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高齐像及时雨,潜移默化,在合适的时间滋润着合适的土壤,杨杉只等播撒在女儿心里的种子生根发芽,开出正确的花朵。钱家拥有了北京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搬家这天,连搭在台阶上帮助轮椅行走的木板,都被心细的高齐预备好。

小样:“高齐,我发现你有一特点,越夸你好你越好。”

高齐:“夸奖催人奋进,跟催眠似的,不信你试试?”

“讨厌,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没人夸我。你说人和人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你说谁呀?”

“咱俩呀,同一拨人,每天玩命夸你,都说没词儿了,怎么到我这儿一字没有?”

“其实咱俩一样,你一点不比我差。”

“不带这么不实事求是的,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真的,咱们都是平凡人,既不超凡脱俗,也没笨到家,如果有差别,就是人生阶段不一样,我犯过错误了,不允许自己再犯。”

“我也犯过了,但不保证不再犯。”

“你看,至少每个人都犯错。”

“但错可有大有小。”

“大小不重要,重要的你知道了那是错误,然后就忘掉它、远离它。”

“知道错了就能远离吗?”

“不然就成明知故犯了,你有那么笨吗?”

“好像还不至于。那咱俩也不一样,努力程度不同,你帮人都那么使劲,小半生都在为人民服务。”

“你又错了,其实你也一直一直很努力。”

“你真是我知音,除了方宇没第二个人这么捧我臭脚,不过我努力也不在点上。”

“不在点是为在点做准备的,态度决定一切,只要是努力一定有回报。”

“我怎么听都是你拐弯夸我。”

“我连弯都没拐。”

“我理解你那话了,夸奖催人奋进,我还有什么优点?”

“找夸是吧?钱小样你人长得漂亮。”

“感觉不错。”

“又聪敏、又勤奋、又好学。”

“相当不错。”

“虽然曾经为错误付出过代价,但人谁无过?”

“说得也是。”

“瑕不掩瑜,你将来一定会在成功的路上越走越远。”

“太High了,高齐,你就是好。”

俩人站在一起,互补得严丝合缝。杨杉越看越觉得:坚决不能与两个孩子的美好前景失之交臂,她一定要把美丽蓝图变为现实。

“进来,你看他俩多开心、多般配,我越来越觉得小样找高齐是理性的选择。”

“你看没用,得咱闺女自己觉得才行,理性代替不了情感。”

“但理性能选择正确的情感,等她情商智商都成熟了,一定这么觉得。”

“情感有啥正确不正确的?你当初选我就理性了?”

“别又拿咱俩说事。”

“哎你是不是真有点后悔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宜公开的真相,就像杨杉对钱进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不代表再给她一次机会,依然如此选择。快乐不能量化,同样遗憾也无法量化,情趣不是生活的全部,大多数时候不能当饭吃。杨杉希望小样选择高齐、放弃方宇,获得比她和钱进来更多的完满。

方宇偷偷摸摸送小样回家,得以远远瞻仰高齐的“杰作”,五味杂陈。

“就送我到这吧,看见吗?就那楼。”

“离医院是真近,这回高齐又得到你们全家盛赞了吧?”

“她们夸他就在嘴上,但你震撼在她们心里头。”

“算了吧,我也就震震你心。”

“你震我就够了。”

“样儿,我怎么觉得:能挣着钱、获得大家说的那种成功,其实挺难的。”

“不难,你看你多成功,这么短时间就挣那么多钱,我崇拜你。”

“坐井观天吧你就,身边戳俩青年才俊,轻松就把你家困难给解决了,哪像我?人是有差别的,不承认是不行的。”

“这不是你,妄自菲薄,我很陌生。”

“不是妄自菲薄,是自知之明,想起从前还跟人家拔横儿,非说自己跟他们一样,挺可笑的。”

“我不觉你可笑,你和他们是有差别,跟周晋高齐一比,你没这没那,但你开心,还能让我开心,我就是喜欢你。”

“有开心就够了吗?”

“够!我每天吃有限、穿有限,花也可以有限,但开心必须无限!”

“你是个没追求的青年,咋就不能把眼光放远一点呢?”

“碰上你以前,我眼光挺远的,一见你就近视了。”

“我头拱地努力赚钱,奋斗半天就顶人家一举手之劳,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像只蚂蚁,爬来爬去,人家推土机一撮子就完事儿。”

“渺小怎么了?咱俩都渺小,永远没推土机成功,我们就是忙活半辈子才顶人一撮子,但蚂蚁有蚂蚁的幸福。”

“你认为幸福什么样?”

“幸福就是——跟我觉得最帅的那只蚂蚁,为别人眼里的小草、我俩眼里的大树,一起努力奋斗。”

“你幸福了吗?”

“正走在前往幸福的路上。”

“这么辛苦你还觉得幸福?”

“当然!没经历过痛苦的幸福不是好幸福。”

“样儿,为让你幸福,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才不管什么渺不渺小、成不成功呢,有幸福就够。”

这是“蚂蚁”钱小样对幸福的定义,长辈不以为然,一起为她谋划另外一种“幸福”。

杨怡问杨杉:“三儿你开始行动没有?”

杨杉:“你说俩孩子之间,我怎么跟着掺和呀?”

杨怡:“太缺乏主动性,这还得我们教你呀?杨尔,你理论水平高,给三儿上上课。”

杨尔:“不能坐等,要主动介入、干预,明白吗?”

杨杉:“没头没脑,怎么介入干预?”

杨怡:“什么叫没头没脑?这不机会都送到眼前了吗?趁房子的热乎劲儿,趁热打铁,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把俩人往一块儿撮合。”

杨尔:“巧立名目,找借口,没机会制造机会也要上。”

在小样浑然不觉的状况下,一个以高齐为目的、全家打掩护的计划被制订出来,杨杉遵照智囊团策划展开行动:“高齐,我们想邀请你周末参加我们全家的郊区自驾游。”

小样:“啊?咱全家要郊游?我怎么没听说?”

杨杉:“高层决定的,下面听从指挥。”

高齐兴致勃勃:“去哪儿呀?怎么去?”

小样:“你还挺雀跃。”

高齐:“这种热闹机会不多,多好哇。”

杨杉:“去怀柔吃虹鳟,没准还在山里住一晚,空气新鲜,对你钱叔儿也有好处。”

钱进来事先也不知情:“啊?还带我去?”

小样:“我爸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高层决定的呀?”

杨杉:“你俩别一劲打岔,高齐,我们全家欢迎你一起参加。”

小样:“我妈就是想拉你当司机。”

杨杉:“胡说!青楚、你二姨、包括周晋都能开车,这次不累高齐。我想你在北京也没什么亲戚,跟我家热闹热闹,反正早就不把你当外人了。”

小样:“对,到时候周晋一人对付不了我爸,加上你正好俩苦力。”

杨杉:“怎么话让你这孩子一说就变味儿呢?”

高齐:“司机、苦力当什么都可以,我愿意掺和。”

杨杉:“那就这么说定了。”

青楚向周晋发出全家自驾游邀请时,得到他话里有话的答复:“好,这周末还行,再晚就没时间了。”

“什么意思?”

“青楚,我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北京。”

“多长?你要去哪儿?”

“广州有个房产项目上马,需要处理的事儿太多,所以我干脆过去现场办公。”

“要去多久?”

“说不好,看处理情况,短则一两个月,多则几个月也有可能。”

“中间不回来?”

“我尽量抽时间回来看你。”

青楚情绪骤然跌落:“这是咱俩认识以来分开最长的一次。”

“不正好给你独处空间吗?我把家钥匙也留给你,想一个人待着,让你独处个够。”

青楚口是心非:“是呀,整天不是一大家子、就是二人世界,我终于可以享受一个人的自由了。”

周晋含笑望着青楚,看她怎样一点点瓦解。

青楚终于崩溃,抱住周晋:“走就走吧,干吗还要去那么久?”

“怎么?舍不得我了?”

“天天在一起,突然一两个月不见面,你让我怎么适应?”

“自我还用适应吗?等那么久总算来了,张开双臂拥抱吧。”

“讨厌!我就要一点点,你一走,又富裕了。”

“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你对自我就是叶公好龙。好,我答应你,经常让你惊喜,还不行吗?”

“周晋,爱情是不会让人失去自我?”

“自我这东西,最容易被蚕食,责任、义务、爱情,什么来了它都得让路、牺牲,自我的下场就是越来越少,我现在面对你,就是零自我。”

对于周晋即将的长期远行,青楚关注的焦点集中在爱情与自我的此消彼长上,忽视了长期滞留外地的合理性,当然即使她深究,也觉察不到周晋的远行有什么不合理之处,更不可能洞察他此行竟然与麦冬出狱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

开业当天惨遭关门的霹雷西餐厅经过两周整改,迎来同一拨卫生局、消防办检查人员,雷董、李总噤若寒蝉、如履薄冰,赔着小心、赔着笑脸,唯恐再惨遭一次闭门。

“检查达标,批准你们正式营业。但改进可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为对付我们检查,要保持下去,以后我们随时过来抽检,一旦发现问题,立刻停业整改!”

当国家公务人员消失后,雷董才长出口气:“咱这门开的忒不易了。”大厨迫不及待:“周边居民肯定翘首期待咱们营业,不选吉日了,明儿就开。”李总对四海宾朋纷至沓来信心满怀,为此周密准备,事无巨细,储备原材料足以支撑一周,一天翻两拨台都富裕,召集全体员工列队训话:“明天开业第一天,我8点到店,出现前所有地方务必窗明几净,全体人员各就各位。”

第二天8点以前,李总就在办公室里完成造型:身着主厨制服,脖系红领巾,意气风发走出办公室时,还顺手调正桌上镜框的角度,里面镶嵌着英文厨师资格等级证书,与杨尔墙上悬挂的那个不同,这是真的,如假包换。

10点,全体员工列队迎宾,门口肃立两排,万事俱备,只欠宾客。然而时针指向午后14点,腰酸腿疼的员工们也没迎来一个客人的影子。

“李总,站几个小时了,要不要让员工们歇歇?”

“歇吧。”意气风发兜头遭遇冷水的李总垂头丧气,回办公室偃旗息鼓,外面依然门前冷落车马稀,门可罗雀。

终于在晚8点半,领班前来报喜:“李总,上客了!”餐厅里唯一的男客人被服务员们众星捧月,不期收获了一份唯我独尊的意外之喜,正享受中,大厨步出厨房,征询反馈:“您觉得味道怎么样?”

“不错!”

“那您以后还会考虑再来光顾本店吗?”

“可以,有空就来。”

“谢谢您大力支持,为答谢您惠顾,今天餐费给你打七折。”

花比平时少的钱,得到比平时热情百倍、尊崇百倍的服务,该名男宾在以霹雳为首的一干领班、服务员“期待您下次光临”的送别声中,翩然而去。霹雳给自己以及员工打气:“本餐厅成功培养第一名潜在回头客!”霹雷西餐厅的历史书写下开业记录:一天一客。雷总悬崖勒马:“这点甭点灯熬油了,关门。”李总咣当栽倒:“一个客人就把我累半死。”

看来一切现实都不可能有想象美好。

周末,弦外有音的杨家自驾游启程,三车一字排开,周晋开路、杨尔居中、高齐殿后。中间车后座上的杨杉频频回首尾车,但见高齐、小样欢声笑语。

杨尔开车不忘打探:“俩人聊得怎么样?”

“笑得前仰后合的,特别热闹。”

“土壤条件已经具备,要你往土里撒点种子,再浇点水、给点阳光,然后就等它生根发芽。”

钱进来听得云里雾里:“你俩姐儿俩儿又是种子、又是阳光雨露,这是要干吗呀?”

当仨妈站在半山木屋的露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视野范围内的四个孩子以两两组合、捉对游戏时,为她们一手缔造的现实心满意足。

杨怡:“太般配、太养眼了!简直是一幅画。”

杨杉:“这种时候要能定格,永远这样下去,我就知足了。”

杨尔:“当然可以,事在人为!”

杨怡:“一定要把高齐这个潜在女婿留在咱杨家,三儿,加油。”

钱进来这才明白姐儿仨的别有用心:“原来你们仨是要干这个,我意见是……”

立即遭到杨杉镇压:“不需要你意见。”

杨尔:“钱进来可以弃权,但老太太你可以参与意见。”

郎心平高瞻远瞩:“我意见是——任凭你们上蹿下跳,孩子依然故我。”

杨尔:“瞧您说的,那也不能无为而治呀。”

被剥夺发言权的钱进来顽强表达了自己对姐儿仨统一行动的看法:“媳妇,虽然你们剥夺了我发言权,但还是想劝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

“我没扭,是引导。杨尔教育我说:家长强制儿女的时代过去了,但不等于放任不管,要引导、疏通,把不愿意她去的地方堵上,希望她去的地方通开,她是教育专家,我觉得她说得对。”

“我看你们就是变换了花招。”

“万变不离其宗,反正是为小样好,我要尽到当妈的责任,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她,让她生活得更好。”

“她按自己意志未必就不好呀?”

“小样随你,都是性情中人,我不能让你们感情操纵理智,你必须跟我统一思想。”

仨妈的苦心昭然若揭,连周晋都看出门道:“是我敏感多心还是怎么着,我怎么觉得你妈她们仨居心叵测呢?”

青楚肯定他的直觉:“你一点不敏感,就是这样,我现在可以肯定。”

周晋失笑:“上面指手画脚,下面指东往西,这是两代人永远的主题。”

“现在发展到升级版,硬的不行来软的,斗勇没效果就斗智,全世界父母女儿都这样。”

“我看就小样一人还迷迷瞪瞪蒙在鼓里。”

“我担心的是高齐,他最好别入戏,不然会遭受第二次打击。”

所有人都看懂了三个妈编剧的脚本,作为第一男主角的高齐,察觉到生活被别人导演了吗?作为演员的他,会否按照编好的剧本往下演绎?没人知道。而钱小样,甚至浑然不觉自己成了仨妈剧本的女一号。

高齐:“你跟方宇现在怎么样了?”

小样:“我俩转地下了。”

“哦,地下工作者感觉如何?”

“相当刺激。”

“抗打击能力够强的,搁别人经这么一通折腾,加上长辈反对,恐怕早散伙了。”

“不经过这通折腾,我还不知道方宇这样呢。以前我和他就是俩混子,一起穷开心、傻高兴,我喜欢他身上自由自在的劲儿。不过他最近变了,开始在乎从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居然也会消沉、会沮丧,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他沉重了。面对现实,我们都没法潇洒。”

“我没觉得你俩不如别人……”

“不用安慰我,这是事实,承认差别,是面对自己、面对现实的第一步,每个人都这么过来的。沉重是我们为错误付出的代价,因为沉重我更爱他了,其实他本来不用这么累,是为我选择了承担。以前联系我和他的只有开心、乐和,现在责任、压力,甚至脆弱、无助,把我俩捆得结结实实,现实打不垮我们,只会让我俩抱得更紧。”

“我能看出来,小样,你们真的很幸福。”

小样振臂高呼:“是的,我很幸福!”

现在小样知道了什么是幸福,更知道了幸福不等于完美,生活没有完美,总有缺憾。就像此刻,夜空清澈,山上山下,点点灯火,全家人齐聚一室、共享天伦,她身边是光明正大的高齐,不是不可告人的方宇。

“今天我们没有财富,至少可以相互拥有,今天我们没有遥远的承诺,可是你我都已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飞到天外的天;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拥有自己的空间;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拥有更多更好的明天;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路将绝不后悔。”

当小样吟唱《会有那么一天》时,方宇在车行孤独无助地陷入两难,面对可疑汽车,改是不改?老板保证只要他愿意,收入源源不断,不出大半年20万就能还清。方宇望着两只手,只要他肯,它们就是搂钱的耙子,只是拿这种钱,像吃苍蝇。

“样儿,你在外面玩呢?”

“对,我们全家在郊区。”

“那……好好玩吧。”

“你有事儿吗?”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我就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你要在这儿就好了。”

天涯此时,两个人,同一种想念,当甜蜜里掺入苦涩,爱情就有了重量。与小样不同,青楚此时此刻的爱情,只有甜蜜的味道,她无法预知即将发生的事件,会让她掂量出爱情的沉重。

周晋对青楚感叹:“要能每周末都这么过多好,这才是家的感觉,大房子、名贵家具,那些都是死的,只有跟你们在一起才像个家。”

“这不就是你家吗?你博得老中青三代女性一致喜爱,她们早把你当成家庭成员了。”

“现在还在编外,等什么时候转正了,我才能踏实。”

“周晋,你是不特别想结婚?”

他深深点头:“但我可以等,等你也想、也渴望的时候。”

“也许……不需要你等那么久。”

“真的?其实实话是:我一天也不想等。”

“你又在变相求婚!”

“青楚,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目前不想结婚,除了渴望独处空间,还有别的理由吗?”

“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其他理由?”

“咱俩认识以猜疑为起点,跟一般人恋爱过程不一样,我经常想:经历过那案子后,你会不会到现在还或多或少对我心存怀疑?”

“你觉得我对你还有怀疑吗?”

“如果有,并且因此慎重对待结婚问题的话,我完全能够理解。”

“你知道吗?前一阵杨丽红找过我。”

“她又找你了?还是为麦冬?”

“不,这回是为我,她知道我和你好了,特意跑来提醒我。”

“提醒你‘珍爱生命,远离周晋’?”

“对,她说你是个雷,随时会炸,让我离你远点。”

“哦?那你怎么回答她?”

“我告诉她:相信你,就像她相信麦冬一样。”

“难道她的话对你完全没有影响?”

“不,有。”

“所以你始终保持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为给自己留条后路,对吗?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就算我是雷,又能怎么样?你就先和我好呗,也许我永远不会炸;万一哪天保不齐炸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一撤,你不和我好了。”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的想法是:就算你是雷,没办法,我爱上你了,要炸就炸吧。我现在特别能理解杨丽红对麦冬的感情,可能盲目,但坚定不移。遇上真爱不容易,遇上就要爱到底,万一没闪开被炸死,那也不亏,好歹我爱过了。”

玩笑瞬间从周晋脸上消失,他眼眶一热,揽青楚入怀。

深夜,表姐妹并排而卧,各想各心事。

“样儿,你也没睡?想什么呢?”

“突然有点伤心,真希望方宇今天也在这儿。周晋又向你求婚了吧?你被大家催着、求着的就不嫁,可我想嫁却不能嫁。”

“你想结婚?”

“要能过我妈那关,我立刻就嫁给方宇。”

“你不怕婚后俩人陷入琐碎,每天吃喝拉撒、家长里短,人也变得不自由?”

“不怕,我们有爱。”

“爱也许会被琐碎生活和无情岁月消磨掉。”

“消磨也不怕,要连爱都不行,还有什么东西能抗住消磨?”

醍醐灌顶,青楚的心被小样这句话一把攥住:“谢谢你小样。”

“谢我什么?”

“你教会我一个道理。”

“我现在都能当你老师了?”

在全家猝不及防的时刻,青楚振聋发聩扫荡了所有人神经:“大家请注意,我现在有重大决议要宣布,都坐稳了,千万别惊着,本人郑重决定:我要结婚了!”

所有人张大嘴,因为震惊所以麻木。杨怡最先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啊——”随即抬头仰望上苍,“赵志华,你听见了吗?我们终于盼到这天了!”

“妈,你不要骚扰我爸好吗?”

“青楚,你说真的?没逗妈玩吧?”

“没逗你玩,是真的。”

“太好了,你终于想通了,妈太高兴了!”

杨尔:“青楚你这孩子,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真能忽悠人。”

小样:“是不是那晚我在山吧说的哪句话,拨动了某人心弦?”

“就是那句——”姐儿俩异口同声,“要连爱都不行,还有什么东西能抗住消磨?”

杨怡振臂欢呼,开始张罗:“青楚你和周晋有具体计划了吗?定在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准备办多大排场?是酒席还是旅行?婚后住在哪儿?买新房还是就住周晋现在的家?另外你们小两口打算怎么安置我呢?”

青楚被她妈一连串问题击倒:“妈,你思路真是一日千里,我还什么都没计划呢。”

“决定了怎么能不计划呢?”

“现在还谈不到这些,等我向周晋宣布完后再计划吧。”

“啊?你还没跟周晋说呢?”

要么不做,做了就不反悔,青楚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在周晋临行前夕,他终于等来求之不得的结果。

“亲自下厨为我送行?这是你给我的惊喜?”

“这只是序幕,真正的惊喜是——我想好了,决定嫁给你,你愿意娶我吗?yes or no?”

“我终于等到这天了。”

“可你还没回答我呢?”

“还需要回答吗?青楚,你会后悔吗?”

“你会让我后悔吗?”

“相信我,绝不会。”周晋在青楚耳边喃喃低语,“等我,等我把这件事情处理掉,回来我们就结婚,好吗?”

青楚放纵自己在幸福的感觉里沉醉,顺理成章地以为周晋说的“事情”是指手上工作,但是,她错了。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刻,隐忧悄然逼近,而他如临大敌。

全家郊游归来,心无旁骛的小样坦坦荡荡拿照片给方宇展示:“差你一个人就完美了。”

“我去了就多一人。”

“怎么多了?”

“你好好看看,这上面不是两男两女吗?”

“你说这个呀,不对,要多也是多高齐。”

“除了你觉得多高齐,其他人都觉得多我。”

“你是不是不高兴、往心里去了?”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只要你不嫌我多余,谁觉得都没用。”

“就喜欢你这样!哎,我妈三番五次拉高齐掺和我们家活动,是不想拉拢我和他……”

“你终于醒过味来了?”

“连你都看出来了?”

“全世界你是最后一个看出来的。”

“那说明我心底坦荡,压根没往那儿去想,我生是你人,死是你鬼……”

“得得得,其实你要真觉得高齐比我好,和他在一起更幸福,我就豁出去了,含泪把你交到他手上,在你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奏走上红地毯时,为你唱一首《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这就是无私的我。”

小样给方宇把话说完的机会,一跃而起,掐住脖子,痛下杀手:“这种丧心病狂的话你也说得出来?!告诉你,没有你我不可能活得好!”

“救命!!!”

醒过味的小样向青楚求证:“你说我怎么那么迟钝?我妈的狼子野心居然没看出来,你看出来了吗?”青楚点头,侧面佐证她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看来就是我迟钝,幸亏方宇没往心里去。”

“你脑子里光有方宇,怎么不想想:高齐往没往心里去呀?”

“你什么意思?”

“我怕你妈和高齐俩人都当真了。”

“高齐当真?他喜欢我?不可能!我要什么没什么,人家喜欢的是你。”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嘛。”

小样翩然起身对镜自视:“我有那么大魅力吗?人家高齐虽然赶不上你家周晋,钻石王老五差点意思,好歹也白金级的呀。”随即幡然醒悟,“别人喜欢你就轻浮成这个样子?端正态度!我是一个忠于爱情的女性,富贵不能淫,方宇我死活不换。”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事情看来需要严肃对待。”

在小样还没拿捏好怎样“严肃”时,事情朝着她警惕的方向高歌猛进。这天小样一进家门,不但发现桌上酒菜丰富,还看见高齐赫然在座:“你怎么来了?”

“阿姨请我来的。”

“今天是妈生日,本来不想过,白天在医院碰上高齐,就招呼他晚上过来吃个便饭,反正他算半个家里人了。”

小样知道自己动摇不了杨杉的堡垒,但可以击破高齐,她决定旗帜鲜明、挑明立场:“高齐,有话跟你说,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妈用意,但好心提醒你:别被她当枪使了。”

高齐依然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安然,好像什么都不让他意外:“啊,你说这个?我明白她什么意思。”

“你明白?那还甘心被她摆布?”

“我没觉得被谁摆布。”

“那你干吗那么积极掺和我们家的事?”

“因为我喜欢。”

“你是不……喜欢我呀?”

“对呀,我是喜欢你,以前没怎么觉得,现在越来越觉得你可爱。”

小样被他的坦率弄得束手无策:“那、那……我真不能再跟你这样下去了。”

“我们怎么了?不很正常吗?”

“现在挺正常,我怕以后不正常。我跟你说清楚: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她处心积虑为我设计的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也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地方,干啥啥不成,一捅就是天大的娄子,被周晋青楚连拉带扯勉强混个白领,还得头拱地弥补跟别人的差距。”

“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你不能喜欢我,因为我爱方宇,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不管高齐如何,小样决意单方面与他断交,但她阻挡得住他人挡不住电话。

“小样,你是不躲我呢?”

“没错,我是躲你呢。”

“咱们见个面吧,把一些没说清的事说清楚。”

“有这必要吗?”

“你不会从此和我断交了吧?”

“反正我不能单独见你。”

“我没说单独呀,你把方宇也叫上,咱仨一起聊聊。”

“啊?我俩一起去?”

小样、方宇联袂赴约,一直到三人面对面,两人贫瘠的想象力都猜不到高齐要说什么。

“高齐,你约我们来,到底要和我们谈什么?”

“小样,我今天说的,应该接在上回你家楼下咱俩说的那些话后面。”

方宇侧头问小样:“你俩都说什么了?”

高齐抢答:“她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说是。她当时急着和我划清界限,没给我机会把话说完,我想当着你俩面说更好,所以今天把你们一起约来。我承认喜欢小样,不是泛泛的,是很喜欢。”

小样顾及方宇感受:“甭描述,都知道了。”

“但喜欢一个人不代表会付诸行动。我是个谨慎的人,做任何事之前先要审时度势,既不许自己轻举妄动,也不许把局面弄得没法收拾。喜欢一个人、对她产生情愫很平常,但在决定投入感情前,还要必须完成一个工作,就是看看她身边的形势,估算一下自己有多少机会?对小样也一样,估算完形势,得出的结论是:我没戏。”

小样咧嘴大乐:“你估算得真准。”

方宇制止:“别那么不善良。”

高齐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心理素质比你们想象的好,在感情发生的一刹那,我就把它停止了,这就叫发乎情、止乎礼。别担心我会对你们俩的感情造成骚扰,更不要因为这个顾虑结束交往,毕竟我们之间的友谊很难得,你们不觉得吗?”

方宇、小样一起点头:“觉得。”

“我不想一下失去两个朋友。”

小样抢先:“我也不想。”扭头看方宇,“呵呵,你是不也这样?”

“我态度阐述清楚了,下面请你们做选择:要么让我离开,要么还像过去一样相处。我希望是后者,但如果你们选择前一种,我充分理解,积极配合。”

小样看方宇:“你选。”

方宇:“我不代表你。”

小样:“我弃权,你当全权代表。”

方宇:“哥们儿你够坦荡!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也不要你离开,有你这样的竞争对手,可以起到时刻鞭策我的作用,有一天小样要是选你、放弃我,那是我不够好,我保证立刻消失。”

高齐:“这就是我希望达到的效果。”

小样:“圆满解决!高齐,弱弱地问一句:感情可以控制吗?”

高齐:“当然,这是理性的力量。”

方宇:“让我们为理性和友谊干一杯。”

常规意义的情敌对阵,被高齐无招胜有招,兵不血刃,一化了之。

方宇赞叹:“以前我觉得高齐就是一滥好人,挺没劲的,今晚这出他玩得真潇洒。”

“嗯,放着理性的光辉,倍儿酷!”

“我这回真看出他好来了,你看没看出来?”

“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别演了,戏过。”

“看出来了,他哪哪儿都好,就是比不上你。”

“我说真的,要什么时候你觉得和高齐在一起更好,就奔他去,我绝不拦着。”

“不对呀,你俩不争我也就算了,怎么倒谦让上了?你这是不就叫欲擒故纵啊?”

没有决斗厮杀,只有温良恭让,小样如释重负,深深感念高齐竟然能把一厢情愿演变成为如此美好的事物。

用“每况愈下”形容霹雷西餐厅的生存状况并不准确,因为一直很“下”,所以不能“愈下”了。李总向雷董汇报业绩:“本店营业额又创新低,收入454元,刨去流水1000,负赢利546。”

“您就别负赢利了,直接说赔了吧。”

“能不能保护一下脆弱的心灵?”

“开业不是一天两天了,小广告也投放了几千张,还是没人来,不是偶然和知名度能解释的,我们要深层挖掘一下没人光顾的原因。”

李总茫然无解:“是呀,为什么没人来呢?我没偷懒,很勤奋、很努力对吧?”

“肯定不是你的原因。”

“那是什么?用你超人的智慧给我解释一下。”

“我的智慧解释不了这个领域。”

两位老板一筹莫展,恰逢餐厅第一位且是唯一一位“回头客”再度莅临,霹雳决定借助顾客慧眼一探究竟:“我能跟您谈谈吗?你真觉得我们店水平还可以?是随便吃吃那种可以,还是真可以?”

“真可以。”

“那您怎么隔那么久才来一趟呢?”

“我明白了,你在找这里不上客人的原因吧?”

“对,为什么客人不肯光顾我们店呢?”

“嗨,我告诉你原因吧,特简单,当初你们一盘下来时,我就预言你们准死……”

“为什么呀?”

“听我给你分析分析,虽然这是一条食街,每天来吃饭的人也不少,但你们想过没有,这条街一共有餐厅四十六家,光西餐厅就八个,而且那几个都开好几年了,厨师又是老外,菜做得又好,价位也合理,你们有什么特色跟他们抢客人呢?”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们没特色,您怎么还来吃呢?”

“人跟人不同嘛,你别说,我还真是冲你们的特色来的。”

“我们这有什么特色?”

“人少,我喜欢一堆人围着我转的感觉。”

霹雳哭笑不得,霹雷西餐厅要沿着这条特色道路发展下去,不出多久就得寿终正寝、血本无归。那时候,她将如何面对杨尔?

周晋按计划离开北京,小样留守公司继续秘书工作,一个素未谋面的保安闯入视野。她不知道这名保安的来历,他在某个加班的夜晚突然平地冒出,挽救了倾倒滑落的文件箱,顺带把小样吓得魂飞魄散。

“对不起小姐,吓着您了?”

“你会轻功呀?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正巡查楼层呢,发现大门没锁,怕发生意外,就进来看看,见办公室还亮着灯,就把脚步放轻了,结果倒吓着您了。怎么这会儿还不回家?”

“你新来的吧?老保安都知道,我是一加班狂。”

“您是周总秘书吧?老总不是去外地很长时间吗?还这么卖命?”

“我是为自己加的,笨鸟先飞。”

“以后别这么晚了,整个楼层就您一人,还是女孩子,多注意安全。”

“我有童子功,再说不是还有你们保护嘛。”

“周总出差多长时间呀?”

“说不好,反正不短。”

“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

小样从此与这名自称叫“刘超”的保安结识,她不知道如果青楚看见他的面孔,脱口而出的名字是——麦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