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下了一天的雨,到了晚间才停歇。月光爬上潮湿的树梢,洒下一地的清霜。
少女跪在清霜里。青色的发带、衣衫随风轻舞,身姿挺拔,似一把沉默内敛却坚定的剑。
柔和朦胧的光笼罩在她身上。
一滴雨水从树枝上滴落,落到覆在脸上的青色面具上。少女伸出手,放在下巴处,等着那滴水从冰冷的金属上滚落下来,小心翼翼地接住它。
她好奇地端详着手心里的这滴水。
水珠倒映着少女清澈而懵懂的眼神,难以想象她就是如今晟国太子秦曜身边最赫赫有名的剑护——青泷。
“青泷”曾是一个家族的名字,如今却鲜有人知。
更不为人知的是,每一代“青泷”都是当世唯一的族人,女儿出生,母亲就会死去。
她们没有姓名,不知样貌,生来就会被赋予面具。她们是天生的用剑高手,是一剑能破万法的修士。
……是最忠诚的怪物。
周祉君这样想着,从青泷身边缓步而过,迈进身后的小屋。
这位阴阳家的圣女面戴轻纱,衣裙轻摆,叫人想到圣洁遥远的雪山。她肌肤白皙,容颜完美,眼眸如琉璃般纯洁无比。
冰蓝色的长发高高盘起,两侧各垂下一缕发束。
小屋内的男人正坐着闭目养神。
他一身锦袍,服饰华贵,修长的手指轻敲玉桌,声响清晰。在听到一声轻柔的“殿下”后,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周祉君作揖,眸中柔情流转:“关于御魂丹,湘妃娘娘还有几句话嘱祉君带予您。”
御魂丹,传闻中能控一切元炁,命百万鬼师的天生邪物。亦是秦曜此行的目的。
《鹖冠子·泰录》中有言“天地成于元炁,万物成于天地”,草木万兽生长都需要依赖元炁,能吸收天地间元炁并进行修炼的人称之为修士。
元炁行走运转于修士的四肢百骸,并为呼吸走行提供能量。修士的每一次拔剑、符咒,都是对元炁的运用。元炁越强的人,修为境界自然越高深。
倘若能凌御他人元炁,等同于直接拿捏住修士的命脉,更别提百万鬼师一出,几乎能够成为毁天灭地,唯我独尊的存在。
秦曜仍紧闭着双目,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说。”
“娘娘说,她能感觉到契约面具的效力正在消失,”周祉君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青泷不能留了。”
忐忑的心随着秦曜手指淡漠的敲击声上上下下,对方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周祉君知道,太子殿下不会做这个决定。哪怕他向来最听湘妃娘娘的话,哪怕所有人都觉得,青泷不过是殿下养的一条狗。
但她更知道,有时候,一句话就可以杀死一个人。
于是,周祉君开口说了一句话。
话音未落,敲击声骤停。
……
周祉君伏身,退出小屋。再次经过青泷身边时,这位向来平淡如水的圣女心中,竟不自觉地充满了激动与喜悦。
明天之后,太子殿下的身边将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得意的嘴角在面纱下大幅扬起,周祉君却故作惋惜地劝导道:“青泷,你今日实在不该这么做。”
青泷仰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为什么?”
七国百年纷争,晟国王君秦恒后来居上,运筹帷幄,相继灭赵、魏、韩、齐、燕、楚六国,统一天下。然而,秦恒手段实在残忍,对其余六国流民多采行“赶尽杀绝、格杀勿论”之政,十多年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各地叛逆组织层出不穷。
近日,太子秦曜奉其母湘妃娘娘之命,前往阎罗塔寻御魂丹,路上就遇上了一波刺杀。这是群躲匿于此地的赵国流民,不乏许多老幼妇孺。他们看到写着“秦”的旗帜,以为是来抓自己的,便铤而走险,鱼死网破。
结果显而易见,全部被太子精兵俘获。
然而还不等上报给秦曜发落,青泷却私自作主,放了这群人。
周祉君道:“因为殿下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青泷仍是不解。赵国人,燕国人他们不过是生在了不同的国家,战争烽火,百姓何辜,又会有什么异心?
水滴在掌心里湿润,她没有说话。
周祉君见她这副呆呆的模样,不禁好笑。
青泷一出生,命运就已经注定好。作为一个顶尖的剑护去严苛训练,作为秦曜最忠心的狗去培养。
她没有爹娘,没读过书,或许连这八个字的意思都不懂。
这位美丽的圣女难得想好心地教教青泷,殿下的话是什么意思。最后却莞尔一笑,缓步离开了。
算了,同一个将死之人解释这些做什么。
白费口舌。
青泷又是一个人了。
夜晚很静,地上潮湿,泥泞沾染上衣服。
月亮将她的影子拉得好长。
三五成群的小厮低着头匆匆走过。听说跪着的这位太子剑护一人可敌千军万马,杀人放火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们是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的。
过了很久,一双鸦黑色的靴子踩在影子上,不急不慢地走近。
秦曜披了一件薄袍,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长睫垂下淡淡阴翳。他微微俯身,用食指挑起青泷的下巴,语气比夜晚还要薄凉:“你可知错了?”
“圣女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青泷摇摇头,“可是青泷不明白。”
听到这个回答,不知为何,秦曜却笑了笑。
他不应该笑的。
青泷是十岁那年,母妃送给他的礼物。她就像一个完美的傀儡,从不问原因,也不顾结果,只会无条件听他的话,服从他的任何指令,无论刀山火海、地狱深渊。
可是今天她放走了那群流民,今天她会说不明白他的话。
她开始怀疑,开始疑惑。难怪母妃会担心结契面具的效力正在消失。
秦曜轻柔地用食指将她的长发撂到耳后。他沉默半晌,答非所问地说道:“青泷,这世上我只相信你的心。”
可是青泷的眼神里依然充满了迷惘。
秦曜只好继续耐心地教导她。他的指骨在她耳尖摩擦,微微加重语气:“青泷,你应该说你知道错了。”
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只有心头猛地激荡。
秦曜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古老,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神祗。脸上的面具下像生出了无数道坚硬的铁链,钻进她颅内的每一处,为所有的意识上了枷锁,神魂都向神祗屈服。
青泷眼瞳中的迷惘散去,重新变得坚毅。她终于点了点头:“青泷知道错了。”
少女的声音干净淡静,就像被雨水冲刷后翠绿的枝芽,说着她自己并不明白的话。
秦曜似乎满意了,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最后转过身去。就在青泷以为他要离开时,秦曜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地就像深不见底的海域。
“青泷,答应我。”
“活着是我的……剑,死了也是我的鬼。”
月亮悄无声息地躲进云层之中,鸟兽虫鸣都噤了声。
只有晚风在耳畔低低吹拂。
“青泷活着是殿下的剑,死了是殿下的鬼。”
翌日的阎罗塔外,写着“秦”字的旗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五千精兵弓箭手严阵以待,之后是全身银色铠甲的步兵、骑士。再之后,形形色色的术士道袍翻飞,屏气噤声,结阵保护着处于正中的王撵,和一红一白两架步撵。
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入阎罗塔,取御魂丹。
秦曜端坐于正中的王撵。冕旒上五色珠玉串成的旒垂下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早春风急,旒珠却纹丝不动,一如他那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显露出威严肃冷的帝王家气度。
弓箭手拉弦如满月,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前方,跪了一夜的青泷来不及洗去衣裳上的泥泞,背着剑,在万众瞩目中,只身走进阎罗塔中。
她不知道这是镇压了万年邪祟的妖塔,亦不知这之中的怨气比从前她闯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深沉诡异。
她只知道秦曜要她进来,所以她进来了。她提着问情剑,不知疲倦地从妖魔中间穿过。
剑尖上的血,嘀嘀嗒嗒,在空寂的阎罗塔里格外清晰。
直到塔顶。
“闯十八层地狱,斩九千阎罗,你是第一个能站到我面前的。”
塔顶,慈眉善目老者漂浮在空中,长长的白发如云烟一般。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青色的面具自黑暗中缓缓走来,玄色的宽大衣袍遮掩了血迹,却能闻到浓重的腥味。
脚步停住。
青泷站定,安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乖的孩子。”老者赞许地点点头。
在他身后,放着一只纯黑木盒,看上去并不起眼。但里面的东西却叫无数人为之疯狂——
那就是御魂丹。一件可以称霸修真界的邪物。
千百年来,闯阎罗塔的人不计其数。无论是张扬狂暴的亡命之徒,工于算筹的书生智士,甚至是罗天之境的野心强者,最终都不过成为塔中的累累白骨。
老者望着眼前女子,她的的脸被面具遮得严严实实,唯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与周身冷杀的气质极为不符,如两轮水中之月。
是天真而明亮的,像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新生婴儿。
往深处看,还有一丝……茫然。
一个想法在老者的脑中一闪而过。
相比无知婴孩,眼前人更像是一件没有自己想法的武器。
于是老者问:“从古至今,有很多人想得到御魂丹。有人是为了功名利禄,有人是为了逆天改命,那孩子你呢,你是为了什么?要用于何处?”
果然。
青泷摇摇头,对无法准确回答老者的问题心生歉意:“因为殿下需要。”
因为秦曜需要御魂丹。所以,无论剖肝泣血,摧身碎首,她都要,并且一定会为他拿到。
问情剑在手中颤动,铮然作响。
青泷问:“你是来拦我的吗?”
“不,老朽拦不住你。”老者依然慈爱温和。
只是他语音刚落,塔中的黑雾猛然蔓延,阴森之气从最底层不断向最高处聚涌,仿佛庞然巨大的无形兽,将整座塔完全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全家一起穿书了》
一朝穿书,棠梨成了书里的阴险狠毒、千夫所指的魔教妖女。
按照原书的剧情,她受人暗算,身受剧毒,被闻名遐迩的高冷医修拒之门外,在寒冬中凄惨身亡。
然而,仅仅在听到她两声咳嗽后,那位不出世的神医迫不及待地推开门。
看清来人后,棠梨热泪盈眶:“妈!”
后来,棠梨发现:
至高无上的第一剑尊是她爸!
狂野桀骜的万妖之王是她哥!
能诗会赋的有钱圣女是她姐!
只是,她妈的任务是育仙草,她爸的任务是破镜……
为什么她的任务却是——攻略那个阴冷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