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有人的马跑的都比鸟更快。
从山底看向山顶,是那样高远,夜晚看,就像是一道天嵌直逼夜空。
顾修瞳孔染上一层锋利的寒气,高处那个跪伏下去的身影,渺小的像是一只小猫。
踏着阶梯一步步飞速跑上去。
夜空一片深瓦蓝的黑,卷卷舒舒的云层浮沉,像深海里的浪潮,青眉山的山尖呈波状层层叠叠绵延。
凹陷的峡谷延宕着深沉的夜色,如无声的野兽匍匐,峡谷的尽头,山下的灯火如萤火伏在夜色中,细小的暖色闪闪烁烁,绵绵密密的一片,萤火浮浮沉沉。
沈星语折腾了一天没停,额头磕的红肿,膝盖处早就没知觉了,掌心亦磨的起了一层皮,只剩一口气在支撑,呼出来的气雪白一团,只还剩一百级了。
阿迢一只手举着灯笼,一只手一直扶着她胳膊一路陪在她身边。
几级的台阶处,刘冲家的这个监工如一尊雕塑,无悲无喜的看着。
现在每起来一步浑身像散了架子,弯腰起来的时候整条腿打颤,要借助地面的力量才行。
前面披风下笼着的白色一团,顾修从下往上头飞跑着上来,从后面看去,像是柳枝在寒风里摆动。
“你在做什么?”
他上前一步,扶起她撑在台阶的素手。
微弱的暖色烛火给人渡上一层毛茸茸的白边,夜色中,显的像梦幻。
她爬了一天,又累又饿,身子是僵的,脑子也不清楚,视线有点乱,睫毛眨动视线恍惚了一下,从那种迷离中脱离出来,“爷,你怎么来了?”
有些惊喜。
顾修的脸上的寒气比这雪夜更冷,山风更硬,“我问你在做什么?”
“我……”
他很凶,沈星语对他的敬畏其实也很多,他凶着脸的时候,她心里就害怕,说的磕磕巴巴,也不想弄的她好像再向他告曹氏的状是的。
“听所这里的菩萨灵验,来这里跪拜,可以保夫君一辈子不变心。”
她唇色比这雪还白。
顾修眉心折着郁气,暴戾,深深喘了一口气,才压发出来的冲动,“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我说过不会纳妾,自不会负你。”
“现在给我回去。”
沈星语知道自己又惹他不高兴了,可一个是婆婆,一个是丈夫,她能怎样呢。
她有点委屈,还是软呼呼的说软话,希望可以哄到他:“我快爬完了,我不想功亏一篑,下次还得再爬一次,你让我把这一点爬完好不好?”
在她眼里,这一百级,是通往他们后半辈子的康庄大道,她爬了两千九百级,又怎么忍心在这一百级面前放弃。
“除了这件事,我再不会违逆你了,真的。”
顾修几乎是命令了,手伸过来,要抱她下去:“不好。”
“现在回去,母亲那里我会去说。”
沈星语却是往边上退了一步,“我今日不爬完,明日也要爬的。”
她漂亮的杏眼里,蒙着一层叫做委屈的泪雾,是柔弱的人,水雾之后,又是另一种倔强。
两个人相互对峙着。
男女之间是一场博弈,爱的多那一方永远是输家。
还是沈星语先软下来,眼中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爷,您在这等我一会,等我爬完了我再来赔罪。”
她艰难的抬起酸颤不已的腿,小心绕过他,走了三步,屈下膝盖,对着佛像的方向虔诚一拜。
“观世音娘娘在上,信女沈星语,求您保佑我和夫君此生缔结同心,永不相变。”
额头磕在台阶上,膝盖跪在地上,起身,爬了三级,重复同一个动作。
“观世音娘娘在上,信女沈星语,求您保佑我和夫君此生缔结同心,永不相变。”
耳边是沈星语清脆的祈佛声音,眼前是向下的两千九百级台阶,规整的黑色石阶,天梯一样向下延宕出一片深渊,近处的霜白纹路被踩成黑色。
顾修的眼睛比那深渊更黑,聚集着暴风雨,像深海压抑着滚流,争一时平静。
沈星语正要起身,忽的,有人越过她,超过她前方三步的地方撩起衣摆径直跪下,“你站那不准动!”
他背对着沈星语,以一种你再敢违逆我就死定了的冷硬语气命令,沈星语丝毫不怀疑,她要是再敢动一下,顾修敢把她从这扔下去。
“世子爷这是后宅女眷的事,您怎可如此,”刘冲家的脸上终于有了类似于慌张的表情,“您快起来,这是要折煞老奴。”
顾修指尖撑在腿两侧石阶,手背拱着,脊背笔挺的向下弯折,冷声斥责:“下去。”
略冷淡的声音,刘冲家的尾椎爬上一层凉意,一个字不敢再多言。
沈星语站在原地,仰望着他三步九叩,爬完了剩余的台阶。
大雄宝殿里的观音金衣佛身,慈悲俯瞰众生。
不是敬佛之人,连插的香都充满了不敬,将香支捏碎成两截,大半扔在地上,只插了指尖长一点入香炉,脚步声震的地面发颤。
顾修折返回来,将沈星语扛起来就下山,一路将她蔸在披风里,打了马回了国公府。
他面皮始终绷的紧紧的,回来第一件事先将丹桂罚去廊下站两个时辰,绿翘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沈星语连俯医撕开她磨破了和着血黏在膝盖上的裤子也不敢出声,牙齿咬进了齿关,眼里蒙着一片水雾。
俯医开了一剂驱寒的药物,并一只敷在伤口上的药膏。
绿翘刚伸手想接过药,一只修长手指先于她抽走了药。
粗暴的拔了瓶塞子。
膝盖最上头一层的皮有点烂了,露出红红的肉,药膏弄在上头,沈星语没忍住嘶出声。
“我还以为你不怕疼。”
顾修撒着药粉的瓶子顿住,目光从她的膝盖移开,撩起眼皮看过来。
沈星语憋在眼里的泪雾凝成珠子,串成线是的掉下来,身子前倾,手指勾起他一截衣袖,柔柔弱弱的声音:“我很疼,膝盖疼,头也疼,你别再凶我了,好不好?”
苍白的脸色,看着可怜巴巴的,像是一只生病的小猫寻求安慰。
这幅柔弱样子,像钩子苟住人的心肠,顾修一腔火气都败在胸腔里,捏着瓷瓶的骨指泛白。
沉默了一瞬,声音软了好几个度,“再忍一下。”
沈星语有点摸索出顾修的一点规律了,一般的小要求,他也会满足你,身子倾过去,抱住他胳膊,果然,他虽然没说话,却也没挣开她,她闭上眼睛,“撒吧。”
然后,她一疼就肋住他胳膊,果然好多了。
沈星语累了一天,头早就昏昏沉沉的,闭上眼就睡了过去,顾修将人搁在床上,穿过一院的夜色,到了东院时,曹氏正襟危坐在塌上,漆好了两盏茶,看着像是正在等他。
顾修漆黑的眼眸沉静的看着曹氏,一只手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一股诡异的安静在母子二人之间流动。
“星语怎么样了?”曹氏先打破了沉默。
“不太好,”顾修说:“高热起来了,之后应该还会再重。”
“那便躺着休息几天吧,”曹氏端了一杯茶盏过来:“我亲自沏的蒙顶甘露。”
顾修伸手接过来,骨指捏着被子却并不喝,“翠儿和梅儿是我不想要的,同她无关。”
曹氏:“我知道。”
顾修:“母亲没什么同儿子解释的吗?”
刘冲家的笑眯眯开口:“世”
“子”字还含在嘴里,茶盏贴着她的面皮砸过去,摔在墙上,炸裂的碎瓷片和水渍喷了她一身,嘴里变成惊呼的“啊!”
“主子说话轮的到你一个婆子在这里插嘴!”
顾修威严冷淡的声音充斥在屋子里,“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