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刁谦和匡钊,龙天成情不自禁地用大拇指按按太阳穴,揉揉酸困的双眼,对着身边的镜子照照,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也红红的。
自打“t1·5”案件发生至今,从上到下,没有睡过一个像样的安稳觉,没有休息过一个节假日,原以为凶手被抓就会案情大白,功告伍县和山城市以及全省的父老乡亲。没想到这个惊天大案牵扯这么多人;没想到案子的背后错综到如此程度。看着张张倦意的脸上透出刚毅的眼神,身为省委书记的龙天成,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省核心领导人物,毕竟有很多话要说,但对一些闻所未闻之事都能见怪不怪、遇惊不惊,对一些证据确凿、切齿入骨的罕事,更显大将风度。但龙天成还是和刁谦、匡钊一样,为程刚遭暗杀沉默良久,还是张开了他那紧闭良久的嘴:“二位主审官辛苦了一夜,对此案有何高见?”
本来一踏进龙天成办公室门的公安厅长刁谦,就急切汇报案情,一看到省委领导两眼通红通红的,就于心不忍,就想着省委领导被此案勾心得筋疲力尽,就想……当听到龙天成亲切的问话时,刁谦这才深思熟虑地说:“从崔伍提供的案情来看,伍县桃花巷黑玫瑰酒店老板周什东有重大嫌疑,他是直接参与和被雇用的第一杀手。内情他全知。”匡钊紧接着刁谦的话茬,有把握地补充:“依我看,只有抓住他,才能彻底挖出策划谋杀程刚同志的罪魁祸首。”言毕,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眼神停顿在龙天成慈祥的面孔上,期待着老首长的指示。
调查组由10个人组成,省委书记、公安厅长、山城市、伍县检察院院长、法院院长、公安局长、刑警大队大队长都是主要成员。在布置任务之前,龙天成反复征求意见,并代表省委重审了安全措施和行动纪律。根据刁谦和匡钊的意见,经调查组研究决定,即刻下达逮捕令,抓捕周什东!
周清两眼的血丝更红,匡钊和李奇都知道他有严重的胃病,看到他一脸憔悴的样子,他们两人都非常于心不忍。周清从未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倒是时时对手下的安危提着醒:“犯罪分子手里有枪,而且枪法也准,又是亡命之徒。而且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所以大家心里都要有所准备。这次行动由我和匡钊带队。另外,抽调二中队和三中队的部分干警配合李奇,这一次抓捕行动定在今天夜里进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牺牲……随时都可能发生……但是我们要尽量减少伤亡。一定要活口。”周清的声音很沉重,匡钊和李奇等人都默不做声。小姬和蔡茜参加了崔伍的审讯工作,已经猜出今晚要有大的行动。他俩本来也想参加,但是被李奇坚决地拒绝了,李奇把去发廊的任务交给了他俩,他很郑重地说,你两个顺顺利利地把那个发廊女给我带回来,今天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蔡茜心里老大不高兴,不过她也知道,李队这是为他们着想。一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们很快就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抓捕持枪的歹徒,她的心里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黑沉沉的夜幕笼罩着伍县县城,劳累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整个县城内显得格外地安宁与静谧,只有那寒风轻轻地吹拂着大街两侧的香樟树,在茂密冬青的夜景下,发出一片枝叶摇曳的沙沙声。
这时,匡钊、吴柱强和周清带着几名公安干警和检察院人员,像神兵天降,突然包围了黑玫瑰小酒馆。奉命赶来抓捕周什东的县公安局刑警一支队队长李奇,弓着中指有节奏地敲酒店的门,“咚咚、咚咚”,声音不高不低地叫着:“开门,开门哪……”
梦中,腊翠翠被敲门声惊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就知道不是老板敲门,老板要真的回来了,只需打个电话就行了。她又害怕是流氓骚扰,正在犹豫,突感门声敲得不对劲,这才猛然起身下床,嘴里高声应着:“来了来了。”腊翠翠披头散发,穿一身薄如蝉翼的粉红色乔其纱睡衣,边走边问:“谁呀,这么晚还来敲门?”“居委会的,来查户口。”李奇答道。翠翠慌慌张张地打开房门,把她吓得面无血色,心里怦怦乱跳:“你们这是?”李奇不用问,就知道她是腊翠翠,从她惊异的目光中李奇就能猜出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警察,盯着她煞白的脸喝问:“老板呢?”腊翠翠颤音中拖着哭腔:“他……不在呀!”李奇冷若冰霜地紧逼一句:“不在?哪里去了!”
腊翠翠的腔变了调,声音真切得似乎是在哭诉:“他真的不在呀!”
“搜!”
李奇带领数名公安干警冲进小酒店,乒里乓啷的,楼下楼上,房内后院警察一下子全分头搜寻,甚至床下、卫生间、大衣柜、小包房,整个酒店反反复复搜了个遍,也没有见到周什东的影踪。
周清走到腊翠翠面前严肃地追问:“你们老板去哪儿了?”
“不知道……”
李奇怒视她一眼:“去哪儿了?”这一声,不高不低,却像一把剑,直穿透到她的皮肉、骨头。
腊翠翠本就穿得单薄,这么多警察的突然到来,李奇接连地询问,早吓得话不连音:“我……我咋知,我咋知道啊……”
匡钊面色温和、目光咄咄逼人:“你是他的管家,老板去哪儿你不会不知道吧?怕是你知道不说吧?”腊翠翠是在哭着说但没有眼泪,只是脸有点扭曲变形:“我真,真的不知道呀!”周清的语言缓和中带有点安慰:“别害怕,只要你把周什东的下落告诉我们,就没你的事了。否则……可就……”腊翠翠答不上来,语塞之际,仍然有点胆战心惊:“他……我……那……”这时李奇才感到有点后悔,后悔他不该拒绝蔡茜参加这次行动,只要蔡茜来,就凭她那个心眼,女的对付女的,蔡茜一个能强她10个腊翠翠,保管她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可是,对付那个发廊女,非她莫属,想到此,也不得不亮出兵不厌诈的高招,只见李奇走到腊翠翠跟前,两眼一瞪,露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恫吓说:“看起来你是想……那好。请吧!你大概是想尝尝蹲大狱的滋味吧?”
腊翠翠心急如焚,眼中含泪。不知是头脑中那根筋嘣嘣几下,也许是被诈懵,也许是被吓醒,真的哭了,她连声哭着求饶:“不不不!我可不想蹲大狱啊!我一个瘦弱女儿家,哪受得了……”腊翠翠从今晚的事态就猜出,她那次招待的那个崔伍已经得手,还有可能已被抓获;还想到那个女人是来送情报的,要不她那么神秘,要不周老板那么惊慌,急切外逃出境。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候,酒店老板一走了之,躲得远远的,这一切麻烦全落在了她一个弱女子身上。虽说在外闯荡这几年也见过些世面,但这样的场面她可从来没见过,特别是李奇的两眼一瞪,一声怒吼,便会马上一身冷汗,迅即一身鸡皮疙瘩。腊翠翠没精打采地白了一眼李奇往下说:“今天黄昏后。我正在柜台内招呼来往客人,有一位用印花绸巾包头裹脑,只露出一双黑眼睛的中年女人,她贼头贼脑地来到酒店里找周老板。你们知道,女人是最爱吃醋的,越是漂亮的女人嫉妒心越强。这个女人我不认识,从未见过,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啦,只见那女人神神秘秘的,唯恐被别人发现似的特别警惕,只见两个人关在屋里,嘀嘀咕咕,好像在商量什么紧急大事。我就怪怪地坐在一旁赌气。”
李奇问:“什么大事?”
腊翠翠说:“不知道,看样子很神秘。”
腊翠翠打了个寒战,两手抱紧膀子,两眼直盯着李奇。匡钊给李奇递个眼神让她穿件外套继续说。腊翠翠穿上素白色鸭绒大衣,接着说:“没过几分钟,那个女人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走时脸蒙得更严了,好像只能看见两只眼睛。那女人从来到走没超过10分钟。”匡钊问:“当时周老板他是什么样的表情?”腊翠翠:“脸色煞白。”
“后来呢?”
“约莫又过了10来分钟的时间,周老板他也慌慌张张地走了。好像是很急很恼的样子……”
吴柱强插话:“你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腊翠翠:“只听那女的说什么快……不能……要……断断续续的,别的听不清楚。”匡钊猜:“大概是叫他快跑,此地不能久留,要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从开局到现在,腊翠翠头脑中的那根筋才稍微松弛下来,穿上大衣后感到温暖多了,心情也不那么紧张了,说话也不那么怯了,随和多了,她摇摇头但突然又睁大了眼睛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说:“对对对,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匡钊还是有点疑虑:“周老板他,他没有再给你说些什么吗?”
“说了。”
“都说了些啥?”
“他只说最近要到市里去办点事,可能还要出趟远门,三月或半年不一定能回得来,黑玫瑰酒店就暂时交给我来管理。”
“就这?”
此时腊翠翠的情绪完全稳定了,说出这番话后别有一种轻松的感觉,显出只有有心计的女子才有的那种清高气质:“还说了,赚不赚钱是小事,只要能保住黑玫瑰这个店不垮就行。我想,既然交给我了,总不能让其垮在我手里,还得一心一意地经营好。”
匡钊继续询问:“哦,你还是个挺有心计的人。那到底周老板要到什么远地方去?能不能准确一点。”
“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只见他将一沓子钱往怀里一揣,顺手拿了几包烟,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你没问问他?”
“问了,他说没准,到时他会来电话告诉我的。”
腊翠翠难为情地说:“各位领导,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吴柱强说:“如果我们了解到……有什么隐情……那咱们可……”
腊翠翠刚松下的那根筋,又激烈地嘣嘣几下,急忙抢着表白:“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了。若是……甘愿受罚!”
匡钊认为,腊翠翠知道的也只有这些,她不可能知道得太多。至于对周什东的缉捕,只有另外采取措施。他面向腊翠翠说:“那好吧。有什么新情况,要及时向我们报告。”
腊翠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把心放到肚里:“一定一定!”
在返回省城的路上。坐在车上的匡钊陷入了静静的深思,那个用印花绸巾裹头扎脑的神秘女人是谁?难道……是她?匡钊疑虑重重,调查组决定即刻下达的逮捕令,但还是晚了,失之交臂。他们提前行动了两三个小时,消息掌握得这么准确?看起来,是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很显然,周什东是得到那个神秘女人送来的情报后,急忙仓促出逃的……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而且对内部的案情非常熟悉。那么又是谁泄露了“t1·5”调查组的行动决定呢?无论多么充分的理由解释,这个人也要对今夜这次行动扑空负责!这个人,他是如此地胆大,目无调查组行动前宣布的“保守秘密、严防走露消息”的纪律。竟敢指派专人到调查组缉捕网点上去通风报信。这个人,不管他的官位多高、资历多老,以往对党和人民的贡献多大。可在这个重大案情上,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将会给侦破谋杀程刚的案件,带来多大的麻烦。一定要尽快查出此人,以免渗透到办案的全过程。
返回省城后,匡钊把自己的疑虑,找调查组的两位组长做了汇报,要求采取新的措施,以免影动网空,让罪犯逍遥法外。
龙天成也许并不知道,匡钊他们向桃花巷运行时,周什东就已经火速离开了黑玫瑰酒店;也许他更不会知道,周什东出逃的车与调查组的警车失之交臂。当龙天成听到匡钊说有人泄密,嫌疑犯周什东逃走,两眼瞪得大大的,反复重复着:“竟有这种事……”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大伙听的:“这次行动是在调查组会议上定的呀!那不是出了邪了吗?”刁谦听了也半信半疑:如果是事实,那这个问题非同小可。沉默了片刻,龙天成以微笑的眼神,略带有一点愠怒的目光,当然这愠怒不是给匡钊看的,而是给那个泄密者。语言平和,是征询的口气:“匡队长,你看这个泄密者是谁呢?”刁谦也想急于知道,但他没说话,而是默默微笑的眼神。
所以匡钊预想到了,当龙天成从他口中听到“泄密,逃走”4个字的时候,该是怎样一种表情——不是愤怒,不是吃惊,不是鄙夷,甚至,也不是惋惜和遗憾,而是一种说不出口的失落和隐痛。“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龙天成的话中带着沉沉的疑虑,他当然希望这不是现实。但匡钊还是没有直言明说,因为没有根据地瞎说是要犯诬陷罪的,因为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能知道是谁谁谁呢?匡钊闷了一下,知道只是分析案情,点头说:“龙书记、刁厅长,有这样一个故事。”
匡钊讲:“前几年,有位大学研究生分到县上,开放意识很强,组织上决定让他到最艰苦的县城农村去锻炼,也算是组织上的考验吧。这人在乡政府一个普通干部的位置上,既能吃得苦,又确实施展了才华,几年工夫就春风得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用他的话说这叫市场经济下的开放意识——活。于是有些领导纷纷荐贤,褒奖重用,然后被提升为副乡长、乡长、副县长,然后又被提升为市委副书记,然后……”
“等等。”刁谦打了个手势,“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啊!”
龙天成惊愕:“他?”
匡钊心中已有的八八九九,离十只差这么一点点的故事。龙天成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确切点。”这话匡钊听得颇不顺耳,只是抬头白眼不语。龙天成一脸严肃,表情上并无半点调侃。龙天成的意思是要真名实姓、要真凭实据。实际,根据匡钊明示暗喻的故事,他已经知道是谁了。但是出自下级的口说出来,要比自己挑明更有说服力,更有充分的余地。匡钊这时突然清醒过来,现在不是闲扯淡,而是同调查组长分析案情。于是,他也用一脸严肃的表情,把对章志升的重大嫌疑,向龙天成和刁谦做了陈述,委婉而又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为了准确地锁定泄密者,龙天成从爱护和挽救干部的观点出发,意外地说:“哟,你掌握了章志升的什么证据吗?要真凭实据。”在没有掌握真实证据之前,匡钊还是多留点余地,他说:“那倒没有,我只不过是揣测而已。”龙天成问:“光凭猜测?”匡钊说:“我总觉得……”欲说又止。龙天成说:“匡队长,请你不要有顾虑,说说你的看法,如果是事实我们一定依法处理。”“好吧,”匡钊喝口水润润嗓子,说,“章志升没几年工夫却飞黄腾达平步青云……被提为山城市委副书记兼市公安局局长,他与过去的同事、朋友有着剪不断的枝枝蔓蔓的牵连。据了解,他和伍县的黑恶团伙势力有着密切的不正当关系。先后离过几次婚,在生活作风上极不检点,有损于国家干部的形象……”匡钊稍停,龙天成就急不可待地问:“就这些?”匡钊紧接着说:“还有,程刚被凶杀的第二天早晨,我们同时赶到伍县县委,章志升对边召一反常态、冷眼冰情、切齿甩手的动作,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看在眼里,心里纳闷……”
其实,这种“微中显庐”的情理正让匡钊言中,这次泄密正是章志升所为,这里暂不表。
匡钊动情地说:“别看很短的瞬间,也不过只有几秒钟。很小的细节,可以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内心的空虚、恐惧,深藏着极度的焦虑!”龙天成脸上凝重的庄严和一口温和的腔调极不协调,他面容慈祥、态度诚恳,他半哑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天然的洞穿力:“唔,你的分析不无道理。”龙天成的这句话既是承认,又是鼓励,将匡钊沉闷的疑虑缓缓解开。匡钊毕竟是下级,受不住几句慷慨激昂的鼓舞,憋了一肚子的牢骚不满,无法说出。他望了一眼龙天成慈祥的面孔,欲言又止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草草扫过,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龙天成看了他一眼,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马上调离。”
又是一阵惊诧,不过这次不是龙天成和刁谦,而是匡钊,他没想到龙天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解其意地说:“不妥吧。”龙天成不屑一顾地说:“难道省委还调不动一个市委副书记?”匡钊口是心非:“又是调离。能调北京?中央?”
匡钊从一踏进办公室的门,龙天成就看出了问题,他是从他的言表和色相上看出来的。如果是抓住了周什东他决不会愁容淡情,他绝不会手机关了整整一夜,而且会像抓获崔伍那样,即刻惊喜若狂地向他报告,这次没有。始终没有听到匡钊的电话信息,也没有见到调查组的案情动向、报告,龙天成急得一夜没合眼,后来与周清取得联系,才知道周什东已经出逃,脱逃方向不明。龙天成听匡钊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在不动声色地思考着稳妥的处理办法,中央党校给了两名学习名额,人选有待常委会商定,是匡钊那句牢骚话提醒了龙天成确定了其中一个名额。龙天成疑问明答是北京。这句话没说清楚之前,刁谦和匡钊惊得大瞪两眼,误以为是因祸得福呢!龙天成紧接着解释说这不是提升,而是挂职。匡钊还不解其意地说:“挂哪不成,何必挂到北京呢?”“没错,只有北京最合适。”龙天成这才把准备派章志升去中央党校学习的目的的意义说给各位。刁谦果断地说:“好主意,我赞成。”匡钊这才眉展喜色,说:“这么好的办法,还可以造成重用他的假象,我同意!”“当然对章志升在案件上的疑虑也必须如实报告党校领导,并应经过校方批准,才能实施。”龙天成补充说。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省委电话通知章志升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会议只有一个议题,由龙天成宣布,章志升赴中央党校理论培训班学习,学期半年。要他做好准备,即刻到北京报到。
也许是知觉的敏感,也许是周什东出逃已经引起怀疑,当章志升突然接到通知他到省委开会的电话时,内心深处多少感到不祥的征兆。多年的生活阅历告诉他,正在抓一个重大案件的关头,突然让他撤出,离职学习,看来是凶多吉少。但他也深知,即便是自投罗网,他也必须如约前去,因为法网恢恢,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纵然跑到天涯海角,也终究逃脱不了司法机关的追捕。况且,侥幸的心理又多少给了他几丝安慰,为了以防万一,赴省委开会之前,他还专门给周什东打了长途电话叫他在外面多躲避一段时间,没事不要随便给家里打电话联系,并告诉他,假如自己被抓起来,或出了什么事,千万要沉住气,在外面能躲多久躲多久。如果暴露被抓回来,千万不要给办案人员说出自己的事,只要他公安局长的宝座不丢,待风头一过,依然会安然无恙,也定能保全他安全无事。
章志升到了省委。这个大院是他平日常来常往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他都再熟悉不过了。然而,当他今天再次踏进这个大院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悲哀。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当他走进通知他开会的办公室时,几个早已等候在此的省委领导已在那里等着了,龙天成宣读了省委调章志升参加中央党校理论培训班学习的决定。在此一瞬间,章志升的大脑里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他知道自己早已恐惧而又害怕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
小姬和蔡茜按照张缦提供的线路图,也已顺利地找到了位于城西区发展路27号的丽光发廊。快到发廊时,蔡茜又多了个心眼,她让小姬把警车停到发廊看不见的地方,女孩子家办事心细,她预想的不无道理。此时,张缦也依在不很显眼的地方,心情紧张地观望着,小姬和蔡茜慢若无事地步行到发廊前,为的是怕惊动张缦,张缦躲在不显眼的地方要验明正身看看胡戈的妹妹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警察。她很担心她是警察,要不她对胡戈那么关心,真的是他妹妹吗?两人还没走到,发廊里的张缦就看见了他们俩,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中的那个女的就是上午给自己打电话自称是胡戈妹妹的人。看着两个人越走越近了,她心里越来越恐慌,顾不得多想,她拉开发廊的门,朝门外的一条小胡同里飞快地跑了进去。蔡茜在前,小姬在后,突然看到发廊里有一个黄头发的女人跑了出来,小姬和蔡茜也吓了一跳,但蔡茜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冲着那女人的背影喊了一声:“快追!那就是张缦。”
话音未落,小姬已像一支离弦之箭,朝着张缦疾驰追去,他一边追一边喊:“站住张缦,你跑个啥你跑?”他这一喊,张缦跑得更快了,她一声不出沿着小胡同很快就跑到对面的马路上。小姬哪能让她跑到那条路上,飞越两步刹那一个猛扑,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把抓住了拼命挣扎的张缦。小姬刚刚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她便连哭带喊地尖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快快救命哪……”小姬生气地怒吼一声:“你喊什么喊什么!我要真是杀人犯,能让你跑到这里吗?”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会以同情弱者而挺身而出、维护社会公德而群起公愤,可往往一些丑恶的假象,以慈善的面目蒙着人们的眼睛而更加丑恶。当人们清醒后,知道这真实的落差后又往往会良心愧疚、憨态尴尬。张缦逃跑,小姬追捕就是一个鲜明的现实。这个追捉的小胡同里面正好有4个老头、老太太坐在一棵大杨树下打麻将,突然看见一个黄头发的年轻女子没命地跑了过去,后面又有一个小伙子拼命地追了上来,接着就听见那女子惊心动魄地喊叫救命!几个老人立刻就坐不住了。一个老头儿站起来,两手插腰威严地冲着那个小伙子嚷:“喂,你放开那个姑娘!”另外3个老人也瞪着眼朝小姬走过来:“光天化日之下,你抓住人家一个小姑娘的手算怎么回事?你要再不放手,我们吆喝一声,马上就有人来将你们送到公安局去,告诉你,我们可是治安先进居委会。”张缦一看有人帮自己说话,立刻大声求救起来:“大爷、大奶,快救救我吧,他是个流氓,你们快抓住他,送他去公安局。”说着她奋力撕打起小姬来:“放开我,你快放开我!”突然她猛力一手抓向小姬抓她胳膊的左手,小姬的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五条渗血的指甲痕,小姬忍着痛,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但始终没有松手。这时胡同外的人听到里边的嘈杂声也都纷纷地走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地乱嚷一气。
眼看事态正在向坏的方向发展,蔡茜哪还顾得上隐蔽身份,奋力向围集的人群挤了过来,她将手伸向衣袋里,高声说:“让开让开,我是警察执行公务!”说着她把警官证举得高高的。当她挤到张缦和小姬面前,一双锃亮的手铐铐在了张缦的手上。她一边铐一边冲着张缦嚷叫:“好好的你跑什么?跑什么?真是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你要不老实,再胡说八道,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姬这才松开手,将张缦交给蔡茜,对围观的人群说:“行了行了,大家散开吧。”
看着小伙子手背上鼓起老高的鲜血凝固的五条血流痕,4个领头的老头、老太责怪地看了张缦一眼,一个老太太说:“咋看她都不顺眼,看她那样就不是好人,瞧她把那个头发染的,跟鸡窝似的,差点儿上了她的当!”叫小姬住手的那位老大爷不好意思地冲小姬一乐:“对不起,以为是坏人调戏妇女,耽误你办案了。”另一位老太太瞄了一眼小姬红肿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缦:“一看就是个鸡,要不爪子那么厉害,看把人家小伙子的手抓成啥样子,要是抓到人家脸上可就惨了,哪有漂亮女孩自愿找个疤拉脸的。”这位老太太的话不但激起了围观者的同情感,也勾起了蔡茜的怜悯之心,她看了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的小姬,两颊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羞涩地回望了那位老太太一眼,忍住笑,用力一推张缦的肩膀,厉声说:“走!”
害怕见警察,偏偏遇到警察,而且当着众人的面被女警察铐上,这突如其来的惊恐,张缦被带到警车旁才醒过神来。她惊讶地问:“原来你们真的是警察,我还以为是……”小姬没好气地将她推上车说:“你以为我们是土匪?是流氓?是杀人犯?!跟我们到局里去,让你好好看看我们的‘流氓头头’。”一听说要把她往公安局带,张缦又狂挣乱叫:“为什么要抓我?我犯了什么事?”没有散去的人群听到叫声,以为这个女人又跑了,纷纷跑过来帮忙,还是那个带头的老大爷说:“就凭你那个德行,就凭你把人家那个小伙子的手抓成那个样子,公安局就该抓你……”这景这情,这一股股热流温暖着两位年轻警察的心。
蔡茜从车内伸出手来,向诸位致谢后冲着张缦严厉地嚷道:“没犯什么事你跑什么?跑那么快干吗?我看你就别去发廊了,干脆参加国家田径队当长跑冠军得了!”接着她打开张缦的手铐说:“我们不抓你,我们有事要问你。”
张缦不愿见警察,就是不愿让胡戈的事情败露,就是不愿招惹更多的麻烦。只要胡戈的事情一败露,他就必死无疑;只要胡戈一死,很多麻烦将冲她而来。现今,她坐在刑警支队长李奇的面前,神情紧张地接过蔡茜递过来的茶水,沉默无语地等待着李奇的问话。这样的女子,李奇见的多了,不必要和她兜圈子,她就不会与你捉迷藏,只有直截了当才会赢得她的实话实说。
于是,李奇示意她坐在对面的靠背椅上,吩咐蔡茜给她倒杯茶水,便一针见血地说:“我知道你想急于知道胡戈的确切消息,我实话告诉你他已经死了,如实告诉我你和胡戈什么关系,你怎么知道他出了事?又是怎么知道他死了?”当然,李奇语气和缓地说:“别害怕,请相信我,今天我们对你以往的事情不予追究,而且还要保护你的一切安全,但是你一定要听我们的,必须和我们配合。”看着面前这些真诚、忠厚的大哥、大姐们,听着李奇这些有点唠叨、似乎有点家常话的肺腑之言,张缦消除了一切戒心,只见她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后问:“你们真的不追究我的过去,真的……说话算数?”蔡茜看了一眼李奇。李奇肯定地说:“只要你保证你以后不再干了,我们今天决不追究你的过去,不信?”李奇面向蔡茜说:“拿纸笔立字据。”张缦急忙制止说:“不不不,公安的话我信!我信。”
张缦端起蔡茜递给她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抹抹嘴角说:“以前我坐过台,在海星俱乐部当小姐。”
李奇、小姬、蔡茜三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蔡茜快捷地按动了笔记本电脑键盘。张缦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紧接着说:“胡戈是焦胖子的手下,他也在海星俱乐部干,我们在那儿认识了。他对我不错,让我不要再干小姐了。我自己也知道干这一行没有好下场,既然有人肯对我好,不嫌弃我,所以我就跟了胡戈。他帮我找到了我现在干的这份工作,我们俩在一起租了房子,一起住着。有天晚上,大概是去年9月25日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让他去踩点,说是有一辆凌志黑车(走私过来的车)搞出去换几个钱花花。偷盗走私车,车主一般是不敢报案的,他就去了……”
李奇打断她的话问:“那个神秘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张缦说:“他们男人的事我一般不过问。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不会干坏事。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姓黄,叫黄六发。他们有规矩,人不认识可以,只要暗号对得上,敢拼刀山火海。9月25日夜里,胡戈去了,正在云天大厦停车场探盗车逃走路线,突然一人急急忙忙地向车场走来。慌恐中他掀开那辆凌志车的后箱盖躲了进去,胡戈说巧合的是那人走到凌志车跟前,打开车门迅即将车发动着,颠簸了几下便平稳了,约10分钟后好像是停下来了。胡戈还说他扭曲在后备箱里很难受,不敢转动身子,还不敢大口出气,听出那人用手机在给一个叫大哥的联系说他们已经上了车,已经开出了县委家属院,对话平静后车子继续前进,好像是上了高速公路,胡戈说他悄悄将后箱盖顶起一条缝,夜间的公路,黑,静如时空隧道一般。然后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睡着,他甚至还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半睡还是半醒。他说有时能感觉到车子在走,有人在说话,有时又觉得一切在梦中。清晨时分大概4:50吧,他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虽然双目未睁,他说睁眼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但耳朵中的声音那么真切,那人好耳熟的话音说大哥他们已到了龙涯口……那人又拨了一个电话号码通知一个叫黑鹰的让他马上行动。胡戈说他当时就预料到这是一起见不得人的大阴谋。当龙嘴涯升起一片火光时,那人才急急忙忙原路返回,紧接着便听到几声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便是刹车声。”
张缦稍停片刻接着说:“最让人担心、最让人害怕的是,胡戈说待车停稳后不到一分钟,他又偷偷地将后箱盖掀起一条缝,透过宾馆门前的亮光,胡戈吓得目瞪口呆,那个开车的竟是同他最要好的铁哥儿们吴天运。”张缦咬了咬嘴唇,才没让眼泪流出来,下决心似的说:“我知道胡戈他已经死了,不然你们不会找我来问这些情况的。”
看见手上被抓的痕迹就来气的小姬咄咄逼人地问:“谁告诉你胡戈死了?他身上怎么有王副县长的电话号码?”张缦突然哭了起来:“这还用说吗?都失踪那么长时间了,而且是那天黄六发走时亲口告诉的,他说死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他还说让我找地方躲起来。还有王副县长的电话号码是胡戈的一个乡下亲戚给的,说要他有事找王副县长,还说王副县长是个好人,要不他一家可就惨了……”闻听此言,李奇猛然一惊打断她的话问:“什么,黄六发走了?他去哪儿,什么时候走的?”
近两个小时的交谈,张缦的心才有这难得的一丝平缓,看着李奇那疑惑的面孔,她知道她应该点破这层窗纸,反倒对胡戈是一个清白的赎罪。张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他们早就走了,就是胡戈没有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因为黄六发和我们租住的房子很近。那天晚上很晚胡戈都没回来,我以为他在老黄那里喝酒打牌,所以我就去了。可是老黄的房子锁着门,窗户也是黑的,我想可能他们出去玩了。可是第二天胡戈还是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就又找去了,谁知道一去就看见老黄在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我问他这是干吗呢?他说胡戈出事了,我们出去躲几天,你也躲躲吧,不然有人找你的麻烦。”李奇问:“他没说胡戈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问了,他说还不是嘴巴不牢,说那没影子的话干啥。”
尽管张缦说话断断续续、似明似暗,李奇还是紧皱眉头一秒不闲地努力思索着突破口,他觉得事情的眉目好像是一张撒开的大网,正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形成,黄六发也许知道胡戈是谁杀的,也许吴天运已知道了胡戈掌握了他的秘密,才杀人灭口。现在只有抓住黄、吴二人其中一人,“9·26”的特大谋杀案就不攻自破了,主谋和元凶都会一目了然。这么一想,李奇突然心中一阵激动,眉宇间显出一丝宽慰。李奇看着张缦的脸色,还是说了他那句实在话:“胡戈他死了。”虽然张缦早就这么想了,但总想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总想这种消息是误传的。虽说自己没亲眼所见,但这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是出自公安的嘴,公安是不会骗人的,当她听到这一真实的消息时,还是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战,像是哭,没有眼泪;像是冷笑,表情木呆,喃喃自语:“我早就说让他不要再跟他们一起干了,他非不听我的,这下可好了吧,这下可好了吧。”
对于张缦的人身安全,李奇进行了详细的安排,无论如何张缦是不能再回发廊了,暂时和蔡茜住在一起,由蔡茜负责她的绝对安全。李奇还是按照他脑海中那张网的眉目,根据“黄雀”的密报,吴天运的行动已在掌握之中,他看着小姬说:“看来这事又与商贸集团有关,看来吴天运的使命应该到此为止。你先进法制科开逮捕证,对在逃犯吴天运即行抓捕。”李奇很郁闷地对倪康说:“要密切注视商贸集团副总经理高胜的一切行动,待高胜的罪行证实后即刻抓捕归案。”
姬斌、倪康同时应声:是!各自准备去了。
这天晚上,无事的赵飞正独自一人坐在电视机前观看世界杯足球赛。突然高胜神秘地来到跟前,神秘兮兮地对赵飞说:“小赵,走!跟我出去一趟。”赵飞忙站起来问:“胜哥咱去哪儿?”赵飞很难为情地站在那儿,高胜从赵飞手里夺过电视遥控器关了电视机,扭头就往外走,赵飞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跟着走到电梯房。高胜这才两眼一挤几乎笑出声来:“钱总不是不舒服已经休息了吗?跟我去轻松一下,烦死人了!”
赵飞跟钱大兴那一天起,钱大兴就把赵飞当成自己身边最近的跟随了,除了睡觉和休息外,赵飞都不得单独离开他的警卫室。今天晚上钱大兴有点不舒服,早休息了。赵飞知道高胜和钱大兴一样,喜欢有一两个身强力壮、戴墨镜、一言不发的人跟着,他觉得那样才显示出他的威风来。他跟着高胜来到了海星俱乐部。因为这个地方是挂在高胜名下的,高胜去看了看这几天的流水账,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他跟正好没出去的安奇娜打情骂俏了一会儿,便打电话约了几个哥们,晚上到这里来玩。
吃过晚饭后,海星俱乐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坐台的小姐们也陆续来到了这里。高胜跟他的几个哥们在一间包房里,赵飞没事,便在离包房最近的一张很不起眼的小案前坐下来。他是一个称职的职业保镖,坚硬、沉默、表情木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但实则他的眼睛一刻也没闲着,在不断地观察来往的各色人等。突然一个肩披长发、体态绝妙的时髦女郎一声不响地坐在了他的面前,咯咯笑了一声:“哎哟,飞哥呀,你可是稀客!”赵飞惊诧,竟然是自己点过台想挥都挥不掉的倩影马丽雅小姐。赵飞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这种神色是真心流露的,因为他正想找吴天运和焦胖子呢。向马丽雅打听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便以套近乎的姿势向服务生打了个手势:“给马小姐来杯雅仕的酒。”
其实,这次不是赵飞点的台,也不是赵飞预料中的请,而是马丽雅主动献的台。高胜和赵飞来,马丽雅本就知道,他们两个一进门,马丽雅就瞧见了,她不愿当着胜哥的面和赵飞好,他怕胜哥吃醋为难赵飞,当胜哥自个儿玩他的去了,马丽雅这才出来献媚。马丽雅认为赵飞还算是个君子,是个有血有肉的美男子,可交。她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赵飞,感谢上次的赏脸、宴请,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赵飞,一直把赵飞的两颊盯得绯红时才举起服务生放在她面前的雅仕的说:“听说你高升了,一下从胜哥那升到钱总手下。”赵飞腼腆地笑笑说:“是的。”
紧接着马丽雅说出了一句既是发自内心的鼓励,又是出自真情的祝福的话:“你小子爬得够快的。”赵飞听了只是轻轻地一笑,亲近地说:“最近怎么样?还是跟着胜哥吧?”
赵飞只是随意地附和。
这种随意的语言,使马丽雅脸上出现一些无奈的神色,这种神色被赵飞注意到了。赵飞看着马丽雅一脸不快的样子,更加亲切地带着满脸不解的表情说:“既然你和胜哥那么好,他干吗还让你在这里干呀?”马丽雅知道赵飞是在体谅她、关心她,她不想让他陷到他们的是是非非的旋涡里去。听到这话,马丽雅原本微笑的神态一下子变了,她板起脸来瞪着赵飞说:“我说你这个人管那么多干吗?少管闲事为好!”还是初次赵飞与马丽雅见面的这句话,换了别人,听到她这样的话就怵了。因为,眼看着马丽雅要发作,但是赵飞不像以前那样尴尬了。他满脸含笑地看着她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只是想关心你一下,没想到你不让人家过问你的事。既然你不愿跟我多说,那我还是识相点,我走了。”
赵飞站起来做走势,不料他刚一转头,却被马丽雅突然一抱。那一抱的力量着实不小,同时他听到这个女人不住的嗔怪声:“瞧你瞧你,还真的生我的气来了!真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宝哥哥,变起脸来这么快。”赵飞被马丽雅抱得浑身冒汗。可想而知,马丽雅的火热一抱,让赵飞如何受宠若惊,那份新奇、那份激动,是赵飞从未有过这难以抑制的感受。赵飞也抱了马丽雅,这个他第一眼就心生仰慕的明星般的少女,此时此刻,居然把她温柔的身躯,主动投怀送抱,像个委屈的小猫似的,伏在他的胸前,还用微微喘息的声音,倾述对他的爱慕激情……
赵飞还是抑制住了。他轻轻地掰开她的手……
马丽雅一下子就被赵飞感动了。毕竟她也是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女人,她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和爱护,在这个场合里,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这些话表达了对她的平等和尊重,这一下子就打动了她心中最脆弱的那根神经。赵飞看着马丽雅急切的表情,宽容地笑了,又重新坐了下来。这时马丽雅才叹了一口气,盯着赵飞,很认真地问:“飞哥,你真把我当朋友吗?你真的觉得……我与那些女人不一样?”
“真的。”
“我说这话你不要介意。”赵飞既是认真的,又是同情地说,“你干吗不索性跟了胜哥,不要在这地方干了,这是个吃青春饭,说白了就是个熬青春油的鬼地方,趁现在还年轻,何不找一可靠的男人嫁了算了,再说胜哥又不缺钱花。再熬几年,还不是……自己作贱自己?”
马丽雅看着赵飞的脸色,掏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终于又叹了一口气,脸上不再有那种欢场女子的张扬和玩世不恭的荡情:“唉,怎么跟你说呢?看得出你倒跟这地方的人格格不入。我的事,真是一言难尽哪。正好胜哥今天他有事,我索性跟你聊聊,你没事吧?”赵飞说:“我没事。只要胜哥没事,我就没事。”马丽雅不屑地说:“他能有啥事,我了解他,只要跟他那帮狐朋狗友在一起,不闹到凌晨三四点是不会走的。”
“那好,咱就聊聊,说说你的故事吧。”
每个人都有鲜为人知的故事。有的苦,有的甜,酸的辣的各不一样。
马丽雅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烦恼地把手中的烟灰弹在小桌上的烟灰缸里,既不情愿又不想错过良机地说:“好多事我都极不情愿地去想它,都麻木了。我做这行5年,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以前的那个男朋友害的。”马丽雅直言不讳地说。她以前上高中时,因为早恋没有考上大学,为了逃避父母的谴责,跟男同学一起跑到这里,本想干一番事业再回家,没想到很快就把带的钱花光了。马丽雅说她就怕别人瞧不起她,为争这口气,在一个宾馆的餐厅里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一月六七百块钱。男朋友没有找到事做,就在郊区租了一间小屋就这么住着,开始两个人都觉得很幸福,辛苦一点心甘情愿,可是很快就出事了……马丽雅咬紧了嘴唇,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
赵飞一脸惊诧:“怎么了?”
马丽雅还是没有控制住,眼泪像涌泉夺眶而出:“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怀孕了,当时我只有18岁。我吓坏了,男朋友也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去医院流产,可是男朋友却不愿陪我一起去,他脸皮特薄,那一段时间,一切美好都不存在了,我跟他吵、骂他,但都无济于事,这样又过了几个星期,直到我再不手术就无法上班了,我一个人赌气去了医院。但医生说孩子大了,做手术要交1500元押金才行,我没有钱也不敢打电话回家要,男朋友也一筹莫展,还怪我平时不知道攒点钱……天哪,我一个月总共700块钱,除了吃住,我怎么还能攒下钱,就这样,我与他分手了。分手时我没怪男朋友,只怪自己没有把握好自己,为了做手术的钱,我在餐厅一个姐姐的帮助下当了坐台小姐,这一干就是5年。”
这样有来有往地闲聊了近两个小时,也没见高胜有走的电话。从闲聊中,赵飞还知道马丽雅的妈妈已经从国有工厂下岗6年多了,现在在一家合资酒店的职工食堂里找了份临时工作,每月工资奖金加在一起大约七八百块钱,再加上原来下岗的工资,每月收入不到千元。马丽雅的父亲因多年前的一次触电致残,靠每个月的医保养着,如果没有其他外快,一家人的生活就很困难。马丽雅家的外快主要来自于她妈妈过去从单位分来的那套房子,那套两室一厅40平方米的单元房出租给别人,一个月能收入1500元的租金,除去她们自己租住的两小间平房的费用,一个月净赚1000元整。她每个月的收入除了吃喝全寄回老家,妈妈每月给她存800,准备她将来结婚买房子。
可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马丽雅情不自禁的泪水再一次泉涌。
聊完了自己的家长里短,马丽雅又问赵飞的家庭和本人的情况,当然赵飞仍然是讲给钱大兴的话。
看着面前这个如花似玉的风尘女子,赵飞心中猛然产生一股酸愁味,看来她还不是天生就爱这一行的。赵飞以同情的口气说:“说白了,干脆跟胜哥得了,我们也跟着喝杯喜酒。”马丽雅苦笑一声,说:“哼,胜哥,他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也许再过几个月,说不定再过几天他有了别的女人就把我给甩了。”目光镇定,面无表情。马丽雅说:“现在我什么也不求,只求能有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立马跟他走。可是在这种场合想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真是太难了,太难了。”赵飞问:“那你怎么还跟着他呢?”
说是自豪,说是骄傲,她已注意到赵飞心照不宣的目光,但她还是迎着那道目光平心静气地答道:“跟着他没人敢欺负呗。”
赵飞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神情反而变得平实沉稳:“怎么?有人还敢……”
马丽雅从从容容截住了赵飞的话茬:“你以为这台是好坐的?有时别人欠了我台费,胜哥能帮我要回来。以前如果有人欺负我,或陪了一晚上不给钱,只好忍着。没有好处我干吗跟着他,那次你还不是照样请我的客吗?”
赵飞毫不迟疑地摇头苦笑:“这么说胜哥还真行。”
马丽雅看了一眼赵飞,带有一丝神气的口气,说:“当然行了。看你这个人挺正派的,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他是个黑源的头子,你看他表面上是个做工程的吧?其实才不呢,暗地里他养着好多打手呢,那些人大部分以前都是劳改犯……哟,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的伤疤痛,你看看我这个记性,刚才你还说你也进去过哪。”赵飞不介意地说:“我才不在乎呢,反正是为老婆进去的。”然后他又很关心地压低声音说:“马丽雅,这些事情你可别往外说,弄不好他找你的事。”马丽雅一听这话,轻蔑地一笑,露出不服气的神色说:“哼!他找我的事?他干的那些坏事我还没说呢,只不过露点皮毛罢了,惹我恼了,统统给他抖出来。”
也许是这个话题刺痛了马丽雅的心,也许是赵飞的殷勤触击了她的那根神经,让马丽雅抛去了一切,愤愤地问道:“知道不,前些天发生的那几起枪杀案吗?”赵飞的心猛地一跳,他赶紧伸出一只手做出捂她嘴的架势,然后瞪大眼睛,惊恐地说:“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看了赵飞一眼,马丽雅不但没有惧意,反而更加得意:“这你又不知道了吧?这些天城里可闹得欢着呢。你害怕他们再把你抓回去不是?”赵飞抱怨地说:“好端端地说着胜哥,无缘无故地又突然扯到什么枪案上去了?”赵飞的话让马丽雅更加放荡地看着赵飞笑,边笑边用手擦泪:“我说你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什么叫无缘无故呀?跟他没关系我能扯那事吗?”赵飞又一次瞪大了眼睛,怀疑的神色更加疑虑:“啊!不会吧?”马丽雅很认真地说她一生中,最相信的一个东西,就是缘分。她说她在第一次看到赵飞动蛮那一刻时,并不知道他是刚从“里边”出来的人,但冥冥之中就是觉得这个皮白肉嫩的年轻人,像男孩,似乎与自己有缘,这个机灵一动的闪念促使她多管闲事地要好好地“教训”他,这才给赵飞说了那么多的事……
坐在马丽雅对面,赵飞看清了这女孩的神态面容。
马丽雅是个美人,衣着朴实,素面朝天,那种美是自然的,柔情的,轮廓鲜明,柳叶眉,大眼睛,头发和皮肤看上去是一般的保养,全凭着青春的天资丽质。她平时说话不多,一旦有话便是直来直去,无处不现北方女子的豪爽与沉着。当他们彼此熟悉以后,马丽雅的话题更肆无忌惮地向赵飞倾诉着身边的是是非非,马丽雅四处瞟了一眼,凑过来轻声说:“你知道胜哥今天晚上,为什么让你来陪他送钱?”
“送钱?送什么钱?”
马丽雅皱着眉头说:“你这个人怎么不开窍呀!这就叫给人钱财,让人消灾,人家消了他的灾了,他能不给人家钱吗?”赵飞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信,这种事你怎么可能知道呢?就算你俩好,他也不能把这些事都告诉你吧?这可是犯法的事。”马丽雅看着赵飞那个傻样子,生气地说:“亏你还是跟钱老总的,也不知他是咋看上你这么个笨瓜。我实话告诉你,这些事他不会跟我说,可是你别忘了,那天晚上我跟他在一起住的,有人半夜从云天大厦给他打电话,他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都听见了。电话那头说已将凌志车开出来,停了10分钟说车已上高速,又停了10分钟说车已到龙嘴涯口,这时胜哥让他告诉一个叫黑鹰的见机行事。又过了10分钟电话那头又说话了,龙嘴涯已成功,已返回原处,随后即去梨花沟躲避。”
赵飞不耐烦地说:“什么黑鹰,龙嘴涯,还有梨花沟,把人搞糊涂了。”
马丽雅很认真地说:“嗨,你这个人真笨!别看他搞那么神秘还当我不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就是上一次在歌厅被枪杀的那个叫胡戈的。他认为他和吴天运好……”
她给赵飞讲了一大堆,赵飞的心里怦怦直跳,一副惊恐的样子看着马丽雅,他没想到马丽雅果真知道这么多事。赵飞疑惑地说:“是不是,‘9·26’特大车祸?够吓人的。”
“什么特大车祸,那是胜哥……”
正在这时,赵飞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过电话对马丽雅说:“胜哥叫我呢,下次再聊吧。”临出门时他又叮嘱了马丽雅一句:“嗨!我可告诉你,今天你给我说的这些话,再别给别人说了。听到了吗?”
“放心吧,你当我傻。”马丽雅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