场谈话一定高深莫测,不然谈了半天怎么什么也没有谈呢?要么就是谈的太多了,太复杂了,一下有了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其实事情恰恰相反,我们就是什么都没谈,你们一下高估了我们。如果你们低估了我们我们还可以图个清静,第二天照样可以轻轻松松地去晒太阳,但是你们高估了我们和在一个简单的事情上加上许多复杂的猜想和自己的私货,就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了。最后我们只好承认我们是在说东家长和西家短。你们马上就拍着巴掌说:看看,看看,如果我不追问,就真让你们给蒙混过去了,既然你们承认说了东家长和西家短,那么你们的谈话一定超越了它们本身,一定对这个世界发表了什么看法,这东家和西家,这张家和李家也就是一个寄托和载体、载重和载波罢了。南墙根就是一个载波机,在这载波之上,一定会有别的深意和一唱三叹──那么接着说说它的深意和一唱三叹吧?说着说着就又来了。本来我们晒了一天老阳儿很轻松,现在就让这世界的追问和刨根问底给破坏了。下次晒太阳和捉虱子就感到心情沉重和有心理负担了。我们只好又说了一下捉虱子。你们马上又说,就是这捉虱子,恐怕也不单是晒太阳的延伸呢,虱子也有虱子本身的内涵呢,捉的时候满腔仇恨,放到嘴里「嘎崩」「嘎崩」地嚼,这虱子就不是那虱子,咀嚼的时候肯定大有深意吧?全世界的人民,几千万的人民,排着队蹲在墙根一边晒着老阳儿一边在整齐划一地捉着虱子,说捉出一个都捉出一个,说搁在大拇哥上都搁在大拇哥上,说处理掉就一齐处理掉,一个人单独挤死一个虱子不算什么,但是这么多手挤虱子这么多虱子这么多虱子一齐被挤死和挤掉,同时发出的「嘎崩」声就如雷霆,从两手之间喷射出的鲜血,就一股股射向天空如同挂在天边的一道道彩虹。你们还说什么了?除了东家西家和虱子之外,我们还说今天的太阳好了。这个时候我们才发觉我们已经上当很深了。你们马上振振有词地说,不管是大人物还是蹲在墙根上挤虱子的,见面说到天气,里面肯定就大有深意了。不管双方在战场上杀得如何你死我活,满天的鲜血如同一道道虱子的彩虹,但谈判时见了面,不都首先从对天气的共同看法开始吗?岂不知你们在扪虱子时说着天气恰恰把天气给忘记了。我们的亲人,在我们没有埋藏什么的地方你们非要挖地三尺掘出些什么,在有什么的地方你们倒是浮皮潦草地给错过去了。这让我们是多么地失望和失落呀。但是莫勒丽·小娥还不仅仅是这样──如果她是这样还要好一些呢,她在盘问了我们的虱子和天气之后,在掌握了我们的一切之后,她马上开始还击了。她首先釜底抽薪地笑眯眯地告诉我们:
「别看今天老阳儿好,天气预报说,明天就是一个阴天,西伯利亚的寒流就要到了!」
我们马上就惊慌了。别说明天要转阴天,就是回想今天的好天气和温暖的太阳我们也没心情了。她不但破坏了我们的明天和将来,我们的孩子和花朵,她连我们的今天和现在,连我们的成年和老年也同时给破坏和败坏了。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显示与我们的不同和从羊群里跑出一匹骆驼吗?在我们都被浑浑噩噩关在一间闷热无窗的小屋子里世人皆醉的时候,她独醒?她在用指责白石头的方法和方式来指责我们吗?她对白石头的空中舞蹈和我们的已经认可说:
「一切都太做作了。这么做和这么想太恐怖了──救救孩子。」
这就等于给我们说温暖的老阳儿之后马上就要狂风大作,赶快把你的爬满虱子的棉袄给穿上吧。不要再挤虱子了,不然就不是你捉不捉虱子的问题了,而是你的棉袄也要马上被刮得无影无踪了。你不但连你的将来捕捉不到,就是连你的现在也保不住了。你不要再说你想不想当秘书长,我还告诉你,我们同伙中能当秘书长的人多了。但是莫勒丽·小娥的预告和攻击并没有到此停止。她并没有以击落天上飘舞的六指和击中太阳下的虱子就罢手了,就停战了和停顿了,就停车了停滞不前了,不,这还不是她要说的根本呢,她还刚刚开了一个头。她一枪把天上的六指击落之后──当然也是把我们的心在高空击碎之后──现在我们剩下什么了?也就剩下一颗破碎的心了──吹着冒着蓝烟的枪口,接着甩出胳膊又打了第二枪。第二枪是打向哪里呢?就不是打向六指和我们的当面而是打向六指和我们的背后了。我们倒下了,我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他已经达到目的了,但我们在地上和死后又听到清脆的第三枪。前两枪只是第三枪的一个信号,前两枪只是为了给第三枪排除一下障碍。那么莫勒丽·小娥接着把第三枪开向谁了呢?她把枪竟然对准了刚刚退出历史舞台她的痕迹和流线还在天空飘动和滑动的前一个同类和合体人美眼·兔唇。对她开枪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天空上的六指是她放上去的,石头是她在阳台上亮出来的。虽然那块石头并不是这块石头,就使得这块石头留到了天空和供她自己私用──看来她对一切都还是有安排的。当然在我们看来这种安排并没有什么不妥,虽然后来六指在他的回忆录中有些夸张和恐怖,但这是他自己蜕化变质的结果而和当年的美眼·兔唇没有什么关系,就好象我们只能管事情的起始而管不着它的结果,只能管孩子的出生而管不了他成人以后会不会成为杀人犯一样──正是因为这个,我们才煞费苦心要把孩子的时间不当时间一切都让他为了成年呢,只能管羊角面包刚一出炉的时候让它香喷喷而管不了它45天之后是不是会变馊一样。但是莫勒丽·小娥不这样看,她就是要顺藤摸瓜,她就是要一追到底,她就是要顺着六指和我们追溯到当年的美眼·兔唇。她在批判了六指和我们之后接着话锋一转,矛头就直接对准了当年的美眼·兔唇。她吹着冒着蓝烟的枪管说:
「现象发生在六指和你们身上,但是根子还在美眼·兔唇那里。天上的舞蹈和做作,天下的不堪和恐怖,你们的愚昧还只是一种现象,一切都是美眼·兔唇造成的,一切还得到她那里去解决。如果没有合体人在这里捣乱,就你们一个个的单体人和过去人,怎么能发展得这样图腾和载歌载舞呢?」
我们还在那里替我们过去的领袖和崇拜偶像美眼·兔唇开脱呢,就好象在历史上当后来的君主否定和歪曲前朝君主的时候,我们出于善良的本能总是在维护前朝一样。她在历史上还是做过好事的,她还不是一团漆黑和一塌糊涂。但是后来她们的同类却不依不饶,一定要弄个清楚,就是劳民伤财也在所不惜,一定要把前朝君主押上历史的审判台。这时我们对前朝和过去光阴的审美感和怀恋感,由于距离而产生的距离美都显得那么地模糊、混乱、混淆、无力和无足轻重了。历史的方向盘已经交到另外一个人手里了。剩下的就是她要反攻倒算了。她要割断我们和以前的感情纽带。一定不能让你们再听过去的午夜的收音机不能再在眼里充满过去的天空的舞蹈,一定要给你们一个全新的天地和一个全新的世界。亲爱的同胞们,不抹掉她,怎么会有我呢?我不想仅仅是在历史和前人、在古物和遗迹面前和她们合个影就算完了,我要开创一个新思维和新天地,我不能只消灭过去朝代跳出来的表面上天空上那些小丑和孑孓,还得找到和揪出造成这种历史遗迹的罪魁祸首。她是谁呢?就是当年从广场到美容院,从飞机舷梯到阳台上美眼·兔唇。她才是我们要找的罪魁祸首,她才是我们的枪口要对准的地方。把枪口对准她的鼻子和眼睛,预备──放!接着她的合体脸和合体鼻就成了一团稀烂。这才是我们要看到的。我们还在那里替美眼·兔唇开脱:
「美眼·兔唇姑姑看上去还不错呀!」
「她在阳台上亮石头是我们要求的呀!」
「何况那块石头并不是天上的六指呀!」
「天空的舞台寂莫了这么长时间,从当时的历史条件和历史环境看,放上去一个六指也很新鲜呀!」
「至于后来六指在回忆录中犯了错误,那只能是六指个人的原因,和美眼·兔唇并没有太大的联系。」
但是莫勒丽·小娥不依不饶。她一脸坏笑地说:
「还是美眼·兔唇的错。」
「不但往天空中放六指不对,当初她在阳台上亮石头就不对!」
我们慌忙摇着手:
「当初能在阳台上亮石头也大出我们意料──我们也是好开心和好好玩。至于后来把六指放到天空中去,虽然她也有想留一道痕迹和扫帚星的肤浅想法,但是从整体和创作的角度来看,还是属于一种随意之作和意外之笔,还是属于弦外之音和徐徐散去的潇洒之举。不能用后来六指在回忆录中的所作所为来给美眼·兔唇定罪。人民的良心还没有死去。莫勒丽·小娥姑姑,不要因为你一时的逞能,又把人民拉到水深火热的战争年代。如果六指所做的一切已经造成了影响,你让宣传部门发一个通知把他的回忆录全部收回焚烧掉不就得了?如果你觉得天空已经让别人弄脏了,我们上去再把它擦亮行吗?还你一股清新的空气,还你一个明亮的天空;还你一个新的场地,我们在那里载歌载舞;还你一个新的阳台,让你在上面挥手──只要不起战端;就好象如果我们是孩子你们做爹娘的只要不争吵还我们一个清静的夜晚,今后我一定好好学习,一定按你们的要求对我自己进行重塑我不拿自己当人不拿自己童年的时光当时光我长大以后一定成为你们的理想接班人成吗?娘,你就饶了爹爹吧,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做儿女的求你了。」
俺娘莫勒丽·小娥摇摇头:
「不行。这次再不能原谅你爹了。他犯的错误太大了,太致命了,我一定要跟他离婚。不能什么委屈都让我受了!」
接着莫勒丽·小娥又对我们一笑:
「不过从这件事中我已经看出,孩子还是好孩子,就是你爹那个王八蛋太不争气了。人民还是好人民──在别的人民和民族都在那里只见新人笑哪里还闻旧人哭的时候,你们却在这里倾听旧人的哭而排斥新人的朗朗的浪笑,你们的举动就显得别具一格了。世上哪有永远的新人呢?新人总会变成旧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和美眼·兔唇又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冲突了。我们在天空和阳台上有冲突,但是我们在时间和天气上没有冲突,因为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旧人,我也会变得和美眼·兔唇一样,原来我还担心天长日久当我由新人变成旧人怎么办──当我还是新人的时候──这也是我另一种历史眼光的体现吧,现在看到这样的民族和人民,我就放心了。当有一天我也成为旧人的时候,你们能像对待美眼·兔唇那样对待我,我在孤独和没人理睬的一隅,我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时候,也就心满意足了。我死了以后,请你到我坟上烧张纸。但是这并不妨碍当我是新人的时候对前人和旧人的否定和批判。七八级打倒七七级,这是历史的必然。但是当你们有了这种怀旧情绪的时候,我起码可以把我的态度改变一下,我不再愤怒而要心平气和了。我就不开除她的故乡籍而放她以观后效了。当然这也可能埋下她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和反攻倒算的祸根。但是我还是要心平气和地给历史留一个余地──不然将来历史怎么评价我呢?我还是从人民的举动之中得到了启发,我还是要在处理历史遗留问题的时候来一个左右逢源。这也是牵制台上另一种势力的一个手段呢。不一棍子打死。一棍子打死对谁不利呢?不但对她本人不利,更大的不利和反座力恐怕还是要落到我身上。傻子和没有掰开眼睛的小狐狸才会那么做呢。请放心──我对美眼·兔唇也不会全盘否定,她在历史上还是做过一些好事嘛,总体上她还是一个让我们开心的人嘛,还是要四六开,她的欢乐颂她的小天鹅舞曲还是能吃六十分的。我刚才所说的一切并不是要完全否定她,而是说她在阳台上还有做得不够和不对的地方,如果说那么做效果已经有些恐怖了──已经很开心了,但是还是恐怖得方向不对,因为方向不对所以就显得程度不够,因此人民开心得还不到位和彻底──错误在这里。本来我们能让人民开心得更好一些和更多一些,本来我们能够做好我们还没有做到极限事情剩的还有余地,还可以再往前走两步,为什么我们就在这一步停下来了呢?本来事情还可以再开心一些,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我也仅仅是从这一意义上来批判美眼·兔唇和她的阳台的。这个时候的不对就不是说她亮不亮石头的问题,亮不亮石头都一样,而是说她把石头拿到阳台上的本身就是不对的。当然不拿着石头站到阳台上就没有效果,但是这个效果并不是事情本身应该具有的效果;效果本来还可以更大一些,却让她因为石头搞得半途而废,把我们扔到不上不下的地步我们还不自知──这才是我们的悲剧所在呢。我们为什么要因循守旧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改换一个方式和往阳台上拿另外一个东西呢?美眼·兔唇,你辜负了当时的时代和人民,辜负了那么春光明媚和寒风瑟瑟的阳台。这个漏洞非常明显,稍有一点生活和艺术常识的人都应该看得出来──但是你们却没有看出来,这才是让我替你们痛心的地方。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人民已经在别的地方把石头架到了烤架上,已经知道你在阳台上也会把这块石头给亮出来,只是不知道这石头是不是那石头的时候,你在美容院呆了半天,你已经洗过脸也洗过头了,你伸开了你的巴掌,这时你手中亮出的果然还是一块石头,人们还会有什么大的吃惊、恐怖和开心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这样做的本身,就是低能和重复的表现,就是没有创新和开拓精神、能力和气魄的体现,你对不住人们的热情。在艺术上讲也是一个败笔──如果你不把责任硬往小刘儿身上推的话,当人们知道你要亮出什么的时候,你果然给人们亮出了一个什么,这本身就是对艺术的亵渎。幸好人们还有无知的地方,人们用自己的无知错过了你的低能,你的低能钻了人们无知的空子,当人们还纠缠在一个具体的问题上──这石头是不是那石头,人们倒是给你凭空创造了一个悬念──而忘了与你计较整体,忘记想的是石头拿出的果然是石头这事实的本身是多么地让人失望和没劲,才给了你一个意外的效果和能达到60分的可能。你和低能的人们倒是在这里达成了一个共同的默契:我们谁也不要揭穿谁。但是当初不揭穿并不等于长远不揭穿,单体的人们──他们看起来人多势众,其实把他们一个个翻过来和掉个个儿或是单个地来看,一个个都是单体的空心萝卜啊──不揭穿你并不证明合体的同类也会袖手旁观看着世界被你弄得这么混乱而置之不管。因为我们还可以搞得更好一些。事情还有余地。世界上就剩下一块石头了吗?给人们说过石头就一定找不出别的东西来了?给孩子讲故事都不能这么简单。说大灰狼来了果然就来了,孩子还有什么期盼和震动呢?说是大灰狼来了,但是来的不是大灰狼而是一个骷髅,孩子才会发出惊叫一头钻到你怀里,你才有可乘之机接着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呢。虽然后来放到天上的是六指而不是白石头──幸亏,但这也是换汤不换药的一种人为和故意,而不是自然而然走过来的一排骷髅。天上划一道痕迹是如此的表面和浮浅,到头来人们对43天的空中舞蹈视而不见也就不奇怪了。这时人们倒是在潜意识中觉醒了,但是这种觉醒又是多么地不自觉和浑然不觉因此在既成事实面前也就显得更加可悲了。你的恐怖不叫恐怖,你的恐怖没有美感,你的恐怖是单一的而不是多重的,你的恐怖是单体的而不是合体的。你枉为一个合体人。当你已经合体的时候,你的尾巴还夹在单体的门缝里。要把问题提到这样一个高度来认识。如果换了我我就不会这么做,不但在天空中不会换汤不换药地放上去一个六指──你顽固到底还放上去一个白石头倒要更好一些呢,当我从美容院和卧室走向阳台的时候,我手里就不会拿石头而会拿着一个别的东西!」
说完这个,莫勒丽·小娥就有些愤怒掩盖下的洋洋自得和踌躇满志。这个时候我们也被她的话给打动了。我们是太肤浅了。我们是太保守和太相信旧人了。我们上当了。我们钻到枝节里而忘了整体。本来我们在别处绑吊的是石头,到了阳台果然也是石头,当时我们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一点还在那里激动和像傻冒一样欢呼呢?我们刚才还在那里与新人和莫勒丽·小娥争辩,现在一下变得怯生生和有些气馁了。莫勒丽·小娥姑姑,既然我们过去全错了──过去的开心和恐怖当时看虽然也开心和恐怖,现在看就是一场肤浅的小孩游戏──我们就不能这么肤浅下去。虽然我们也知道这种重复在历史上屡屡发生,后来的新人都要把以前的旧人打到九层地狱说得一无是处让我们拋弃旧人拥戴新人,但是我们还是发现我们这次犯的错误和以前的不同,这次错误还是有这次错误的新意。我们太一成不变了。我们太迷信石头了。谁让石头从小是在我们身边长大的孩子呢?我们还是顾得了亲情顾不了历史,顾得了眼前顾不了将来,吹起笛子就捂不上眼。──当我们承认我们过去的全部不对的时候,接着剩下的问题就是:如果当时换了你,你与美眼·兔唇有何不同呢?你会让我们感到什么更大的恐怖和开心呢?你拿进美容院的是石头,当你洗了一个脸和洗了一个头之后,你走到阳台上,接着会变出一个什么新花样呢?随着我们的卖身投靠和角色转换,我们马上就把自己的错误放下不提,开始把矛头反过来又对准了莫勒丽·小娥──这也是我们人们在历史上常用的以攻为守的策略。莫勒丽·小娥姑姑,接着就看你的了。这时我们大家都张着嘴,像一群在污水坑里的鱼儿水中实在是缺氧受不了了──不是莫勒丽·小娥姑姑提醒,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一个污水坑呢;如果不是他来关心我们,我们迟早会被这一潭死水给憋死呢;一群鱼儿在水中被憋死了,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归宿吗?现在好了,有人提醒我们了──于是我们就集体地将自己的小口千篇一律地伸出了水面,开始向提醒我们的人提出我们的要求了。当我们向你提出要求的时候,你再不改变我们和现状将一坑鱼儿憋死在里面可就是你的责任了。我们的头脑一下就清醒了,我们的身体一下就有力气了。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我们还狡猾地向提醒我们的人做出感激的样子。
「莫勒丽·小娥,唯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