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结婚的好处就是,你永远有个去处,甭管你多不济。但坏处就是,你也只有这个去处,甭管你多风光。
但文佳佳却觉得,这话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
比如老钟,他倒霉时,除了家还有一个去处:监狱。他风光时,除了家还有许多去处:温柔乡。
相对老钟而言,文佳佳没有结婚,所以没有去处。这一点倒是绝对的。
对文佳佳来说,月子中心是暂时寄居的,回国了那套小公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得住,那毕竟是老钟名下的财产,他受贿被抓,他名下财产多半也难以保全。
这么一想,文佳佳大概很快又要恢复租房的生活了,而且要回去做她的美食编辑,却远远比不上以前的自由了,因为她还要带孩子。
那美食编辑的工作虽然月薪颇丰,但是要在一个大城市养活自己和一个孩子,却是微薄的。
文佳佳这会儿突然觉得,“前途”这玩意儿真是不要没事就去琢磨,你越琢磨心里越烦,因为它是无望的。
当你不琢磨时,还会觉得有些希望,因为你还没有将它的窗户纸琢磨透。直到当你逐渐老去,你才会在某一天突然醒悟,自己在“希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转眼已经老态龙钟,连“希望”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Frank应了黄太的托付,前来照顾文佳佳。这对黄太和文佳佳来说,或许就应了那句话:“上帝关上你的门,但它还会给你留一扇窗。”
倘若Frank没有当过医生的经验,倘若Frank不是像现在这样有责任心,倘若Frank照顾过孕妇甚至没有带过孩子,也许黄太都不会找上Frank,即便找上也会忧心忡忡,生怕他将事情搞砸。
但是现在,黄太和文佳佳对Frank都很放心。这年头要找一个让人放心的男人,是很不容易的。
Frank搬来月子中心的这天,拖了个两个大箱子,面貌又恢复成初见文佳佳时那副邋遢的丐帮帮主似得模样。
这时候,文佳佳正在厨房里忙碌,她由衷的庆幸自己尚有一技之长,起码不会饿着自己和孩子,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胃和食欲。
别看厨艺好很难赚到大钱,但这种基本技能却是生活的必需,你每天都得用到它,更离不得它。
文佳佳听到门口的动静,放下锅铲探出头来一看,不禁对Frank的形象皱起了眉:“Julie几点放学?我做了好菜给她吃。”
Frank支支吾吾道:“她不过来住。”
文佳佳疑惑地问:“那你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捧着《十一种孤独》的小女孩独自在家的画面。难怪社会上的人对单亲家庭的小孩的普遍认识,都离不开“孤僻”二字。
Frank说:“是她妈妈过来了。”
文佳佳愣了一下,没说话,转身把菜丢进锅里。但她的潜意识却认为,像是Julie的母亲那样的女强人,多半是不知如何照顾好小孩的。
饭后,Frank一言不发的走回房间,这顿饭他鲜有的沉默寡言,比平时更甚。
文佳佳想了想,还是倒了一杯温水来到他房门前,见他只是默默地收拾书籍、CD、照片等等,屋里只有物品碰撞发出来的声音。
在拿起一张Julie的照片时,Frank停下了动作,看着它出了神。
文佳佳直觉这里面一定有事发生,因为这屋里的东西,不像是只住一个月需要的换洗衣物,还带着过去许多年的回忆。
但最终文佳佳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水轻轻地放在门边的小桌子上,又轻轻地掩上了门。
她知道,这会儿的Frank一定不想多谈,即便想也肯定不知道从何谈起,因他自己的思绪还未整理清楚,还需要时间沉淀。
而和别人分享心事的过程,就是一个发酵的过程,而在一个人的情绪完全沉淀以前,是很难发酵的。
只是文佳佳没有想到,Frank沉淀的过程需要这么久,久到她快跟着一起发疯了。
她是孕妇,情绪波动起伏本来就难以预计,这会儿更需要一些欢乐的氛围,而不是安静的仿佛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生物存在的环境。但是Frank却像是一抹幽灵,让文佳佳时常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感,只是偶尔能嗅到盘旋在这个屋子上空的哀伤气息,简直要把人惹出抑郁症。
都说少女怀春总是诗,怎么当一个男人思念起女儿来,居然也能拉出一首长恨歌?
文佳佳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实在忍无可忍。
于是,就在她在爆炸边缘徘徊时,她选择了一个比较直接并且聪明的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天下午,Frank正准备出门,死气沉沉的坐在车里等待电动车库的门慢慢打开,然而当门升起时,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宽敞的下坡路,而是一个怒气冲冲的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文佳佳叉着腰的姿态,像极了老茶壶。
Frank吓了一跳,从车窗里探出头:“你干嘛!”
文佳佳比他的火药味儿更重:“我快让你逼疯了!你来这么多天像个倒霉的幽灵一句话也不说!走,我跟你去Julie学校,既然你想她去接她就好了!”
为了Frank好,也为了自己好,文佳佳决定亲手料理这个无药可救的男人的相思病,否则他们会一起走进精神病院。
Frank下了车,语气不耐:“拜托,小姐,你好好的休息,别管我的事好吗?”
休息,休息!他这幅死德行,叫别人怎么踏踏实实的休息?!他一个成熟男人,怎么能将大姑娘、小媳妇的那套忸怩作风演绎的惟妙惟肖?!
文佳佳二话不说坐上车:“我是不想管,但我这比预产期晚了一个星期没还动静,我就快急死了!你还跟着添乱!”
现在的文佳佳,烦躁的仿佛像是经期之前荷尔蒙紊乱时一样,看到谁都不顺眼,很想骂人,但可气的是这个Frank行尸走肉般的言行令她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Frank很明白文佳佳的感受,说道:“对不起。”
文佳佳依旧不爽:“对不起就行啦!你这天天演苦情,苦着一张脸,让我支使你都不好意思!说,到底你跟Julie,还有她妈妈,怎么回事儿!”
Frank终于喃喃道:“其实是好事,她妈妈要结婚了。”
于Julie的母亲是好事,于Frank和Julie却不是。
文佳佳大惊,方才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了。
在面对一个人最伤心失意的时刻,任何人的任何负面情绪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放下的。换句话说,治愈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一个比自己还要痛苦一万倍的人,那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文佳佳轻声问:“你们离婚了?”
Frank叹道:“一年前就离了,因为不想Julie担心,所以没说。”
看来Frank痛苦的来源不是失婚。
文佳佳继续猜道:“那是她现在把你赶出来了?”
如果是真的,那Julie的母亲真不愧是女强人,处处显现强人本色,不仅离婚还把前夫扫地出门,难怪Frank恢复到本色装束。
Frank说:“我自己搬出来的,她被调回美国总部工作。在一起不方便……好了,你先下车,我真的有事。”
文佳佳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治好Frank的别扭症:“你干嘛?反正我跟着,你办完事,我们去接Julie。你不想她,我还想呢!”
Frank摇头说:“Julie让她妈妈送去夏令营了,再说我答应她妈妈这段日子让她们多相处。”
这么看来,多半是为了孩子抚养权的问题。
文佳佳抿抿嘴道:“那我也跟着,看你这么愁眉苦脸心不在焉的,出了车祸谁照顾我坐月子?!”
Frank只得妥协,因为除了妥协之外,他是毫无办法将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产子的孕妇搬下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