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湖畔笼罩在茫茫的晨雾里。浓雾低沉灰茫。
早霞已凝冻在东海海平线上,似一块被蒙上黑纱的圆饼。黎明前的曙色,费力地驱散着雾层。晨空的异常,令人感到潜伏着某种不祥,仿佛大自然正暗暗汇集成威慑无比的力量。
正当省厅刑警总队按照刑侦惯例指导伍县对程刚被杀及几起涉黑杀人案,进行大海捞针般的侦破、寻找罪犯、实施正面突破时,伍县城北“金源俱乐部”和城东“万家乐酒店”又接连发生枪杀案,死二伤五。一时间众人震惊,人心惶惶。省公安厅厅长刁谦紧急召集各路人员商议对策,以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怎么会这样!伍县的治安怎么如此混乱不堪!”在省厅召集的紧急会议上,厅长刁谦拍案大怒,他瞪着伍县公安局长周清嚷,“我已是快60的人了,难道非让我在下来之前亲手撤职几个我亲手培养起来的人吗?”
周清被老上级说得又羞又愧,脸涨得通红,咬着牙一句话也不为自己争辩。在他看来,确实是自己的工作做得不好,才使得伍县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这么多大事,事实摆在面前,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辩解。李奇也坐在会议室里,他也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这样严酷的事实面前,你们是怎样想的!”刁谦质问,“我们拿着人民给的工资,却不能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那人家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我们还有什么脸面穿这身警服……难道只是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这几个案子的接连发生,确实让刁谦有点怒火中烧。
市刑警大队大队长匡钊和刁谦原是老搭档,刁谦在山城市当公安局长时他是副队长,刁谦调省公安厅时他担任刑警大队大队长,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不忍地看着被厅长当众训得脸红脖子粗的周清那样尴尬,清了一下嗓子,说了句公道话:“其实伍县的情况一直就不安定,这在老周调去之前就是那样了,而且困难还很大。县委书记出车祸、政法书记被暗杀,牵动万人心的案子谁心里好受?据我所知许多同志一直是很努力的,今天这个事情我想不会是突发事件,一定是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暗流在行动。”
刁厅长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沉着个脸放低了声音说:“我早就知道伍县黑恶势力比较猖獗,但是我没想到竟然猖獗到这种地步!一定要彻底地查,坚决铲除黑恶劣根。我命令从今天开始,省厅一切部门为伍县的连环枪杀案开绿灯,全力配合他们的工作,尽早破了这个案子。”刁厅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周清,缓和了一下口气补充说:“老周,我刚才说话是重了一些,请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周清的脸一下子又憋红了。不知咋地,刁谦拍案大怒时他脸红脖子粗,刁谦温目柔颜时,他反而心跳得更快了,看着刁厅长的脸色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他先是脸红心跳地张了张嘴,苦笑了一下蹦出了一句实在话:“哪里会。”说完了觉得不够,又说了一句他认为比较实在的心里话:“你,你不也是为尽快破案而着急嘛。完全是为了我们伍县的安全着想嘛!”
刁厅长说的话是有针对性的,县委书记发生特大车祸,纪委书记被暗杀,都是捅了天挂上号的,他这个厅长的脸上照样无光。几句愤怒的话是咋出口的,他心里顿感有点过分。周清的两句话虽是简短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刁谦有点歉意地扫了在座一眼后把目光落在周清的脸上,说了一句对周清宽慰的话:“待会儿散会后你和小李留下来,匡队长你也留下,我们一起讨论讨论具体的方案。”
李奇忙说:“知道了。”
匡钊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表示理解了刁厅长让其留下的意思。
省公安厅会议结束,大家都把伍县反黑势力的矛头指向了商贸承建集团。大家一致认为以往的种种事实表明,商贸承建集团是伍县最大的黑帮团伙,要想把伍县的黑帮全部消除,首先需铲除支撑商贸承建集团存在黑恶势力的幕后黑手。商贸承建集团的两个副总指挥不过只是幕前的两个头目,这个表面风光无限的团体里面不知道藏污纳垢着多少暗中从事非法活动的犯罪分子。会后周清局长和匡钊、李奇大队长留了下来。
刁厅长心平气和地问:“对这几起案子你们采取了什么行动吗?案子是具体由谁负责的?”听到上级领导和气可亲的口气,看到刁厅长那慈祥可敬的面孔,周清惯性地挺直上身,轻轻点了一下头,心里热乎乎地说:“已经采取了,是‘两线出击’的办法。我们已经意识到以前对于伍县黑势力的屡次打击,都是就案论案,有避重就轻的现象存在,这一次我们会把这几起案件联系起来考虑;把证据收集得充分一些,不让人再钻我们的空子。几个案子的具体负责人都是李奇同志,他破过许多大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刁厅长点头赞许说:“好。我支持这么办。你告诉我什么叫‘两线出击’的办法?”
李奇看了周清一眼,周清的脸又红了。他也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也有一股火辣辣的发烫的感觉。这时他的脸要比周清更红,不红怎么会发烫?从上大学那阵李奇就是这样,挨批评没事,不能夸,一夸脸准红。刁厅长肯定了“两线出击”的办法,肯定就是表扬,而且这个办法是他提出来的。为掩盖面红耳赤的激奋,他双手猛搓了一把脸颊抢在了周清前边说:“是这样的。一个是省公安厅公开通缉谋杀程刚书记的凶手,把时间、凶犯的相貌特征以及凶手负伤的情况搞详细点,通缉到全省各个角落,特别是与外省周边的结合部和偏远山区的乡村都要通缉到;二是秘密的办法。还有冯凯乐书记的车祸死因,程刚书记坚持的秘密调查。”
“哦?”匡钊感兴趣地看着李奇笑,随即他又转向周清笑着说,“行行。我看这‘两线出击’的办法不错。”
刁谦还有点不放心地看看李奇,又把疑虑的眼神转向周清,说:“方法虽好,欠缺周密部署。”作为一个省公安厅长,刁谦他当然要从方法、方案、部署等方方面面考虑它的周密无隙。这是对黑恶势力的宣战;是要彻底铲除黑恶势力的战前动员。他要对各县、各市、全省人民的生命安全负责,黑恶势力一天不消除,就多一天不安全的隐患。当然,周清和李奇也是从以前的就案论案、避重就轻的案例中吸取了教训,才在周密上下了一番工夫,只是还未到细述这一步。刁厅长倒提前指出来了,周清看着面带疑虑的刁厅长,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公开办法是我们遵照省厅的指示,从元月17日,也就是程刚书记被谋杀的第三天,开始对我县的几起涉黑杀人案实施正面突破,发动全县人民全力配合寻找罪犯。同时尽快让‘黄雀’获取黑恶团伙的活动规律及内部的组织情况,暗查冯凯乐书记的死因内幕。”
刁谦对周清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如此细致周密,他还有什么说的,只有点头夸奖:“好!”
这天拂晓,黑沉沉的天空一片阴霾,随风飘洒的霏霏细雨,轻轻拍打着清山湖畔周围枯萎的芦苇丛。距湖北岸,约50米的芦苇深处,有一个不很显眼的临时搭建的草棚,这是一个狩猎野鸭的猎人的栖身之处。
草棚内,一堆干茅草上面铺着破褥子,一床薄被下边苦熬冬夜的人被冻得瑟瑟发抖。突然“哗”的一声,被子掀起,钻出来的人约1.75米的个头,一双惧目深深凹陷,本就不白的脸,被络腮胡茬子弄得青里透黑,样子十分吓人,一只负了伤的胳膊被血染的纱布吊在胸前,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使其脸形扭曲得活像一只从黑炭堆里爬出来的刺猬。
他叫崔伍,30来岁,曾因强奸妇女,被判刑3年,出狱后没有痛改前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拦路抢劫,聚众斗殴,三番五次地被劳教、刑拘。最后沦为一名黑道上的职业杀手。
当然,以上这些犯罪事实都是从卷宗上得到的,没有这些斑斑劣迹,当然就没有这万恶之渊了。几天前,就是这个没有人性的杀手被人高价雇用去谋杀程刚,从而制造了一起震惊全省的骇人听闻的特大谋杀案。
前几天,草棚的主人进城去卖野鸭,顺便再购置点狩猎野鸭备用的弹药,撇下了一个空茅棚才给崔伍留下了躲栖窝棚的机会。此刻,他被一个可怕的噩梦惊醒。梦中,高大健壮的警察,带着经过特种追捕训练的警犬飞快地向他追来,他拼命往前狂奔。跑啊跑啊!他奔得快飞,那警犬追得飞快!妈呀——怎么也甩不掉它,眼看警犬就要追上,他“嗖”的一声抽出尖刀,就在回手往警犬脖子上刺去的同时,被一根倒地的芦苇绊了个趔趄。呸!他恼怒地骂了一句,人倒霉了连这根该死的芦苇也不放过。就在他即将摔倒的瞬间,警犬一个纵跃,一口咬住他的右手,吓得他出一身冷汗……醒来,是一个可怕的噩梦。他抚了抚手臂,摸摸额头,仍汗津津的。庆幸地笑了笑,好险哪!好歹是个梦,这个梦也太玄乎,太吓人了!
崔伍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还没有梦境中光明,他一时不能判断,究竟是梦境是现实,还是现实是梦境。梦得这么惊险,仿佛是……人们常说梦得其反嘛。“定是有神灵明在暗中助我也!”崔伍猛伸了伸腰,顿感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一头又栽倒在干草堆上。
片刻,他再次挣扎着站起来,仍然摇摇欲栽……眼前金星乱窜,他强打精神试探着走动几步。不行,得赶快出去走走。眼下,他仓促出逃时所携带的干粮、罐头、饮料早已一空,饥肠辘辘饿得难受;更令他疼痛难忍的是,伤口已经感染,开始红肿化脓,……如果耽误治疗,必将腐烂致残。崔伍用手指捺捺红肿发炎的胳膊,心想:坐以待毙,不如到乡下去找找医生治疗,养精蓄锐,才好与其周旋。他决心要走出窝棚,冒险求医。
天刚蒙蒙亮,他便走出寒风刺骨的茅棚,离开那潮湿荒凄的清山湖,拖着沉重乏力的脚步,一步步晃荡着饥困难耐的伤体,朝着前方的李楼乡蹒跚地走去……这是他伤困窝棚三天后的第一次抛头露面。据崔伍法庭坦白,谋杀程刚书记的当天午夜,就被周什东用车载运至此地躲藏至今……
为了避免矛盾,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崔伍一路上也尽量减少与人接触、与人交谈,凡是人多的地方就绕着走,遇到迎面躲不及的人时,即速弯下腰装着提鞋的架势,待人过去后再往前走。这样绕绕弯弯蹒跚了约3个多小时,当他迈进离清山湖最近的李楼乡时,太阳已经升在当头上空了……
省公安厅会议后的第二天,“t1·5”调查组,已将罪犯的相貌特征、受伤情况通报全省县、乡、镇、村,要求他们协助缉拿,以便尽快破案。于是,当崔伍胸吊伤臂的身影在李楼乡一出现,便马上引起了乡治保主任齐生安的注意。
前几天,乡派出所找过他,要他多加留心一名负伤的通缉犯。
李奇后来说过,李楼乡是与外省结合部偏离县城最远的一个山镇,最容易藏身出逃的通道,特作为重点防范要塞。乡治安保卫人员都紧绷着这根弦,当齐生安一见到这位可疑的受伤人,便主动出击。
“喂喂!看你可伤得不轻啊?是不是找咱乡卫生所包扎包扎吧?”齐生安热情地上前去拉着崔伍的伤臂心疼地说,“看看,看看。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个人对自己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崔伍咧着个嘴大大咧咧地说:“哎哎,是的是的。是想找医生给换换药。”
“那好,我帮你带带路吧?我知道俺乡卫生所王大夫的外科医术高明!”齐生安翘起大拇指夸奖,“他,他可是俺这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小华佗’啊!”
“谢谢,谢谢。”看了一眼齐生安,崔伍故作镇静温和而略带笑意,使恐惧心态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尽量不显山露水,“卫生所的位置知道,我来过。王大夫的医术确实很高。”
他显然是在撒谎,想麻痹齐生安的警觉。不过,崔伍还是惧心自慰,人家好心好意帮你,若太死板会被他人怀疑。他便点点头下意识地补充说:“你好意难却。当然,不会让你白带路啦,我会给你带路费的。”
齐生安的视线渐渐抬起,他这才发觉,这个人就是通缉令上那个凶杀犯,惊诧之余,齐安生马上转惧为喜。今日的天空分外晴朗,但他的脸颊红红的,两个鼻孔不停地冒着白气。
他也许在想,只要他不察觉他是一名治安人员,就能稳住他。只要他不对他产生怀疑,就有抓捕他的时机。只要一举将他擒获,这将是他在破获“t1·5”案件的一大贡献!他非常关心地走到崔伍跟前,再一次用手抚摸着他的胳膊有点温情绵绵地说:“看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为你服务了也是应该的,要啥钱哪!”
“现在是市场经济,我这个人最讲信用,给,这也是给你的报酬嘛!”说着,崔伍豪爽地掏出50元钱,硬塞到齐生安的口袋里,“你,你若不收下,我……那咱就拜拜了,咋还好意思呢?”
瞧着崔伍那个认真劲,齐生安还真有点害怕,害怕他真的要给他来个拜拜那可就麻烦了。当然,说什么他是不会让他就此拜拜的,大不了拼他一命来个鱼死网破。可……齐生安他能吗?齐安生心里想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犯傻,稍有不慎将影响省厅的全盘计划。
齐生安接下去问:“照你说这钱我是非要不可啦,要不你会不高兴的,是吗?”
也许是这个话题让崔伍兴奋得抛去了应有的警惕,也许……因为自愿帮他带路,所以他毫无戒心,也许他已经知道他是有备而来,只是假装不知,懵一时算一时,傻傻地跟着他说:“我说了,不要咱就拜拜!我说话是算数的,说一不二。”
齐生安也兴奋起来了,但脸上保持着平静,表露着难为情的样子,用手拍了拍口袋子:“好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齐生安含笑继续刺探:“就这几步路就收你50元,多不好意思!我,我还真有点害怕,怕你不让我带呢!哎,你的胳膊咋会伤成这个样子?”
“唉!一言难尽哪。我不该逞能,喝醉酒帮朋友办事,骑摩托不小心,一下子摔进阴沟里,这不……胳膊也,唉!真昏哪。”显然的谎言,崔伍装得逼真,为了表示诚意,转脸瞧着齐生安道,“钱是龟孙子,算个啥,待会儿你找个小酒馆,炒上两个菜,再来一壶,那才是神仙哩。”
转眼,到了村东头的乡卫生所。
这是三间平房,中堂两厢的北方房舍。齐生安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中堂迎面摆一张接诊桌,中堂正中设置中西医药专柜,东厢房存放各种中西药物品,西厢房摆放着两张急诊床位。外科包扎、输液均在西厢房进行,房内没有病人,齐生安冲着接诊桌前穿白大褂的医生喊了一句:“王大夫……”崔伍急切地抢过话茬道:“哦,王大夫,谢谢你,谢谢你啦!前天包扎后好多了,今天再来换换药。”
王大夫眨巴眨巴眼睛,莫名其妙:“你……这是?”
齐生安借机插话说:“这位兄弟骑摩托车不小心,摔伤了胳膊,请你帮个忙,细心给检查一下。”
崔伍急忙抢前一步补充说:“真是贵人好忘事。前天才包扎过,今天……你可?”
王大夫指指接诊桌边的座位,招呼伤者:“坐下来。”声音并不张扬,口气却是命令。崔伍一声不响地过去,屈身坐下。齐生安眨巴了一下眼,一语双关地说:“哦,原来,以前你们认识啊?那我就失陪了!”
无论齐生安说什么,王大夫都是这样点头应承,无可无不可的。然后又是老一套:“咋不小心,伤成这个样子?”当听到齐生安“……那我就失陪了!”这句话时,才意识到齐生安主任还在一边站着,便抬起头苦笑一下说:“可以可以,有事忙你的去吧。救死扶伤,我会尽职尽责的!”王大夫看齐生安对伤者那么熟悉,那样亲切,他边给齐生安打手势:“去吧,去吧!”边热情地招呼崔伍坐下:“来,先检查检查。”
齐生安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一想,他不能在这里长时间地停留。一旦让其逃走,就等于放虎归山。眼见王大夫已开始清洗伤口,即转身出了门,拔腿就往乡派出所跑,一口气奔进刘自清所长办公室的大门,喘着急促的粗气:“报,报告。刘,刘所长,发现重要情,情况!”
刘自清看齐生安慌里慌张的神态,急忙问:“什么重要情况?”
“人,一只胳膊受伤的人!”
“凶杀通缉犯?”
“在哪?”
“乡卫生所。”
于是,齐生安把刚才是怎样发现的,又是怎样带到乡卫生所让王大夫给治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
刘自清先是一惊,紧接着又是一诧。惊的是刚才周清局长电话通知说谋杀程刚书记的凶手,很可能藏在他们乡区域内,要他们提高警惕,严密注视;诧的是真的在李楼乡出现了。刘自清急忙起身问:“你,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
齐生安兴致勃勃地说:“这不,刚才他,他还送给我50元钱的带路费呢。不要都不行,硬往口袋里塞!”说着,齐生安从衣兜里掏出了那张半新的50元钱,亮在刘自清的面前。
连县委领导都敢杀的狂徒,他能轻易相信一个乡下人?虽然刘自清有怀疑,但高度的责任感与破案的紧迫感不允许他再有丝毫的拖延,他立即说:“走,快去看看去!”
应该说,当崔伍进入卫生所那一霎时就十分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当他看到齐生安转身出房的敏捷动作,就猜想着个八九不离十是去通风报信了。便有意识地夸王大夫医术高,赞齐生安责任心强、对人热情,还说他上午有急事要办,不能在这停留时间太长,让王大夫赶快给他清洗换药,临走时留下200元的医疗手术费,还让王大夫给齐生安带口信,感谢他的帮助……
刘自清和齐生安二人急匆匆地跑到乡卫生所,早已不见了崔伍的影子。
“哎,王大夫,刚才那个治伤的人呢?”齐生安急问。
“走了呀。”
“这么快?”
王大夫自以为做了件大好事,劳驾派出所长亲自来慰问,便沾沾自喜地说:“他说他有急事,只让我给他换下药就行了。他还说,你们两个是老相识了,要我代向你致谢呢!”
齐生安急得直拍桌子又跺脚:“哎呀!你,你上当了!跑了!”
王大夫莫名奇妙地问:“上当,上谁的当了?谁跑了?”
看着王大夫那个迷愣样子,齐生安十分懊恼:“他,他是个啥人,你,你知道不?”
王大夫起身走到窗子跟前,绕开他的提问,换个概念试图搪塞:“他是个啥人,我咋知道?这,这要问问你自己了。”
齐生安瞪着两个本来就不很大的眼睛,两颊彤红、腮帮子憋得鼓鼓的,脖子上青筋暴得高高的,对着王大夫怒吼:“那人可是公安部门正在通辑的杀人犯哟,就在眼前还给放跑了哟!”
王大夫一下子软瘫在椅子上,像受了莫大的委曲似的说:“你这帽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呀!下次,下次你再不要把这样的人往我这里领了,噢!”
站在一旁的刘自清说:“够了!你两个打什么嘴架!王大夫,我问你,他受的什么伤?伤在什么地方?你给他换药的时候,他表情怎样?有废弃物留下吗?”
王大夫狠盯了齐生安一眼,然后才结结巴巴地说:“刀伤,在左臂上。换药时他总有一副恐惧心态,不停地东张西望。伤口已经感染,换药时丢下了些带血的药棉、纱布。”
刘自清有一种预感。伤者已是惊弓之鸟,好歹没有惊动他,暂时不会狗急跳墙。没理由埋怨谁。职业习惯促使这位派出所所长再次坐到王大夫面前仔细地问:“伤有多长时间,轻重程度,走多久了,去了哪个方向?”看着刘自清目光炯炯,王大夫吓得头上不断沁出汗水,怯懦地说:“看样子伤有个把礼拜左右。缝了17针。走有一支烟的工夫。好,好,好像是……哦对了,他是往清山湖方向走,走的……”
“追!”齐生安拉住刘自清的手就要往外跑。
“别着急!”刘自清说着,让王大夫找几块带血的废弃物,用纸包好后,立即给周清局长拨打了电话,汇报发现受伤者的情况。周清告诉他:保存好废弃物,立即在乡卫所进行血型化验,交给他的任务是周密行事,想办法盯着受伤的人,伤者不会跑远。接受周清的指示后,刘自清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得非常严峻,表情温柔,语言平和,淡淡地笑笑,说:“只有盯,咱们跟踪盯着他,看他到底躲藏在什么地方,然后……咱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此时,齐生安虽说心里郁闷,但刘自清的计划不无道理,便默不做声地紧随其后,两人隐隐匿匿尾随其清山湖边。顺着被踏倒的芦苇,发现了隐居在深处的茅棚。齐生安不得不佩服刘自清料事如神。
确切地说,刘自清要比齐生安早发现茅棚几秒钟。当齐生安一眼看到那个茅棚,几乎要蹦跳三尺高时,刘自清一手将他按趴在地,沉默片刻,小声说:“你就守在这里,注意观察。这是三边环水的清山湖汊,唯一的一条出路,千万不要惊动他,以免打草惊蛇。”
返回乡派出所,周清告诉刘自清已给省委“t1·5”调查组组长刁谦报告了情况,让他立即组织精干民警做好配合缉捕行动准备。
刁谦立即请示省委,布置缉捕行动方案,指派调查组副组长匡钊,市检察院侦辑处长吴柱强,伍县公安局长周清立即赶往李楼乡,并即刻化验伤者血型。
匡钊:山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48岁,本科学院毕业,有丰富的侦破经验。
当天夜里,一辆警车载着匡钊、吴柱强,一辆载着周清、李奇,一路颠簸地赶到了李楼乡。
此时,派出所所长刘自清和几位民警,早已做好了配合缉捕的准备工作,就等一声令下,即刻参与缉捕行动。
匡钊一跳下车,便急忙询问刘自清所长:“伤者的血型化验了吗?”
“化验过了。”
“什么血型?”
“ab型的。”刘自清从衣兜里掏出化验单递给匡钊,“给,你看看。”
“周局长,看看你带来的化验报告单?”匡钊面向周清问。
“不用看了,是ab型的,血型一致。”
根据李楼乡派出所刘自清汇报的情况,周清果断地说:“他,可能就是谋杀程刚同志的真正凶手!”
“好!咱们就张网吧。”
匡钊根据刘自清提供的情况和周清的正确判断,就眼下杀手躲藏的地点及地形,很快做出了抓捕凶杀犯的部署。
地冻天寒,滴水成冰。水乡的寒意备觉刺骨钻心。
此刻经过清洗、换药的崔伍,已减轻了伤口的疼痛。饥腹也已填得饱饱的他,增加了热量,精神明显好转,他下意识地笑了笑,心里想着白天的奇遇:崔伍真有点感情用事,嘴说真应该好好感谢那位带路的齐主任,还有那位王大夫……
现时心里确实有点得意忘形:“傻吊,跟我抖圈子,嫩着呢!老子是干啥的?待我养好伤再专程好好地感谢你们吧。”
天刚麻黑,他便一头钻进被窝内,像只狗一样蜷曲着蒙头大睡。
抓捕人员分为3个小组,领头人分别是:一组匡钊、吴柱强;二组周清、李奇;三组刘自清、齐生安。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刘自清建议说:“我与盯梢的齐生安接上头,若无大的情况变化,即用手机发出短信息,一七七八、一七七八,为行动暗号,突击抓捕……”
“好,即刻行动!”
“汪、汪、汪!”
刘自清带路奔出村口时,惊动了村子里的几条狗。一狗鸣声,百犬惊吠。有几条被惊动的狗冲着他们不停地发出狂吠!
“快!快快!不要等暗号了。”匡钊刷地拔出手枪,命令说,“快!狗叫声,很可能给杀手报信,大家要多加小心,快速接近目标。”
约10分钟的急速行进,刘自清和匡钊等人来到齐生安盯梢的地方。“没有惊动他吧?”匡钊问。
“没有。”齐生安有把握地说,“我在这里守了6个多小时,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他肯定还在窝棚里。”
“大家注意,按原计划行动!”时间不允许细斟,匡钊未经任何征询,迅即一个手势说,“迅速散开,注意安全,快速接近,成扇形直接包抄茅棚!”
匡钊的话不多,声音不高,在荒芜曼际的深夜里发出了强有力的动员令,犹如拉满的弓,疾驰的箭,大家迅速分散开来。黑暗中,芦苇丛内,随着微风摆动的沙沙声,公安干警个个动作敏捷,他们向茅棚处快速形成了一个由扇形变成“o”形的包围圈,渐渐地缩小,即速围拢。
一分钟不到,茅棚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突然一个影子闪动一下,一个警察猛地冲进了窝棚。紧接着“刷”的一道白光,刘自清的手电筒光柱定在窝棚内的床铺上。
随后,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也一齐对准了被子。
“起来起来!”李奇大跨一步,跃到床铺跟前,猛地掀起被子只见一个胡乱捆扎的茅草人,随势滚落床下。
“这……”李奇踢了草人一脚,“草屋藏草人,以假乱真。”
“跑了!”周清一怔。
匡钊顺手提起草人,左右看看,说:“好狡猾。”
匡钊看着那个草人,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说:“别着急!”他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神情反而变得平实沉稳,情不自禁地弯下腰,伸手摸摸棉被,尚有余温,心里自言自语,棉被还是热的,这说明凶手刚离被窝。匡钊把大手一挥,命令说:“走,全都到棚外边去!”
不愧为刑侦老练的高手,不愧为经验丰富的专家。山城市刑警大队大队长匡钊,他根据草人绑扎的程度,机灵地感到凶手是仓促离开被窝,手感被窝温度,证实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所以,他想调动人犯动作,便有意识地大声吼叫说:“他跑不了多远,就在这窝棚周围,大家不要远离窝棚,给我细细地搜。防止凶手身上带有武器伤人,一有动静,首先强光刺射他的眼睛,使其无法出手,一定要捉活的。”
所有刑警人员,配备都是与国际警察通用的高强能电源电警棍,既可远距离探照,又可当格斗武器使用。个个全神贯注窝棚周围动静。支支强似探照灯的光柱,“刷刷刷”地在深夜中四下照射,特别刺眼。
匡钊在想:一个伤了臂的惊弓之徒,焉能飞天钻地?人生地不熟的深夜,对面难辨容颜的漆黑,而且是唯一的一个出口,决非在十几分钟内逃出布控点。坚守此地,无须半个小时,定见分晓。
所以,他让抓捕人员不要放弃茅棚周围的疑点。这就是匡钊侦破此案的高明之举。
其实,此刻的崔伍,正以绝望的心态,像只壁虎似的趴在人字棚屋顶上,屏声息气,求一线逃机。
十几分钟前,崔伍听到李楼乡方向激烈的狗叫声,预感到一种不祥之兆,忙乱中顺手抓把荒草胡乱绑扎几下,放入被窝内,以草人代身,惊慌爬上棚顶。警察到底是警察,没想到被这认真的警察仅仅从草人,仅仅从被子的余温上就看出了破绽。现在处境非常危险,稍有惊动,即刻束手就擒。也许崔伍那时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天罗地网”了吧,黑暗中他侧耳细听,围捕人员不但没有离去,反而全部围拢在窝棚周围,将这个窝棚围得水泄不通,七八只强光警棒灯晃来晃去,窝棚顶上,吓得崔伍连连叫苦:“花蝴蝶撞上蜘蛛网,插翅难逃了!”
是的,这次真的遇上强手了。匡钊、李奇包括市检察院的吴柱强,都是刁谦亲自点的将。这个决策,并非仅仅是为了安全,而是为了投向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终点。要通过谋杀程刚书记的凶手身上彻底查出冯凯乐车祸的死因,揪出伍县黑恶势力的幕后黑手。崔伍绝望地趴在棚顶上等待机会……也不知是刚出被窝突遭冷气袭身,或是听到匡钊一惊一乍的说话声,让他瑟瑟发抖,茅棚在颤动,并发出沙沙的响声。随着沙沙声,似是喃喃细语,又似心中沉思:完了完了……原想换药后赶紧换个地方,以免被人发现引起怀疑。唉!大意失荆州啊。难道,今天那位齐主任?难怪他那样热情,主动带路?哎呀!大江大海都过了,没想到今天在这小河沟里却翻了船。完了。这下可真的彻底地完了哟!
没有多大风,但窝棚的沙沙声有点刺耳,在刺耳的沙沙声中崔伍控制不了自己的悲哀声:“完了完了!”
李奇将电光顺着声音照去,突然惊叫一声:“房顶上有人!”
几支强光,同时一起射向棚顶。
匡钊声光并发:“抓住他!”就在他的一声怒吼同时,强光刺向凶手的眼睛。
崔伍终于出现了,他的面庞布满了恐惧。齐生安面向匡钊,手指着棚顶说:“是他,就是他!”
崔伍心一慌,脑袋“嗡”的一声,两眼金星乱窜,像根圆木头似的,骨碌碌地栽了下来。
“你被捕了!”
还未等凶手醒过神来,吴柱强即抢先一步将横卧在地的凶手来个单膝顶心,李奇紧接着掏出一副锃亮的狼牙铐,“咔嚓”一声,铐住了这双罪恶累累的双手。
同时,也铐断了他人生的黄粱美梦。
冰冷夜空,没有一丝月色。
星星也全藏到云层里去了。
黎明前总有那么一闪而过的黑暗。匡钊用手电照照腕上的手表,凌晨3点整。
“押走!”匡钊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时间不允许他仔细思忖和有半点懈怠,他立即掏出身上的移动电话迅速地拨通了刁谦厅长的手机号码:“喂喂,是我。哦,已经……哦哦,是呀是呀!”对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匡钊不住地点头:“好,好好!是,是!”
此时——他们正以凯旋的激情,驱赶着倦意。
此刻——他们正以欢快的心情,踩着凌晨地面的湿气,步出云雾缭绕的芦苇荡。
“走!”
清山湖畔对面,薄雾正散的路边,市公安局的那辆囚车响着引擎的发动声,早已等待着囚徒的到来。
崔伍被押上了囚车。车子旋即开动,向着山城市方向疾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