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佳拿钱砸人的时候,Frank对她英雄救美。但文佳佳心里清楚,那绝对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他人好,有责任心,有爱心,还懂得发挥人道主义救援精神。
现在文佳佳没钱了,正巴不得别人多施舍她一些,而Frank却依然对她屡伸援手,这简直感动坏了文佳佳。她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好男人,关键时刻见了真章。
文佳佳这才有些明白,人非得穷困潦倒,走入绝境,才能体会到雪中送炭的温暖。
当你有钱时,你会交往许多酒肉朋友,那是一种井上添花;但是等你没钱了,这些酒肉朋友也作鸟兽四散,那则是一种人情冷暖。
值得庆幸的是,文佳佳这几天倒没尝过别人的白眼,因为月子中心里的人都是好人。她虽然无奈现在的境遇,却对周围人们对她的关怀额外珍惜。以往她只看到了钱的好处,却没看到钱的坏处,现在没了钱,反而体会了一把没钱的好处,当然没钱的坏处她过去早已体会过了。
老钟出事的细节,Frank从未问过文佳佳。在这一点上,男人远远没有女人来的八卦,Frank一如既往的包容体贴。这令文佳佳很感动,因她不知道若是Frank真的问起,她该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能忍住多日来累积的心酸,令它们不要化作眼泪。
除了陪文佳佳到河边细读刻在每一座长椅上的英文句子以外,Frank也一次不漏的陪文佳佳去做产检。时日久了,那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才是两口子。
这次产检结束后,Doctor唐送文佳佳到门口,Frank起身迎了过去,听到Doctor唐嘱咐道:“要注意营养,多休息,你最近看着精神不太好哦。”
相由心生,文佳佳心事重重,吃不好睡不好,自然直接表现在脸上。早上她照镜子时,见到自己的脸色有些灰白,也吓了一跳。
但这会儿她却嘴硬道:“怎么会,我觉得自己好得很!”
文佳佳的粉饰太平,连小孩子都骗不过。
但Frank却没有拆穿她。或许是文佳佳死要面子的性格已经深入人心,也或许是Frank为人太过厚道,不忍在此时对她一针见血。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正逢上坡,文佳佳大腹便便很是吃力,换作是以前,文佳佳一定会要求Frank开车接送她。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文佳佳停下歇了几步,气喘吁吁,Frank说道:“我还是你觉得应该坐车。”
文佳佳擦擦汗说:“为什么,不都说产前多运动好吗!自然生比剖腹便宜两千多美金呢!这种大便宜我怎么可能不占!”
看来文佳佳已经决定自然产了,但那前提是要每天暴走六个小时。
Frank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张手机Sim卡递给文佳佳:“以后用这个打电话吧,比你一直用国内的电话要便宜很多。”
文佳佳迟疑一下接了过去,自嘲地笑笑:“谢谢……其实以后我也没什么电话可打了。对了,这个多少钱?”
Frank摇摇头:“先欠着好了。”
文佳佳坚持道:“那我给你写借条。”
Frank很随和:“好。”
说完,两人继续向前走。在那之后的十几分钟里,Frank还给文佳佳讲了一个在美国看到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华裔的三口之家,父亲、母亲,和在美国出生和长大的女儿。这对夫妻移民美国已经四十年,以至于如今中国是什么样他们都没有概念了,只有一些久远的残存的记忆,依稀偶尔的闪过。
虽然他们尚存传统中国人的思维和教育方式,但是他们的女儿却已经被美国人的生存观念所洗脑。女儿成年以后找了一份薪水颇丰的工作,这全都有赖于她比纯种美国人更加勤奋学习的功劳。但是与此同时,她也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
这一家三口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楼上楼下,但是他们一两个月都见不上一面。每天早上父母起床时,女儿已经去上班了,每天晚上父母准备休息时,女儿还未回家。就连每个月女儿交的三百美刀房租,也是通过银行划账的方式。
那父亲曾不止一次的对女儿说,不需要给房租。而女儿也不止一次地告诉父亲,这个钱必须要给。
也许,美国人的观念就是,不管他们是否是父女关系,只要成年了住在一起,就需要分担这间房子的费用。
自然,美国人也是没有女儿为父母养老的观念的。
文佳佳很入迷的听完了整个故事,又想到那些尚未成年就开着跑车出入学校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们,深刻觉得“穷什么都不能穷教育”的真正意义。
这个穷,指的自然不是贫穷富贵的穷,而是指“贫瘠”。
文佳佳说:“我以后也会教会我的孩子,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能好吃懒做,坐吃山空,也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能……像他妈妈一样。”
Frank听到这话,站住了脚,有些沉吟。
文佳佳走了几步见人没跟上,便停下回头看他。
只听Frank轻声问:“这种问题我其实不该问,但是,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文佳佳故作轻松道:“没打算啊,生下来,养活大……”
很显然文佳佳是在痴人说梦。独自带大孩子,这是一条艰辛路,没有几个女人有勇气挺得过来。
Frank没说话,神情认真地望着他。
文佳佳也只好认真下来,片刻后说:“哎,你帮我再问一次吧?”
Frank愣了一下:“问什么?”
文佳佳低下头:“上次在纽约,问出来老钟没死那事。”
其实那次占卜还是灵验的,老钟虽然出事了,但确实没死。
Frank恍然道:“哦,那个……没问题。”
说着,他伸手拔下文佳佳头上的簪子:“对不起……”
然而那簪子却在靠向Frank的手链时,顿时贴到了一起。
文佳佳有些恍然:“这手链是磁铁?!”
她生气地打了Frank一下,“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顿了顿,声音渐低,有些哽咽:“除了老钟……”
一时之间,Frank不知说什么是好。
文佳佳却红了眼圈,提起了往事:“那会儿我爸生病需要钱,是我主动钓的他。他跟我在一块儿,一开始就说了不会离婚。所以我才想生个孩子,那这辈子就有保障了,可你看……”
文佳佳说不下去了。
Frank轻声道:“其实我担心你会想把孩子做掉。”
文佳佳笑笑,低头摸摸肚子:“我要生下这孩子,我想让他知道,老娘不是那种眼里只认钱的人!他行贿多了,要是枪毙就算给他留个后,要是关个十几年,儿子在外头是他个念想,能让他想着活着出来。”
Frank看着文佳佳,不说话。
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人生就像是此起彼伏的抛物线,有高潮就有低谷。文佳佳从不盼望着它永远居高不下,那简直是一种奢求。她从来都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经得起高潮的波澜壮阔,也要挨得起低谷的沉闷坎坷。
所以,她总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有熬到头的那一天。
岁月如水,时光如梭。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陈悦终于从月子房里解脱出来。为了庆祝小Baby的满月日,黄太应景的播放起生日歌,屋里还挂着好几个大气球,以及墙上贴着写有“30days”字样的蛋糕图片。整个月子中心一片喜气。
陈悦的行李实在太多,别看她是最精打细算的一位,行李却也是最多的,谁叫打折品太多呢。要不是行李托运有重量限制,陈悦大概会将整个超市的尿不湿和奶粉都搬回国吧。
文佳佳忙里忙外的帮陈悦整理行李,到最后还坐在一个大箱子上,让陈悦方便使劲地拉上箱子拉链,两人都是一头的汗。而那箱子鼓鼓囊囊的,好似就快撑爆了。
再放眼一望,屋里还有大大小小各种编织袋和纸箱,全都装满了。
文佳佳吁了口气:“天啊,你可真能买!”
连她这个购物狂都甘拜下风了。
黄太抱着婴儿边喂奶边嘱咐:“宝宝,吃完在飞机上要乖乖睡,不要哭哦。回去要记得婆婆,以后长大来看我,记得吗?”
陈悦拉着文佳佳费力地站起身:“来……”
文佳佳一头雾水的被陈悦拉到自己住的那件屋子,屋里墙角还摞着一堆婴儿尿裤和奶粉。
陈悦说:“这些都是我这几个月趁打折时候买的,带不走那么多,留给你了!以后都用得着!”
文佳佳连忙摆手:“别,我不要……”
她文佳佳穷过,文佳佳富过,文佳佳小气过也挥霍过,但就是没人便宜过。
陈悦笑道:“超重啊,我可不想交罚款!”
那巨额的罚款金简直能要了陈悦的命。
文佳佳皱皱眉:“公务舱允许四十公斤呢。”
陈悦笑眯了眼:“我没舍得订。我们家那口子怎么也没舍得来趟美国,说省下钱让我们娘俩坐公务舱回去。我们娘俩哪儿至于那么金贵啊。”
文佳佳看着陈悦,半晌不语,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说道:“你等等……”
文佳佳很快回屋拿了一个包和一件皮衣,走回来塞给陈悦:“这个包送给你了,你……你那个是假的。”
陈悦笑道:“哎,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花好几万买个包纯属有病!”
文佳佳点点头:“对,说得没错,是病得不轻!”接着文佳佳又要将手里的皮衣继往陈悦怀里塞:“这也送你,我现在也穿不了了!”
陈悦连忙说:“穿不了可以卖啊!傻妹子,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了!”
文佳佳意外地看着陈悦。
陈悦支支吾吾地说:“我接过他太太找你的电话……”
文佳佳不语,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陈悦又说:“不管怎么说,当妈都是件特幸福的事儿,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儿子会爱你是不是?”
文佳佳被陈悦说得眼眶泛红。
陈悦犹豫一下,试着去拥抱文佳佳,文佳佳含着泪说:“讨厌,你把我眼线都搞花了……”
陈悦拍拍她的肩:“好好的。回国了去找姐玩。”
文佳佳点头,猛吸鼻子。
陈悦松开文佳佳:“找老公最重要的是他要疼你,在意你!知道吗!”
文佳佳继续点头。
陈悦最后道:“下回姐给你介绍个好的!”
文佳佳这才破涕为笑:“好!”
陈悦走后,整个月子中心显得冷冷清清,文佳佳有时候经过陈悦和小周的房门口时,好似还能听到回声。在这段时间里,她很少独自待在楼上,接踵而至的变故,和人终曲散的凄凉,令她产生巨大的孤独感,只有肚子的小Baby能令她聊以安慰。
大多时候,文佳佳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寂寞地轻轻荡着,呼吸着户外的空气,最起码不似在屋子里那般憋闷。
但她有时候会忘了穿外套,这种时候,黄太就会出现,将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提醒她,她是孕妇,最需要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子。
文佳佳拉了拉外套,对黄太道:“哦,谢谢。”
黄太犹豫一下,在文佳佳的身边坐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文佳佳直接问道:“怎么了,黄太。”
黄太面色为难:“我知道现在说这事特别不合适,但是……文小姐,我可能不能帮你坐月子了。”
文佳佳一愣:“是吗?”
黄太宣布道:“我女儿下周结婚!”
文佳佳笑了开来:“恭喜啊,黄太!”
黄太叹了口气:“她怀孕四个月了,那天你也看到她身边三个孩子,一个人实在照顾不过来。”
文佳佳没说话,她想,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境地吧。
黄太继续道:“我女儿喜欢孩子,可一直怀不上。我老怀疑她找Mike是冲着他那三个小妖精去的。哎,我做了快八年月子中心,照顾了几十回月子,终于也轮到我亲手伺候女儿一次了。”
文佳佳看着黄太头上隐隐可见的白发在微风中晃动,忽然萌生一种同为人母的亲切感,搂了搂黄太的肩膀说:“恭喜你要做外婆了。”
黄太却有些踯躅:“谢谢。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不专业……我会把剩下的钱退给你,还会再补偿你一半。后面这一个多月你不用担心,我跟Frank说了,他答应会替我照顾你直到你回国。大房间给你收拾出来了,走,看看去。”
文佳佳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说道:“谢谢。”
黄太扶她站起来,两人像母女一样手挽着手回了屋。
文佳佳想:“这大概就是为人母吧,不管孩子做的事有多错,她还是会原谅你,包容你,爱你。哪怕全世界都冷眼旁观黄太的女儿。黄太也会永远站在女儿身边。我也曾有一个这样的妈妈,只是她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