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过这样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当然,除此以外,张爱玲还说过很多话。
人们喜欢拿张爱玲的至理名言来举例说明,那是因为她总能说中别人的痛脚,以及揭开自己的疮疤。
按照张爱玲的理论分析,等着老钟的那个人,应该是文佳佳。可文佳佳却不知道那个等着自己的人又是谁?
既然总有那么一个人,那他为什么该死的还不出现?
然后她想,一定是张爱玲在骗她,以及骗全世界的女人,或者是在骗她自己。也许当她觉得孤单寂寞时,就用这种谎言来哄自己。现在她回归黄土了,这句谎言又转而哄着广大女性。
但换句话说,这也是文佳佳在自欺欺人,或者是甘心上当受骗。
总之,她不管是谁骗谁,她就是不喜欢这种等人的感觉,只想那个等自己的男人赶紧出现,把她从这种绝望中解救出来。
她可以给他双倍的钱。
文佳佳转过一个弯道,依旧是毫无目的的走着,左右张望着看是不是有人正站在路边等自己。
她茫然的双眼无意识的瞟向一个刚经过的汽车,脑中灵光一闪,促使她停下脚步,又退了回来,瞪着车号有些不敢置信。
那是Frank的车。
文佳佳半信半疑的抬头,望向眼前那栋看上去相当好的房子,竟然比黄太的家高级华丽的多,而且很大。
只是,只有一楼的某个房间亮着灯。
文佳佳犹豫一下就鬼鬼祟祟踏上草地,户外冰冷的空气毫不客气的侵蚀着她的细胞,她已经没力气再走回去取暖了,正好Frank被老天爷送到眼前,这是注定的。
文佳佳靠近房子,小心谨慎地凑到窗户跟前,眯着眼往屋里看。
十几秒钟后,文佳佳转移了战场,她大大方方的来到门前,按下门铃,脸上挂着笑容。
一阵“叮咚”声后,Frank前来开门,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在见到文佳佳的那一刹那,Frank脸上的惊讶货真价实:“怎么是你?!”
他既不知道为什么文佳佳会找到这里,也搞不清楚她来此处意欲为何。
文佳佳坦然的登堂入室,自来熟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边参观边顺手打开每一盏灯,嘴里还不忘感叹着:“哇塞,你们家够棒的嘛!你们当司机的能买得起这么好的房子啊,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Frank不说话,对这个不速之客感到很无奈。不过他经常对文佳佳无奈,所以已经习惯了。
文佳佳打破砂锅问到底道:“哎,这得多少钱?”
Frank说:“大概五十多万美刀吧?”
文佳佳一下子转过身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
Frank扬高声音:“两年前我们买五十多万!合人民币不到四百万吧。”
文佳佳顿时呼天抢地:“太便宜了!太便宜了!太他妈的便宜了!!这要是换做在北京,最多买俩厕所!不行,回头我也买一套,这两年涨多少了?”
Frank说:“前两年降了一些,最近好像又回涨了。”
文佳佳问:“怎么会这样,我听说在你们美国买房子享有的权利比中国好。好像可以拥有什么‘完全所有权’,但在中国只有七十年。还有好像也没有居住期限,可以无限期永久居住下去……”
Frank解释道:“嗯,确实如此,但是在美国买房子的手续也比中国麻烦很多。在国内买房子只要通过楼盘销售处或房地产中介就可以了,可在这里不仅要经过房地产经纪、房产律师、房产稽查员,还要经过美国银行专门派人前来估价。以上这些每一项都要交税付费,手续办理下来要比国内麻烦很多,所以这才会直接影响房价……不过最近华人聚集多的几个美国城市,房价都涨了不少。”
文佳佳简直是有听没懂,觉得美国房地产里的门道,简直就像是月子中心产业链的形成和消亡一样深不可测。
于是,她偃旗息鼓道:“是吗?那我得考虑考虑了,这点你们美国不怎么样,不如中国,房子升值跟抢银行似的……”
文佳佳走完一圈,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没有女主人,便问道:“哎,怎么就你一个人?你老婆女儿呢?”
Frank有点落寞:“她妈妈有个Party,带Julie一起去了。”
文佳佳扯扯嘴角:“孤家寡人啊,正好咱俩凑成一对。”
Frank有些迟疑:“你……孩子爸爸没来?”
文佳佳耸耸肩,故作潇洒:“对,放我鸽子了。”
顿时,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文佳佳又看看屋里四周,看到精心布置的圣诞树,看到树下的没拆封的礼物,最后看向Frank一副倦怠无趣要死不活的样子,忽然撸起袖子道:“嘿,我还不信了,没有臭鸡蛋我还做不了槽子糕了!得,今儿这平安夜,咱俩过!你们家厨房在哪儿?”
说着话,她就自动自发的往里走。
文佳佳一直认为,快乐是自己给自己的,哪怕别人有时候会影响你的情绪。情绪低落时,她会选择自救,做点菜,欣赏那些限量版的战利品,看看浪漫爱情片,或是再试一次看能不能刷爆老钟那张卡。总之,自救的办法有很多,端看你是否愿意去做。
而眼下,她不仅需要自救,还需要救另外一个男人,这笔买卖很划算。
文佳佳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各种东西,一边拿一边惊叹:“哇,你买这么多东西,今儿晚饭……”
文佳佳说着就回过头去,看到Frank那副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拜托,过节要有过节的样子,你就不能换一件衣服吗?”
Frank皱眉,看看自己,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文佳佳微笑的解释:“圣诞圣诞,您老人家就穿这个迎接耶稣基督也太不敬了吧!就算人家不是中国菩萨,可好歹也是外国神仙。”
Frank依旧没动。
文佳佳低下头,换了个说法:“我妈妈说过节要穿新衣服,才像过节的样子。”
Frank犹豫一下,这才转身走了。
Frank很久都没有返回厨房,文佳佳径自忙碌起来,打鸡蛋,快速切菜,把大虾放入油锅,香味立刻四散。
文佳佳正忙得不可开交,一个背影在这时立在文佳佳背后,她忙里偷闲的回头去看,不禁愣住:“哇哦……”
收拾一新的Frank几乎有“惊艳”的效果,那件黑色的套头衫简直就像是为他而设计的,帅到冒泡!
文佳佳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犯了花痴,看得Frank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过去主动接下文佳佳手里的铲子:“我来吧。”
文佳佳摆摆手,“不用不用!”然后拿起一旁的围裙套在脖子上,转过身去一边炒菜一边对Frank道:“帮我系上。”
Frank愣了一下,轻手轻脚的帮她在背后系了个结,但很快又听文佳佳道:“再帮我把头发撩出来。”
Frank不敢动。
文佳佳催道:“快啊!”
Frank只要依言照办,文佳佳全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的暧昧。
之后的那几十分钟,Frank老老实实地在厨房帮文佳佳打下手。这时候的他,简直就像是整容成功了一样,变得顺眼许多。而文佳佳也打扮的光鲜亮丽,十足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人的模样。这样的两个人在厨房里默契十足的搭配着,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们相交不久。
如果文佳佳知道这时候的她和Frank像是一对老夫老妻,她一定会抖出一身恶寒,但实际上,她从未和男人在厨房共同协作过,这种经验还算不赖。
看来那句话说得没错,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一桌圣诞大餐很快出炉,色香味俱全。
文佳佳和Frank一起坐在圣诞树下的地板上吃饭,两个人吃饭果然比一个人来的香,很快的几个盘子里就只剩下残羹剩饭。
文佳佳吃得很撑,舒服地靠在壁炉边上,懒得一动不想动。
Frank在厨房冲咖啡,咖啡的香味很快飘进客厅,不会儿他就端了两个杯子走了过来,一杯给文佳佳,然后重新坐在地上。
Frank说:“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像你这么大女孩,我觉得大都只会煮泡面。”
文佳佳听着很受用:“切,我原来是美食杂志编辑,你真以为我是职业小三啊!”
Frank赶紧澄清:“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文佳佳大度地说:“没事,我敢做就不怕人说!我拿青春赌明天,其实也没什么错,是不是?”
Frank不置可否的笑笑,将杯子放在一边,兀自削平果。
文佳佳却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我知道你们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这样的。我告诉你,能当三的女人都是最优秀的女人!不计较,不妒忌,既不天天看着老公,也不天天看着他钱包,每天晚上不问他去处,只要他来就心满意足,你说天下哪个老婆能做到这样?!我他妈觉得自己都成天使了!”
文佳佳说着有些激动,还有些伤感。
Frank不说话,默默递给她削好的苹果。
谁说当小三的就是恶人,就不痛苦,就不伤心落寞。文佳佳自从走上这条不归路以后,就丢失了过去的潇洒,忘记了过去的没心没肺,甚至连生活的目标都找不到了。她就像是吸大麻一样,不停地用金钱麻痹自己,因为除了钱以外,她什么都没了。
这个时候,张爱玲的名言警句再度闪入脑海:“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
文佳佳体会过钱的好处了,也尝到了钱的坏处。好处在于,只要是有价钱的东西,你就能买到;坏处在于,这需要你用以往的一切东西去换取,包括你的快乐、青春、梦想、家庭、事业等等。
这样说来,这个代价是昂贵的。
文佳佳咬了一口苹果,看着Frank沉静的样子,不想气氛陷入僵局,便转移了话题:“哎,你太太……是个怎么样的人?”
Frank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她……是我大学同学。”
文佳佳没想到Frank会用一个过去的身份来形容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和他同床共枕并且孕育过一个女儿的女人。
然后文佳佳又等了半天,却等不到下文,有些错愕地问道:“没啦?”
Frank又补充说:“挺漂亮的,还有要强。”
文佳佳紧追下文:“漂亮女人当然得要强,不要强那叫不讲究……然后呢?”
Frank继续道:“我们都是学医的。那时候我比较能糊弄人,成绩好,她就嫁了。后来她辞职去了药企,现在是辉腾医药公司的大区经理。”
文佳佳不禁吹了声口哨:“我靠,感情你家供一财神啊!”
Frank笑笑点头:“没错,挣钱比我多。”
文佳佳口无遮拦地:“怨不得他们叫你Gigo。”
Frank意外看看文佳佳,尴尬的自嘲:“吃软饭的,Gigo,gigolo(舞男,靠女人吃饭),这称呼还有挺点异域风情,是不是?”
如果一个女人靠一个男人吃饭,那在社会上会被普遍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行为,因为一个男人是否可以养活得起女人,一向是评判一个男人是否成功的标准之一。要是一个男人可以养活一群女人,这个男人无疑就是成功人士;可要是一个女人靠一群男人吃饭,这个女人多半是有些姿色的,而且很可能是职业小三。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男人靠一个女人吃饭,那社会上的人会称这种人男人为“吃软饭的”,同时还会将那个女人称之为女强人。
但不管是职业小三,还是吃软饭的男人,都同样会被看不起。虽然这也需要一些职业素养和专业技能,可能比自己出去挣钱还要辛苦费力。
听到Frank的自嘲,文佳佳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挺尴尬问题,她停顿一下,连忙换话题:“哎,认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中文名叫什么。”
Frank说:“郝志。”
文佳佳愣一下,就叫出了声:“郝志?哪个郝志?!你不会告诉我你恰巧原来是阜外医院的吧?”
Frank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我原来确实在那工作!”
文佳佳惊得就要跳起来了:“哇塞,不会吧!你就是那心脏科专家郝志?”
连聋子都听得出来,文佳佳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和膜拜。
Frank却一脸莫名:“你听过啊?”
文佳佳义愤填膺道:“何止听过,我爸当年做手术,我排了三天都没挂上你的号!”
Frank皱皱眉:“有那么难吗?想想办法总能挂上的呀?”
他的漫不经心严重刺激了文佳佳:“黄牛手里一个号三千块!靠,那时候我认识你就好了!说不定我就不做小三了……”
话才说到一半,文佳佳就自揭了疮疤,连忙改换轨道:“哎,那你怎么来美国了?进修?”
Frank:“Julie的个性很强。”
文佳佳赶紧插话,像外国人似的:“嗯哼,这点我看出来了!”
Frank继续道:“她在国内学校总惹麻烦,那些奥数什么的也学不明白。这边基础教育比较轻松,孩子没什么压力,她妈妈就坚决想投资移民了。总得有一个人管孩子,他妈妈挣钱多,所以我就放弃了。”
文佳佳点点头,再看看Frank,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也有些佩服,佩服他肯放弃国内事业的魄力。
离开手术台,回归家庭,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尚算容易,可对一个男人来说比登天还难。毕竟在国内有很多因不愿和妻子一起移民而和平离婚的男人,毕竟这个Frank曾站在国内医学界的金字塔尖上,但在国外他什么都不是。
文佳佳首先想到的问题就是:“那,你现在这样,后悔吗?”
Frank苦笑了一下,那苦涩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不知道。有时候夜里突然会惊醒想第二天有个手术,结果……”
文佳佳眼巴巴地问:“结果怎么样?”
Frank自嘲的说:“结果不过是第二天早晨要送客人去机场。”
换作是以前,文佳佳本该笑,但现在,她没有笑出来。
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这往往是他们最有默契的时刻。
然后又会是文佳佳先一步打破沉默,一如现在,她说:“你是个好人,你太太是不是特爱你?”
Frank愣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措辞:“她跟你一样,说我太闷。不浪漫。而且……,也不大会赚钱。我不能给她买法餐,游艇,只能买得起豆浆油条。”
会不会赚钱,这显然是各个阶层对男人首选的评价标准。
文佳佳不禁低声骂道:“钱有时候真他妈不是好东西!”
Frank笑了:“这点我没做到与时俱进。我总觉得爱一个人,就该是踏踏实实的柴米油盐,应该是大冬天早上起来她说想吃煎饼果子,我就跑几条街给她买,然后揣到胸前羽绒服里趁热再给她带回来。”
文佳佳表情微妙:“煎饼果子。”
对她来说,煎饼果子恰好是又实惠又好吃又能填饱肚子的最佳选择。
Frank却说:“我知道你觉得挺可笑的。”
接着他摇摇头,仿佛什么都不想再多说。
文佳佳来回踱步,大声说道:“不,我觉得一点也不可笑,我觉得特浪漫!法餐、游艇、豆浆、油条我都没有,但我有包!我每个节日都能收到一个包,圣诞节、新年、三八妇女节、儿童节全都是包,他妈的全是包!”
除了包,她文佳佳什么都没有!
最起码,Frank所谓的跑几条街卖煎饼果子的举动,就从未有过任何一个男人为她文佳佳实现过。
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老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