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阮问颖双手交叠,迈着轻缓的步子徐徐上前。

杨世醒第一个望见她,执棋的手势一顿,就停在了半空,笑着看她走来。

徐元光浑然不觉,依旧把目光盯在棋盘上,直到她在杨世醒的身旁坐下,才惊讶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就在方才。”她笑着回了一句,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棋盘上。

盘中云子交错,黑子的行棋作风和她在上午时看到的一样,杀伐果断,白子则换了另一种方法,在飘逸中带着诡谲,明明天元四星皆不据地,却和黑子形成了胶合之势,胜负难分。

阮问颖看了半晌,给出一句评价:“你这棋下得可真无赖。”

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座的二人都明白她说的是谁。

徐元光嘿嘿一笑,半点不见羞愧,反而显出几分自豪:“这叫兵不厌诈。”

她有些嫌弃地看他一眼:“下个棋就叫兵了?有本事沙盘过招,能撑过十回算你厉害。”

徐元光“哎”了一声,老神在在地回答:“俗话说,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沙盘是六殿下的长处,下棋是我的长处,我若是放着棋盘不用,转而去摆沙盘,不成了大傻子吗?”

杨世醒嗤笑:“上回的棋是我赢了,这回的胜负还未分,你就敢说出这样的大话,看来是我让你败得还不够惨。”

“之前我是不敢说。”徐元光道,“可你现在身旁多了这么一位添香的佳人,自然无法把心思全部放在棋局上,我若还不能赢你,就是有辱我的棋道了。”

杨世醒扬起眉峰:“有辱棋道?好啊。”

他把黑子一落,定在棋盘之上:“你来接着下吧。”

徐元光有些莫名地道:“你这一手下完了,自然是我来接着下……”他的话音渐渐变轻,最终消失,目光凝留在先前落下的棋子上面,脸色一阵变幻不定。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计算好了,怎么可能斩断我的大龙……”

“为什么不能?”杨世醒漫不经心,“你这行棋的风格看着厉害,通过打乱最初的排布来让人无法摸清目的,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黑子终究是黑子,白子也终究是白子。”

“想要赢的方法很简单,照着下棋的规矩一步步来就是了。”

徐元光神色一震。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似受到了什么开悟,“原来……竟是这样……”

阮问颖抬眸瞧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她看向杨世醒,以眼神询问他:你这样糊弄他有意思吗?

杨世醒用笑容作为回答:很有意思。

阮问颖默默把目光重新放回了棋盘上。

心想,说得那么玄乎其神,其实就是挑着对方目数算错的点一击致命了而已。

赢是真的赢了,但要说赢得有多精彩、多厉害……还真体现不出来。

不过这也是徐元光自找的,看黑子原本的布局走势,杨世醒应当是想和他再继续玩玩的,也许就能让他在接下来的交手中发现缺数,进而弥补,奈何他非要把话说大,还牵扯上了她。

但凡是有点尊严的男子,都不会愿意在心上人的面前出丑落败。

所以结局显而易见。

……

徐元光的开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山黎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殿下,裴大人已至紫宸门外。”

闻言,徐元光站起身,开始整理衣襟袂袖,做前往西室的准备。

杨世醒则是看向阮问颖,询问:“一起过去?”

阮问颖有些犹豫。

既然有徐元光在,那就说明今日授课的文师不是徐茂渊,刚才山黎的话里又提到了“裴”字,显然,等会儿他们要去听讲的,是殿阁大学士裴良信的课。

裴良信以文采出众,乃是当世难得一见的书法大家和文学大家,天下诸多学子都以能够得到他的一笔真迹为荣。能够旁听这样一位人物的授课,按理,她应该感到幸运。

可这位殿阁大学士不仅学识多,规矩也多,以往的几次听课都对她和徐元光一视同仁,没有因为她是被捎带着来的而对她特殊,询问照提、指点照说、课业也照常布置。

因此,阮问颖的心里有些不情愿,不太想给自己另外找事情做。

杨世醒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着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若在平时,我也不会邀请你一起去,可近日他在给我们讲史,已经讲到了共主失器、诸家逐鹿的一段,你应该会喜欢听。”

阮问颖果真有些心动起来。

若说在她武道方面的最爱是精巧兵器,那么她在文学方面的最爱就是史了。

她素来喜欢翻阅史书典籍,觉得可以在里面读到许多有意思的事情,不说以古鉴今这些大话,也能陶冶情操、丰富开阔眼界。

但她还是有些犹豫,不确定在严师与史方面要选择哪一边。

徐元光适时地出了声,附和:“你是该去听一听。裴大人当年在翰林院主修史书编纂,对于这些事再清楚不过,讲得也很有意思。你听了之后,还可以回去给……”

他轻咳一声,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笑:“……给别人讲着玩。”

阮问颖自然明白这个“别人”指的是谁,阮淑晗虽不尚武,但与她一样喜欢听史,帝王本纪、世家列传,姐妹俩都谈论同读过。

她心中的秤杆由此倒向一边,下定决心,对杨世醒莞尔点头,应声答话。

“好,我跟你一起去。”

杨世醒笑着握住她的手,掌心带着暖意,在这盛夏里半点也不显得热燥。

阮问颖低眉浅笑。

徐元光又是一声咳:“那个什么,我还在这里呢,你们俩注意一点,别当我不存在啊——”

三人一道前往西室等候,拜见裴良信。

相较于徐茂渊,这位殿阁大学士要少言寡语一些,废话能少说就少说,只在要紧处下功夫,见着阮问颖也没有多言,照常书讲起来。

只在讲到一半时冷不丁点了个名,提问她:“循吏受玉,按律本该治罪,景公却反对其嘉奖一番,惹众臣猜疑。这里面的道理是什么,你可知晓?”

让她一下子从故事的沉浸里醒过神来,谨慎回答道:“盖因昌侯之故……”

回到国公府时,已过下晌,暮色尚未起。

阮问颖受人之托,前往阮淑晗的闺房,与其说史诵历,同时调笑道:“他可真是把晗姐姐放在了心尖上,连伴读时也不忘记。要我说,他就该亲自来给姐姐讲,而不是巴巴地拜托了我来当你们之间的红娘。”

听得阮淑晗面飞红云,流露出一股女儿家的欢喜娇意。

不过依然直爽:“你也别只顾着说我,且先讲讲你自己的事情。”

她疑惑:“我自己的什么事?”

阮淑晗笑着瞧她:“自然是你和六殿下的事。”

阮问颖心中一跳,下意识想起和杨世醒的两次亲吻,脸庞就微微发起了烫。

她有些心虚地掩饰道:“我和他能有什么事?”

“是吗?”阮淑晗明显不信,“前一次你从宫中回来时我就觉得不对了。但你之后的一段时日都待在府里,行事和往常无二,我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有再继续多想。”

“今日一看,你这步履轻盈、眉目含春的模样与素日大不相同,我这才敢肯定,你们俩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问颖也察觉到了,今天的她在回到府里后心情确实与往常不太一样。

她说不清这份不同是由什么导致的,或许是杨世醒的吻,或许是他送给她的软剑,又或许是他悬挂上去的那串风铃,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成为原因。

总之,这一次的含凉殿之行,带给了她许多非比寻常的感受。

她也无心再去否认,只玩笑道:“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和他?就不能是我和别的人吗?宫里又不只有他一个。”

“宫里是不只有他一个。”阮淑晗笑着放下手里的书卷,打趣,“可除了他,天底下还有谁能够入你的眼?又还有谁能够配得上我们天仙般的颖姑娘?”

阮问颖绽开一个欢喜中带着矜持的笑颜,低眉絮语:“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关系。”默认了对方的这一猜测。

闻言,阮淑晗流露出几分替她欣喜的神色,故作揶揄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也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原本不想多问,可谁让你总是拎着我和小徐公子的事不放呢,只能反将一军,看你以后还怎么说我。”

阮问颖表示不服:“我不过把事实说出来,怎么就成了胡乱说嘴了?”

“小徐公子在宫里还想着你是真事,让我把今日的听讲带回来说给你听也是真事。我把这些事告诉姐姐,是想让你感到欢喜,如何就成胡言乱语了?”

阮淑晗大方承认:“这一点上我是不如你,你可以当我和小徐公子之间的红娘,我却不能当你和六殿下之间的红娘。”

“不过,听你刚才的那些说法,他恐怕并不是主动想起的我,而是见了你和六殿下情浓意重,觉得牙酸,这才触景生情,念及了我。”

阮问颖抿嘴一笑,毫不示弱:“晗姐姐,你可想清楚了。若要用这事来调笑我,就说明小徐公子他对你并不像我说的那般牵怀挂念,反之亦然。不知道这两种情况,你更希望是哪一种?”

阮淑晗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摇头叹气:“你的想法总是这般新奇,让人觉得又是有趣又是可恨,真不知道六殿下喜欢你,对他而言是福是祸。”

作者有话要说:晗姐姐:有点担心,总觉得六殿下会被我这妹妹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