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寅大握手的时候,却意想不到的冰冷和点到为止的分寸。他提议找个地方吃饭坐坐,两人到衡山路一家酒吧,王寅大给她点了意大利咖啡和甜点,他熟知她喜欢西式甜点的爱好,自己则是一份意大利面,加辣椒,山东人吃面的习惯改不了。他的体贴入微,加之酒吧那灯光与气氛顷刻间温暖了叶如棠,紧张与不快松弛了,仿佛回到从前,俩人在北京的莫斯科餐厅深情凝望。搅拌了好长一阵咖啡,叶如棠才平静,笑眯眯问王寅大怎么突然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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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的后现代生活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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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如棠很不满宽宽告诉王寅大,姨妈在卖水床。王寅大跑来大世界展厅找她的场面,让她实在难堪。前几天,他俩通话,互相问候情况,她还告诉他自己现在状态不错,在一个写字楼公司找了一份差事,有意思,活儿不累。
叶如棠经常与他通话完毕俯在写字台上哭,可从不告诉他。
两个久别的情人相对无言。他穿得体体面面,香水味儿阵阵,叶如棠让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总不能让他坐在水床上。在这种氛围里又什么也不能说,连一口水也没法给他倒。看看离下班时间还早,叶如棠狠了狠心,呼呼啦啦便提前收拾摊子。从来没在这么仓皇的状态下与他会面,头发,衣饰乱七八糟,脸色无疑见不得人的。所以,她心里更堵得慌。
王寅大握手的时候,却意想不到的冰冷和点到为止的分寸。他提议找个地方吃饭坐坐,两人到衡山路一家酒吧,王寅大给她点了意大利咖啡和甜点,他熟知她喜欢西式甜点的爱好,自己则是一份意大利面,加辣椒,山东人吃面的习惯改不了。他的体贴入微,加之酒吧那灯光与气氛顷刻间温暖了叶如棠,紧张与不快松弛了,仿佛回到从前,俩人在北京的莫斯科餐厅深情凝望。搅拌了好长一阵咖啡,叶如棠才平静,笑眯眯问王寅大怎么突然到上海?
王寅大歪着头得意道:“有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她急问。
王寅大从包里拿出了文件,道:“我俩儿子的户口迁到深圳了!给我仨名额,我只办了儿子,同时我还留下一名额,是给你的。”他的意思挺明白,老婆的名额他扣下了。
又说,深圳户口门槛怎么怎么高,他属于对特区经济有贡献人士可特别照顾,费劲巴拉花钱托人,排队加塞儿才办的这么快。他打算留下一个名额,让叶如棠填表申请,然后在深圳找一份工,先打工,边打工边等审批。我有两处房子,吃住很方便,毕竟你是北大毕业的文凭,特区批户口首先注重人才引进。
好像他们终于苦尽甜来了?
叶如棠并未欣喜若狂,也毫无感觉王寅大神情的异样。她不羁的追求爱情和幸福生活不假,可她的善良天性犹存。这叫什么事儿,偷偷把自己尚未离婚老婆的名额扣下,再让叶如棠到他身边同居,莫名其妙,还两处房子,不是不要脸老二奶是什么?同居又不白白养活你,当打工女还堂而皇之以人才自居申请进深圳,怎么听都像是一个阴险狡诈的阴谋,还是滑稽的喜剧。
叶如棠忍不住轻声问:“你提出离婚了?”王寅大没说话,起身走到窗前,夜幕中是上海万家灯火。他凝视星空,人像是给定住了。
王寅大没有说话就是响当当的答复,叶如棠早已习惯他这种深沉状。他以前说过,我们反正分居的。王寅大说得很简单,干巴巴,没有一点水分,可感觉像黑木耳,只抓一把丢进水里,就发出一大盆。事实就是如此,叶如棠知道事实远没他说的这么简单。她的喉咙发紧,点心上的花生仁卡住似的想要吐。她轻蔑道:“你专程到上海来就是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王寅大淡淡道:“老婆给我老母亲做80大寿,回青岛。”叶如棠不言语了,凡是提到他的家事,她一概沉默。他又模棱两可说:“正好家里装修,也要搬家,我多住几天。”又祝寿又装修,大张旗鼓搬家,想来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哪有衰微散伙的气数,什么都要摆样儿,做他的老婆一辈子也不易。叶如棠心里重新堵得厉害,低着头,只管看白杯子上的黑咖啡渍。
接下来,王寅大摸出红心形织锦盒,打开一枚金戒指给叶如棠看,并申明道:“这是24K,去香港买的。我要亲手给你戴上!”他握住她纤细苍白的手,打算小心翼翼套在无名指上,还要俯身轻轻一吻,犹如好莱坞电影上诸多经典镜头的复制。
叶如棠觉得顿时天地都在旋转,不是为这礼物而激动,而是心底凌乱塌陷后的跌落。她快速抽回自己的手臂,张皇地起身,四周望了一望,说:“别,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戒指一下滑脱了,滚进了昏暗的台子底下,王寅大手忙脚乱撅着屁股找,还发出了叹惜声,引来侍应小姐侧目,透出上海姑娘看外地老土的鄙夷。叶如棠又不忍心了,回身弯腰帮他寻,王寅大终于还是寻见了。叶如棠扶着他起来,两人走出酒吧。
王寅大出门就在街边一个水果摊子上买了个西瓜。然后招手叫出租车,熟练报出了一个地址。叶如棠瞥着他道:“不回酒店,这么晚了?”王寅大苦着脸轻声道:“裤子……开线了。”
叶如棠看看手表,已是11点多了,她心里盘算着电梯女工还有半小时下班,赶不赶最后末班电梯。的士到了楼下后,她还是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楼道里没人,静夜里传来谁家看电视的哇啦哇啦响声。电梯还亮灯在5楼,很快就下来,可叶如棠决定拽着王寅大拐进去,步行爬楼回家。她的心里扑通扑通地乱撞,一走进这大院的这幢大楼,叶如棠又回到她充满忧虑和内疚的生活现实当中,其实,循规蹈矩的她平时不止一次问自己,我这是干什么,我怎么爱上有妇之夫?今天怎么深更半夜把男人带到家里来了?这个时代已经对这类事没人那么较真了,可叶如棠是个较真的人,她居住的环境也是较真的环境,有一群较真的人天天盯着你。你的口红你的头发你的起居规律,还有你家今天烧饭是红烧黄鱼还是糖醋鲫鱼,人家都看得清,嗅得灵,丝毫不差。两人本来没什么企图,至少在女人来说没有鼓励他的意思,现在倒是鬼鬼祟祟的了。叶如棠家住9楼,王寅大只能跟着她一脚高一脚低地爬楼,手里还拎一只大西瓜。平时他这个坐惯了洋车、电梯、沙发的人,没有脚力,走了一层就呼哧带喘,汗流浃背。这楼道平时少有人走,更没人打扫,到处是废纸、塑料袋、烟头,照明灯泡也缺乏管理和修葺,时有时无。爬到中间那层,黑乎乎没有灯,王寅大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惊呼一声的同时手脚失衡西瓜跌落,劈里啪啦,摔得四分五裂,借着小窗透出隔壁大楼的余光,叶如棠看见西瓜迸出的瓜瓤汁液一片,王寅大低声骂了一句,用她递给的纸巾擦手。她节俭惯了,舍不得那大半拉瓜,红瓤黑籽看着就是个沙瓤的,捡起来,托在手上走到9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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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的后现代生活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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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高层呈回形结构,邻居大都少有夜生活,睡是睡下了,天热敞着大门借防盗门纱窗通风。人来人往响动听得清楚。宽宽洗澡看完电视就迷糊了,叶如棠蹑手蹑脚拿钥匙开门时,他依稀听到,爬起来走到客厅,看见姨妈带着个男人回来,他转去卫生间撒尿,迷迷瞪瞪回去照睡。
叶如棠将西瓜放下,递给他拖鞋,浴巾,洗手拿来了毛巾和碗碟。打开冰箱又找来冰镇啤酒给王寅大。
柔软的壁灯照耀下,王寅大裹一条粉红浴巾,在沙发上伸展肢体,把自己弄舒服,端起啤酒冷不防轻声叹道:“回家真好!”叶如棠正拿他脱下的裤子,飞针走线,此时猛然被针刺到手,抬眼看他,凝视着,目光炙热,都似千言万语的慨然。王寅大轻轻摘下了叶如棠的老花眼镜,抚摩着她的眼角皱纹,好像要使劲抚平它,嘴角抽搐想要说什么。
叶如棠绵软,很难支撑身体,她突然扑上去抱住王寅大号啕大哭,动静之大连小房里宽宽都吓了一跳。文雅的叶如棠的确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有谁这么深情关注过她的眼角皱纹,有谁知道,这些年,她憋闷死了,她就是等待着有个机会让她这样放肆哭出来。她心里满满的激情和愁苦,再也咽不下什么了。
好长时间,她才抽抽噎噎说出:“我送你下楼回酒店。”王寅大再次将她拥在怀里,说:“下飞机我就没订酒店!”然后,捧着她湿濡的脸,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叶如棠,你在我眼里还是当年一样。我们都老了。你来吧……”她哪里听懂了他真实的意思。
叶如棠在王寅大胸前默默摇头,双泪长流。她的身子像只漏气的气球,眼看就瘪了,一点一点瘫软下去,却不见漏气眼在什么地方,她还是硬下心肠答道:“不,我不去。”
天亮时,叶如棠揉揉眼睛,竟为自己不痛恨王寅大而痛恨自己了。
王寅大走了,桌上留下一个信封。里面是人民币3000元。还有一张字条,写道:
你想通了就随时买飞机票!还有,你不必去卖水床,可找我公司在上海外贸的朋友,跟他们经理提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