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斋位于京都最繁华的华安街。
乐清对京都的地形不甚熟悉,环薇却带着她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锦书斋。
她见状问起环薇为何识得路时,环薇不好意思说她往日在南苑闲来无事,便时常跟着其它苑的侍女出府采买。
听她口里说是采买,但乐清心下明了她那是趁机偷跑出来玩。乐清含笑听着,未言其它。
现下是辰时和巳时的交替时分,乐清本以为时辰尚早,锦书斋里应该没什么人。不成想到了书斋,楼里早就宾客满堂,门庭罗雀。
大恒国人喜喝茶,多数人家中都备有几盏茶具,京都里开店做茶楼生意的人更是层出不穷。只是这锦书斋与寻常茶楼有些不一样。
锦书斋名字里有个“斋”字,普一听这名儿,还以为是个小茶馆。实则不然,这斋楼一共有三层。
一层专门供给文人雅客品茗,二楼专卖文房四宝和琴棋书画。至于三楼,乐清记得前世沈云鹤在今年秋闱前,特地在锦书斋三楼为自己订做了一枚纯金的私印。
后来又听沈云雅炫耀起,说沈云鹤那枚私印多么精致,且锦书斋三楼的作坊还不是什么人都接待。因着沈云鹤是“四公子”之一,方才能得到锦书斋三楼的认可。
概括下来,锦书斋三楼是个挑客的作坊,只接待有名头的雅士。至于除了私印,还能做出什么物件,乐清就不晓得了。
书斋的伙计方一见到立在门口的乐清,愣了一瞬,眼中闪过惊艳,接着笑容满面的把她和环薇请了进去。两人跟着他走到堂内,引来不少打探的目光。
乐清在伙计安排的位置上坐下后,心道一声合该戴个帷帽出来的。
大恒国民风开放,京都治安成熟,已及笄的闺阁女子偶尔上街游玩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像乐清这样轻柔仙容的女子,平日大街上拧不出一个来。
好在锦书斋的伙计有些眼力,见堂内众人频频朝这位丽人打望,便给她安排了有屏风围挡的偏僻位置。
掂量着手里的碎银子 ,乐清点了两盏最普通的春芽。伙计听着有些诧异,不过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豪无半点势力之色,还给乐清送了几块糕点。
半盏茶后,斋楼里的说书先生悠然出场,只听惊堂木一声脆响,他便开始绘声绘色起来。
他开场从塞外边关讲到京都名伶再讲到勋爵世家的八卦趣闻。
乐清喝着茶安静的听着,甚觉这位锦书斋新换的说书先生说起书来,比她从前听过的说书先生嘴皮子利索多了。
且其它先生大多讲的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而这位先生讲的都是现实里发生过的事。
难怪这么早就来了许多人,敢情大家都是赶着来听他讲大恒国的新鲜实事。
那些话本子里才能写出来的精彩桥段演变成现实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即满足了众人心中的幻想,又成全了普通百姓窥探豪庭门爵,名伶欢场的欲望。
两全其美,不怪生意这般好。
“......漫雪姑娘一曲落花仙弹完,听得在场的世家公子恍若隔世,久久没回过神来。梁国公的小公爷梁行之拍手叫绝,大手一挥,便砸下千金为她点了百盏凤凰灯。”
“想必大家许多人也瞧见了,那百盏凤凰灯挂在教坊门口的鹊喜街上亮了整整三日。漫雪姑娘一战成名,顺利夺得皇家教坊琵琶名手的首席之位。”
乐清听到梁行之的名字,心中窃笑。如果她没记错,大恒国皇家教坊每五年更换首席。
择选的规则便是由教坊邀去的宾客点灯投举,且点上一盏凤凰灯需得五十两白银,一百盏就是五千两。怕是受邀前去投举的贵人公子都不满百位。
这件事她前世在闺阁中也有所耳闻,京都里因此还传言梁行之相中了花漫雪,两人私下里必定有不可言的交情。
只是后来梁行之一年后所做的事让这些流言蜚语尽数落入了尘埃中。
“啪!”正在众人唏嘘之时,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再次拍响。
“说起琵琶曲儿呀,京都里除了漫雪姑娘以外,还有一人的琵琶技艺堪称乐中仙,各位.......可知晓是谁呀?”
说书先生此话问出口,堂中便是一阵窃耳讨论。
“我知道,是晓月红小姐!”一位文人开口朗声说道。
话毕,众人都纷纷望向堂上,等待求证。说书先生则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吊足了堂中人的胃口。
喝完他才道:“这位公子说得没错,我大恒国的乐中仙正是吏部尚书大人的嫡孙女,晓月红!”
“话说就在前几日,皇后娘娘遍请京都的贵人才子在香山别苑办了一场踏春宴。就连太子殿下和公大人都去赴会了,简直是我大恒国多年难得一见的盛宴。”
“而晓月红小姐就在那场盛会上演奏了三首绝伦无比的琵琶曲儿。”
“啪!”惊堂木再次敲响。
说书先生声情并茂道:“可是她那琵琶乐不是独奏,而是给人伴奏。”
“各位试想一下,晓月红贵为吏部尚书的掌上明珠,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我大恒除了皇家人,还有谁能让她弹曲伴奏?”
听他说到这儿,乐清拿着茶盏的手一顿,暗赞这说书先生的口才真是一绝。从教坊琵琶首席提到乐中仙,又顺着晓月红勾出踏春宴。一环接一环,不得不叫她佩服。
环薇睁大眼睛靠近她耳边小声说:“姑娘,说书先生要说的人是你吧。踏春宴那日,月红小姐就是在你作画的时候弹的曲子呀。”
乐清笑着颔首不语,示意她继续听。
说书先生盯着堂中众人脸上猜测无果的疑惑,拿起惊堂木再一拍板:“说出来各位恐怕不信,幸得晓月红弹奏伴曲儿之人......”他捏着话尾拖了一息,双眼在堂中转了一圈才道:“便是泰安伯沈从则的义女,沈乐清!”
沈乐清的名字一落,堂中众人一片哗然。
“沈乐清?那个农家才女?”
“月红小姐怎么会给她伴奏,未曾听说此女最近有何作为啊。”
环薇手上举着糕点,再次凑到乐清耳边:“姑娘,先生真的说的是你欸。”
乐清这下没回话,垂首品着春芽,若有所思。
“各位,各位,且听我与大家道来原由!话说踏春宴那一日,沈乐清受邀在列......”
说书先生接下来要讲什么,乐清心中门清。她喝完最后一口茶,抬头寻着书斋里的伙计。
见那伙计站在堂中柜台前津津有味的听着故事,她便起身走到他身侧唤了一声。
伙计被乐清唤回神智,以为这位小娘子要结账,刚挂上笑脸却听乐清道:“劳烦小哥给三楼掌柜通报一声,小女有一物件想请贵店出手。”
那伙计听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就垮了下来,接着为难道:“这位姑娘,不是小的不愿意,三楼我也上不去。若是你提前与三楼掌柜有约,我还可以帮您给二楼通报一下。只是不知您......”
听他如此说,乐清心下微微有些惊奇,她先前想过锦书斋的三楼不好进,没想到如此不好进,提前有约都还得一层一层报上去。卖弄玄虚的精髓用得真是好。
看着伙计故作为难的脸色,她也不急,只笑着小声给他说了一句话。
话落,伙计眼中一顿,脸上又立马挂起笑容,让她在一楼稍等片刻,接着便转身上楼去。
“......皇后娘娘一听沈乐清要即兴作画一副,心里一高兴便允了......”
堂中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谁也没有再注意到她。
只稍稍在原地等了片刻,那伙计便从楼上走下来,把乐清领上了阶梯。
锦书斋按照回型架构所建造,三楼的支摘窗打开,下面两层楼的景象便可览入眼中。
魏学义坐在三楼的包间内,品着东白春芽盯着窗外啧啧两声道:“坚礼兄,你这私产家业做得风生水起不说,还能引来如此绝色清丽的小娘子,委实是上天对你有所眷顾。”
公坚礼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深邃的双眸定格在了那抹杏色的身影上。
玉面少女侧颜娇俏,她垂首提着裙摆,从容的迈上阶梯。浓墨的长发盘着简单的流云髻,发间插了一支银钗,秀颀的脖颈旁垂吊着翠色的圆形耳坠,衬得她本就莹白的肌肤更是盛白如雪。
公坚礼眉心微动,他竟不知泰安伯如此小气,伯爵义女穿着如此寒酸。
包间的房门被外面的人叩响,三楼掌柜走进房内朝公坚礼躬身回禀:“主子,一楼来报,有位姑娘说她能临摹寻春图。”
听完回禀,公坚礼神色无常,冷淡道:“你自行拿定主意即可。”
掌柜得到首肯便退下关上了房门。魏学义转头看着公坚礼:“这小娘子会临摹寻春图?”
公坚礼瞥了他一眼,淡淡唔了一声。
魏学义来了兴致,扯开嘴角:“坚礼兄,你这真真是...”他真真完,想了半响才接着说:“真真是气运好,寻春图只得一副,又在皇后娘娘手上。”
“我先前还纳闷这书斋的先生为何日日挑着不同时辰讲一回踏春宴,原是你早就安排好了,坐等摇...鱼儿上钩。”
说着他转眼盯着茶台,想是能从茶台上盯出银钱来:“若是这位小娘子真能临摹出寻春图,那一张张卖出去,可不得让你赚得满身铜臭......”
话音截然而止,魏学义才反应过来自己最后四个字用得有些不恰当。他瞅了一眼坐在对面冷飕飕的人,见他像是没听见自己说了什么一样,面色无常的吹着茶盏里的热茶。
他品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淡淡评价:“今年的东白嫩芽比往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