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王修拉住想要上前的黄瑾温,冲他微微摇头。

黄瑾温传音,怒气冲冲:“难不成要咱们看着殿下受欺负?”

王修严肃回音:“殿下刚才是没有防备,他会打不过这毛头小子么?”

黄瑾温:“那现在怎么办?”

王修:“等着。”

这个自称“谢知棠”的弟子,看上去年轻轻轻,周身气质温和,方才阻止秦曜用的也是最基础的术:元炁·震雷。王修放下心来。有傅教习在场,此事还轮不到他们出手。

肩膀的阵痛让秦曜回过神来,他掏出一张手帕,漫不经心地擦着手背上的鲜血,问道:“傅教习,我通过了么?”

台上台下落针可闻,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傅教习。只有谢知棠搂着司空曌,心无旁骛地为他封穴止血。自始至终,他没有抬眸看秦曜一眼,就像对方根本不存在。

为了让谢知棠腾出手来,小食铁兽很乖巧地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最后奋力搂着他的脖子,晃荡着两只小短腿。

傅教习的脸阴云密布,孟昱有些着急,这顽固老头认死理的脾气远近闻名。叫“秦翟”的这位法家弟子虽然手段残忍,但终究不算违规。

他就知道,法家没什么好人。他孟小爷平生最恨法家弟子。

果然傅教习开口,嗓音苍老而威严:“司空曌,你是懂规矩的。”

司空曌朝谢知棠安慰地点点头,摇晃着努力站稳,唤剑,将巨阙笔直插到地上。随着一声巨响,幻境消失。

倒映在秦曜双眸中的塔也散去无踪。他闭上眼睛。

终于不用看到了,不用看到了。

“法家,秦翟,通过。”傅教习依然紧绷着脸,额头上被岁月镌刻出的沟壑深浅不一,两鬓在风中显得更加花白。只是在谢知棠扶着司空曌下台时,他顿了顿,沉声道:“孩子,你辛苦了。”

陆掌使擦了把汗,看望了司空曌的伤势,又忙给兵家的徐瞳发飞玉笺。

听到接下来的剑试是大师姐徐瞳坐阵,台下老弟子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呼朋唤友。

新弟子则哀嚎一片。兵家大师兄司空曌沉稳内秀,通常不会为难他们,表现尚可都能通过剑试。

大师姐徐瞳则不同,她鲜亮明媚,骁勇善战,剑气所到之处步步生莲。莲花未落,胜负已分。

——

秦曜从擂台上下来,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冷冷看了谢知棠两眼,对方背对着他,扶着司空曌往医馆方向去了,倒是那只小食铁兽回头冲他吐了吐舌头。

谢知棠就像是刚从某个庭院闲坐过来,身上还沾着草叶,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却突然上台,用雷击伤了他,并且完全地无视他。这让秦曜很不爽。

他与王修一道回了舍寝,在门口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周祉君。她的眼角微红,显然极是担心焦灼。薄薄的面纱被风轻扬,她行了行礼,低声道:“祉君特来为殿下医治肩伤。”

殿下可无恙?受的伤重不重,痛不痛?

秦曜如视无物,径直往里走。反而是王修伸出手:“圣女,请。”

跟在身后的祝靳握紧拳头,被黄瑾温一把拉回去,他大大咧咧道:“义弟,咱们回去准备明天剑林一事。”

祝靳被他拉着走,心想秦曜的一举一动都是自己传给周祉君的,又觉得好笑至极。

圣贤院每间舍寝有两个窗户,一个窗户可以看到楼下,另一个窗户可以看到千里之外的岱屿海,碧波荡漾,海鸥盘旋。

“殿下今日所为,实在莽撞,”王修冷静陈明利害,“一来与兵家司空曌交恶,二来众目睽睽之下有失人心,三来之前就立下规矩:在圣贤院要低调行事。”

秦曜望向窗外的海面。周祉君以医家·万叶为他疗愈伤口,从各类草药中汲取的元炁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秦曜的肩膀。嫩绿色的炁很快覆盖伤口,亦有安抚心神之效。

秦曜喉结滚动,嗯了一声:“今日确实是我思虑不周。”

“王大人,依祉君之见,有时候建立威望胜于收买人心。如今殿下亮出手腕,相信定会有高志之人前来结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周祉君轻轻莞尔,站起身为秦曜缠上纱布,却被对方不耐烦地扯开:“一点小伤,用不着。”

王修对谁都一副恭敬的模样,他认真倾听。长衫上每一颗盘扣都系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着光,与身后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遥相呼应。

他知周祉君向来处处维护秦曜,仍然点头道:“圣女所言有理。”

秦曜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明日前往剑林,分为三路,让黄瑾温和他那位义弟分别查看地势和看守弟子人数、布置,我去寻蛟龙甲。”

谈及正事,他神思锋利,运筹帷幄,布置缜密。

王修与他商讨细节,一边在飞玉笺上同黄瑾温吩咐下去。最后他想起前几日借了几本关于蛟龙甲的古籍,便起身去自己的房间拿过来。

春风带着寒意席卷而来,房间里只剩下秦曜和周祉君。

周祉君本想关上窗户,怕秦曜着凉,但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岱屿海,便作罢。她想起查到的信息,说道:“殿下,今日伤您的是农家的谢知棠,沅圣唯一的弟子。”

农家。

秦曜深邃的黑眸微挑,脸色幽沉,有种睥睨万物的漠然和疏离。

他想起幼时,父上曾经问过他:“圣贤百家,曜儿认为哪家最应防备?”

“兵家,”小秦曜脱口而出,“攻城掠地,破军杀将。”

秦恒摇摇头,高大的身躯宛如天神。

小秦曜时刻渴望得到天神的肯定,他镇重想了想,又说:“儒家。常听说儒家子弟能以伦理纲常教化民众思想,以礼法定义社会秩序。”

“曜儿也曾陪父上东征西讨,”天神的语气中有些不满意,“你看那些流民,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们还会在意什么礼法吗?”

“是农家。”父上说,“社稷”一词本意正是:土地和谷物。农家的两大圣物。

小秦曜听得半懂不懂。他常听闻法家圣物“闻仲眼”,道家圣物“梦蝶”,都是独一无二的罕物,怎么会有将土和谷这种随处可见的东西作为圣物的?

他不敢问,而是装出一副顿悟的样子。父上有很多愚蠢的儿子,但他是聪明的那一个。

如今秦曜已经长大,当初没问出口的问题已经不需要再问。他沉默着望着海面,一艘大舟稳稳行驶,却也可能在下一秒被海水覆没。

刚才为了疗伤,秦曜披散着墨发,肩膀上的衣衫半褪着,露出结实的肌肉。微微凉风将他的发和衣衫轻轻扬起,在桀骜之中显出几分安静。

房间中点着香,若有若无的味道悄然漫溢。

从祝靳发给自己的消息,周祉君早已猜出秦曜今日发疯的缘由。

青泷……已经死了三年了,竟还能连累殿下受伤。

或许是被此刻氛围蛊惑,周祉君顺着秦曜的眼神望去,竟壮起胆子道:“殿下,眼前无际海,何必回首叹江河。”

“呵。”一声冷笑打破寂静。

毫无防备,周祉君脖子猛地被牢牢掐住。

秦曜那条好看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凌厉的眼神几乎化为实质的压迫力,像一头庞大而强盛的凶兽。他问:“你是无际海吗?”

面纱下的脸慢慢涨红,两行清泪盛满眼眶。

美人泪,断人肠。可宽厚的手掌却越握越紧,丝毫没有怜惜之意。

秦曜几乎要拧断美人纤细的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前是谁向母妃告的密。”

一直以来,青泷都是他秦曜一个人的附属,没有他的命令,谁敢向上禀报。

可是当年青泷放走流民的事,还有更早之前,许多显露出青泷逐渐不受结契面具控制的事,一件件,一桩桩绕过他,进入母妃的耳朵。

周祉君无法言语,不敢挣扎,只是哀凉地不断摇头。

王修静静地等在门口,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人在受羞辱的时候,最怕被看到,更何况还是个女孩子。

从前他还在相府的时候,总是被几位公子欺负。公子们对他拳打脚踢,说他是“青楼娼.马生的贱.种”,不准他叫他们兄长。瘦弱的少年跌在泥浆里,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好心的老管家将他扶起来,他却更加脸色涨红,匆匆留下一句“我没事”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直到那一天,无数的脚再次践踏在少年的身上。

他闭着眼睛默默忍受,却听到一道清脆女声响起:“让开。”

人群似海浪般褪去,在海的尽头,青衣少女如礁石矗立。她戴着面具显得很是可怖,却有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

“王修,进来。”

秦曜的话打断王修的思绪,他推开门,正看到秦曜厌倦地将周祉君扔到地上。

“既然你这么喜欢搜查情报。”秦曜对她说,“那就替我好好去查查这个农家的谢知棠。”

“然后,让他消失。”他冷着眸子。

——

无论外界如何纷纷扰扰,唯有乐家堂百音绕柱,清幽高雅。

小厮长青绕过九曲乐廊,匆匆经过萧、缶、筑、排箫、箜篌等阁间,走入处于最内的琴阁。

琴阁之中,三足熏炉烧着炭火,清香暖和。

大殿下披着松青色大氅,手抚九霄琴。琴声高朴,缓缓流淌,只有这种时候,他因病常年苍白的脸上才会泛上丝丝红润生气。

琴曲渐入悲怆,犹如风动高山松林木,寒意逼人,连暖炉里的火都黯淡了几分。长青打了个冷颤,听见站在殿下身边的中年男子开口:“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这中年男子年近四十,却已头发花白。长青认得他,是乐家的穆言教习,极擅萧,也是圣贤院里除了他,唯一知道大殿下身份的人。

大殿下与穆教习无话不谈,亦敬重他,颇有几分忘年交之情。

秦怀璋放下手,眼睛微亮,朝穆教习道:“先生知我。”

“公子。”长青小声吸引注意。

秦怀璋转过头来:“何事?”

长青有一丝犹豫,就听见殿下说“穆先生并非外人,但说无妨。”他想了想,委婉道:“公子,今日剑试,法家的一弟子伤了兵家司空曌,然后他自己也被人……”

秦怀璋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长青的话,他语气虚弱而不悦:“咳咳……你过来就为了说这些?”

长青立马跪倒地上:“请公子责罚。”

他十几岁就陪大殿下出宫来到圣贤院,深知殿下性格温润,无心朝政。若殿下从此平安顺遂,就此一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太子的突然到访打破了平静,长青日夜难安,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太子对大殿下做出点什么。于是他处处留意打听太子的情报,可大殿下总是这般不在意的态度。

“好了,退下吧,”秦怀璋摆手道,“我要与先生共奏一曲。”

长青退出琴阁,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琴箫合奏的声音。

高山流水,静远悠长。

阁外凉风阵阵,树影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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