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构架开始着手绘画,京都城几条街巷的错落并不复杂,只是要把它们一并融合到画中,不是易事。
纵然乐清事先料想得很好,临到下笔时,还是犹豫了。好在瞭望塔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只要走出房门,站在围栏边遥望出去,俯视的角度让城中的每一条街巷都尽收眼底。
作画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乐清画完一条街巷的初稿后仰头转了转脖子。天边的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柔和的阳光洒进塔内罩在乐清的脸上,温暖宜人。
待到午时,果然有人送了午膳上来。两个黑甲军,其中一人提着食盒和水壶。另一人是槐五,他手中握着一罐茶。
示意属下放好东西后,他对乐清道:“近来雨水多,给小姐准备了一盅去寒暖身的参汤。”
听他说完,乐清对他回以一笑:“多谢槐校尉。”
槐五放下手中的茶罐,朝她抱拳一礼便领着属下走了。
两人站在升降台里缓缓下落,槐五身边的小兵对他挤眉弄眼道:“大哥,这小娘子长得可真好看,你说将军为何要把顶层给她用啊?那可是只有将军才能上去的地方。”
槐五侧头瞟了他一眼:“想知道?”
小兵点头如小鸡啄米。槐五面目表情的转过头,目视前方:“今日起,负重五十斤,围着瞭望塔每日跑三百圈。”
言毕,小兵的脸就苦了下来,但他又不敢违抗军令,只能撇着嘴角心道一声早知道就不问了。
午膳后,时间一晃就快走到申时,环薇算着时间提醒乐清。
乐清放下手中的笔,看着纸上仅有两条街的初稿,心叹一口气,时间真的很有限,但作画这事又不能急于求成。今日只能先到这里,得想办法多延迟一些时间。
两人掐着点回到伯爵府,从后门一路走回南苑的时,碰到好几个疾步而行的侍女。
乐清见着她们的神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一只脚刚踏进南苑,环碧就跑了过来:“姑娘~你怎的才回来。”
见她面带忧虑,乐清问道:“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环碧跟着她边走边说:“主君昨夜被圣上宣进宫里,到此刻都没回来。”
“你近日最好别出门了,要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里,乐清脚下一顿,未答一言,缓步走进屋内。
环微却道:“能出什么事,听你这么说,难道笃定主君会出事?”
听她呛过来,环碧眼下一沉,想起这几日乐清做什么事都好像故意避开她,只带着环薇。环薇说话又一向是这个性子,她不好拿捏,害得她被大娘子频频责怪。
她站在门口没有接环薇的话,而是继续朝屋内大声道:“姑娘,不是我说你。你虽是伯爵府的义女,得了主君的允准,但也要懂得分寸,被外人知晓你一个闺阁女子日日往外跑,还不得说些什么难听的。”
此番话尽数落进乐清的耳中,她放下披风走到门前:“环碧姐姐,这几日我都在锦书斋三楼作画。”
环碧听着皱眉道:“锦书斋三楼?”
“是,我在那里给义父定制了生辰礼物。你也知道我身上的银钱不多,且既然是送给义父,我也不想花府里的钱。便只好为锦书斋作些字画卖,权当酬金了。”
乐清说完,脸上温和一笑:“环碧姐姐若是不信,可以去锦书斋问一问。”
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 ,锦书斋三楼做生意很讲原则,绝不会透露客人的身份和信息。环碧就算去问,也问不到根处。
环碧听她说得有理有据,面上缓和下来:“既是这样,姑娘往后这几日也不要随意出去了。主君入宫还没回来,大娘子那边心急如焚,你若是出府遇上什么事,就更......”
“姐姐宽心,我一定小心谨慎,不会出什么事。”说完这句话,乐清不愿再听她唠叨,回身又进了屋。
要说的话还没说完,环碧正打算进去再与她好好说道一番,结果却被环薇拉住:“我饿了环碧,今日府里都送了什么菜来,快带我去看看。”
“哎哟,你慢点,路上滑。”
两个侍女的声音渐远,乐清在屋内坐下,准备给自己煮点茶喝。
方才听环碧说沈从则进宫一宿没回来,她才想起前世近段时间发生的事。
沈从则此番进宫不会出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同满城勋爵一起跪了几个时辰,又被责罚了二十丈。
圣上具体为何动了满城勋爵的怒,乐清前世并不知晓。但此事过后,京都里的勋爵便开始与寒门有了联姻的动向。
因此,这后头几月,各门贵府便开始频繁设宴走动,泰安伯爵府更是一月里办了四场筵席,府中下人都忙得转不开脚。
而乐清在前世,则被沈从则带着在众多寒门学子面前一一露了脸。范瑞便是趁着这个时刻,处处寻机找她见面。
看着茶钵里琥珀色的茶汤,乐清心如明镜。今生有了公坚礼这个借口,她便可以不去参加府里的筵席,沈从则也空不出时间管她,她只管安心做自己的事。
当天夕阳一落,沈从则就被宫里的内官抬回了府中。一家之主瘫在床上躺着,宋蕙只得随侍。
乐清本想假惺惺的给沈从则煲一盅汤,可小厨房里没什么东西,她便就省了一桩事。
翌日一早醒来,乐清取了一直压在枕头底下的玉佩,便又领着环薇出门去。
环碧劝阻无果,看着她们的背影,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手,转身就朝安正苑方向去。
乐清走出后门并没瞧见三日前替她送信的小男孩,踌躇了一下便不等了,带着环薇先去了一趟当铺。
她所当的玉佩,品质不算上乘,只换了五两银子。但那是夫子在她十岁生辰时所赠,一直是乐清的心头宝,也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物件。前世她就算被逐出了伯爵府,也没有动过它的心思。
眼下她只能先割舍掉,还特意嘱咐当铺的掌柜替她留着,一月内她用银钱换回来。
掌柜掂了掂手里的玉佩,随意应了她一声。
看着乐清走后,掌柜嘴角翘起来,心道这小娘子真是没眼界好糊弄,这块玉表面看着是下等的灰玉。不过他是鉴品的行家,方才他仔细瞧过了,若是抛开外表那一层,里面的呈色应当是块价值不菲的极品墨玉。
五两银子就换来这么个宝贝儿,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她换回去。
因着去当铺耽搁了时间,乐清与环薇今日到达瞭望塔就晚了些。
刚走到塔下,她们就瞧见昨日送午膳的黑甲军从她们身前跑过,腿上绑着沉重的沙袋。
环薇不由称赞道:“这小哥还真是刻苦。”
槐五一如昨日般早早守在门口等着。
今日没有下雨,天光正暖,乐清心情也不错,她跟着槐五边走边问:“槐校尉,公大人平日来这里的时间多么?”
槐五走在前面,听见她的问话,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多。”
乐清点点头,想来也是,他身兼多职,肯定很忙。
与环薇走进升降台站稳,槐五却没有跟进来,站在外面帮她关好铁门便道:“今日将军来了,正在上面等您。”
他的话一落,升降台“哐啷”一抖,就开始缓缓而上。乐清的心也随之吊了起来。
环微抱着她的手臂说:“姑娘,我没听错吧,他方才说的将军是公大人么?”
乐清迟钝一瞬,颔首道:“是。”
半炷香后,两位少女到达顶层,并未瞧见公坚礼的身影。
乐清舒了一口气,把帷帽摘下放置塌上,再转身往门外走,绕着围廊转了两道弯 ,这才见到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围栏边,正举目眺望着整个京都城。清晨的斜阳罩上他的侧颜,并不刺眼,反倒很柔和。可惜并没有暖上他那双冰沉的眸子。
乐清朝他盈盈服身一礼:“小女见过公大人,公大人金安。”
听见柔软的女声,公坚礼侧身望着她,眸子里沉静如潭:“金安?乐清姑娘把我当作长辈?”
冰磁的嗓音灌入耳中,乐清抬头笑看着他:“公大人是大恒国的重臣,深受万民爱戴,小女自然希望大人健康长寿,平安喜乐。”
少女青古色的裙襦被塔顶的风掀起裙角,玉色的披帛随风飘扬,碎发浮动于颊边,未施粉黛的仙容玉面笑颜如花,如同天女下凡,轻盈不染尘埃。
公坚礼看着她眸中一沉,他此生见过很多女子,还没见过哪个女人比这女人更虚伪。
世人皆知,他公坚礼并非善类,阴戾怪僻,手里沾了数不清的人命。她却口称万民爱戴他,满口虚言奉承。
不想再去看她脸上耀眼的光,公坚礼转身踏入屋内。
屋内守着的环薇偷瞄着他的墨袍一出现,便从另一侧门溜了出去。
乐清自是不知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脸上的笑容不减,跟着他进了屋。
香炉早已点上,公坚礼在软榻上坐下,抬眼看着笑盈盈的乐清,薄唇轻启:“你似乎心情不错?”
乐清跪坐到软榻下方的矮几边,伸手取出茶罐里的茶叶撵着:“自是很不错的,要多谢公大人帮我择了个作画的好地方。”
撵好茶叶,用火折子点上炭火,舀一勺清水倒进茶钵中。娇嫩纤长的双手在茶台上转换自如,似拨动琴弦般优雅。
宽阔的屋内响起一声低沉的嗤笑:“煮茶用的是心境,并非故作姿态。”
冰冷的嗓音带着几分嘲讽,乐清手上动作一顿,敛目浅笑:“女子以悦己者为容,若是大人觉得我在惺惺作态,可以不看。”
少女脸上挂着笑,声音却不似先前般温和。
“我难道不算你的悦己者?”公坚礼眸中冰锐如剑。
把撵好的茶叶倒入茶钵,乐清抬眼望着他:“大人喜欢怎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