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月中旬,从下青林公路连接到独石村办公室的公路毛坯已经出来了。铺上片石和碎石,压实以后就可以通车,只是到了这一步就必须用压路机等机械,单凭人力无法解决了。
侯卫东找到粟明,递上了有刘维工程师建议意见的申请表,想到镇里争取一些资金。粟明仔细看进度表。道:“如果铺片石和碎石,费用不低啊。”
侯卫东道:“整个公路其实分为两段,一段是上山公路,另一是山顶公路。山顶路是平路,可以暂时不铺片石。但是上山路是盘山路,不铺片石和碎石,这路根本不能通行。”他笑眯眯地对粟明道:“粟镇长,这一次县里奖励了二十万,能否用一点在公路上。”
镇政府实行的是财政一支笔审批,粟明是副职,没有签字权。况且这个修路领导小组并没有得到一分钱的使用授权,粟明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秦镇长,看他的想法有没有变化。”
秦飞跃看了申请表,道:“这事先放一放,我刚刚得到了准确消息,还没有来得及给在大家通报。交通局编制了全县乡村公路规划,四大班子集体听取了汇报,原则上同意了这个规划。在规划中,上青林有一条公路,不仅要与下青林相连,而且还要朝西走,将李山镇、吴滩镇、来龙镇这一大片联结起来。”
李山镇,吴滩镇,来龙镇是益杨的几个建制镇。与青林镇、赤梅镇隔山相望,直线距离不过四,五公里。但是,从青林镇到李家镇等镇,由于互相没有通公路,则必须先到益杨县,然后再从益杨转车。也就是说,从青林镇步行到李家镇,翻山越岭也就只要一个小时,而坐客车至少需要两个半小时,比步行还要慢。
秦飞跃道:“上青林公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县道,县道就应该由县级财政来投资,镇里不要急于投资进去,免得花冤枉钱。”
粟明脑袋转得快,道:“规划是规划,真正落实还有一段时间。1994年是交通建设年,各镇都不傻,一定会各显神通,争取县财政在当地投钱修路。”
秦飞跃胸有成竹地道:“镇里目前不能投钱,等到上青林到三个村的全路段毛坯挖出来再说。毛坯挖出来,这是青林镇最有利的竞争条件,县里马上要开人代会了,我准备找马县长汇报此事,争取把上青林公路纳入县政府的重点工程。真要是修通了上青林公路,上青林资源就被盘活了。”
他又道:“这个消息最好不要跟上青林干部说,说了,很有可能引起变数。”
尽管秦飞跃封锁了消息,侯卫东却无意间从刘维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心里既高兴又紧张,找到高长江合计,道:“县道的等级比乡村道要高得多,幸好当初修公路毛坯的时候,严格按图施工,如果当时偷工减料,说不定就要返工,实在是万幸。”
高长江想到了另一个严重问题,道:“侯老弟,如果县里把上青林公路升格为县道,村干部恐怕就不愿意义务修路。”
侯卫东仔细考虑以后,道:“这事瞒不住村干部,我想开个村干部会,把事情讲透。这条路绝对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变数极大。”
上青林三个村为了修好公路,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有人出人,有力出力,青亩费分文不付,田土的调整也由各村自己处理。这些开支,若按照部颁标准来说,是一笔大数目。由于村民们修路的心情很迫切,实际上就由三个村七千人共同承担了这笔费用。但是乡村道路升格成了县道,理论上修路的主体就变成了县政府。再让三个村的干部无偿支援,恐怕有些困难。侯卫东天天与这几位村干部在一起,也很了解他们肚子里的小九九。高长江指出问题以后,他便明白过来。
果然,村干部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三个村的六位主要干部表情各异。在贺合全等人的要求下,工作组又开了一次会。
望日村的书记贺合全态度很坚决,道:“现在公路已经到了尖山村,望日村里投了工出了钱。我不管是不是变成县道,先把毛坯修到望日村再说。”
侯卫东没有想到贺合全是这个态度,顿时喜出望外。
秦大江打起了小算盘,公路毛坯已经将独石村全村贯通。如果县里接手,独石村就可以不出投资投劳了,而且就算县里暂时不投资,用块石、片石铺一层,汽车已经能够上山了,道:“公路升格成县道,就不是我们三个村的事情了,县里肯定要出钱,我们继续无偿投资投劳就是傻子,白花钱。”
秦大江的说法引起了大部分村干部的响应,修公路所用资金不在少数。如果能让县财政出钱,村民不仅可以不出劳,而且或多或少都可以获得一些补助。
看着村干部纷纷附和秦大江的说法,侯卫东心提到嗓子眼上。不等大家充分讨论,他立场鲜明地道:“我的意见很明确,如今公路已经修到了尖山村。大家再努力一月,就能修到望日村,如果这次停下来,以后的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通过修路之事,侯卫东在上青林各村中有了威信。他表了态以后,贺合全立刻附和道:“修独石和尖山那一段,望日村一个人没有少,一分钱也没有少出。现在秦大炮想不修,绝对搁不平。如果真要把工程停下来,我要组织人把前面的公路挖断,要想停工,大家谁都别想通车。”
秦大江和江上山就不太好唱反调了。
尖山村支书唐桂元道:“侯大学,县里是否明确要修上青林公路?”
侯卫东道:“我得到的消息,县里现在只是做了规划,还是落在纸上的东西,是否动工,谁也说不清楚。而且全县乡村道路规划,涉及全县所有乡镇,先修哪一条也没有明确。我的意思是按照原计划继续修路,现在把公路停下来,再修就难了。”
江上山与秦大江抱着同样的心思,道:“侯疯子,如果县里面真要同意修路,我们三个村继续投劳,算起来亏惨了。”
高长江一直没有说话,见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道:“我们把公路毛坯修出来,将会增加上青林公路的竞争力。再找高志远书记出面做工作,县里投资的希望就很大,你们不要看眼前利益,要看长远算大账。只要通了公路,还怕收不回投资,而且,只要县里确定要修上青林公路,就要打水泥路面,前期的投入又算得上什么?”
高长江的话入情入理,大家都不说话,各算各的账。
散了会,这些村干部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公路之事。过了一会儿,各村干部就陆续走了,没有如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喝酒,他们急着回去找村里其他干部来一起合计此事。
这半年,侯卫东一直在和这些村干部亲密接触。村干部给他最深的印象是“现实性”,他们接触的都是具体事,玩虚的解决不了问题,往往注重实际利益。
此时,侯卫东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算了算,各村为了修公路,按每天出工五百人计算,每人每天误工费十元,就是五千元钱,十天就是五万,百天就是五十万。这还不算侵占了田土的补偿和青亩费用。面对着这么一笔巨大的费用,秦大江等村干部怦然心动,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如果突然停工,但是县里规划又迟迟没有落实,则会造成公路成了公路烂尾。村民修路积极性受挫以后,再次动员就很有难度。
侯卫东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担子,在心里骂道:“他妈的,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就让我这个平头老百姓来做,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事,总觉得不踏实,又来到高长江家中,道:“我在办公室实在是坐不住,刚才虽然把会开了,村里干部的思想没有统一下来,至少秦大江和江上山还有小算盘。”
高长江怕冷,家中就烧了一个铁皮炉子。铁皮炉子外面有一根铁管子,就把煤烟全部接走了。屋里空气倒也不难闻,还有一股子飘来荡去的烤红苕香气。他看见侯卫东为难的神情,道:“先坐下来烤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两人好好合计合计。”
火炉烧得很旺,一阵热气扑来,比在冷清清的办公室坐着舒服得多。来找高长江之前,侯卫东心中对镇领导很有些腹诽。可是坐下来之后,想到修路之事纯粹是自己找的,也怨不得别人,便将抱怨压了下去。
“如果县里投资,上青林公路所有的问题就迎刃而解。高乡长能否代表着上青林去找一找高志远主任,只要他肯帮忙,县里就会更加重视上青林公路。”
高长江想得更多一些,道:“我已是退居二线,代表青林山去找老书记不太合适。秦飞跃或是赵永胜亲自出面才显得正式,也是对老书记的尊重。”
“上青林一直想修路,几年来,却总是说来说去没有动手。这一次动了工,侯兄弟起了很大的作用。”高长江话锋一转:“你能起大作用的主要原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大,做事没有顾忌,反而把修路这件大难事情弄了起来。”
侯卫东品了品这话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上青林公路动工以后,他一直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能力非凡,可是在高长江眼中却是傻大胆,这让他多多少少有些沮丧。不过,面临着公路何去何从的重大问题,他很快将小小的沮丧抛到一边,盯着炉火,暗道,“三年之内调回沙州,如果循规蹈矩,纯粹是痴人说梦,不管别人怎么说,修路一定不能半途而废。”口里道:“初生牛犊也有好处,就是不管不顾往前冲,我这就给粟镇长打电话,说后天我们要到高志远书记家去拜访,随便镇领导去不去。”
高长江看着侯卫东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情,道:“侯老弟,你还真是不愧为侯疯子的光荣称号,老哥开始佩服你了”
侯卫东拨通了粟明电话,道:“粟镇长,我是侯卫东,跟你汇报一下修路的事情。”
粟明没有料到上青林诸人这么快就知道了此事,他详细问道:“村里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工作组刚刚开了会,村里意见并不统一。贺合全想继续修路,秦大江想停下来,尖山村是两可之间。”
这些情况粟明是料到的,道:“我明天争取上山找秦大江、贺合全谈谈,我同意你的观点,上青林公路还是要继续修。”
侯卫东很郑重地道:“粟镇长,上青林七千人为了修路付了艰辛努力,现在涉及县里决策。我建议由镇里出面去拜访高志远主任,请他说几句话,将上青林公路纳入大办交通的重点工程。”
听到侯卫东开始指挥起镇领导,粟明调侃道:“侯大学已经有了安排,我们商量以后再给你汇报。”挂了电话以后,他想了想侯卫东的建议,觉得很有道理,便在党政联席会提出了这事,当然他没有说这是侯卫东的提议。
秦飞跃对粟明的做法很有些看法,心道:“这事你先给我说一声,暗中操作就行了,根本没有必要提到党政联席会上。”
赵永胜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他狠狠地瞪了粟明一眼,然后道:“粟镇长的想法很有道理,高志远是沙州市人大主任,在县里能说得上话。我和他在一起工作过,比较熟悉,明天就由我带队去拜访高主任。”
他想了想,补充道:“高长江与高志远很熟悉,他跟我去,侯卫东一直在施工现场,熟悉情况,他也去。”他这样安排也存了心思,尽量不让秦飞跃、粟明等人与高志远直接联系。
赵永胜的理由摆得上桌面,秦飞跃不好去争,心道:“你去找高志远,我就去找马县长汇报工作,县官不如现管,他们两位才是真正的父母官。”
等到粟明回了电话,高长江不停地摇头,道:“侯兄弟,你真是傻大胆,居然能够指挥起党委书记来了。你是一员福将,总是能心想事成。”
“老书记特别喜欢吃上青林望日村的风干野鸡,让我们去弄十只风干野鸡。记住,一定要选最好的风干野鸡,明天你、我还有赵永胜一起到沙州。”
侯卫东没有耽误时间,他从高长江火炉下面掏出来一块烤得喷喷香的红薯,边吃边走,很快到了望日村。
见到了贺合全,侯卫东单刀直入地道:“贺书记,给我找十只风干的野鸡,要最好的。”
“侯疯子,风干的野鸡要五十块钱一只,你弄这么多来干什么,哪个出钱?”贺合全头顶上没有多少头发,有个绰号叫做贺绝顶,来自于聪明绝顶的这个成语。据说这个绰号的创作者还是铁柄生校长。
“这条路不能停工,但是县里的钱不要白不要。赵书记准备带队到沙州去一趟,找高志远老书记出面,争取将上青林公路纳入县里的规划。”
上青林山的人都把高志远看成了力量的化身,听说是去找高志远,贺合全道:“我马上就去找,这钱是不是由镇里面解决,十只就是五百元,村里面负担不起。”
侯卫东道:“明天要把野鸡收齐,钱的问题等我们回来再说,镇里面解决不了,就让三个村平摊。”
贺合全愤愤地道:“秦大江那个锤子人,独石村上山的路拉出来了,他想打退堂鼓,绝对搁不平。”
为了不让公路停修,侯卫东这一段时间就如外交官一样,穿梭在三个村的干部家中。他不断游说各村,让他们仍然按照原计划继续投入劳力,不能让工程停工。
秦大江等人还是给了侯卫东三分薄面,没有马上让工程停下来。
第二天早上,高长江和侯卫东在6点半就起了床。此时天仍然黑沉沉一片,两人打着手电,在一片狗叫声中往下青林赶去。到了青林场镇,天空才慢慢地亮了起来,两人在青林镇外面的面馆,一人要了一碗炸酱面,“吸吸呼呼”地吃了起来。
侯卫东脚边放了一个竹编背篼,里面是用蛇皮袋装着的风干野鸡。这是从望日村收来的礼品,尽管是冬天,背着这一筐东西下山,他额头上还是微微有些发汗。
在镇政府大门等到8点,一辆桑塔纳滑了过来。司机小张平时对人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把车停在了院中,拿了一个水桶,开始洗车。
高长江走了过去,道:“小张,来抽烟。”小张又擦了几把,这才接过烟抽,怨道:“高乡长,又有啥子事情,跑沙州来回好几个小时,硬是整死人。”
侯卫东把风干的野鸡提了过来,礼貌地道:“张师傅,能不能把这个东西放到后备箱。”小张继续抽烟,视侯卫东如无物,正眼也没有瞧一眼,更没有反应。
侯卫东提着蛇皮袋,尴尬地站在一旁,耐着性子道:“张师傅,这是带到沙州去的望日村野鸡。”
小张仍然没有反应,他吸劲抽了两口烟,提起水桶,又开始擦汽车,嘴里道:“拿到一边去。”
这一下,侯卫东脸上就挂不住了。因为对方是赵永胜的司机,他忍着怒气。如果眼神是刀,侯卫东已经将小张杀死了无数遍。
小张仗着是党委书记的专职驾驶员,向来眼高于顶。有一天,侯卫东在粟明家中吃了饭,当时秦飞跃、粟明、晃杰、黄正兵都在场。此事不知被谁传到赵永胜耳中,他在车上骂道:“侯卫东到镇里不好好工作,成天钻营拍马,素质真是太低了,他还是党员,也不知怎么入的党。”
小张天天跟着赵永胜,对其好恶了解甚深。此时见到了侯卫东,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看着故意给自己难堪的小张,侯卫东心中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狗日的小张,你要为今日的傲慢付出代价。”他毕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修身养气的功夫很不到家,脸上已带出些怒色。
高长江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小张是臭脾气,担心侯卫东控制不了情绪,便故意无话找话地对侯卫东道:“你到了沙州,可以抽空去看一看张小佳。小佳虽然是大城市的女孩子,一点都不娇气。”
正在这时,赵永胜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赵永胜和高长江说了几句,高长江来到了侯卫东身边,神情很无奈地道:“老弟,你今天不去了,到领导家里去拜访,人多了效果反而不好。”
侯卫东没有想到赵永胜不让他去沙州。本来去不去沙州也无所谓,只是赵永胜这种做法太伤人自尊心了。他的血使劲地往上涌,恨不得一拳打在赵永胜的脸上。
赵永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中年妇女、年轻人和高长江坐在了后排,小汽车屁股冒着烟,骄傲地离开了镇政府大院子,将孤零零的侯卫东扔在一旁。侯卫东眼中有了隐隐的泪光:“男子汉,要坚强。”他握紧了拳头,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陆续有人进了院子,侯卫东不想见到镇上的人。他昂首阔步地走出政府大院,仿佛又充满了斗志。
一条小路,指向上青林,一条公路,去往益杨县城。侯卫东站在十字路口彷徨,赵永胜、小张两人的面容就在脸前飞来飞去,让他愤恨不已,与此同时,他对前途也有莫名的灰心。
“我要把石场好好办起来,老子水路不通走旱路,仕途不通我就走商路,老子找刘维通关系,交通局修路要碎石,这是发财的大好时机。”打定了主意,充满愤怒的侯卫东就上了前往益杨的公共汽车,在中午11点的时候,他来到了益杨县交通局。
侯卫东经常来找刘维,科里面的同志都把他认熟了,一名短发男子道:“刘维升官了,换了办公室,在隔壁科长办公室。”
科长办公室只有一张办公桌,还有一排书柜,另外还配置了一台电脑。刘维坐在旋转椅子上,人虽然丑点,却也是人模狗样。
侯卫东道:“刘工,当了科长也不通知一声,今天中午我请客,以示祝贺。”
上清林开始修路以后,刘维已上了六次山,他和侯卫东颇为熟悉了,道:“侯疯子,你小子不在公路上盯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是来了解全县交通大形势。”
刘维兴致勃勃地拿了一幅地图,道:“你看这地形,只要修通了上青林公路,南部的五个乡镇就连成了片。上青林山上的资源也就可以大开发,上青林公路肯定要修,只是什么时候修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当然,其他乡镇也各有优势,不少乡镇的头头已经约了局长们吃饭,青林镇领导反应最迟钝,居然派了你一个小虾米过来探听虚实。”
侯卫东知道刘维和高志远是亲戚关系,没有隐瞒他,道:“赵永胜和高乡长今天到沙州去找高书记,请他出面做工作。”
刘维听说镇里有了行动,道:“只要高主任愿意出面,县里会考虑他的意见的。而且上青林公路的毛坯已经拉了一大半了,对于捉襟见肘的县财政来于说,这是一个有利的竞争点。”
下班时间到了以后,侯卫东把刘维拉到了馆子里,点了一大桌子菜,边吃边聊。
侯卫东敬了酒,道:“我有位亲戚在独石村开了一家石场,既然全县大办交通,碎石和片石用量肯定很大,你到时介绍些工程过来。”
刘维明白是侯卫东办的石场,他用劲地拍了侯卫东肩膀,“侯疯子很有商业头脑,上青林石头是极佳的修路材料,以后用量一定很大,你现在可以尽量扩大规模,到时只怕你供应不及。”
上青林石头到处都是,谁也无法做垄断生意,侯卫东开始诱导刘维,道:“你在交通部门,熟人多,干脆我们合伙再办一个石场。”
“如果是前一段,我肯定会跟你一起做这个生意。我现在刚接手工程科工作,休息时间又要帮人画图,没有精力去搞石场。不过,侯疯子你放心,到时我会帮你介绍业务。”他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出来,高志远已经表态要把他调到市交通局,因此他暂时没有考虑青林镇的事情。
吃饱喝足,刘维自去上班,侯卫东在街上闲逛。他突然心里涌起了对小佳的思念,到公用电话上给小佳拨通了电话。
小佳借调到建委以后,她就和另一个女孩子两人一个办公室,而另一个女孩子长期不在。因此,侯卫东和小佳两人通话方便许多,接通了小佳的电话,侯卫东满腹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在他心目中,办石场是很低档的一种选择,意味着在镇里混得不好,更意味着三年内调入沙州已成泡影。侯卫东怕小佳对自己失望,有意无意向小佳隐瞒了这件事情。
小佳毕业之后一直很顺,没有体会到侯卫东在偏僻乡镇所经历的痛苦,道:“你在哪里,你昨天说要到沙州来,什么时候到?”
想起早上的事情他就冒火,侯卫东自尊心强,没有给小佳说起这件窝囊事,道:“今天有事来不了,改天来。”
小佳抱怨几句,问道:“现在大学毕业慢慢开始搞双向选择了,还有好几个月大学才毕业,办公室已经收到了不少自荐信。对了,你们镇里的书记是不是叫赵永胜?”
“你怎么知道赵永胜?”
“他儿子今年6月从武汉大学毕业,想进沙州建委,把自荐书寄了过来。我看他的简历上说父亲是青林镇党委书记,他条件不错,我准备把他的自荐书送给柳副主任。”
侯卫东一下就明白过来,赵永胜肯定是带着老婆儿子到沙州来找关系了,心道:“难怪他不让我跟着到沙州,老天有眼,现时现报。”他就将赵水胜如何阻止自己调到计生办,以及今天之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小佳听。
小佳听说心上人受了委屈,眼泪差点流了出来,愤愤地道:“我这把他的自荐书扔到厕所去。”
侯卫东连忙道:“那小子寄的是平信还是挂号。”
小佳道:“是平信。”
侯卫东听说小佳要把信毁了,觉得这样做不道德。可是想起早的遭遇,心肠又硬了起来,道:“小佳,谢谢你,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你是我的老公,谁欺负你,我就跟谁急。”小佳道:“这封信落在我手上,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挂了电话,侯卫东一直压抑着的心情终于有些好转。他沿着街道朝书店走,找一找有关建筑材料方面的书。
忽然,一辆车停了下来,车窗打开,镇长秦飞跃道:“侯卫东,你不是到沙州去了,怎么还在这里?”
侯卫东道:“赵书记说用不着去这么多人,我刚从交通局出来,找刘工问了个技术问题。”
秦飞跃招了招手,道“上车。”
等侯卫东上了车,秦飞跃问道:“马县长在三点半钟要听我汇报上青林公路的建设情况。你跟我一起去,这是你送来的进度表,数据是否准确。”
侯卫东心里一热,道:“这些数据都核实过多次,一点水分都没有。”他坐在后厢,看着秦飞跃的后背,心道:“秦飞跃比赵永胜好,居然能够带我去见县长。”
到了县政府,秦飞跃叮嘱道:“马县长很细心,如果我有什么数据或是问题答不上来,你要赶快提醒。”
侯卫东回想了一遍公路的事情,由于所有事情都是亲历亲为,所以很有信心。
七品官,在说唱文学中向来要加上一个前缀——芝麻,表示对县令等七品官的轻视。侯卫东在学生时代深受说唱文学的毒害,将益杨县长看成了七品芝麻小官。此时被秦飞跃带着去面见县长,他在上楼的时候居然有些慌乱,暗自为自己打气道:“县长也是人,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紧张个屁。”
县长办公室房门关着,是那种做工精致的防盗门。秦飞跃正准备敲门,门却打开了,一人走了出来,他神情颇为严肃,道:“秦镇长,你稍等一会儿,马县长正在和李县长谈事情。”
秦飞跃满脸是笑容,道:“桂主任,什么时候到青林来视察工作?”
桂主任叫桂刚,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三十四岁,是益杨县的后起之秀。他一边走一边道:“秦镇,等到春天来了,我带几个人到青林山上去打野鸡。”虽然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和镇长都是正科级,可是府办主任长期跟在县长身边,其分量自然不是镇长所能相比。
秦飞跃道:“一言为定,到时我给桂主任打电话。”
在门外等了约半个小时,秦飞跃这才进了马有财办公室。
侯卫东是第一次见识了县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约有四十个平方,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排书柜,摆满了厚厚的大部头。办公桌前面摆了几张沙发,屋角放着几盆茂盛的室内植物。一侧墙上挂着一个条幅,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宁静致远”。
马有财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前,他和李冰副县长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些交通建设的效果图。对于先修哪一条路,县里意见并不统一。李冰分管交通,已经做了两套方案,其中一套是在1994年修通上青林公路。
“秦镇,说说上青林公路的情况?”马有财背靠沙发,眼睛余光似乎看了侯卫东一眼。
秦飞跃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汇报得很是流畅,也抓得住重点。
汇报结束后,马有财道:“现在看来,修上青林公路无非就是两个优势,一是将青林、李山等五个镇联结了起来;二是盘活了上青林的矿产资源。”
他话锋一转,道:“大办交通建设,并不是全县每个镇都同时修路,应突出重点,集全县之力,先将连接沙州和吴海等地的干线上档升级,公路等级一定要高,修一条就要成一条,彻底改变益杨县对外交通不便的现状。至于上青林公路,虽然有很多优势,但是毕竟是局部问题,先放一放,就不纳入九四公路建设年计划。”
侯卫东心里大急,看着秦飞跃,希望他能多汇报两句。
秦飞跃是行政一把手,他知道马有财喜欢听什么,道:“马县长,上青林山上有石灰石和煤,储量很大。如果开发出来,五年之内,至少可以增加五百万税收,对益杨城的建设有益处。”
马有财不为所动,很舒适地靠在了沙发上,道:“县里经费捉襟见肘,有所为有所不为,先修通干线,这个大方针不能变。”
听马县长这样说,秦飞跃也就不好多说。
侯卫东急了,在一旁大着胆子道:“马县长,上青林独石、尖山和望日三个村投劳五十万人次,已经将上青林公路基础挖出来了。县里不用投资太多,就可以得到一条很好的公路,不仅盘活资源,而且连通五个镇,有百利无一弊。”他天天泡在上青林公路上,此时情急之下说出来,一下就讲到要害处。
马有财反问道:“五十万人次,这个数据怎么来的?”
侯卫东对于修路的各项数据烂熟于胸,道:“上青林总人口七千五百六十二人,三个村每天出劳力一百五十多人,每天就有近五百人。从10月初开始修到现在,除去下雨天,有近九十多天,出劳也就有五十多万人次。”
马有财不动声色地问道:“误工费等费用如何解决?”上一次秦飞跃在会上发言,主要讲镇里如何决策如何组织,并未对村民投劳讲得太具体。
秦飞跃连忙道:“由于没有路,上青林守着宝山受穷,所以镇里组织修路,上青林群众一呼百应,都愿意无偿投劳,误工费、青亩费一分钱都没有要。而且中午自带伙食,镇里解决的主要是炸药、图纸费以及必要的工具费。”
马有财点了点头,道:“青林镇这种不等不靠的做法很值得肯定,有些乡镇道路破烂不堪,也不想想办法派人维护,眼睛就只盯着县财政。”他又夸了侯卫东一句:“这个小伙子头脑很清楚。”
秦飞跃这才介绍:“他是侯卫东,去年公招的大学生,是镇里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得到县领导亲口表扬,侯卫东只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脑门,虽然是冬天,背上已经渗出汗水了。
“我这个人,喜欢鞭打快牛,更喜欢给快牛吃草,既然青林镇修路的愿望这样强烈,又有这样的基础,县里可以考虑一部分资金。李县长,到时你制定一个方案,在常务会上研究。”
李冰道:“上青林公路是山岭重丘道路,公路计划修多长?”
秦飞跃一时语塞,侯卫东接过话头,道:“目前准备修十六公里,如果修到最远的望日村以西,就在二十公里左右。”
李冰道:“我的初步想法是由交通局组织专业施工单位来铺路面,我估计得有上百万。镇里要保证提供片石和碎石,村里则免费出劳力,具体方案拿出来以后,拿到政府常务会上研究。”
秦飞跃脸有喜色,他还想为镇里多争取一些,道:“铺路要用大量片石和碎石,这笔费用也不得了,镇里承担有些困难。”
马有财基本同意了李冰的方案,定了调子:“就按照老李所说的方法办,这条路,县里已经以奖代补给了二十万。等常务会议通过以后,让曾昭强早日介入,把这条路修成样板路,公路通车以后,我要带领全县乡镇的一把手来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