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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的后现代生活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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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宽发现姨妈耳朵有特异功能,她能鉴别电话铃声,只要电话铃声一响,她便像一位熟悉自家宠物狗叫的主人,支棱起眉毛,略微听片刻,道:“慢,是本市的,找我的!”然后自己接听。或者歪着头,胸有成竹判断铃声,叫道:“你的你的,长途!”别说,往往都让她说准了,真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后来他发现这样的规律有点一成不变,家里就俩人,来电不是找姨妈叶如棠的,就是北京长途妈妈来的、国外长途爸爸致电宽宽的。姨妈与外界联系不多,电话少有外地长途,本市都很少,所以她的电话费少极了。这个月电话费单上只有几块钱。
不过,她时常在等电话,等长途,中国的王寅大和美国的女儿。她是不会忘记的,王寅大不仅以1的编号——1月也是王寅大的生月——蛰伏在叶如棠的电话中,而且是她与异性朋友中惟一的重要分子。宝贝女儿雪娃则是2号。
1、2号极少向她发出信息,好像在遥远的宇宙。
她的电话机旁还用毛笔字写道:
美国长途电话每分钟2.6元。节假日优惠时间等。
自然,姨妈没手机。她家那台老式电话都落寞得不怎么出声,要手机有什么用?再说,手机是要花钱的,明明家有电话,何必再置办个手机,多一种毫无实际意义的消费?移动电话,顾名思义,是那些在移动中赚钱的人使用的通信工具,他们越是移动,越是有钱,越打电话越来钱,咱既不移动,又不赚钱,要它干吗?姨妈这样解释道。另外,国内外多家权威报纸杂志上说过,打手机有辐射会生脑癌。
她还不停对宽宽教育道:“你妈把你惯坏了,小小年纪拿着手机,浪费!”宽宽告诉姨妈:“姨妈,这算啥,就是一部野生动物跟踪器。我们同学都用,反正手机是白来的,是有个歌手想要上电视,孝敬我妈的!”“送手机?就为上个镜头?”叶如棠惊讶得很。
“是,手机算什么?最不值钱了。想要,能收一书包。”男孩撇嘴道。他看到姨妈瞪大的牛眼,又不以为然说:“真的,看帮什么忙了,幸亏我妈是导演,过去如果是请导演帮上镜,送烟酒可能就行,再后来是红包;要是参加什么杯电视歌手大赛,那就不是一般礼品红包可以打发的!”
叶如棠很有正义感地发出议论:“咳,你妈也不纯洁了!不像话,这样小事都告诉你,给孩子什么影响?”
宽宽嘲笑姨妈的古板,戳她一下,老声老气说她是桃花源中人,不知世风早就如此。叶如棠听了,一个初中生小崽子反倒来教育自己,越发愤愤不平。
如今吃什么,玩什么,用什么都是一阵风。一阵子时兴吃麻辣小龙虾,传说是北京传来的,满大街都是呛鼻子的麻辣味。玩的就不说了,姨妈从没去过娱乐场所,可用呼机的风潮她是晓得且印象深刻。记得她大楼里那些同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腰里别着一个,开会蛐蛐蛐声此起彼伏,办公室写文章也没个安静环境,气得她大骂那真真是野生动物跟踪器。没多久,呼机她都没赶上趟儿用一把,满街满巷哗啦啦都变拿手机的人,一时间楼下店铺都改换门庭,卖计划生育用品店都卖手机了。走在外面看女孩子换手机如换时装,连大楼里保姆、送水的、收废品的都挎一部手机。不由姨妈不有心关注一下了。
从图书馆回家路上,叶如棠顺路进到几家卖手机的店转了转,里面震耳欲聋,感觉乱糟糟的,像个农村大集市。还正遇到几个模样像是刚洗脚上田的农民企业家,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点点戳戳挑手机,出手就是要好几部,新款的。可那手机价位,最便宜在她看来也是够贵的,花自家挣的那几个死钱臭美,太心疼,看来这年头不腐败、不收礼生活基本上不了档次。“不是夜半三更,就是鸡鸣狗盗”。叶如棠啐了一口道。
叶如棠心里不搁事,当时到家就打电话,打给妹妹叶如兰念叨手机,提到歌手送手机什么的,也不管对方是否尴尬,可当时妹妹正忙着在摄影棚里录像,不清楚她的真实意图,没深说,嗯嗯两声就挂了。
这几天,姨妈特关注宽宽的手机有什么新来的幽默段子,毕竟是孩子,内容黄一点的少,北京人的幽默让她领教了,她看得咯咯傻笑,感到十分新奇。又打听手机能不能报天气预报之类,闲聊之中,她仿佛不经意道:“其实,我有个同学是大款,只要他高兴,手缝里漏点什么也够我荣华富贵了……可姨妈就是不为所动。我这个人,万事不求人,就是清高。”
“清高有啥用啊,姨妈,你说的大款是男的吧?”宽宽偏头看她,问。
叶如棠不置可否,打算转移话题,啜一口茶水,又道:“我说你妈也是,既然手机不算个东西,想收礼都能送她一书包,怎么不想着给我找一个?”她强调的是个“找”字,而没提买。
宽宽听了不答话,装听不见只顾给同学发短信。
两人正聊天,电话铃声响了,叶如棠断言:“你的,是你妈!”宽宽拿起来,果然是叶如兰。她照例问儿子琐事,之后,又问今天姨妈提到手机的话题,劈头盖脸呲了宽宽一顿:“妈爸在家说的事,都是隐私,懂不,别给我到外头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
接着就出了一件令人不敢回想的倒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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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的后现代生活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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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宽宽出门到临近草地踢球。叶如棠外出买菜,途中遇到了雷阵雨,她湿呱呱地拎一大袋子东西回来,上电梯,见电梯女工不在,这样情况常有,或许她临时上厕所、有事走开一会儿。叶如棠没耐心,一个人揿了便开,正抹汗珠盯着电梯上闪烁的楼层数字,忽然,灯光一闪,刹那间黑咕隆咚——停电!电梯咣当抖了一下,下坠,咕咚戛然而骤停在半路,偏又是两楼层之间,搞不清到底是哪一层,上不去,下不来。叶如棠只觉得被个大罩子套着,顿时空气格外稀薄,心跳加快,面色青白。她估计是出故障了,甚至在脑海里飞速闪烁了恐怖电影里那些可怕的凶杀情节,这么想着,心跳更快,浑身更抖了。电梯女工怎么还不来哪,阿娣早不上厕所,偏这时候如厕……她大声叫喊,来人哪,救命哪!边喊边用手狠命地抠开一条缝,想要吸点新鲜空气。她狠劲捶打电梯门,连脚都使上劲地狠踹。可也巧,正是上午10点来钟,大楼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冷冷清清没个人影,没人听到赶来及时救助她。叶如棠汗涔涔拳打脚踢,陷入了恐怖与绝望的深井,宛如虚脱一般。她继续喊着,声音简直不像人声,很快的,意识混沌地近乎疯狂。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听到刷啦刷啦的,传来了狗叫声,那狗噔噔噔冲到了电梯外,用爪子死命地挠,边挠边呼叫着它的主人。动物报警果然奏效,这伟大而仁慈的狗带来了它那令人讨厌的主人老马,还有阿娣和其他几个人。
来电了,白晃晃的一片。人们看见叶如棠躺在一堆鲜菜中间,有红有绿,还有一条活鱼在瞪着眼儿张嘴拧动,老马拉着小狗关切问道:“噢呦,宝宝立功了,老叶,你没事吧。”
阿娣闯进来,尖声说:“妈呀,你你,怎么不报警啊?!”
老马附和道:“我亲戚在台湾大地震,困在电梯里,就是靠手机救命喔!”
叶如棠摇头讷讷:“手机……”迷蒙中听见老马喊:“快,掐人中!”另外两个中年男人一左一右扶她回家,叫了个大夫来,还说,知识分子就是这样,怎么不打手机报警,遇事脑子发昏的……接着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事后宽宽和妹妹叶如兰告诉她,她一直昏睡了四五个小时,睡时还唱歌似嘟嘟囔囔,要不是听见她发出巨大鼾声,他们都担心她会出麻烦。
叶如兰说,出事时她正在北京飞往上海的飞机上,眼皮一股劲乱跳,还以为是宽宽出了什么问题。想想要是宽宽看到这个场面,也要吓死了,妹妹临时有紧急任务来上海补拍外景,只能在她家呆两天。
从妹妹来这一天,叶如棠的脸色就特不好看,寡头黑脸的。叶如兰问道:“姐,你是不是受了惊吓?”姐姐摇头,“是不是宽宽惹姨妈生气了?”叶如棠撇嘴道:“没,宽宽人家比我见过大世面,哪能啊。”叶如兰不解道:“那你气什么?”叶如棠扭头不吭气。后来,宽宽在卫生间偷偷告诉她:“妈妈,咱给姨妈买部手机吧,她说,连电梯女工都数落她呢!”
叶如兰叹气心想,现在这老姐也不对头了,要不是为了工作,闹得我披头散发,我才不把儿子塞给你呢,她可倒好,甩起脸子来了。
再看宽宽假期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结实多了,想想都是难为了叶如棠一番苦心,年纪一把了,她一个人够可怜的。就答应送给叶如棠一部手机,“算了,把我这个送给姨妈吧。”宽宽表现得十分慷慨大方。
叶如兰拍拍儿子的脑门:“好啊,表现真不赖嘛。像个男子汉。”又审视宽宽那一脸坏笑,道:“是不是嫌这款有点过时了,让我送你新的?”
叶如棠拿到宽宽的手机,起先扭扭捏捏推托了几下,继而接受下来,表情像个孩子似的转悲为喜,为自己辩解道:“关键时刻,手机真可以救命的呀!不然姨妈就死掉了。”宽宽当即教姨妈手机的各种用法,每个键位的功能,还叮嘱道:“里面还有54元话费哪!”
叶如兰在房子里四处看,问道:“电脑怎么还没买?”宽宽对姨妈后背耸耸肩膀。
叶如棠戴眼镜埋头摆弄着手机,答道:“不急,等降价再说!”
叶如兰问:“又不急了?当初谁心急火燎要买电脑的?再说,降价没底的,买了先用嘛!”
叶如棠一门心思鼓捣手机,心不在焉答道:“晓得,几天一个价,能便宜嘛总是好的。”叶如兰知道姐姐把送她买电脑的钱送进了银行,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送她一台电脑。钱只能屁颠颠儿往银行送,想要从银行抠出来,她就心疼,她就是这样思维方式,没办法。
有了手机,叶如棠马上去印制了一叠名片,将手机号码印在上面,广而告之,她特地发给电梯女工一张。女工阿娣拿去顺手放在了电梯的小台子上,这样,进进出出整个一个楼房的邻居,都知道叶如棠的手机号码。事实上姨妈的社会联系很少,拢共不到十个人,手机闲着的时候居多。
可远在天边的女儿依然从不给她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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