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去往兵家擂台的路上,朝露在花瓣上打了个滚坠落下来,掉在草地上亮晶晶的。

青泷认真地多看了几眼。

农家学堂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卉,挂在一旁的木牌上写着它们的名字,风吹起来就像风铃一样,纷飞作响。师兄谢知棠没要求青泷打卡上课,也没要求她读经背文,但要她平日多观察各种花木。

“先认识它们的名字吧。”谢知棠蹲在地上松土,“木樨、溪客、九华、斗雪红。很好听的,就像师妹的名字一样。”

远处的兵家擂台传来肃穆的钟声,身侧的弟子们加快脚步。

衡宁看着青泷这副出神看花看草的模样,冷不丁地开口:“兵家的司空曌可不是好惹的。”

剑试由傅教习主持,陆掌使记录,兵家大师兄司空曌负责与新弟子比试。

比试中会出现不同景象的幻境,司空曌作为守关者,新弟子作为闯关者。一人一剑,单挑。

为了防止新弟子受重伤,司空曌被限制只用剑招,不用任何术法,实力境界也被短时降低。即使如此,依然不可小觑。

“谢谢。”青泷走在她身边,诚恳答道,“我会小心的。”

“谢谢?”衡宁嗤之以鼻,“我可不关心。”

“我只是好奇,”她低下头来,贴着青泷的耳朵轻声说道,“兔子会怎么咬人?”

青泷的身高很出挑,但衡宁更高。她的相貌非常正气凛然,但此刻说话的语气莫名的狡黠。

等她再抬起头时,又一副清风峻节的模样。

衡宁确实好奇。这小兔子看起来人畜无害,却能接连通过奇吴山、圣贤院农家的考验。真的是运气好,还是她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身后有说话声响起。

“这不是农家那位撞大运的师妹嘛?”

“好像是她,快拜拜,快拜拜!”

青泷没回头,也能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一堆人偷偷溜到她后面,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保佑我通过剑试,拿到问情剑。”

“保佑我。”

“运气传给我,拜托拜托。”

青泷:……

恍如隔世。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问情剑”。

这把剑最开始的名字是“无情剑”。秦曜一边阅书一边冷笑,“无情之物,最是凉薄伤人,倒是个好名字。”

青泷问他:“什么是情?”

她不知道这句话错在哪里,刚才还冷笑的秦曜一瞬间变脸,他的眼睛如刀锋利。

“你不知道?”不等回答,他又自顾自道,“对,你怎么可能知道。”

一瞬间的落寞很快被威严所代替,秦曜说:“从此之后,它叫问情剑。”

按照礼节,青泷跪下来:“谢殿下赐名。”

“青泷,”他居高临下地戳着她的心脏,“问问这里,什么是情。”

他的食指很用力,恨不得要将她的心脏戳穿一样。

周边的声音纷纷杂杂,几乎都在兴奋地讨论问情剑。

衡宁脚步不停,淡漠地开口:“这么多人来抢剑?”

青泷:“你也是?”

“当然。”同为天道死士,衡宁直言不讳,“拿到问情剑,杀了晟国太子秦曜。”

听到有人这样随意地说着要杀掉秦曜,青泷心中却没有太大波澜。但她还是问道:“你与他何仇?”

“没仇,”衡宁说,“只是想出人头地,名留青史。”

她这样说着,耳边却蓦然出现一个男人冰霜般的声音:“你是女孩子,不配继承我们奚家的剑。”

——

青泷和衡宁赶到兵家擂台时,一名男弟子正被从台上击飞下来,好在有元炁护体,他并未受伤,只是一边抱拳道“谢谢师兄,”一边肉眼可见垂头丧气地离开。

司空曌站在台边,负剑而立。他五官端正,一双眼睛萧疏而藏锋。身材比之长桑权而无不及,但气质上不似长桑权阴沉,更显得英气内敛。

衡宁不说废话,在陆掌使处登记了名字,轻盈地跃上擂台。

司空曌做了个“请”的姿势:“师妹,选一把剑。”

擂台侧的兵器架上,各式各样的剑长短轻重不同。剑刃在晨光下一照,如江海清光,澄明生辉。

衡宁缓慢走过。剑穗随风舞动,拂过她的手指,飘逸神妙。

她的目光专注,但她的手在犹豫。

关于剑的一切,青泷都异常敏感。她清楚地感觉到,衡宁的手指轻轻触上剑柄,瞬间如被灼烧般缩回,而那些剑没有发出丝毫共鸣,似一种无言的抗拒。

她这才想起来,衡宁虽为兵家,但以阵法修炼为主,从未见过她使过兵器。

擂台上,傅教习冷眼旁观。

衡宁定了定心神,猛地抽出一把极轻的七尺剑,等她转过身来,眼前赫然出现一片翠绿的竹林。

细叶疏节,苍绿欲滴;竹香摇曳,幽远静谧。

“开始了,开始了!”台下有人喊道。

司空曌单脚立于竹端,身姿岿然不动。厚重的巨阙剑在他手中不显笨拙,却是力量十足。他点点头,显然是示意新弟子先出招。

衡宁也不跟他客气。她飞身直上,双脚连连踩过绿竹,如浮光掠影,不落一片青叶。却在迎面之际,弹指将剑高抛而出,双手快速交叉,十指相扣。

江流石不转,兵家·困阵。

她最擅长的果然还是结阵。

纵横交错的阵列在司空曌脚下浮现,元炁从中漫延而出,如无形链条企图锁住他。近在迟尺,衡宁已伸手接住剑,直直刺去。

司空曌不慌不乱,单手握紧巨阙,巨大的剑气立刻迸发而出,将自信而来的少女瞬间击飞,连带着脚下的阵法也消失殆尽。

他紧随而至,动作迅疾,纵跃如飞,猎猎剑风作响,将绿竹尽数折断,空中狭叶乱飞。

衡宁勉强招架了几招,不知不觉后退百步,背脊贴上一株竹竿,已是大汗淋漓。就在此时,空白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从前偷看过无数遍的场景,竹苑深处男人出手快狠,剑气如虹。

她眼睛一闭,却是死也不肯使出记忆中的剑法。

只听得“咣”的一声,长剑脱手坠地。漫天竹叶纷纷落下,很快将它埋葬。

司空曌长剑指向衡宁的脖颈,厚沉的剑刃黯淡无光。

他开口,声音比剑刃更厚:“师妹,你输了。”

“废物,”幻境之外传来傅教习的不屑,“连剑都拿不稳。”

衡宁没说话,弯腰捡起剑插在地上,这是认败的标志。

幻境随之消失。她毫无留恋地走到台下,迎面是一群窃窃私语。她却有心情调侃道:“小兔子,还敢上吗?”

青泷点点头,她用不了御风术,就老老实实地走上擂台。

以傅教习的境界,一眼看出这名女弟子识海中的元炁微弱到等同于无,他刚要震怒“现在什么混子都能进圣贤院了”,却敏锐地听见兵器架上异动纷响,无数把剑在微微震颤。

傅教习眯了眯眼睛。

白光一闪灿入眉目,青泷随手挑了把剑,再转身时,擂台上白茫茫的一片。

看不出是雪,还是遍地骷髅白骨。

——

农家小院里,孟昱绕过成群的鸡鸭,迎面遇上气势汹汹半人高的大白鹅,伸长脖子嘎嘎乱叫。

“迟早把你们宰了。”他说。

正跃过墙头的野猫脚底打滑,差点摔下来。

孟昱找了一圈,最后在木阶上发现了正低头写农业日志的谢知棠。此处地势较高,站在木阶上可以俯视整片农田。

谢知棠席地而坐,随风摇曳的斑驳树影将他笼罩,层层叠叠的花香地钻进宽大的袖口,浮动在袖子里的留影珠上。

孟昱顿时如沐春风:“糖糖~~”

谢知棠抬头,手指覆唇做了个“嘘”的手势。孟昱这才注意到,卷卷压在他的长衫上,睡得正香。

数几张宣纸落在脚边,墨痕尚湿润。孟昱拾起来,是谢知棠随手写的字帖,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却是一幅画。

画中繁星,禾苗,夜虫,水声,寥寥数笔,神形兼备。

他小声好奇道:“糖糖,你什么时候选了小说家的课目?”

圣贤院小说家,落笔如有神,书法绘画无一不精,更有能者在飞玉笺的论坛上连载故事传奇,精彩纷呈。

读者观小说家的作品,看得是字画,眼前却自动浮现一个五彩世界;身体虽坐卧不动,意识却在虚拟世界中自由翱翔,声色形味,皆如逼真。

听说曾有人重金请小说家的弟子写春宫文,等他兴致勃勃进入虚拟世界时,却只见满世界的口口,当场吐血晕迷。

“我还没有那本事,”谢知棠落笔不停,漫不经意道,“说起来,你看到了什么?”

“看倒是没看到什么。”孟昱闭上眼睛,“但有水声萦绕耳边,空灵清静,荡人心怀。”

他向来大大咧咧,动闹不停。此刻倒难得安静下来,只听见那水声至清至纯,重而不虚,轻而不浮,疾而不促,缓而不弛,缓缓流入识海之中。

谢知棠的声音响起:“不错,泉声太幽,溪声太急,松涛声太散,蕉雨声太脆,檐溜声太滞,茶铛声太嫩,钟馨声太迥,秋虫声太寒,落花声太萧飒,雪竹声太碎细。”

“惟田水声最得中和之音。”

中和。

前段时间,数家教习为弟子们出了道题:超边际分析为横向均衡决策,与道家的“为与不为”的洞见相若同;那么边际分析,即给定分工结构下的资源配置,可与哪家思想相较?

孟昱日夜冥想,苦思不得。直到静和的田水淌过全身经脉,灵光乍现。

……岂不就是儒家的中庸之道?

“糖糖,”孟昱睁开眼睛,周身光芒若隐若现。

他惊喜道:“我破镜了。”

他重复道:“我破镜了!”

卷卷被吵醒了,委屈地跳进谢知棠的怀抱。

谢知棠一边拍拍小食铁兽的脑袋,一边说:“看到了哈看到了哈。”

他心想,这就你还天天怪卷卷不让你抱。

“现在我也是中阶上天境了,”孟昱眉开眼笑,“再见到司空曌,我可不虚他了。”

说到司空曌,他才一拍脑袋,想起来今日来农家堂的初衷。

孟昱说:“糖糖,我听说小师妹去兵家擂台试剑了!”

作者有话要说:泉声太幽,溪声太急,松涛声太散,蕉雨声太脆,檐溜声太滞,茶铛声太嫩,钟馨声太迥,秋虫声太寒,落花声太萧飒,雪竹声太碎细。惟田水声最得中和之音。——清《田水声》

秦曜,谢知棠,青泷都来兵家擂台啦。猜猜哪两个人会打起来嘿嘿。

————

青泷问:“什么是情?”

秦曜:“我恨你是块木头。”

谢知棠:“不急,师兄包教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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