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伯爵府雅苑。
“她今日又出府了?”宋蕙坐在沈云雅的床头,听到环碧的回禀后,脸色就拉了下来。
沈云雅被禁足已有四日,想着自己被爹爹禁足了一月,沈乐清那个贱人居然还能自由出府,她朝环碧狠狠问道:“她出去干什么?是去见瑞哥哥么!”
前来探望她的宋洁曦坐在一旁,听到此话瞥了她一眼。
环碧垂眉道:“应该不是,奴婢问过环薇了,说她昨日出府只去了一趟锦书斋。后来在街上逛了一下午,期间谁也没见过。”
“昨日她回来在书桌前画了一宿。具体画的什么,奴婢看不清楚,像是画了一些楼阁之类的。”
听完她的话,宋蕙冷着脸看着她:“她这两日出府为何不带着你?”
环碧低着头,面色为难道:“奴婢也有些纳闷,自从她上次得了风寒醒来后,就......就不怎么与我说话了。”
“没用的.......”宋蕙口中难听的话正要说出来,突然与宋洁曦对视了一眼,随即便转了话锋:“你先回去,好好嘱咐环薇盯着她,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及时来回禀,不可让她在外胡作非为,伤了我伯爵府的颜面。”
她话里话外把乐清形容成肆意妄为的性子。宋洁曦安静的听着,为置一言。
待环碧退下后,沈云雅凄凄艾艾道:“母亲,大哥和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爹爹什么时候才能放了我。”
宋蕙瞪了她一眼没有打理她,只对宋洁曦笑道:“让曦儿见笑了。”
宋洁曦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容:“姨母别这样说,要不是我今日来看您。我还不知道表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说着她又蹙眉道:“到底为了何事,姨父竟把表妹罚得这样重?”
听她问来,宋蕙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想着乐清应该是个懂事的孩子。结果你们去踏春宴那一日,她竟为了范大公子打了雅儿。回来还和主君说是雅儿嫉妒她,先打的她。你说说,她的心思怎么这样狠毒。”
“姨父为何会信她?”宋洁曦继续问道。毕竟在她眼中,沈乐清只是一个义女,就身份而言,根本比不得嫡女沈云雅。沈从则往日把这个唯一的女儿当个宝,宋蕙说得话,她也就听听。
宋蕙又叹了一口气:“说来也是有些伤了我伯爵府的颜面。她呀,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那位公大人。你姨父那日在书房与她说了好久的话。后来就把雅儿禁足了,我是好说歹说都没劝得你姨父回心转意。”
“真是被她倒打一耙!”说完,她眼中含着无奈。
宋洁曦听她言语间摸棱两可,又提到了公大人,便没再开口多问。接着又坐了一会,好好安慰了宋惠两母女一番。
沈从则这几日很忙,他先前背着京都勋贵圈的眼睛,私下扶助了一些寒门学子。这几日听说那几个寒门学子并未能顺利报考今年的秋闱,一时心急,便到处游走打探吏部的消息。
那几人可都是他挑选出来为自己两个儿子仕途铺路的人,银钱洒了好几年 ,眼看就要到走到殿试了,出了这等意外让他头疼得紧。
府中下人也向他汇报过沈乐清这的动向,听她出府的时间还算守规矩,便没说什么。
翠湖的画舫中,乐清摘下帏帽坐在梁行之对面。环薇和梁行之的随从守在一旁。
窗外就是细雨缥缈的一碧万顷,对岸的雀安楼中偶尔有丝竹之声传来。
两人坐着闲聊了一会,便有侍女呈上了茶点。
待梁行之听完乐清的所求后,脸上的笑意荡开来:“乐清妹妹的心思真是妙,你这忙我帮定了。“
说完他便转身对随从吩咐道:“一会儿叫人把马车里的笔墨都搬上二楼。往后半月,这画舫就不可租赁给旁人宴饮了,更不能让人走进了打扰乐清妹妹作画。”
乐清开口接着他的话:“所欠的租金,往后我定会补上。”
梁行之摆摆手:“欸~租金就免了,日后你名声大燥之时,可别忘了我就好。”
乐清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捧着茶盏欣欣笑道:“小公爷高风亮节,又助人为乐,我忘了谁也定不会忘了你。”
湖上的凉风掺着水汽吹来,少女鬓边的几缕柔丝贴上脸颊。她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襦裙,配一件素白的披风。坐在窗边盈盈浅笑的模样宛如弥雾中的明珠,看得梁行之一时眯了眼。
他倒不是对乐清有什么想法,而是他打小就喜欢华贵美丽之物。他心中所谓的美丽,除了人的模样,有景色,还有音律,亦有心怀。
从前在书院里,他就未见过这个小姑娘脸上有如此明艳的笑容,属实难得。遥想他曾经在心中还悄悄感叹过,如此一张绝色之容,失了应有的光彩,委实有些可惜。
所以他看着乐清的眼神并没有觊觎,而是纯粹的欣赏。欣赏她终于有了盛开的预兆。
乐清拿出一直护在披风里的草图展开来给他看:“小公爷,这是我昨日画的草图,劳烦你再帮我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
梁行之接过她手上厚厚的一叠宣纸翻看了一眼:“这些,都是你昨日才画好的?”
听他有些不可思议,乐清谦虚道:“小时在乡野害怕迷了路,便时常喜欢画些图纸,久而久之就寻到了记路的办法。昨日我在城中逛了小半日,京都盛景便记在了脑中。”
要记住京都几条主街的路线并不难,难的是乐清在草图中,还简单勾画出了街上的每一栋楼宇,每一个铺面,以及虹桥湖泊,小贩集市,甚至连上面标记的名字都没有写错。
梁行之一页一页的仔细翻看,心中对乐清过目不忘的天赋万般佩服。
站在旁边从头听到尾的环薇,此刻心中早就惊诧不已。原来乐清姑娘真的不是和小公爷私会,而是在认真的做着一件了不得的事。
“公子。”一个侍女从船屋外走进来,梁行之闻声没有抬头。
侍女犹豫片刻说道:“外面来了一位贵人,说是下雨湿了鞋,想进画舫来坐坐。”
梁行之看着手里的草图,眉眼都未抬一下:“不允。往后半月都不允。”
那侍女听完,愁着脸并未退下。乐清看出她脸上的为难,不由问道:“是哪位贵人?”
侍女转眼感激的看着她:“是公大人。”
此话一出,梁行之终于抬起了头,他想了一瞬问道:“公大人?公坚礼?”侍女颔首点头。
而乐清听到公大人三个字后,心里便是一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转念又想起自己拖那小孩转送的信,她脑中渐渐有些嗡。
怎么办,太突然了,眼下应该用何种姿态面对他?
梁行之蹙眉开口:“不允,我跟他不熟,让他换个地方去。”
听见梁小公爷的坚持,乐清舒了一口气。没成想她那口气还未舒完,就听见船屋外响起了那道冰冷的声音:“梁小公爷好兴致。”
船屋的门一直是敞开的,来人从容的迈进屋内,玄色的靴子和墨袍的边角都沾了雨水,好似把屋外冰凉的水汽一并裹了进来。
没想到他会不请自来,梁行之脸上的神情并不好看。乐清更是背对着来人僵了身板。
“公大人下雨天也出来踏青,这癖好还真是特殊。”梁行之皱眉迎上公坚礼的目光。
他是梁国公的独子,从小便是金尊玉贵的主,任性惯了。就算是在太子面前,他也不曾伏底过身板,更别说来人还是满城勋贵都讨厌的公坚礼。
公坚礼对他的无礼罔置未闻,抬步走至屋内上首的椅子上坐下,他转眸看向一直垂首的乐清:“乐清姑娘也在?”他嗓音磁稳,语调中带着几分意外,眸里却无丝毫波动。
这是他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且还是唤的姑娘。乐清心口一突,不知怎的,浑身有些发烫。
她嘴边扯出一抹笑容,从桌边站起来,朝公坚礼服身做了一礼:“小女见过公大人。”
梁行之见他一副把画舫当作自家院子的悠然自得,心里早就冒了火气,正想出言赶他出去。却瞧见公坚礼转眸看着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冰寒:“小公爷火气有些大,许是我叨扰了二位相会?”
口中赶人的话语被公坚礼眼中的威吓噎了回去。梁行之一甩袖袍,转头看向窗外冷哼道:“公大人既然知道是叨扰,还进来做甚?”
一屋子的人在梁行之语毕后都僵了身子,屋内立马寂静得只能听到舫外的细雨声。
几个下人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传闻中喜怒无常,杀伐果断的公大人。而且他身上自带一股的戾气,让人根本无法直视。
也不知梁小公爷的话有没有开罪这位权臣,纵然他有梁国公府撑腰,可毕竟还未有任何官职。
乐清刚才作完礼数便垂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感觉公坚礼又把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良久后,屋内几人便听她道:“小公爷,方才听侍女说公大人湿了鞋,恐也受了寒气。不如先上点热茶让大人暖暖身子吧。”
柔软的少女音色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心情莫名就渐渐平稳下来。梁行之僵着脸转头对侍女吩咐:“点盏茶来。”
接着屋内又是片刻的寂静。侍女很快端着热茶呈进来,公坚礼端起茶盏垂眸悠悠开口道:“桌上放的是什么?”
梁行之不耐与他分说便没开口,乐清稳了稳心神:“是小女画的草图。”
话落,她又补充道:“是京都的盛景。”
船外的细雨在此刻突然变成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撞上湖面的声音正好盖过了她的话。
公坚礼只看见她脸上的粉唇动了动,柔美精致的小脸浅笑着,眼睫轻颤,胜过春日里每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