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砚驾着马车进入城门后一路向北,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到达了泰安伯爵府的门口。
马车一停,他便朝车门轻叩两声:“主子,伯爵府到了。”
乐清听见外面动静,瞄了一眼公坚礼,见他缓缓睁开双眸,面容冷峻,声音低沉:“下去。”
得到这句话,乐清立马提着裙摆起身。
哪知她先前僵坐了太久,刚起身就腿脚酥麻瘫软,接着重心不稳歪倒在身侧之人的身上,一只芊芊玉手还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襟。
乐清跌倒时微张了嘴,极力压制住了口中的惊呼。
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在公坚礼的膝上,背后一片拔凉。奈何腿脚酸麻的劲儿还没有缓过去,一时之间她是动也好,不动也不好。
公坚礼眼下一沉,垂眸盯着乐清的后脖颈,声音冰寒阴冷,吐字缓慢:“不想死就起开。”
话落,乐清屏住呼吸上半身使劲一翻,顺利的让自己砸在了马车的木板上。
泰安伯爵府门口站着几个守门的家丁,方才他们见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府门口时,具都愣住了。
京都里贵人多,香车宝马已经见惯不怪。但他们从未见过整个儿都用紫檀木打造的马车,再加上那车前的马儿还是一匹汗血宝马。几个家丁不由心中感叹,这得是哪家贵人,又烧了多少银钱。
直到竹砚笑着上前报上公府的名号和来意,几个家丁懵头一愣,站在原地杵了几息才急急冲进府里去了。
沈从则听到家丁通禀后,双目惊疑,不确信的再问:“你说什么?谁?”
一个家丁咽了咽口水重复回禀:“来人说是公府的人,在郊外官道偶遇乐清小姐,此番正是送她回来。”
众人皆知,京都只有一个公府,便是当朝天子近臣公坚礼的府宅。
沈从则仔细听清楚后在椅子上杵了一瞬,便起身抬腿大步朝府门方向去。
见到他疾步离开的背影,宋蕙停止了哭诉,眉心深锁,公府?那个鹤哥儿嘴里时常提起的寒门贵子?
待沈从则走到府门时,见到的只有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乐清。公府的马车和公坚礼本人他是一个影子都没瞧见。
看见沈从则一脸谄媚的从府里急急走出来。乐清心里不由冷笑,无法立本于官场的伯爵府不管如何清高,见了权臣,该低头还是得低头。
而沈从则见到乐清的模样后,面色就垮了下来。
他是京都最年轻的伯爵,弱冠之年就继承了爵位,而今也不过四十五岁。虽然他为了伯爵府操劳多年,身形和面貌已然开始略显老态,但他生得眉目端正,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候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男人。
乐清收起心中的情绪,双眸憋出泪珠,带着哭腔垂首朝沈从则行礼:“义父。”
瞧着她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和狼狈不堪的样子,沈从则皱眉沉声:“更衣后来书房。”接着便拂袖而去。
早就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乐清心里没有任何情绪,抹掉脸上的泪水,抬腿进了伯爵府。
独自走回南苑后,她已深感疲惫,但环碧吃坏了肚子还在床上躺着,环薇估计被拉去问责了。她就只能自己硬撑着酸痛的身子打水洗漱,又换了件干净的衣裳,然后提着一盏灯笼朝沈从则的书房走。
走了两刻钟,她才来到沈从则的书房前。抬手轻叩两声房门,听见里面的人应了声,她便才放下灯笼推门而入。
沈从则坐在书桌前,脸上未有半分关切。还没未等乐清停步行礼,他便开口质问:“你为何打了雅儿,又如何遇上公坚礼的?”
乐清停步,朝他蹲身行礼,她前世便是这样,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对所有人都礼数有佳。
行礼完她便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温声开口:“义父,今日是三小姐先打的我,后面又把我扔在官道上。我在郊外走了很久,才遇见赶路回城的公大人,他今日也去了香山别苑。”
一句话说完,她只字不提自己打沈云雅的原因。她知道比起女儿家之间的矛盾,这个泰安伯更关心的是公坚礼。
待她说完,沈从则追问:“听说你今日在宴会上给皇后娘娘画了一副字画?”
乐清颔首:“是。”
沈从则盯着她的神色:“你还让公坚礼给你的作画取了名?”
早已料到今日在宴会上做的事会被他知晓,乐清心中淡定,双眼却飘忽不定:“是。”
“啪!”沈从则一手拍上桌子:“你可知道那公坚礼是什么人!”
“你可知满城的勋贵都视他为眼中钉,你今日却堂而皇之的让他给你的字画取名?”
“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指示你去接近他,你这是想把我伯爵府往火坑里推!”
听他发怒,乐清身子一抖,抬头包着泪水语无伦次道:“我没有,义父,我只是听闻他是个有才之人,我才...”
“他是个有才之人,所以你便想借此机会接近他,妄想嫁进公府!”沈从则眯起眼睛打断她的解释。
乐清摇着头,眼中泪珠立马淌下来:“不是的义父,不是您想的那样。”
见她委屈落泪,沈从则肃着脸靠回椅背看着她,声音平静起来:“我知道范大公子对你有点意思。”
听他突然转了话题提到范瑞,乐清脸上一顿,接着又听他说:“你虽自小在乡野长大,但也熟读女则,为何要这般自不量力。”
“范瑞那是国公府的大公子,就算你有绝世容颜,他未来要娶的人排到塞外也轮不到你!”
说着,他又加重了语气:“你简直跟你娘一样,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只知道白日做梦!”
听他这些话,乐清心里气闷在胸,前世所受的委屈冒上心头。她看着沈从则的那张脸,想起自己曾被人污蔑私通时,眼前的人是如何说话羞辱她。
他那时举着皮鞭一边打一边骂:冤孽!丢尽了我伯爵府的脸面。你合该以一条白绫谢罪,现在还有脸哭。
“你今日见范大公子扶了雅儿一把,你就如此报复雅儿,你的心性何时变得这般歹毒!”
“我没有!”乐清开口反驳:“是她今日瞧见范瑞寻我说话,又见皇后娘娘赐了衣裙墨宝给我,心生嫉妒才先打的我!”
泪水挂在她的脸上,一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逻辑清晰。
沈从则脸上的表情一僵,他以前从未见过乐清出现过这样的神态。身板笔直,眼中清明,没有半点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影子。
见沈从则看着自己愣了片刻,乐清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没忍住,她立马调整脸色哽咽抽泣道:“义父,我进府已有两年,对三小姐一直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因为我心中万分感念您把我接到京都,过着我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日子。”
“范瑞是私下里对我表示过心意,可是我对他并无半点情意,也从未想过嫁进国公府。”
“我知晓三小姐心系于他,所以我今日真的尽力避开了。”她捂着心口,尾调拖得缓慢,尽可能演出一副无辜又无奈的心境。
沈从则听着她的话,眉心一拧:“雅儿喜欢他?”
乐清敛目不语,像是知道自己说错话般。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已经说得很清楚,接下来就看沈从则怎么接话了。
沈从则沉默半响,复又下重了语气说道:“你说你对范瑞没有情意,那对公坚礼呢?”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公坚礼,乐清皱了一下眉心。
“清儿,为父问你,你可愿入公府做妾?”
话题突然转到这一茬,沈从则的声音清晰可闻的温和了许多。乐清听后心中了然,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她低下头,眸中冷笑,刚刚不是还说她有意接近公坚礼,把伯爵府推到火海之中了么。
沈从则见她杵在原地没说话,脸上立马摆出一副操劳慈父的神态:“哎,你如今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为父一直想给你寻门好亲事。可为父这些年难啊,要操持府外的事务,又要防着旁支嫡系。”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乐清的脸色,见她只是安静的听着,便继续道:“如今府里没有一个在朝堂中说得上话的人,再这样下去,恐怕...哎...”
他说两句话就叹息两声,乐清面上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
沈从则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接着道:“你方才说你心里感激为父,你可愿意为伯爵府出一份力气?”
“义父希望我进公府?”乐清抬眼看向他,表露出一知半解的疑惑。
“为父思来想去,以你的身份和性子,若是嫁入勋爵府里,恐怕要受委屈。”沈从则心疼的看着她:“你小时受了些苦,为父也有责任。实在也不忍你嫁入寒门学子家中继续过清贫的日子。”
说到这里,他言语顺拐道:“可公坚礼不一样,他虽是寒门出生,但年少成才,如今已是天子近臣。我听闻他还经营了许多私产,你若能入得公府,吃穿用度不比伯爵府差。”
“为父想着,你方才也说你欣赏他是有才之人。所以我在想啊,你若能跟着他,许是不错的归宿。”
乐清听他装着慈父的面孔绕来绕去说了这一大通话,比一年之内与她说的话还要多。
心中冷嘲,废话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