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就下起了小雨,全县的核心人物,聚集在县委小会议室里召开县委常委会。
会议从下午4点开到6点,吃过晚饭后接着继续。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一次严峻的会议,严峻得使人的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作为一县之长的边召,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这次会议的严峻程度。
会上,边召代表政府做了“关于伍县商贸城开盘定标”的情况介绍及对开发商考察的补充说明。
上次党委扩大会后,党委研究分工由边召负责商贸城建设的开盘定标工作。在此基础上,由冯凯乐单独给边召谈次话,指出以往商贸承建搁浅的主要原因是资金和开发商队伍素质不高所致;吸取往届开发失败的教训,选好、定好工程开发队伍,确保商贸承建工程顺利开展,是常委会研究的中心议题。
根据边召的选标介绍和补充说明,就开盘定标的商家技术、实力情况,根据以往开发的失败教训,党委成员们都不愿贸然发言,更不敢妄加议论,会议无果而休。
会后,边召一个电话,把钱大兴和高胜秘密召到县委招待所:“你们两个是真心还是起哄,真的要承包商贸城建设工程吗?你们有没有技术保障和经济实力?”钱大兴拍着胸膛表态:“真的。决无儿戏!”高胜紧随其后:“是的。一心一意为伍县经济腾飞作贡献。”边召瞧着二位,满脸微笑:“心里话?”钱大兴胸有成竹地说:“尽管在承建的过程中,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和困难,但我们有决心,有信心,更有能力去奋斗,去战胜,况且咱们这……”
和边召的想象相当一致,钱大兴说话总是那么机械,总是那么圆嗓铿锵,总是眼睛瞪得大大的。边召才不哑嗓干音,他柔声厚语:“哦!多大能力?说说看。”
于是钱大兴扳着指头细说。
比如:资金不足问题;工程质量问题;材料来源问题……钱大兴毫不迟疑地摇头晃脑:“但现在21世纪,是经济振兴的发展时代,我们就要有一切为了天下先,只要有领先的眼光,超先的意识,敢先的精神,我们就能够结合中国的特色,尽快步入小康,再由小康跃入大康社会……”
边召对市场经济的运作很是在行,他挥手打断了钱大兴的话:“好了……我不和你们在纸上谈兵,更不喜欢牛皮吹得五大三粗,我要的是实打实。‘狗掀门帘’,光靠嘴上的功夫不行!”边召看了一眼高胜,高胜在心里盘算着三步曲,还未来得及开口,边召即伸出三个指头捏一撮说:“整个工程投资需要7000多万元,这不是个小数目,你们打哪儿来?”边召笑笑,继续着他那缓慢的腔调:“这7000多万元是由承包商全部垫支,待一期工程竣工后,才能付资1\\/3,你们有那么多钱吗?”
钱大兴也笑笑,给高胜递了个眼神,拉着边召在一个雅间里坐下,叫人上人头马酒,七八个南北风味的名菜,上齐了以后,这才接着刚才的话茬,说:“是这样的,边县长,说起来的确是个天文数字,不过……还是听听高胜的意见吧。他可是咱伍县的财神老大,非他不可,我的话你不信,他的话你信不信?”边召马上点头:“信,当然信了。要不然我能电话找你们?”
此时的高胜,胸有成竹的样子,斯文地呷口茶品着:“我们经过实际预算,这资金问题嘛——我打算从以下三个方面筹备……”
于是,他扳着手指头表白着他的三步曲:“一是通过熟人担保,当然是有点权威的熟人,向省建设银行贷款。二是将新规划的2000多个摊位预售出去,提前收款。三是那些金矿的租金,再说,我公司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可以垫资一部分。这样,估计可到位1亿1500万元,这个资金问题就不成问题了。”
边召如痴如迷:“唔!那你们,又是怎样保证工程质量的问题呢?”
钱大兴紧接这个话题,还是那个圆嗓腔调:“只要根本的问题解决了,其他迎刃而解的问题,也就不成问题了。再说,高总可是有名的援外建筑专家……”也许是钱大兴的话触发了边召的哪根神经,也许是边召欣赏了高胜的光辉历史,犹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地惊奇,那样痴迷地注视着钱大兴,听着钱大兴的道白:“边县长,可能你还不知道吧?高总可是在20世纪90年代,随伍县援外公司赴巴基斯坦,承建过30多层的大厦。”还去过什么,什么地罗列了一堆地名后,“……他可是有着丰富的建筑经验哩”!
尽管钱大兴唾沫星子乱飞,天花乱坠、海阔天空地把萤光充夜明珠,掩丑示光。
掩丑也是拍马屁,不过这个马屁是拍在高胜胯下。
边召心里自然有数。
高胜当年随行出国,只是普通的一名泥瓦匠,好逸恶劳,迷恋酒色,多次酒后闹事,不到半年时间被押送回国。也正是受这个打击,他刻骨铭心决心要大干一番,赚大钱出人头地。经钱大兴这么一吹一拍,高胜谦虚中有点牵强地说:“哪里……过去的老黄历啦,现在咱们跟着边县长干点大事,干点大事!”
边召今天本来一直是聊天闲嗑的口吻神态,和钱大兴、高胜彼此交谈,没想到几杯酒下肚反吊起了自己的胃口。由此,基本可以证实,1亿1500万元,完全可以承揽全部工程,借助财力,实现伍县的经济腾飞,我边召功不可没。想到此,边召满面春风地扫了一眼钱大兴、高胜,最终还是将目光停留在高胜脸上:“哦,真人不露相,不露相呀!高总还有援外的光荣历史呀?”
要说高胜,表面酷似毛张飞,小事毛手毛脚,大事粗中有细,属猴精类型。但是边召已掌握了钱大兴虚、爱吹大的,高胜假、肚里没货的特点,他继续刺探:“从目前的发展趋势看,你们中标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不过嘛,还有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不知……”边召欲言又止。
高胜顿了一顿,似乎猜到了下文,但他和钱大兴害怕跑标,还是急着催问:“什么条件?”
边召也顿了一顿,因为在开口之前,他已注意到高胜心照不宣地目光,但他还是迎着那道目光,平心静气,心照不宣地吊他们的胃口:“哎呀,这点小事对你们来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
高胜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精神反而变得平实沉稳,但内心却有点急不可待:“有什么要求,请直说吧。”
边召似乎也终于从高胜的口气中探透了高胜的实力,便从从容容地接过了高胜的话头:“好。那就不恭了!”
边召这一开口便是对招标的敲定,但他却把党委会要在开盘竞标上慎重招标的决议变了调:“为了确保商贸城的进度质量,县委准备成立商贸集团公司这样一个机构,承建商贸城工程,作为县的重点工程。常委分工我这位县长主抓这项工作,钱大兴任总经理,高胜任副总经理。请写个论证报告,请你们先把1亿1500万的资金活动到位,先把招牌挂起来,然后再……”高胜终于看出了一丝希望,这也是他预料中的事情,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边召的话:“然后再购两辆轿车……”边召心照不宣,片刻后接着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这样一来,我主管工程的县长脸上也光彩,也好名正言顺地帮你们。你们说是吗?”
边召冷静地看着他俩,不说话了。钱大兴也不说话了。
最后,惊喜之余,还是高胜开了腔:“这个事情我们早有打算,并且正在办理,一辆凌志400型,归边县长直接使用;一辆奔驰,放在公司专用。”
没过几天,高胜就顺利地把两辆轿车办妥,挂上000-001、000-002的车牌照,喇叭“嘟嘟”,披红挂彩,大模大样地把这乌黑锃亮的高级豪华轿车开进了商贸集团总公司的大院。
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连边召都始料不及,仅半个月时间,城北河滩地的正中竖起了10米高、20米长上面书写着“伍县商贸城承建集团总公司”的横幅招牌,整个县城轰动了。人们在一起议论边召的时候,看法比较一致。说白了,就是边召以为自己特殊,不清楚自己现在是谁,是县长边召还是董事长边召还是功臣边召!正因为他是大学生,当过教师,过去家里确实很穷,现在突然站在经济开发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的牌子下边,把县长的身价一下就抬高了百倍、千倍,所以导致今日摆不正位置,放不下架子,脸上、身上的风度更是牛哄哄。大家共同认为,从边召的这种表现看,伍县的经济发展不能盲目乐观,在消除他好大喜功的心理上,更应坚持实事求是,更应科学规化、协同发展。
那次党委会后,冯凯乐就参加了省委组织的“三个代表理论培训班”。商贸集团总公司成立3个月后,学习班结束他才回到县委。冯凯乐回来后也听到大家对边召的那些看法,他暂时没有表态,但在一次和政法书记程刚谈别的事时,谈到了边召,两人交换了意见。冯凯乐认为,边召作为国家的一个党政干部不得从事经商活动,但他作为一县之长,负责主抓经济工作,积极性是高的,主观愿望是好的。虽然从论证报告和开发时间上看是有点草率行事,但从论证的程序和布局规划分析,他现在的市场经济开发意识强,对发展全县经济大有好处,也可能有其他原因,先观察一段再说,弄清了才能对症下药。程刚对冯凯乐的看法表示了支持。
冯凯乐和程刚谈完的当天晚上,冯凯乐正在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刚从商贸承建工程办公室回到家中的边召突然敲响了冯凯乐家的门,闻声打开房门,声音和过去一样,依然那么平和,依然那么热情。不知边召能否敏锐察觉,那平和热情中其实透着一丝不曾有过的激情。
“老边,快进来屋里坐!”
他叫他老边,他叫他老冯,两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如果不仔细揣摩彼此的语气,确实和过去差不太多——他是伍县的县委书记,他是伍县的县长,他们彼此之间,一向这样称呼。
边召进屋坐在茶几的沙发上,冯凯乐泡上茶就势坐在边召旁边,上下打量了一下边召,他的目光和声音同样,平平淡淡。不知边召能否敏锐感知,那种平淡和以前相比,也是不一样的,它毕竟带着三个月不见的生疏,目光中带着隐而不扬的锋芒,在边召的脸上身上,慢慢移动。不知是边召瘦了还是整天奔波在商贸承建工程上,脸被太阳晒黑了。
边召没有正视对面投来的目光,他只是眯眼端详着眼前这位多月不见的班长。
冯凯乐当了那么多年县委领导,配了几任班子,可还没有一个人能像边召这样,让他心情不可言说。边召能在市场经济大动作当中,仅一个季度时间,竞标定标,开盘破土,1亿1500万的资金到位,商贸承建轰轰烈烈,确实非常不易,从没有过的前景,这些客观实事把边召的命运的偶然,勾勒得非常清楚。一个偶然做了错事、做了傻事的人,会马上引起人们的惊奇;一个人做出超人预料的大事,仍然,也可能引起两种反响,惊奇和嫉妒。
冯凯乐回到县委上班的第一天,听了各部门对这一段工作的汇报之后,主动过问的第一件事,就是商贸城建设已经奠基破土。“怎么样了?”他这样问,而随后听到的反映几乎众口一词:“不怎么样。一县之长整天混入大款之中。”
冯凯乐听了没多表态,只说:“回头我再抽空进行全面了解,凡事都要实事求是。”
距抓黄六发又一个月过去了,案子似乎停在了这里,一点进展也没有。黄六发拒不承认与“飞天”等枪杀案有关,在缺少有力证据的前提下,刑警大队不得不让他取保候审。李奇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这天他回到家里,关琼丽已经把饭做好了,芳芳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动画片。关琼丽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案子很不顺利,她乜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李奇,一边摆筷子,一边扬声叫着女儿吃饭了。女儿答应了一声却没出来,关琼丽坐下来向丈夫碗里夹块肉说“咱们吃吧”,李奇叹了一口气:“唉,实在吃不下。”
看着丈夫憔悴的面孔,关琼丽担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不是还是连环枪杀那个案子?”李奇忧心忡忡:“是啊,已经都半年多了,这案子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吗?”李奇看了看妻子,苦笑着说:“光有线索有什么用?我们缺少的是证据,法律是最重证据的,没有证据抓住的人也得放了,这几个月白辛苦了!高军他们快撑不住了。”李奇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关琼丽也陷入了同样的沉默。
如果不是与李奇关于这场夫妻的对话,关琼丽也许很难体会到男人的极端感性——任何雄辩的道理,任何清晰的是非,在使他们陷落其间的情感面前,永远空洞虚无,永远苍白难顾,对李奇来说,永远是一场漫长的苦刑。这使他将陷入一生的漫长的侦探生涯。关琼丽理解地说:“是啊,拖了那么长时间。不过这不同于一般的小案子,你想,死了那么多人,罪犯手里又有刀有枪的,那肯定不是一般的人,那么大的案子哪能那么容易说破就破了呀?现在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泄气,这个节骨眼上你要一泄气,你的队员就更不用说了。”
李奇抬头不语。
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关心,还是有感而发的激将,夫妻间的话有时还真能起到调剂顺气的作用。关琼丽的声调温和中带有一丝激奋:“吃饭吧,抓不住罪犯也不能不吃饭。人家逍遥法外花天酒地的,咱们也得吃好喝好养好身体,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还得立刻把他们抓回来不是?要是身体垮了,想抓人家的时候你都打不过人家,你这警察不是空头虚名呀?”
李奇再次抬头,片刻犹豫,没想到一向支持自己的妻子竟有这么深奥雄辩的言辞,不,是理论。他忍不住地看着她笑了,笑声是那么爽朗:“对……说得对!”拿起筷子刚要吃,他这才发现女儿不在,便扭头叫道:“芳芳你干吗你,快出来陪爸爸吃饭!”听到笑声感到奇怪,芳芳高声应着“来了来了”,急忙关了电视从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一看见爸爸那喜形于色的面孔,便忍不住好奇地问:“咦,爸爸,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最近一段时间你怎么总是回来那么早?”关琼丽没有多替女儿说话,她知道当母亲的应该疼爱女儿,但她更理解丈夫的心,便看了一眼女儿笑说:“你这孩子,爸爸不在家时,你整天吵着要爸爸,现在爸爸回来早了点,你倒有话说了。”不是女儿不喜欢爸爸回来早,爸爸天天在家都愿意,只是妈妈偏向爸爸说话女儿就有点不高兴,芳芳耍了个鬼脸往饭菜桌前一坐:“哼!爸爸回来早了,你倒高兴了是不?”接着她急转脸面向李奇:“爸爸,是不是你的案子破了才有时间早点回来是不?”看着女儿那个天真、那个淘气的样子,李奇用筷子头点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尖儿:“吃你的饭,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啥!”芳芳睖了一眼李奇:“我才不管你的案子,我关心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带我跟妈妈出去玩。马上就到元旦了,你们休息几天呀?该有时间带我逛公园了吧?”
在家庭的事务处理上,李奇一般是尊重妻子的意见;在调节家庭生活程序上,李奇一般是听女儿的;在公事公务上,李奇一般坚持自己的主见。李奇说过,在妻子和女儿的身上他确实欠情太多太多,按往常这个小小的要求完全可以满足,可今天他确实无法答复,不能答复,对孩子不能许空心愿,李奇难为情地心照不宣地与妻子对视了一眼,关琼丽迎着他的目光沉思片刻,随口开圆场:“不是还没到元旦嘛,现在爸爸怎么能知道休息几天呢?”其实,现在的通讯、信息网络发达、透明度几乎是百分之百,每年的几大节日连小学生都知道是放几天假,能瞒住谁?芳芳极不高兴地说:“怎么会,我们老师都说是三天假,我们班同学李伟他爸都说带他到三峡玩三天呢。我想跟爸爸妈妈去游乐园玩一天也不行吗?”看着女儿一脸恳求的样子,李奇不忍心拒绝,但又不能空打包票,李奇为难地看了一眼关琼丽,刚想说话,关琼丽抢先对芳芳说:“嗨,这样吧!你这个爸爸总是那么忙,元旦他要是还没时间,我们两个就不管他了,咱们去玩咱们的,上游乐园或参加什么游园活动,干吗非要跟着他呀!”芳芳一听这话就知道爸爸准是没时间,她生气地低头嘟哝了一句:“真没意思!”
瞬间,屋里静了下来,静得有点虚幻。
李奇听到自己的声音,若远若近,也像是在虚幻中的一道虚幻冥音:“等爸爸破了这个案子,爸爸一定带你和妈妈一起去北京,去故宫,咱玩它个够。要不,听你的,你想到哪儿玩,咱就到哪儿去玩,好不好?”
虚幻仍在继续。
漫长的5秒持续后,屋里的虚幻终于被一声真切的怨声打破。芳芳扑在李奇的肩上撅着个小嘴,怨声连连,李奇听不出那怨声究竟代表震惊还是代表失望,还是仅仅表达出发泄的愤怒。
“骗人!”芳芳终于喊出来了,“这话这些年来你都说过多少遍了,兑过一次现没有啊?”
关琼丽也看了李奇一眼,两人都沉默不语。
女儿的动情,震动了李奇的心,他内疚地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柔声说:“芳芳,等爸爸破了这个案子,这一次一定兑现,爸说话算数。”正在这时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李奇知道可能是他的电话,急忙站起身来三步走到客厅沙发前伸手抓起电话:“喂?”李奇的反应比想到的和期望的,还要积极,还要振奋。对方立刻传来了赵飞兴奋的声音。
“李队,有新消息!”
“快说!什么消息?”
“马丽雅刚才打来电话给我,说有吴天运的消息。”
李奇撂下电话,饭也顾不得吃,连跳带蹦蹿到门口衣架上抓起警服、警帽,一路小跑地奔向楼下警车旁,搭弓的箭离弦难回头。李奇一头钻进警车内发动着引擎,这才伸出头随意甩出一句飘进楼窗内的话:“队里有事,要立刻过去一下。”
李奇急急忙忙赶到警队,才知道马丽雅10分钟前给赵飞打电话说吴天运那家伙吸毒,跟黄六发一起跑到外地后钱用光了,黄六发便回来拿钱,但黄六发虽然被取保候审了,可他的行动一直被咱们监视着,所以没有办法给他寄钱,他的毒瘾犯了,实在忍不住,便自己回来拿钱。可在车上他的毒瘾又发作了,被车上的乘警送到戒毒中心去了。在戒毒中心他给高胜打电话,电话是在马丽雅家接的,高胜一接到电话便骂吴天运不该这个时候回来,马丽雅趁高胜出去后立刻给赵飞打来了电话。
李奇没想到形势会急转直下发展到这样一步,就是他在当着周清、当着刁谦的面故作无畏地标榜自己的“两线出击”时,也没有想到能在黄六发取保候审才几天时间,能这么快就成了真事。逍遥法外的吴天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网了。也许是因为黄六发的取保候审的秘密没有外露,也许是捉放的真情感动了马丽雅……总而言之,李奇始终感到意外,至今还没有真正见到吴天运的人。李奇急问:“你向戒毒中心核实了吗?”
“核实了,两天前确实有一个被乘警送去毒瘾很大的人,但是那人说他叫李强,我估计是假名字,现在正在里面要死要活的呢!”
李奇紧皱眉头,时间不允许他有丝毫懈怠,千分之一秒就可以发生急变,两天的时间足可以发生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赵飞也知道情况紧急,刚想开口,只见李奇的表情突变,哑嗓带着严厉的命令口吻:“你马上把蔡茜和高军给我找来,我立刻把这件事向匡大队长和周局长汇报。”
事情的发展和李奇预料的一致。就在公安局接到连环枪杀案犯罪嫌疑人吴天运的消息准备行动的时候,高胜也把消息送到了钱大兴那里,海星集团公司内部也开始了行动。
吴天运进戒毒所的当天晚上,市戒毒所长王自豪家的门被人敲响。王自豪打开门一看,来人他认识,是省政府任职的一位工作人员。这位不速之客一到,便一脸谨慎的样子,他关上门,说有重要的事情和王所长商量。王自豪看他很急的样子,于是,便把他领进了书房。一进书房,和王自豪想的差不太多,来人终于亮出了牌子:你们戒毒中心下午收纳一位叫李强的戒毒人员,是省委一位重要领导的亲戚,领导专程派我来接他回家。
王自豪从来人的话里,听出这位领导是要他强行放人。他很为难,因为,这位戒毒人员的毒瘾很大,问题严重的患者,恐怕两个月也难戒下毒瘾。一听说得两个月,来人立刻把脸一沉:“不行不行,领导让我马上把他带走。”王自豪见来人一脸沉闷不乐的表情,好像不放就是他的责任似的。王自豪因此在谈话时有些赌气,对来人的一脸不爽做了相应的回复。他既是正式的,又是郑重的,且非常严肃地扬眉一笑:“戒毒又不是坏事,毒瘾戒了不就好了?如果把他放了,岂不害了他?领导会理解的。”被王自豪严肃而又正式的明讲,来人一脸犹豫,片刻后,满脸堆笑,他迅即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沓钞票放在王自豪的桌子上:“王所长,无论如何你也要答应帮我这个忙,今晚一定要把人先放了。这一万块钱是那位领导的一点小意思,你先收下,如果你现在打电话叫他们放人,明天早晨我再送一万过来。”
王自豪告诉来人,他为了这位戒毒者做了他应该做的工作,他知道他该怎么处理领导之间的关系。他谨慎地笑了笑,将钱放回来人包里:“我总觉得为孩子戒毒,这不是什么坏事……”
“王所长……”
王自豪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把来人送出家门。送走来人后,王自豪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但他又不知道这问题出在哪里。
赵飞和蔡茜、高军到戒毒中心确认李强正是连环枪杀案的主要嫌疑人之一的吴天运后,立即把这一情况向李奇和匡钊做了说明,李奇在请求了周清之后,拿着周清的亲笔批条,来到了戒毒中心王自豪的办公室。王自豪似乎对李强这个特殊毒瘾患者的怀疑并不意外,他在戒毒中心多年,凡是来戒毒所戒毒的,家里都是全力支持。唯独这个李强,还是领导的亲戚,极力反对戒毒,当看到周局长的批条,证实他的怀疑是正确的,马上同意放人。不过,他还是做了他认为应该提醒李奇的陈述:“我的职责是戒毒,这个李强犯了什么事我不想过问,不过周局长亲笔签字让我把人交给你们,可见他不是一般的戒毒人员。我只想告诉你,这两天一直有省政府的人来给他说情,当面出两万要我放人,通过此人,可窥见一斑。”
李奇告诉王自豪,既然周局长能批条子要人,就可以说明周局长很是重视此事。话虽这么说,但李奇还是将王自豪反映的情况上报给了匡钊,匡钊又把事情对周清进行了汇报。周清感到情况严重,好不容易抓住的这个犯罪嫌疑人,不能再有意外。为了防止有人暗中捣乱或者讲情,周清嘱咐李奇,按照“局外办公,异地关押”的原则,叫他把吴天运关到定州市外某监狱看押,并在那里秘密审问。
当天半夜,一辆警车悄悄地从戒毒中心看守所里提走了吴天运,黎明时分,警车来到定州市外某监狱,李奇、赵飞、高军、蔡茜、姬斌和袁虎等人押着吴天运从车上下来了。
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审讯室里安静而肃穆,审讯席上坐着李奇、赵飞等人,对面强光灯的照射下,吴天运脸上的丁点表情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审讯桌后,是庄严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8个大字。李奇表情严肃地看着吴天运。又一次审讯开始了。
“姓名?”
“李强。”
吴天运看到赵飞,先是一惊,但马上平静下来。他不像马丽雅看到赵飞身穿警服那样惊恐,他一个黑道老手,对审讯啊这些,已经经历多次了。要不是这次大意回来取钱,要不是因为吸毒,他们很难知道他的行踪。李奇从吴天运心照不宣的目光中看出他是在拖延时间,便单刀直入打消他的念头:“胡说!吴天运,老实说对你所做过的事,我们了解得一清二楚,不然我们不可能从戒毒所把你带到这里来。你不要存在着什么侥幸心理,你以为你多拖一天,就会有人来救你的可能。我先打破你的这种幻想。”
这一天晚上眉头最不舒展的并不是两位主审官,而是那个脸色铁青、毒瘾即将发作的吴天运。从他毒入膏肓的脸色上看出,吴天运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坚强凶猛。他额头上开始冒汗,眼神灰暗,他的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攥着,嘴巴喘着粗气。
“认识黄六发吧?”
抬头不语。
“知道他一个月前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吗?”
再次抬头不语。
李奇也不说话,大家都不语,屋内陷入了沉默,几乎只有吴天运急促的喘息声在填补着空间的寂静。李奇默不言语地瞪着面前这个已经明显沉不住气了的人。赵飞、高军也都瞪着他。终于,吴天运撑不住了,他心虚地抬头看了李奇一眼,开口道:“能给一支烟吗?”
赵飞掏出一支烟下去给他点上,放到他嘴里。吴天运猛吸两口,瞪着赵飞,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赵飞,说吧,要我说什么?”
这句话被他说得咬牙切齿。
李奇看着吴天运,又看看周围的几位警员,心中不禁一阵激动,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会了个眼神儿。李奇强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开始了正题:
“姓名?”
“吴天运。”
“年龄”?
“36岁。”
“职业?”
“3个月前在海星集团公司当保安。后来不干了。”
这个案子最后还需要吴天运做的,就是继续按照公安局预审部门,将数月来经历的那些事件,那些侦察过程,做出证明材料,以便将来司法机关对高胜及其他涉案人员,对“9·26”的特大车祸案,做出最终的判决。
事实上,高胜正是由于这些材料,被证实为“9·26”特大车祸的主犯,而不是过去认定的胁从。在为期不远的数月之后,经过反复侦讯调查,吴天运的供词得以决定高胜谋杀县的领导干部,制毒贩毒,私开地下赌场,数罪并罚,合并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高胜罪恶深重,难逃一死,无可挽救。这是后话。但李奇还是得面对现实,吴天运毕竟是毒瘾过大的犯罪嫌疑人,为减少毒瘾发作次数,从戒毒中心提押时,李奇已向王自豪所长要了价值50元一粒的进口戒毒药,每当发现吴天运急喘粗气,痴眼死呆,满脸阴晦的颜色时,即刻让他服用一粒,这样才使审讯工作持续下来。
李奇看了一眼刚服过药的吴天运问:“为什么不干保安了?”
“因为……因为我杀人了。”
本来审讯是在不紧不慢的气氛中进行,由于职业的习惯,听到“杀人”两字,李奇的腔调突然横暴,几乎是吼叫:“为什么要杀胡戈!”就在这吼叫刚一出口的刹那,他下意识地觉察吴天运猛然一颤,精神过度紧张容易激发毒瘾发作,紧接着的千分之一秒后,李奇急忙往回调调,以温和的口吻:“谁指使你杀胡戈的?”
关于胡戈的死,上次审问张缦时,她已交代得清清楚楚。只要核实去年“9·26”那天凌晨,吴天运只要在龙嘴涯,就可审出幕后真凶,就可定他的罪,他杀胡戈,死罪是免不了的,他去龙嘴涯受谁的指使,吴天运不说,这个案就无法定。他们就不紧不慢地唠着、审着,就吴天运的避重就轻,避近就远,避己涉他,李奇没想到,后来周清说他也是个惊喜,吴天运竟说出了调查组急于寻找商贸承建集团的另一条罪状:“有一天他在飞天迪厅,也就是城西赌场老板龙三在飞天歌厅举办专场舞会的那天晚上。胡戈不知为什么和焦胖子打了起来,吃了亏他跑来找胜哥,胜哥原本不去管这点小事,但他一句话激怒了胜哥,胜哥让我带领几个兄弟带上枪去见机行事,灭掉胡戈……”
“就是胡戈说了一句有关‘9·26’车祸的话,对吗?”李奇的这句话完全是猜测,完全是根据案情发展的推理。但就这句话激起了吴天运惊悸的面孔。
吴天运蓦然两惊:一惊是公安局知道这么清楚;一惊是当时胡戈他怎么知道“9·26”的秘密,要不除掉胡戈他的性命难保。
高胜让他跟踪监视那辆车时,就他一人知道,当他知道是监视县委领导时,也曾动摇过不干,但他知道如果违抗胜哥也是一死,坚持到了龙嘴涯,不过只是传递一下信息让一个代号叫黑鹰的人让他行动。这是他唯一的自我安慰。后来听说那是一次人为的重大车祸,害怕了一阵子,庆幸的是别麻子死了,自己不说,胜哥也不会自己找自己的麻烦。没想到胡戈又让他紧张一阵子……没想到最后他还是栽在“9·26”这起车祸上。
“你们作了案之后,又是怎么逃离的?”
“如果是海星集团指使我们做什么事,一般他们都会给我们钱,安排我们逃离。”
“他们指的是谁?”
“商贸集团总公司是钱大兴,海星集团公司是高胜,还有一个云天公司是王飞,这两个公司实际是商贸集团的分公司,实际也是钱大兴的左膀右臂……”
“钱大兴你认识吗?他给过你钱吗?”
“认识。他没有给过我们钱。他跟高胜、王飞不一样,他是个有知识、有城府的人,人挺和蔼,但是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他不好接触。”
一紧一慢的对话,吴天运慢慢地低下了头,声音小得几乎是在嗓子眼里咕哝,李奇害怕是他的毒瘾又发作了,急忙让赵飞给他点支烟,让他提提精神继续说。但吴天运还是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杀人都敢直言不讳地承认,但在云天上他却极度空虚,他知道这个秘密,从他嘴里泄出来的后果。山城市每年90%以上的毒品供应全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
在审讯中吴天运还交代,王飞在广西中缅边境建了一个云天制约厂,名为制药厂,实为专门搞毒品加工的毒品生产基地。他们犯案后一般都是先躲在梨花沟,张麻子张大旺的家里,然后再从张大旺那儿坐车到成都,再从成都转到中缅边境去王飞的毒品加工厂里躲避。
案情交代到这里,每一个参加审讯的人,心情都非常沉重,他们没想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有这些人这么目无国法,谋财人命!而且他们竟然有这么畅通的逃亡渠道,以致他们屡屡得手而没有及时受到法律的制裁!
审讯一共进行了12个小时,吴天运还交代,但他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似的,神情反而变得平实沉稳:“公安同志,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是丧家之犬,混一天是一天,活一天是一天的命。已经上了他们的船,只有懵着头过了。我们每作一个大案,高胜均会派人送来赏金,并安排我们在昆明、北京、驻马店等地躲藏。在‘9·26’车祸后,高胜通知我去北京一个叫太兴公司的地方躲避,那里也是他们的一个据点。在那里我见到了钱大兴、高胜、王飞和其他几个参与枪杀张彪的人……”
在审讯完吴天运后,李奇凝盯着那厚厚的一沓审讯记录,5分钟后交到了匡钊的手里。匡钊也是凝盯不语,也是5分钟,他和李奇一起又心情沉重地把这沓审讯记录交到了周清手里。
周清看着这厚厚的一沓记录,深感案情重大。“9·26”的幕后元凶终于浮出水面,高胜为什么要对县委书记冯凯乐下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