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谢荣启脸上挂着笑,指尖还留着方才握她细腕的触感,只觉轻腻滑软,这手感似被脑子放大了数倍,触角一般,咕噜咕噜往他心房钻去,他一时受用非常,想着来日床榻之上,若能触遍她全身,那又该是何等销魂滋味。

少甯后背抵着廊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既不能不顾云萝性命,又无法无声无息离开,目下唯一,她便是须想办法说服此人,放她离去。

即便只是暂时的,先稳住他也好。

瑟瑟发抖的少女,沉思片刻后,苍白着脸道:“郎君对我有意,大可光明正大前来求纳,如今竟用这种招数,只会令我嫌恶,日后即便真能得手,只怕两厢恩情也长久不得。”

谢荣启抬眼,抑着浴火的眸子微动了一下。

她这是在威胁自己,是说今日即便得手,她也会自尽,让他摸不到看不着。

少甯又道:“我且同郎君说清楚些,你若好生相说便罢了,若以这种方式,我定是不肯屈从的,届时闹大,我便绞了头发做姑子。我本不是程家人,又这般出府,程家的名声自然便可以保全了。至于我的女使,我既连姑子都肯做了,想来她也是愿意忠心护主的,大不了我封了厚厚的丧银,待日后再下去同她赔罪。”

谢荣启眸色暗了,见她不识抬举,不免气恼,咬着牙道:“做姑子?你想得倒是美,即便真绞了头发,入了寺庙,也得乖乖上了爷的榻。”又哼说,“你如今的身份我尚且手到擒来,更何况出了程府之后。”

少甯青着脸,几乎将掌心掐破,这才压住胸臆中流窜的恶心,只冰着眸子道:“谢家祖上几代都是武将,还曾救过成祖爷的性命。官家御极,又立谢家长女为后。皇后殿下是您的嫡亲姑母,谢家同中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谢家的依靠是中宫,中宫的依靠却是太子。”

谢荣启很快将其间利害在心里过了一遍,似有片刻哑然。

少甯继续道:“故此,我损不损名声,实则并无所惧,倒是郎君你的名声,却是万万折损不得。”

谢荣启绷着脸道:“我是男子,闹大了左不过被人叹一句风流,可你不同,你的脸面、你父亲的,程老夫人的——”

“可若郎君想再尚主便不可能了吧?”少甯扬声打断他,“令堂是否也同你说过,只要太子殿下一日不娶,郎君你便也只能一日不娶,是也不是?”

谢荣启一窒。

少甯觑着他的脸色,见他眼中似流露出一瞬的恨意,便知自己猜对了。

便再续道:“武安侯目下还在西北,手握广捷数十万大军的兵权,他一日不回朝,官家便不可能再增加太子的筹码,让太子同贵女联姻,便是场豪赌,可胜也可败。皇后殿下想来也是为了谢家荣耀尽过心的,很想将谢二姑娘扶上太子妃的宝座。于国舅府来说,日后国君和储君各俱一半自家血胤,此等诱惑,实在难抵。只可惜,官家尚未恩准。”

这最后一句,少甯着重吐出,真是痛快非常,目下既豁出去了,便也不再怕他,冷冷乜他,沉声道:“皇后殿下也做了最坏的打算,若不能将谢二姑娘扶为太子正妻,便会将自己亲生的三公主嫁与你,如此,自可留住谢氏未来几十甚至上百年的荣耀,对也不对?”

谢荣启白釉似的脸上似乎被利器划开了口子,一时五彩斑斓,心虚有之,嫌恶有之,向往也有。

他生得晚,及待议亲时,上面两个哥哥早同有爵之家的小姐们成了亲,偏只有他,以备选之人被作为了延续谢家荣耀的工具。他常出入宫禁,见过三公主,那女子今年不过十四岁,生得寡淡清水不说,偏还被养得珠圆玉润,一副富态至极之相。

可谢家儿女的婚事,即便是母亲说了也不算,是要父亲和姑母决定的。

他身为谢氏子孙,自是想助谢氏辉煌百年,却不想在空等了这许多年后,娶回这样一位妻子。

他不由再望向少甯,见其云鬓丽眸,秀颈纤华,实在是神明也难造的尤物,况且,除了美貌,竟还有一副水晶似的玲珑心肠,这又是一桩意外之喜。

他想,这才是他向往的女人,是有资格同他谢荣启站到一处的女人。

他听那女人道:“你既早早暗许了公主,那便是公主的人。想来昭嵘殿下定是不会同意她成婚前,自己的夫君便纳妾的。你今日只是一时脑热,待回了谢府,令堂也未必能同意你,所以我即便损了名声,你也什么都得不到。倒不如放我离开,你回去自想个法子,好好图谋,不是更好?”

谢荣启思虑极快,知她所说确然如是。

未几,起身抚平衣褶,笑了一下,佯道:“那便说好,小娘子先等等我,切莫先许了人家,这燕京城中,除了禁中,还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先给娘子提个醒,自回去乖乖候着,若再起别的心思,我可不依。”他环顾四周,笑道,“看来,今日爷我是迷了路,正巧遇到小娘子,我先走,娘子少待。”

说完,便唤了小厮同去。

他一走,少甯只觉浑身骨头都被抽离了,脚腕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云萝上来了,颤声道:“姑娘。”

少甯见她眼睛红红,让她别怕,吩咐她扶了自己起身,刚坐了片刻,便有几位世家小姐寻了来,“这位姐姐怎在此处?方才可看到了几只野兔?”

少甯知这是那厮的本定好的计谋,也懒得理会,只随口答了句不知,便葳在云萝肩头往栖梧堂那边去了。

在路上遇到程之衍。

少甯强打起精神应付,纳福,口中喃道:“大表哥万福。”

“怎自那边过来?”程之衍定眸,见她眼眶红红,周身也如霜打过的娇花,不堪承受之态,微微皱眉道,“可是身子病了?”

少甯委屈不已,本想同他诉说方才之事,却又想起之前在二门救雪团时,这位大爷似乎不喜欢自己同那些外男攀扯,且程家同一手遮天的国舅府实在差距不小,她也不想给程家惹事,便按捺着情绪,苦笑说无事,说自己不过喝了几杯果酒,头晕出来走走罢了,匆匆别了他回了自己院落。

宴后。

出云阁中。

程立雪屏退了下人,一个人朝内室而来:“娘。”

柳氏正坐在内室绣花,抬脸便见女儿撅着小嘴走了进来,脸上带了几分诧异:“这么快就回来了?”

程立雪坐到妆奁前,开始解头上的发带,解了几下,没能解开,偏她赌气似的拽着一缕头发不放,声音也沉沉的,“老夫人听戏累了,便提前回了寒山院,江氏带着玉娆在前面宴客,我还呆在那里做什么,让人指着鼻子数落吗?”

柳氏知道那江氏惯是喜欢人前摆谱大夫人的款,想来女儿也是在宴上受了些委屈,她叹口气,将绣针别在绣架上,过来解开程立雪缠在步摇上的青丝,又在她发上抹了桂花油,用梳篦一茬一茬地梳通,“平日里,我说你沉不住气,你还偏不服气,你看,这才让你上赶着服侍了那母女一回,你就气成这样,今日这样好的机会,老夫人不在,她们母女若是奚落你,你就受着,京中多少达官贵人都在今日的席上,我就不信,你忍气吞声一番,贤惠的名声显不出来。”

“光贤惠有什么用!”程立雪反驳她,“我低声下气,保不齐那些贵人们还会嫌我碍眼,江氏又不会将‘嫡庶’挂在嘴边,面上一视同仁,实则磋磨都用在了暗处,老夫人又不在,那些人看我的眼光我可受不住。”

早年柳氏进门时,大夫人江氏方小产不久,江氏是个玲珑人,又会钻营,每每宴席总是忆及往昔,少不得默默垂几次泪。宴席上俱是官眷正妻,自然对小妾同仇敌忾,恨之入骨,连带着这大姑娘去花厅尽孝都被人暗戳戳私语了一番。

程立雪双手绞着帕子,神情愤愤,“娘,今日我瞧得真切,江氏一整日都围着那晖娖长公主转,想来,二哥哥同吴家的亲事就要定下了,娘,我可怎么办?二哥哥多大,我多大,这婚事只是前后脚的事。”

说到这个,柳氏也有些怏怏的,她抚着女儿如云的鬓角,带着几分怜惜道:“说到底都是为娘拖累了你,你这样的品貌,便是嫁个皇子也是使得的。”说着说着,一阵悲从中来,以袖掩面低低哭了起来。

程立雪听着这哭声就感到一阵心烦,她起身在屋内踱着步,脸上不耐道:“娘,你又来了,我又没怪过您,好了,别哭了,为今之计,咱们还是再想个法子让谢二夫人尽快接纳我才是正经的。”

柳氏抹了一把脸,也回过神来,正色道:“我儿说得对,是这个道理,对了,今日你说的那件事可做成了?”

程立雪绞着帕子:“成是成了,只事情没闹大,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照理说,少甯已经被引了去,那谢三郎又是个见色起意的,追上去后,两人自该有番拉扯才对,可我让町蓝盯着那边,却是一直没动静传过来,也是奇怪!”说到这,她又想起一件事,“只是娘,咱们这样帮着谢二夫人对付那谢三郎,好吗?谢荣启可是皇后的亲侄子。再则,咱们这样一闹,将栖梧阁那位也给牵扯进来了,若老夫人知道了,还有我的好果子吃?也幸好没闹开,若真闹大了,咱们程家女眷也会受到牵连,若是连女儿的名声也受了影响,岂非弄巧成拙?”

柳氏毕竟上了岁数,比程立雪多了几分阅历,抬起葱段似的指头点她道:“你呀你,真是不用脑子,你且想,皇后是他姑母不错,可皇后是更在意陛下和自己的儿子,还是更在意他这个侄子?”

程立雪不明白。

柳氏又解释道:“若闹不大便罢了,若是闹大了,宫里水深,只怕那些御史要出面弹劾武安侯,皇后出自武安侯爵府,自然要避其风雪,难不成上赶着吃陛下的挂落吗?所以即便真闹大了,皇后娘娘也会明哲保身的,这火烧不到你身上来。”又道:“老夫人那更是没什么好担忧的,你父亲难不成会为了那个老虔婆,下狠手处置自己的亲闺女不成?到时候只要将栖梧阁那位赶出程府,咱们程家自然能摘得干净。”

“可谢二夫人为什么非要对付谢三郎呢?若是谢三郎名声有损,来日我嫁入候府不是也会受到连累吗?”

柳氏笑说:“你要嫁的是四郎,同他三郎有何关系?四郎可是二房一脉的。这内里的弯弯绕绕,我们又如何知道,也不必知道,你便是伺候好了谢二夫人,日后嫁入侯府,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可,”程立雪面露为难,“可女儿还是觉得,哪有真的让自己相中的儿媳做这种事的,再则,那谢二老爷虽也在朝中当着三司使的差事,可到底日后的爵位是大房继承的,我......娘,这谢二夫人不会是在利用我们吧?谢家四郎虽在宫里那位面前不得脸,可也是候府正经嫡出的郎君,谢夫人肯让他娶我这个庶女?”

“那还不是看我儿你自己能否把握的住机会,”柳氏为她抚平肩头的褶皱,笑眯眯道:“自今年开春簪花宴后,你每回去法宁寺上香,那谢四郎总是在寺外的桃林同你相会,也说了非你不娶,定要迎为正妻之类的,对不对?”

“娘,你真是的,”程立雪脸一红,道:“这种话也是您做长辈的能浑说的。”又停了片刻,叹口气道:“话自然是他说的,可自古婚姻大事唯父母之命是从也。”

柳氏道:“所以才让你伺候好谢二夫人。”她开口唤外面女使们进来,在铜盆里净过手,又抹了香膏,坐下来继续刺绣:“你这丫头就是沉不住气,你以为上香那日,谢二夫人在你我二人面前哭诉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试试你,看你这丫头是否心向着她,若这次咱们帮着她将那谢三郎给扳倒,你嫁入侯府不是立马便能成的事,至于这爵位落不到手里,也没什么,到底你是个庶女,地位低了些,谢二老爷计相的官位日后也定能好好为你们小两口铺平道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