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剑林,剑鸣铮铮;农家堂内,岁月静好。
谢知棠决定带青泷去医馆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在此之前,他进屋换一双布鞋,脚上这双在地里沾了太多泥。
青泷便在屋外等他,她蹲下身子曲着手掌靠近花草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想触摸又不敢,眼神纯澈。下一秒却猛然变了脸色。
如同一个被训练过千万次优秀的杀手,少女微一侧身,正要落在她肩头的手扑了个空。紧接着她回身一个擒拿,便要抓住突然偷袭的人——定睛一看是孟昱师兄。
“孟……孟师兄。”青泷手足无措结结巴巴,最后索性朝他鞠了一躬。
“小师妹倒是蛮机谨。”孟昱没吓着师妹,反把自己吓了一跳。他没多在意,拍了拍胸脯压惊,问:“糖糖呢?”
青泷露出“灿烂的笑容”,指了指:“师兄在屋里。”
“……,”孟昱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对师妹这古怪的笑容不太适应。他多看了几眼,最后清咳两声,“非常”随意地问道,“师妹,我问你,你糖糖师兄昨天真的一整晚都待在医馆,陪着司空曌?”
谢知棠没有在做饭,青泷却闻到一股浓浓的醋酸味。她摇摇头,真诚发问:“孟师兄很关心?”
她知道,孟昱是谢知棠最好的朋友之一。她也想学交朋友的秘籍。所以,朋友是不是应该互相关心?
“我……我关心个锤锤。”没想到孟昱一口否绝,他朝着屋里大喊,“我才不关心他呢,我管他在哪过夜,晚上睡得好不好,医馆里冷不冷,呵呵。”
青泷觉得这句“呵呵”非常没有底气,却被孟昱伸出食指教训了一顿:“师妹,你……你学坏了啊你。”
青泷无辜地看着他走进屋里,没过多久就听到嚷嚷声,跟刚才的语气又完全不一样。
“你昨天晚上陪了司空曌,你都不陪我吃早饭。”
“我就吃两块桂花糕,还没吃饱呢…….”
“哦,你是要带师妹去医馆啊……那你快去吧,卷卷就交给我吧嘿嘿嘿。”
谢知棠从门口走出,墨发高束眉骨清秀,蓝衫轻动如春水荡漾。
他朝青泷招了招手:“走吧。”
——
还未到医家,远远地就闻见千百种混杂的中药味,走近些便看到一只巨大的獐狮雕像,庞然有三人之高,由琉璃制成,全身透明,因此其五脏六腑,骨骼经络一目了然。
獐狮雕像后是万亩杏林,一望无际。传闻中医家的开家圣者为人治病,不取钱物。使重病得愈者,栽杏五株;轻病得愈者,载杏一株,如此数万年,郁然成林。
春杏尚未大面积开花,仅有几朵雪白色的点缀枝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谢知棠曲指敲了敲獐狮雕像的心脏处,狮口随及大开,竟露出一条道来,从口入走数十步路,便豁然开朗。
数百个大大小小的院落坐落其中,有医家弟子的学堂、磨药处、实习演练堂,穿着白衫的人来来往往,院子里支起的药炉冒着热气。
谢知棠好心朝内喊了一句:“这是哪位师弟,你的药煮开了。”便见从屋里冲出人,怀里还抱着医书,手忙脚乱地夹起药罐,刚想拱手致谢,就见人已经走远。
“医家不似别家显露,从外面看,只是一片杏林,”谢知棠带着青泷走过回廊假山,几乎走到尽头,最后走进西边一处偏僻庄园。他负手慢悠悠地边走边说:“因为医家是安置病患的地方,若遇外来危险,可以保护这些病弱者。”
青泷左右张望,这处庄园靠山,有山泉飞流直下落入湖中,药圃芳芬,香远益清,中有一巨石,平坦可卧。
她想起挂在门口的药葫芦上刻着的字:“妙?”
“苏妙月。”谢知棠颔首道,“这处医庄的主人。”
“让一让,让一让。”身后有人抬着担架急忙忙喊道。青泷侧开身子,见那伤者头破血流,“这好像是凡人,不是修士。”
“是太平城里的人,”谢知棠视线跟随担架,微微皱眉,一边耐心地向青泷解释,“医家弟子众多,但本代医圣的亲传弟子只有两位,大徒弟司徒锦,小徒弟苏妙月。她们也是唯二在医家有自己药庄的人,不过司徒锦立下规矩:只医修士不治凡人。因此太平城的伤者便都来找苏妙月。”
青泷朝东望去,百里之外另有一座庄园,相较之下豪华壮丽得多。
“那边是司徒锦的医庄?”
她突觉额头青筋跳动,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惶恐。很奇怪,她明明从未来过医家,却能准确地指出隐藏在东西两座医庄间的一条小道:“从那里是不是可以上山?”
“从那里上山,便是医圣的住处。”谢知棠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怎么了,师妹?”
青泷摇摇头。
她习惯了不说话,习惯了隐藏情绪。
这样可不行,谢知棠摸了摸眉头正要想办法,从屋里走出一位少年,他慢吞吞地看了半天,才确认道:“糖糖师兄?”
“小宴。”谢知棠朝他笑了笑,“这是我师妹,上官泷。”
“听说你多了个又聪明又好运的师妹,”宴时手捧着扁圆形笸萝,手腕上系了根穿着核桃的红绳,腼腆地说道,“月儿早就吵着要去拜访。只是近来伤者较多,而且我的神舟……”
“你的神舟正是下水的关键时期,”谢知棠抿嘴打趣,“机关家的少年天才果然不同凡响。”
“糖糖师兄说笑了,”宴时问,“师兄是来找司空曌的么,早上我来时正巧碰到他回兵家了。”
谢知棠大大方方道:“带我师妹来看病。她昨天被伤了一剑,我怕她伤口发炎。”
宴时仔细看了眼青泷,剑试之事显然已传遍整个圣贤院。他没有多问,只点点头介绍了自己,然后说:“月儿正在进行手术,师妹你稍等一刻钟。”
又说了些话后,宴时回屋去了。他年纪不大个头不高,身上肌肉却沉稳壮硕,随着他的脚步,笸萝里的鬼针草连片叶子都不动。
青泷心想,这少年的实力深不可测,若与他动手不知自己有几成胜算。回过神来谢知棠已踱步到山泉边上。
日上三竿,泉上挂着七色彩虹,他一手提起衣衫,俯身在彩虹下采摘着些什么。待青泷走上前,谢知棠摊开掌心,雪白色的草叶如同冰花,散发着脆弱动人的美:“这是泉芽草。”
一种生长在山泉脚下特殊位置的草,既要能被山泉浸润草叶,又不能浸湿根部。
“名家的白马最爱啃食这种草,”谢知棠笑道,“好久没去看望它们了,得带些吃的,否则它们可要不搭理我了。”
青泷屏住呼吸看着,生怕吹化了:“师兄,名家的白马是什么样子的?”
“它们的眼睛很美。只要看它们一眼,一切的快乐悲伤,荣辱哀乐都将消融,细润无声。”
青泷跟在谢知棠身后采摘泉芽草,蹲在泉边时,一低头突然看到了水中的脸庞。她迟疑了几分后,小心地露出一个笑容。
好像哪里不对。眼角太僵硬了,再放松些。嘴角再扬起一点点会不会好点……这样下一次应该就不会再吓着孟昱师兄了吧…….
谢知棠看着师妹时而认真地采草,时而躲在后面用泉水照镜子,调整笑容,青色的衣角被水打湿也浑然不觉。他尽量装作不知道没看见,不知为何产生了淡淡心疼。
他不知道师妹是哪国人,以前在何处生活,也不想去调查。
但他觉得,师妹以前应当过得不太好。
“师妹你可以过来啦。”
优雅的女声响起。
谢知棠直起身子,对来人无奈地说:“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燕瑶笑颜倾城,银色的开襟绸裙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湖中的锦鱼一时全跃出水面,扑通声起,热闹非凡。
谢知棠扶了扶额,“照顾好我师妹,别说些有的没的。”
等青泷跟着燕瑶走进医馆,才知道“有的没的”是什么。燕瑶她可真是圣贤院的八卦集大成者,一路上兴奋地给青泷讲起谢知棠昨夜陪着司空曌的事,又说起昨日有人挑衅兵家徐瞳师姐被打得落花流水,还有名家的一对情侣吵架辩论,把飞车师傅听激动了差点出车祸,真是叫青泷叹为观止。
“又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师妹方才可见到药圃中的那块巨石?”燕瑶笑盈盈的,眉眼既亲切又遥远。银色飞燕状的耳钉折射着阳光,栩栩如生。
青泷从前陪秦曜去北岭平乱,见过这种飞燕。它们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羽毛是银白色的,落下来就像下雪一样。
北岭有猎人专射这种燕子,他们得意洋洋地炫耀,只要射中其中一只,另一只也会紧随其后,撞死在旁边的树上。
秦曜只觉得愚蠢至极。他说,若他为燕,就该琢瞎猎人的双眼,再琢瞎猎人的父母、妻子、孩子、子孙,叫他们世世代代不见天日。
燕瑶继续说起这趣事:“有一年谢糖糖伤着了腿,月儿还没有学会医家·问技,就用民间的麻沸散为他止痛。天地良心,只用了一小袋。等我们转个身,就找不见谢糖糖了。”
“最后发现他卧在药圃的巨石上,双眼迷离,脸色涨红,俨然一副醉汉的模样。”
“那巨石后面现在还留着谢糖糖‘醉麻药’提下的诗句呢。”燕瑶忍俊不禁,慢悠悠念道:
“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
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作者有话要说:“醒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
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小窗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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