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忽听船头有人大声唤来。
来人是梁国公府的下人,他焦急的小跑进来,全身都被雨水淋湿了。
小厮普一进来看见屋内的场面脸上一愣。梁行之侧头看着他蹙眉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人惦记着府里的事,一时也顾不上其它,上前埋首在梁行之耳边说了什么。而梁行之听后,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听完下人的话,起身朝乐清道:“妹妹,我府中有急事。”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公坚礼。
乐清见他神情凝重,知他不便直说原由,便点点头道:“家中事务要紧,小公爷赶紧回去吧。”
梁行之面上带着担忧,他本不该把乐清丢在这里独自面对公坚礼,可他眼下确是府中有急事,也不能绕路送乐清回去。
“小公爷且放心,待雨水小一点我便回去了。”乐清对他笑着,水色的眸里尽是理解。
“好,你往后安心来这里作画,无人打搅你。”说完这句话,他便顾不上许多,匆匆走了。
看着他走后,乐清想了想,今日她未做任何准备,并不是与公坚礼周旋的最佳时机。她瞧着外面的雨水又忽然小了些,便也想告辞离开。
谁知公坚礼先开了口:“坐。”同上次一样,冰冽的口吻,命令的语气,乐清不得不从。
见她乖乖坐下,公坚礼扫了一眼屋内剩下的两个侍女。环薇被他的眼神扫得心里一哆嗦,另一个画舫的侍女先一步退了出去。
她杵了一瞬,最后还是跟着退了出去。
稀沥沥的雨声减小,公坚礼把手肘搁在椅子上,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乐清。
她方才明明对梁行之笑得很好看。
“昨日我府中收到一封书信,想起前些日子你对我说的话,不知那信可是出自你的手中?”低沉清冽的嗓音响起。
乐清心头一紧,真不愧是公坚礼啊,那封信的内容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很羞愧。他却能毫无情绪的问出口,也不知他当时看到是什么样的反应。
算了,迟早都要面对的。
“是。”乐清颔首。
公坚礼手指滑过茶盏的边缘:“既然如此思念我,为何今日见了我,不敢抬头?”
此话一出,险些要了乐清的小命。思念,多么美好的词,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只是叫人用膳一般。
心中有千丝百转,但乐清面上还是稳住了。她缓缓抬头看着坐在屋内上首之人:“公大人似乎不懂情爱。”
凉风吹进船内,带着雨丝掀动了乐清的披风和颊边的碎发,眼睫也被雨雾沾了水。
“哈欠!”她受不住凉,身子一抖,捂嘴打了个喷嚏。
直到她抬起头颅,公坚礼才看清楚她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黑,他放下茶盏,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你很懂情爱?”
乐清回眸过来,看见他手上的动作,心口崩得更紧了,抿着唇未发一言。
“过来。”
又是一句过来,她心里想着立马转身就跑,双腿却不知不觉中已经向他迈了过去。
步子停在他身前一米的距离,站在这个角度,正好有纱帘挡住了船外的凉风。鼻尖闻到淡淡的木调香气,乐清壮着胆子道:“公大人又想杀了我么?”
此话问出口,公坚礼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睑看着她。
他的眼睛很好看,狭长但不妖媚,冰眸中泛着凌厉的光,就如乐清初次与他对视那般,藏着一柄剑,亦能看穿人心。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公坚礼并未回答她的大胆询问,而是看着她反问道。
见他未有进一步的举动,乐清深吸一口气:“男女情爱我自然不是全懂,但亦能知道思念这种言辞不该是大人这般轻描淡写的说出口。”
少女脸上带着一丝倔强,微微发干的粉唇说话间一张一合,眸子里透着理智的从容。
公坚礼眉尾一挑:“那该如何说出口?”
他这一挑眉,那张冰冽如玉的俊美面孔似乎活了过来,眸中还带着戏调。
这张脸,还真是该死的......好看。
乐清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紧了紧,心口早已开始狂跳不止,她听见自己说:“应该......应该是隐埋在心间,不轻易宣口而出,一旦说出来......”
“一旦说出来会如何?”公坚礼诱着她的话。
“一旦说出来,便是爱意无法克制的时刻,可以像久别后的重逢,也可以像狂风后的宁静,让思念的人听在耳中,欣喜大过诧异。”
掩住内心的狂颤,乐清说完这番话后,脸上早已攀上了红云。
公坚礼看着她眸中柔亮的水色开口道:“所以你昨日在信中提到的思君忆君,便是希望我看过之后有欣喜之情?”
她明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出方才那番话,可眼前这个男人一句冰冷理智的问话给她浇了个透心凉。
紧接着又听他问:“你是哪一种?”
乐清眉心微蹙,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公坚礼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瞬神色,冰磁清冽的嗓音又启:“你对我的思念,是久别后的重逢,还是狂风后的宁静?”
被他一连三问砸过来,乐清的身形僵在原地,她掐紧了双手,暗自腹诽他的咄咄逼人。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如此抵着一个姑娘问出这番话,极其不尊重么。
“都不是。”乐清心下一定。
公坚礼等着她下文。
她说:“我对大人的思念是期待。”
公坚礼眸中的冰墨微顿:“期待?”
“没错,小女期待大人看到信后能想起我的面容,哪怕只是一个瞬间,能让你因此记得我,便是我的期待。”
听她软软的嗓音说出坚定的话,公坚礼心口开始渐渐收紧。
这个女人,果然很懂情爱。难怪范瑞和梁行之两位国公府的嫡子都能因她所动。
公坚礼压下心中道不明的异样,抬手端起茶盏,把视线转移到桌面凌乱的草图上:“方才听梁行之说你要作画?”
不知他为何突然转开了话题,乐清顺着他颔首道:“我与锦书斋三楼有约定。半月之内会做好一副彩墨图,用来与他们交换我想要的物件。”
公坚礼垂眸喝了一口茶,茶已经冷了,但他脸上毫无半点异色:“所以你打算借他的画舫当作画之地。”
询问的语气,肯定的口吻。乐清还是选择回复了他:“是。”
公坚礼放下茶盏,神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淡:“既然你对我有所期待。不如我为你择一处地方作画如何?”
言毕,乐清双眸微微睁大:“你......”
公坚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好似在说:你若不愿,便是对我撒了谎。
乐清强忍住心中的惊讶:“并非我所不愿,只是小女想在此画完成之前,少惊动一些人。”
言外之意,就是怕公坚礼选的地方进出不方便。毕竟梁国公府的这艘画舫平日是可以租借出去的。
如果被人提早发现,她可以说自己是花了银钱租下的,还有画舫的侍女为她作证,她并不会打着作画的口号约见外男。
公坚礼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明日辰时,去皇城外南面的瞭望塔。”
“大人......作画所用的物品......已经搬过来了。”乐清还想再挣扎一下,可对上公坚礼眸中不容否决的气势后,她便蔫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东西我会让人来取走。”撂下这句话,公坚礼便与她插肩而过,迈步离去了。
鼻尖还留存着他身上的木香,乐清站在原地愣了半响,直到环薇进屋来唤她。
她转头看见环薇走进来,才想起方才船屋的房门没有关上。画舫的侍女出自梁国公府,应该是懂得避闲不会偷听的 。只是不知环薇听见了多少。
原本她一夜未眠已经很倦了,方才与公坚礼对话又耗了太多心神。她本是打算日后找机会再好好说服环薇。
眼下她却不得不把计划提前了。
乐清并不着急走,回身在桌边坐下:“环薇姐姐,有些话我想与你说,过来坐下吧。”
因着外面有雨声干扰,环薇方才站在门外其实只断断续续听到“思念”什么的词汇。但只是这些零碎的言辞已经让她心中万般惊惧了。
她还记着刚才公坚礼出门时瞥的她那一眼,真是冰寒入骨。叫她现在不知如何面对乐清,更不知回府怎么对环碧说。
她心底很乱 ,听乐清主动开了口,她顿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坐下了。
乐清瞧着她脸上不安的神色 ,开口道:“环薇姐姐,你在伯爵府待了多久了?”
环薇想了想回道:“我十岁进入伯爵府,到如今已有七个年头了。”
听她道来,乐清颔首:“我且问你,若是往后我能让你的弟弟去博学书院听学,所有费用我来出。你可愿意从此一心待我,不再把我的事回禀给大娘子?”
听她这么直接的说出口,环薇看着她愣住了。
眼前这个乐清姑娘似乎与从前那个整日唉声叹气的乡野丫头不一样了。从前的她,哪里会像近日这般,做出种种让人刮目的事情。
不管是打了三小姐也好,还是口称要作一副三丈的彩墨图也罢,亦是方才她与公大人说的话。
哪一件说出去,不会惊掉人的下巴。
可环薇这几日在她脸上并未见过分毫的后悔和懊恼,甚至淡定得胸有成竹一般。
环薇自己也是女子,又在伯爵府为奴为婢这么些年,纵然知晓世间女子的不易,但她还从未见过像乐清如今这般,行事作风不合礼法,但又让人有些隐隐的......期待。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期待乐清笔下的彩墨京都元夜图会如何震惊举国上下,又好像在期待乐清如何一步步挣脱伯爵府的禁锢,为自己寻得一片可靠的天。
毕竟,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乡野孤女。
她尚且能如此,那自己呢,不说为了别的,她自己能否为弟弟寻得一个可以安心读书的学堂。
她曾听说在博学书院听学,是会安排住宿和膳食的,就连笔墨纸砚都无需自己花银钱买。
自从父母去了后,舅舅舅娘便把她卖给了伯爵府。弟弟寄住在他们家里,她每月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月银都送回去。
弟弟很懂事,每次她回去探望都与她说自己过得很好。可她太清楚舅娘的为人,弟弟免不了会时常挨饿,冬日里还会长冻疮,那支毛笔他也握在手中用了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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