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刚出生的小Baby,一个月要喝掉价值多少人民币的奶粉?文佳佳有一朋友的孩子,每个月喝掉好几千。但有出就有进,进去好几千,出来的时候一样要花一大笔,用于尿不湿。
文佳佳怀孕期间,吃的最多的时候,一个月也吃不完好几千的食物。当然,出去吃饭除外。所以文佳佳真是搞不懂,为什么锚锚在肚子里的时候还知道省吃俭用,吃妈妈剩下的,可是一生出来,一个月就要吃掉一个普通上班族的月工资那么多?
但是再仔细一想,不是Baby食量大,而是现在奶粉和尿不湿太贵,消耗太快。累积下来,才会价格可观。
这可能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吧,锚锚要出生了,老钟先出事。文佳佳的经济命脉被拦腰掐断,很快就混到山穷水尽、捉襟见肘的境地,这时才不得不反思一番,并且感叹一句:“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倘若当初她多屯一些现今存款,哪怕是容易变现的黄金制品,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连一勺奶粉都要算计的地步了。
只可惜,这些幡然醒悟都来得太晚了,人好似非得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但有的人吃多少堑都不长智。文佳佳真庆幸自己还懂得自我反省,起码还能从现在改起。
文佳佳的月子生活,还算滋润。她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注意保暖,注意食补,平时晒晒太阳,多睡几觉足以,活似在养老。
这样的生活,谁能不爱呢?只是这种享受并没有维持太久,文佳佳很快就被拉回现实,令她突然顿悟,现实就是:生活还在继续。
事情发生的那天,阳光晴好,空气清新,这是在北京很少极难遇到的。
文佳佳正带着帽子,穿着厚厚的衣服和棉拖鞋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来回荡着,眯着眼睛的样子好像快要睡过去了。
Frank从屋里走出来,将一条毛毯盖在文佳佳身上,又把手机递给她:“我把我电话给你存上了,我去给锚锚办出生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文佳佳点点头道:“谢谢,哦……我的护照你带了吧?”
Frank打开信封,边说“带了”边将护照拿出来,看顺便一,却当即愣住。
文佳佳连忙问:“怎么了?”
Frank轻声道:“你签证后天到期。”
文佳佳也愣住了。
现实的问题是,申请签证的延期已经来不及了,但因无故滞留会留下不良记录,所以文佳佳必须先飞回国办理重新入境的手续,再飞回去西雅图。
这一来一回的,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虽然是经济舱。
当文佳佳在经济舱里安顿下来了,还有些魂不附体,飞机上的电视里依旧播放着《西雅图夜未眠》,但文佳佳只顾着发呆,回不了神。
生活的门槛儿似乎正排着队向她走来,一个接一个连喘气的时间都不留,有时候还有那么一两个插队的,让人应接不暇。
不过幸好西雅图还有Frank,他会将锚锚照顾的无微不至。
但Frank在她临行前说的那句话,却戳中了文佳佳的痛楚:“你安安心心的回家休息,锚锚有我呢。”
可是,家在哪里呢?
耳机里传来动人的音乐,文佳佳却流下了眼泪。
在她左右手两边,都坐着正在沉睡中的体型巨大的胖子,这令她寸步难行,连哭都不敢制造出动静,只能倔强的擦一把脸,扭头去看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以及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算什么,前面还有的是难关在等着自己,而眼泪永远是多余的。”
文佳佳在下飞机后遇到的第一个难关,是心理上的。
当她不顾形象的穿着一身宽大的运动服,拖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从机场打车来到华贸中心的米兰站后,她简直心如刀绞。
这就像是一个集邮多年的发烧友,突然一把火将它们烧光一样。那是他耗费了多年的心血而累积出的劳动成果,却在一夕之间付诸东流。
以前的文佳佳,光是想到这一幕就觉得心酸、心疼、心揪。
而如今,她却要直接面对。
在米兰店的服务员兴奋地神情下,文佳佳木着脸将箱子打开,从里面依次掏出各种限量版的名牌包、鞋和那件她刚买不久还没来得及穿过的小皮衣。
服务员在一旁发出惊呼,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大收获,但文佳佳却被洗劫一空。
“这款你都有啊,全球一共才发售二十只……这个是定做的吧,听说要等三年……你在哪儿找到的呀……”
服务员喋喋不休,如数家珍的细说每一件宝贝的历史,每说一个字都等同在文佳佳的伤口上撒盐。
文佳佳面无表情的把随身背的爱马仕包也倒了过来,东西哗啦啦一下子清空,然后在服务员震惊的眼神下,文佳佳将它也递了过去。
“一共多少钱?”
服务员动作麻利的按着计算器,脑子里盘算着能从这里面压榨多少剩余价值。
而文佳佳却无暇监视对方的小动作,有一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觉悟,因她脑中一直在想Frank。
她没想到她的手术费和锚锚的治疗费是那样可观,更没想到Frank居然付得起那笔钱。之前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才得知,那些钱是Linda这些年寄给他的Julie的抚养费,他一分没动,所以今天才能用得及时。
想想几个月前,文佳佳在和Ada聊到美国保险时,还曾有过一度认为就算自己不够条件买美国保险,并且享有免费生产和重大疾病的医疗服务,她也生的起这个孩子。那时候的她,是全然没想过老钟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事的。如今却反而凸显了Ada那六百美金低额保险的客观价值。
哎,还有Frank在这关键时刻展现的气节,更加枉费了他被人称作Gigo一场。吃软饭的要是都这么有节操,那这世界上的大款都能松口气了。
但Frank越是这样默默付出,文佳佳心里越难过。只要一想到Linda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文佳佳就越发坚定要将钱还给Frank的决心,她不能让他将在这段婚姻里坚持的最后一点尊严,也因她而土崩瓦解。
这简直成了文佳佳一块儿心病,以至于一下飞机就迫不及待地跑来米兰站切除毒瘤,但前提是,她得先牺牲这些年的心头好,并且做好永远不再拾起的准备。
钱!又是钱!文佳佳相信,以后的自己只会比原来更爱钱,差别只在于取财之道。
爱钱,但不是爱花钱,这两者还是有云泥之别的。
她的爱,将从花钱上,一路转移到如何将钱牢牢地攥在手里而不花出去,以备不时之需。就像Frank一样。
就好比说,在返程的飞机上,就算文佳佳觉得再渴再饿,也只是买一瓶矿泉水来喝,尽管周围的人都在喝咖啡和吃蛋糕,那些香味也不能扰乱她。而且这瓶矿泉水还是在机场外买的,因为更便宜些。
文佳佳两天没沾床,在飞机上打盹也只限于合眼,意识却很清醒,整个心都挂在了西雅图的锚锚身上。
她利用这段时间仔细思考了自己和锚锚的未来,并在脑海中做了一番简单的规划。恢复工作,重拾正常人的生活,这条路一定会艰难无比,但有些事纵使是你不乐意去承受也不得不面对的。
走出机场时,文佳佳的脚下还有些虚浮,整个人身形涣散,显得邋里邋遢,随着人群涌出关口时好像魂不附体,和第一次来西雅图时的精神抖擞简直判若两人。
但就在这时,接机口的几个身影夺去了文佳佳的注意力。
她顿时愣住,好似看到正抱着锚锚的Frank和Julie站在那里,而Frank还正对着文佳佳摇着锚锚的手。
文佳佳连忙走过去,感动的一塌糊涂,疲惫感一下子烟消云散。
只听Frank柔声道:“锚锚,这个是妈妈,看到了吗?”
文佳佳也玩笑道:“锚锚,那个可不是爸爸哦!”
说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但她将这归咎于坐飞机太久眼睛干涩所致。
Frank笑着把Julie搂在怀里,说:“我怎么不是爸爸?”
接着和文佳佳相视大笑。
在回程的路上,文佳佳睡得很香,临到了目的地被Frank叫醒时,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她低头看看怀里同样睡得一塌糊涂的锚锚,这会儿才觉得,无论前面的路有多难走,她都已经将幸福抓在了手里,有足够的勇气披荆斩棘,面对一切难关。
自这天开始,文佳佳又恢复到和前几个月一样的生活方式,好像将来如何都暂时不重要,眼下最关键的只是调养好自己的身体,以及锚锚的。
为了尽早迎接生活中的各种难关,文佳佳必须尽快让体力恢复到从前,甚至比从前更好的状态。她每顿饭都要比别人多喝一碗鸽子汤或者猪蹄汤,身上总带着股奶兮兮的味道,锚锚很喜欢。
Frank帮她办理的锚锚的出生证上,只填了文佳佳的名字,但文佳佳却并不担心锚锚的将来,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就像Frank对Julie,她会对锚锚付出双倍的爱,并不亚于任何一对父母,这就够了……
文佳佳已经渐渐体会到“随遇而安”四个字的价值,以前她会管这个叫“随波逐流”,但现在却泰然处之。她也渐渐懂得关心自己和家人以外的旁人,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前更柔和,更稳重,并且不再尖锐,也不知是不是当了妈妈的缘故。
尤其是在对Julie时,文佳佳比Linda更像是一位母亲,更乐于主动的去了解Julie的一切好恶。但与此同时,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和Frank之间的。
毕竟,一对毫无关系的男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本就有很多不方便,何况他们还共过患难。
比如那日,文佳佳正在自己房里给锚锚喂奶,旁边是一脸好奇的Julie。
文佳佳问她:“你搬过来,你妈妈会不会伤心?”
Julie对Linda的感官并不太在意:“可能有一点吧。不过还好啦,她有工作,还有Richard。可我老爸除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文佳佳点点头:“不错,还算有良心。”
Julie反问:“不是白眼狼吧。”
文佳佳笑道:“哈,你上回是装傻啊!”
正在两人说笑时,Frank小心翼翼的端着汤推门进来,边走边抱菜名:“当归红枣炖乳鸽……”
然而Frank再一抬头,这才注意到文佳佳正在喂奶,两人一同陷入尴尬,气氛僵了有一两秒钟的时间,Frank才反应过来,赶紧背过身去。
“对不起……”
文佳佳也赶紧把衣服放下,声音很干:“西雅图还能买到鸽子?”
Frank把汤递给她,眼睛望向别处:“我在广场上抓的。”
文佳佳笑了:“我才不信!”
再比如那日,Frank身兼母职的抱着锚锚摇晃,锚锚睡得很沉,好似靠在Frank一个大男人的胸前,就和靠在母亲胸前一样密实,充满了安全感,文佳佳和Julie一起挤在电脑前轻声说话,叽叽咕咕谈论的都是文佳佳用手机拍下的锚锚的照片,和她那拥有几万粉丝的微博。
微博在中国是网民皆知的产物,但在外国却鲜为人知。
Julie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文佳佳解释道:“微博啊,就是简易的博客。你们玩Facebook,Twitter,我们玩微博。”
Julie很感兴趣:“怎么玩?”
文佳佳边操作边说:“注册个账号,然后咱俩互相关注,就Ok了。”
Julie兴奋地点头,不住的忙活,时不时发问。
Frank在一旁笑而不语,晃动锚锚的姿态活似受过专业训练,简直比黄太更像个月嫂。
还有那日,Frank教文佳佳给锚锚洗澡。
狭小的卫生间里蒸汽弥漫,两个人不得不挤在一起。但文佳佳是新手,而锚锚又软又小,若是旁边没人带着,文佳佳真怕自己会溺着锚锚。
Frank极有耐心,一手托着锚锚的头演示着:“一定要托着Baby的头,因为他脖子还太软,很容易受伤。”
文佳佳谨慎地看着:“我试试。”
她试图挤到Frank身前去接锚锚,身体几乎要陷入Frank怀里,两个人一时之间像是有了心电感应,看向对方。
那一瞬间,就如同磁铁的两头,受不住吸力要贴在一起,两只手在水中交握在一起。还有嘴唇,也渐渐向彼此靠近。
直到备受忽略的锚锚突然哭了出来,才将他们惊醒,纷纷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分开。
当文佳佳终于抽出空来一个人静静地想事情时,也不由得对她和Frank现如今的关系啧啧称奇。
她永远记得几个月前的那场初相见,她防贼一样的防着Frank,天马行空的将他设想成杀人犯、刽子手、心理变态,就是从未想过,他居然是她曾梦寐以求挂上号的医学界大国手。
她时常被他的烂好心打败,直觉认为这种人走在社会上必然吃亏,但放在某些专业领域里,却是一种福音,比如老师,比如医生,比如律师。
Frank的责任心总是在他前妻Linda的身上达到最极致的体现,文佳佳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些怨恨Linda,一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因文佳佳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要这样物尽其用的利用曾经为自己牺牲过一切的男人,刺激了对方还不自知。这令文佳佳将Linda想象成某种冷血动物。
但直到这会儿,当Frank又一次烂好心发作,并将她和锚锚从鬼门关拉回来以后,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和Frank对彼此的关心,似乎早已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而如今阻隔在他们中间的,只剩下一张窗户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