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曜结束法家早课之后,和王修一道赶往兵家擂台。
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之中,稍微有些燥热。
“听说了吗,傅教习又骂了一早上废物。有个女弟子拿不稳剑,还有一个更离谱,连元炁都没有。”
路上人声鼎沸,津津乐道。
“没元炁那个,叫上官泷,是谢知棠的师妹。她当初进农家,靠的就是运气。”
“那她这次运气可不好,”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听说差点被司空曌砍断一条手臂。”
——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白茫茫的幻境之中,司空曌数次挥剑,一剑比一剑快猛。没有任何的障蔽,他以为会结束得很快。
更别提这位叫上官泷的师妹看上去似乎并不会用剑,剑招支离破碎,步法凌乱无章,一双眼眸清澈平静,充满了对危险的懵懂与无知。
但诡异的是,每一次,师妹总像提前预判般,精准侧身躲过他凌厉的攻击。
每一次,每一次。
就差一点点,一点点。
师妹的发丝从巨阙剑尖飘过。看似被逼躲招,却如凌波微步,轻灵机巧。
司空曌向来自诩耐心,此时也忍不住青筋暴起,剑气横生,出手越来越急乱。
擂台边莲花漏斗“嘀嗒”一声。
傅教习严肃道:“上官泷,时间快到了,你再不出手,直接判输。”
青泷停住脚步。
只能赌一把了。
她方才一味躲避,一是秦曜在圣贤院,她不想暴露剑招;二是她如今没有元炁,硬拼司空曌全无胜算。现在司空曌的气息已乱,攻他元炁最弱处或许有一线机会。
司空曌做好准备,手臂肌肉犹如虬龙缠身,杀招已至。
对面师妹额前鬓发纷飞,那懵懂的眼神似乎一瞬间凌厉。
也许是错觉,竟让司空曌产生一丝心惊。
下一秒,清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台下众人的惊呼。
巨阙剑斩断雪白的长剑,砍在青泷的肩膀上。
白茫茫的天下终于多了一抹亮色。
鲜红的血液晕染在脚下。
青泷想,赌输了啊。
在强者如云的修真界,没有元炁果然还是太弱了些。
——
“这也不能怨司空曌,虽然他下手是狠了点,谁想到这师妹一点元炁也没有。”
“但凡有几分元炁,都应当有防御之罩护体。”
“没有元炁,”秦曜听着路人的议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漠然道,“圣贤院居然能混进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也配用剑?”
王修淡淡应道:“论剑,当然没有人能比得过她。”
只有王修敢在秦曜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戳穿他的心事,这样直白地提起“她”。
脑海中青衣少女剑招变幻精奇,浩然处如气逾霄汉,轻灵处若清风无迹。秦曜说:“是啊,我想青泷了。”
他说:“等办完事,就回皇城。她一定等我很久了。”
王修没有继续接话,两人走到擂台边上时,正巧赶上室友长桑权上场。
幻境之中是一片战场。
黄土漫天,折戬沉沙。阴暗的天空迷雾重重,死气沉沉的风·扬起破旧的旗帜,雪白的剑刃映着两张硬朗的脸庞。
为了保护新弟子不受伤,司空曌被约束不可使用术法,境界也限制到了小天境。
中阶天境的长桑权显然占据上风,他剑术一般,但以名家·御物来控剑,和司空曌打得有来有回。余光扫到台下的人,长桑权着意放慢身子,仔细按照上官先生告诉自己的节奏调整步伐。
那是一首曲子的节奏。上官先生将曲调融入步法之中,要他尽力展现在秦曜面前。只是他本就记得不多,此刻还要应战司空曌,勉强还原个七七八八。
一切如上官先生所料。精通诗书琴画的王修很快注意到步法,轻声念道:“蔼蔼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簾新燕语,苍海老龙吟。”
他皱了皱眉,低声在秦曜耳边道,“这是大殿下那把九霄琴的名曲……这个长桑权,是大殿下的人?”
只是,大殿下秦怀璋深居乐家坊,向来性子偏僻不善交友,终日研究礼乐,淡泊高雅至极。
“有点意思。”秦曜冷笑,“这颠三倒四的步伐,秦怀璋能看得上?”
王修:“……确实。大概是我多虑了。”
长桑权思忖着差不多了吧,再多他也记不得了。当下狠下杀招,速战速决。最后司空曌插剑认输。
黄瑾温和祝靳都已通过剑试,朝秦曜走来。人多,自是不敢行礼,只恭敬点头示意。
祝靳从身后看着秦曜,这个高高在上的晟国太子殿下。只觉得他无非个高一些,脸白一些,气势强一些,站在人群里也不过如此嘛。
他,凭什么能被圣女放在心尖上。
秦曜的玉冠反射着日光,晃得祝靳眼疼。他刚想挪开眼睛,就见个高肤白的殿下飞身上了擂台。
秦曜目光如冰霜冻雪,森冷疏淡,直到见到幻境的一瞬间。
冰裂霜碎,雪化成滔天巨浪,汹涌翻滚要将一切掩埋。
——
农家堂里。
孟昱道:“咱们那个安静乖巧的师妹,去兵家擂台剑试了!”
谢知棠挠了挠卷卷的下巴,小食铁兽伸长脖子很享受地“嘤”了两声。
“能理解,”谢知棠慢悠悠地说,“师妹初来乍到,还没见过耒耜犁锄,这哪样不比剑好?”
“好不好我不知道,”孟昱说,“我只知道,全学院的人都想去拿那把问情剑。”
“问情,问情,”谢知棠摇摇头,一本正经道,“这名字起得就不对。情向来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哪有问出来的?”
孟昱心痒痒要去看热闹,偏拉上谢知棠。谢知棠拗他不过,便抱上卷卷一道去了。两人刚到,远远地就听见群情激愤,沸沸扬扬。
擂台上,一座通天宝塔雾气缭绕。
雾气之中,秦曜右手扯住司空曌的衣领,一剑贯穿他的肋骨。他的表情淡漠,像是高傲地俯视一只濒死的兽,左手耐心地一点点旋转剑柄,任鲜血喷溅到整只手背。
司空曌半蹲着,巨大的痛苦使他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这位兵家大师兄忍耐着,声音沙哑:“这位师弟,你已经……你已经通过剑试了。”
司空曌和秦曜交手没多久就判定这名师弟可通过剑试,他刚要插剑认输,却不料秦曜以法家·囚技将他定住,然后开始漫长而残忍的折磨。
秦曜平静地“哦”了一声,继续缓慢扭转着插在司空曌胸口锋利的剑刃。天上乌云翻滚,他的影子投在地上,时有时无,像某种扭曲的怪物。
“这是干什么?司空师兄已经认输了。”台下,有人叫道,“还不赶紧放手!”
“喂,法家的这位师弟,说你呢!”
“仗势欺人!有本事别在幻境里跟司空师兄打!”
黄瑾温也吓了一跳:“殿下这是做什么,出了幻境司空曌可就是中阶天境,殿下无缘无故怎么要与他结仇?”
王修腰间的玛瑙快速摇晃,他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我问你,幻境中这座塔是不是很像阎罗塔?”
听到“阎罗塔”三个字,黄瑾温显然更害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激灵。
“是,还是不是?”王修盯着他的眼睛。
黄瑾温想起来,剑护青泷死的那天,王修并不在场。他扭头看了一眼幻境中的塔,迟疑着,终于朝王修点了点头。
王修恨铁不成钢地捏紧手。
果然如此。
只要想到三年前阎罗塔前发生的事情,秦曜就会不顾一切不分时宜的发疯。
陆掌使心急如焚,可傅教习面色凝重,不许他出手帮忙:“规矩不可变。没有人插剑认输,就不能判定结束。”
老爷子瞥了一眼莲花漏斗,半截入土的人难得觉得时间走得尤其慢。
就在此时——
一道金雷嘶响着穿过人群直冲擂台。
异变陡生,速度极快,秦曜躲避不及,瞬间被击中肩膀。
向来矜贵的太子殿下吃痛,转过身来。是谁?
只见一蓝袍少年跃上擂台,一手抱着只黑白小食铁兽,另一只手掌.心.雷.光.灿.明。
他身材颀长,如雨后苍竹般清朗,面容随和平平无奇,布鞋上还沾了些许泥土,仿佛刚从田间赶来。
少年收了雷电,扶起司空曌,嗓音清润坚定:“傅教习,若坏了什么规矩,我谢知棠一人承担。”
忍了很久的硬汉司空曌像突然被卸掉力气,终于闭起眼睛靠在谢知棠胸膛上,只觉宽阔无垠,他低声对好友道:“糖糖,多谢。”
台下众人欢呼。唯有孟昱咬牙切齿:卷卷,你爸打架呢,你也非跟着上,就不能叫我抱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苍海老龙吟——苏轼 《记九霄环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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