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县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程刚,被蒙面人杀成重伤的当天夜里,省市有关领导,连夜朝百里之外的伍县县城飞奔而去。
快速如飞的各路轿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驶……
一路坐着省委书记龙天成;一路坐着省公安厅长刁谦;一路坐着山城市委副书记兼市公安局长章志升。此刻,他们正以焦急的心情命令司机以百公里的时速向伍县开去:“快,6:30前赶到。”
章志升:45岁,中等身材,对穿着很讲究,最不愿穿西装,更不愿赶时髦着艳服,对名牌倒很注意研究。冬天专门用上等牛皮做了茄克和猎装,平时爱穿的套服基本都是“雅格尔”、“库特赛”等国际名牌。显得派头十足,更有一种官场得志的英武气概和市场经济下的拓新精神。
而今,章志升却默默地呆坐在奥迪小轿车里,两手合握拢成抱拳,嘴唇歪绷,紧锁双眉,心情万般烦闷。对于伍县发生的这起凶杀案,他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但是,这饺子是在茶壶里煮的,不揭盖子倒不出来。他知道他这个市公安局长玩不过他们,他们可以让他到这个位置上来,也可以让他从这个位置上滚下去。想到此,章志升的身子一颤,不由感到一阵心惊,惊诧之后暗骂:“边召啊边召,你小子玩得也太大了!”
吱!
吱!
当省市各路领导在晨光熹微到达伍县县城时,县委书记边召、副县长王成武和公安局长周清等一批头面人物,早在刺骨的寒风中恭候多时了。
“各位领导辛苦,辛苦了!”边召疾步上前,阿谀奉承着与各位领导握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害怕牵扯自己,当边召来到章志升面前时,章志升冲着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以非常敏捷的动作猛劲地甩掉了边召伸上来的手,嘟哝了一句:“小心着你!”他这个动作非常灵快,只有一秒钟时间,没有留下任何破绽。虽很快,他又后悔自己的做法,似乎有损于哥们之间的感情。没有边召,自己还不是“乞丐坐八抬”,哪有这个官命,能当上市委副书记吗?再说,此事不一定是他所为。旋即,他向边召赔个笑脸后,转身对公安局长说:“周局长,程刚同志伤情如何?请你带路,省里领导要看看案发现场。同时,还要听听你的案情汇报。然后还要看望一下抢救中的程刚同志。”
“好!各位首长,请随我来。”
周清前边引路,陪着一个个脸色阴沉、缄默不语的省、市领导。周清沉默了一会儿,这沉默使问题显得有些严重,严重得每个人的心都凝固了,身临其境的凶杀就在眼前:程刚书记身中数刀,凶手也被刺伤,看起来是有预谋的黑恶团伙暗流的一次报复性谋杀……周清详细汇报着案发前后的过程。他们查看了程刚的住房后,又来到了县医院院长办公室。
“残忍哪,太没人性了!”老院长张义德把省、市、县各位领导带到程刚的急救病房,摇头叹气地说,“简直是惨无人道!”
清静的病房里,静得几乎可以听到人的叹息声和嘎吱吱的咬牙声。只见医生护士在紧张地输氧、输血抢救,他们的额头上沁出无数颗晶莹的汗珠子,不停地冒着白气。
这时,程刚仍然处于神志昏迷状态,浑身缠裹着浸透血迹的纱布绷带。
他紧闭双眼,奄奄一息。
省、市、县领导,默默无言。可以看出,他们现在的心态各异:有痛愁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祝愿程刚尽快苏醒过来的;但也不排除,有诅咒程刚永远长眠于世的……
太阳翻过了山顶,一缕光线透过树梢,穿透窗子上的玻璃,白中透红的光束照在程刚纸一样白的脸上。
氧气面罩通过导管,传至氧气瓶玻璃显示杯内,不时地传出“突突,突……”的气泡声。心脏脉冲图像,从左至右平缓地显示着频率波。
滴滴下滴在导管显示杯内的鲜红血浆,每每泛起无数的小泡泡,那些小泡泡累积上窜,瞬息又出,血浆顺着导管,缓缓流入程刚的心脏,再由心室压缩“机”,将这滴滴血浆输送到周身各个部位,以此拯救着这位失去知觉,已经昏死过去的刚强汉子。
好在,那天晚上,生死关头,程刚顽强的拼劲,吓坏了凶手,出刀的手每每都在发颤。张院长说,程书记身中数刀,只有三刀险些要命,一刀腹部扎断了大肠,已经接上;一刀左胸离心脏只有一公分;一刀左下肋刺进,险些捅破脾脏。张院长还说,虽说其余数刀都是伤及皮肉,但因流血过多,仍然没有脱离危险期,一时半会儿很难醒过来。
一双双期待的目光,从程刚那张白纸一样的脸上情不自禁地移到张院长那张愁眉不展的脸上。
临走,一个个紧紧地握了握老院长的手,他们那一道道无声的眼神里,都寄托着深切的期望。走在最后的是省委书记龙天成,他紧紧握住老院长的手,叮嘱道:“你挂帅!成立个专家医疗组,制订最好的医疗方案,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给予最好的护理,要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住程刚同志的性命!”即将出门的龙天成又返身叮嘱:“噢,对了,要保护好程刚同志的一切安全,防止治疗中再发生意外,回头我让公安局选派精悍的警察来保护。”老院长连连点头说:“请放心,我们将尽一切力量,确保万无一失地救治程刚书记!”
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章志升。
返回山城市后,章志升立即给边召拨电话:“老实告诉我,伍县的事可是捅天案子,你到底清不清楚?”
身为伍县的父母主官,边召他心中清楚得很,无论是黑恶团伙暗流的预谋,或是白道上的报复性仇杀,他都逃脱不了干系,他内疚地说:“无论怎么说,我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我要逐级向上请罪……”
龙天成回到省城后,立即让省公安厅厅长刁谦将伍县的案情向省委主要领导做了详细汇报,并专题汇报和研究了侦破方案。省委领导当即做了四点指示:要充分认识到伍县发生的案情是明显的黑恶团伙犯罪性质,各级领导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种种迹象表明,案情错综复杂,要迅速做出周密布置,成立专案调查组,可定为“t1·5”行动调查组,省委直接领导;在查案过程中,无论牵涉到什么人,什么事,不管他职务多高,不管他权势多重,要破除一切阻力,必须一查到底,弄个水落石出,惩恶扬善,凝聚人心;对程刚同志,要采取果断的保护措施,要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程刚被蒙面人谋杀的第二天,省委副书记朝阳和副省长战德英,便分别接到了举报伍县商贸承建集团工程指挥部副总指挥高胜是黑恶团伙首领的信和电话。这对两位领导震动非常大,信中列举了高胜的种种罪行,每一种都足以定杀头罪。朝阳副书记与战德英副省长非常重视,立刻将检举信批转省公安厅,并和厅长刁谦亲自面谈,要求组织力量,深入调查此案。
其实,省公安厅厅长刁谦,也接到了与两位领导一样言辞恳切激烈的举报信,他正想亲自督办此案呢。当天下午,刁厅长将伍县公安局长周清叫到了省公安厅。第二天,带着省厅的指示,周局长便来到了刑警队长李奇的办公室。
周清:伍县公安局局长,52岁,是个有30多年工作经验的老警察,工作时严肃认真,平常则平易近人,负责全县人民的安全工作,是个很讲原则的老党员。李奇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看着那封举报信上列举的罪状:
……
2001年10月5日,商贸承建总公司下属海峰装潢项目经理、黑恶团伙头目张彪,损失百万股票,无法收回,坚持要查。高胜怕揭底露馅,派人将张灭掉。
11月8日,高胜手下为抢占地盘、强收保护费,将拒不交纳的“黑猫”歌厅老板赖强五和两名服务人员打成重伤,并砸坏设施,强劫当晚收入8000余元,使“黑猫”歌厅的直接经济损失达到50多万元。
2002年9月7日,高胜等人私分公款56万元,高胜私人贪污商贸股金50万元。“9·26”特大车祸与高胜有关;10月18日,高胜团伙的几名成员与他人在金丰大酒店发生争执,为报复,高胜指使手下干将三人,于凌晨2时,持枪闯入该酒店寻衅闹事,后打死一人、打伤三人,又因警察查得紧,高胜将参与的三人全部送往外地躲避。
……
检举信揭露高胜团伙,先后枪杀五人,伤七人,另外还有敲诈勒索,拦路抢劫,强奸、轮奸妇女等大量问题。
看到这里,李奇不由得拍案而起,怒声说:“太嚣张了!”他看着周清说:“周局,我们早就在查高胜一伙的犯罪事实了,可是这些案件作案手段残忍、作案设计诡秘、凶手逃离现场迅速,更重要的是领导干涉,有的案子刚摸到一点线索,领导一个电话就……不了了之,搜集证据非常困难,因此到现在我们也始终未能准确掌握绝大多数案件的有力证据,不得不长期搁置。有的案犯已被抓,可是因为各种关系网,无法牵出真正的黑幕后台,所以没有使幕后的犯罪分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你放心,我们正在查……是程刚书记被暗杀前就指示的,暗查冯凯乐书记的死亡原因,以此为突破口,深入调查商贸承建集团内部的黑幕。”
“是啊是啊!”周清皱着眉头不断地点头,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以前我们对这类案子的打击力度是不够的,许多案子避重就轻、就案论案,没有把这一个个案子联系到一起来,所以证据收集得不够充分,被人钻了空子。”
“你的意思……下狠心了,要……这次老账、新账要一起算了?”李奇问。
“没错!”周清果断地说,“省厅已做了决定,这一次必须动大手术、下决心、花大力气,不动则已,一动必须办成铁案,使各方面的保护伞在递条子、电话说情或当面干预时都必须掂量掂量轻重,让他们闻而生畏,望而却步!”
李奇听局长这么说,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说:“这还差不多,有办头。周局,你知道人们怎么评价我们……”
周清抢先说出了李奇要说的话:“辛辛苦苦两月案,顶不住领导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整天牢骚在嘴边,耳朵、眼都磨出茧子了。”
“可是……”
“行了行了,要相信上级。”
李奇笑笑说:“周局,只要有你,新账、老账……这句话,你就等好消息吧。”周清也笑了笑说:“行,我等你的好消息。”“谁主要负责这个案子?倪康一组。”李奇说:“我觉得倪康办这个案子我放心。”周清点头说:“不错,他是位有20年丰富经验的老干警了,倪康我也放心!这个案子比较大,影响又比较恶劣,程刚书记对他的才干也很欣赏。况且有省委的关注,我们一定能查它个水落石出。”
“不过,市委那边你看……”李奇还是有点为难地看着周清。
“这你不用担心,省公安厅刁厅长已向我做了保证,咱们这个案子不会受到任何行政上的干预。”
“真的?”
“那还有假,省厅已指示成立调查组,刁厅长亲自担任组长,我和匡钊是副组长,你不是不知道。”周清说,“就此案咱们也成立个侦破小组,你任组长,倪康任副组长,其他组员由你和倪康定,待会儿把名单给我交上来,下午2:30叫名单上的所有人员到我办公室开会。”
“那好吧,我这就去找倪康。”李奇说着,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自此:侦破伍县“t1·5”特大谋杀案,便拉开了序幕……
县局刑警队为这接连出现的枪杀案及案犯脱逃已经忙翻了天,破案的压力沉重地压在每个刑警的头上。李奇在接到三起枪杀案同时进行全面侦破的任务后,立刻在全队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议室里的空气紧张严肃,队里唯一的女同志蔡茜苦着脸,望着满房间缭绕的烟雾既无奈又难受。李奇扫了一眼会场,绷着脸说:“这几起案子局里全压在我们队了。废话我不多说,谁有什么困难,不能坚持到底的现在就提出来。我好安排工作。”
没人举手。
“身体有病的也提出来。”
没人举手。
李奇瞟了大伙一眼,提高了嗓门,看得清楚,头上的青筋暴起老高,当然,他的眼睛更大了,口气斩钉截铁:“等上了案子再跟我说这说那,我可就不认账了。”
还是没人举手。
“那好,我们说说案子的事。2001年10月5日,海峰装璜部项目经理张彪被杀;11月8日,‘黑猫’歌厅老板赖强五被打成重伤;2003年9月26日,县委书记冯凯乐、组织部长赵蔓、司机严光明和肇事司机别麻子,四人在特大车祸中丧生;今年元月15日,政法书记程刚遭暗杀。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在我县竟然接连发生四起特大谋杀案,这么猖獗的行为不能不令我们这些做刑警的汗颜。但是我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四起特大谋杀案之间有着其内在的不可告人的联系,怎么来破这几起人命案,说说各自的看法。”
“嗯,”袁虎看了一眼说,“李队,干我们这一行的你不是不知道,没任务时笑闹嬉逗怎么都可以,一旦有任务,都是拉满弓的箭!分工吧,几个案子各定一到两个负责人,分查线索,然后集中分析案情。”
李奇点了点头,问大家:“你们的意思呢?”蔡茜也点了点头,姬斌也都点了点头。袁虎:局刑警一支队队员,30岁,办事老练、沉稳,独立办案能力强。姬斌:局刑警一支队队员,24岁,年轻主意多,常与袁虎搭档办案。
“那好,我先说说我自己对这几起案子的看法。”李奇说,“把这几起特大案子拿到一起分析,我们就不难看出,这很可能是黑恶团伙由于某种原因而引起的火拼或者采取报复的手段,由于凶手逃离现场迅速,专业老练,手段残忍,且留下的线索极少,所以我们只能在现有的情况下,采取抽丝剥茧的办法,对案子各个击破。”
警察接案,不亚于战斗即将打响之前,战场上的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冲锋陷阵的战士。看着精神抖擞的每位干警,李奇也信心百倍,说话的腔调激昂中也带有点颤音:“好吧,下面我就开始分工,我是‘t1·5’调查组的主要成员,元月15日的谋杀案就由我负责侦探,协助调查组破案。在我没有记错我那次的感觉的话,但愿我那次的感觉是错的,但我总觉得‘9·26’车祸与‘t1·5’案件有关,实际上作案凶手为同一伙人,算一个案子。有所不同的是,元月15日的案子,是直接抓凶手,‘9·26’的案子是要查出幕后的操纵者。当然,凶手只要一抓到,幕后操纵者就会很快地现身于我们的眼前,可是……难啊!那样吧,蔡茜是个计多心细的人,‘9·26’车祸就由蔡茜和高军负责继续调查取证。我的感觉就是,有个影子在暗视着我们,可能有新的案子正在筹划之中。防止断线、灭口;袁虎、姬斌负责海峰装璜部项目经理张彪被杀案……”
李奇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下,在大伙的感觉中,也就变得和过去一模一样了。过去,在每次案子结束,或每次接到新案的前后,李奇就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口吻,这样的神态,亲切、家常,但有点絮叨。现在,他又拿出一副慈祥的面孔,他就用他这样絮叨的腔调问他们:“怎么样啊,我这样的分工行吗?有什么意见?”
没人发话,只听见“哧哧”的笑声。
“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看看大伙,还是无人言语,他的话锋突然一转,问蔡茜:“哎呀,蔡茜你说说那车祸就……这么车祸了?”
蔡茜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她若有所思地说:“正在调查之中。但从现场看,这不是一起什么意外事故。”
“不是一起意外事故?”
“对,现场堪查结果表明,居高临下,不但没有刹车痕迹,车速反而在人为地加快,不然……不会全部葬身,就连肇事司机也……”
李奇还想用这样的腔调,继续征求大家的意见和探讨案情。突然,报警电话急促响起,蔡茜抓起电话只“啊”了一声,便急忙将听筒递给了李奇:“飞天迪厅发生枪杀案!”李奇“叭”的一声压上电话,站起来,只说了一句话,他的腔调就变了,变成了斩钉截铁,慈祥中带点愠怒:“分头行动,蔡茜、小袁跟我走……”
市中心一家名叫“飞天”的迪厅里歌舞升平、热闹非凡,节奏明快的摇滚音乐,忽明忽暗的奇彩灯光,再加上舞场正中t形台上四五个领舞小姐妩媚迷人、极具蛊惑魅力的表演,使得台下的年轻人如疯了一般一边狂叫着、吹着尖厉的口哨,一边尽情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和脑袋。舞池边的高脚凳上,两个衣衫薄透、装扮时髦的坐台女郎一边故作姿态地叼着女士烟不紧不慢地闲聊着,一边拿搜寻猎物的眼神轻佻地瞟过她们可能看见的每一个男人。其中一个小姐一边柔媚地理着自己滑亮柔顺的栗色长发,一边丧气地对另一个小姐说:“今天点儿真够背的,全是些生瓜蛋子。”另一位一头短短的头发朝四面八方立起来,看样子很乱,实则经过非常细致的打理:“着什么急呀,这不才……离凌晨两点散场还有3个多小时呢。”
长头发小姐要往下说的是,往常这时候我早就有客人了,像今天这么干等着真不是什么好滋味。短头发小姐知道她的滋味是什么意思,低着个头只顾“哧哧”地笑,笑够了才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丢了一句:“客人的滋味就是好呀!你!”长头发小姐扬起手来,这一掌刚悬到短头发小姐的头顶,突然一个二十七八岁松松地穿着一件白色无袖t恤,显得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在舞池里朝她抛了个飞吻。她对那小伙子做出一副嫣然一笑的模样,很不自然地将手缩了回来,嘴里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短头发这次不是“哧哧”,而是“咯咯”的笑声,几乎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好有魅力,隔那么远客人都吻上了!这个滋味不错吧?”长头发小姐仍恶狠狠地说:“屁!这小子……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起过的胜哥吗?他不过是胜哥的一条狗,居然敢动不动就想揩姑奶奶的油,占我的便宜。”
也许是这个话题勾起了短头发小姐对往事的回忆,也许是她也有同样的烦恼,只见她也恶狠狠地刚想发作,突然又压低了嗓门警告说:“小声点,他过来了。”
果然,那小伙子嘻皮笑脸地蹭过来了,往这两位小姐中间的高脚凳上一坐,满嘴喷着酒气凑到长头发小姐脸前大声说:“怎么样,今晚跟哥儿们出去玩玩,包你玩得痛快!”说着,他神情猬亵地笑着,一只手便轻飘飘地搭在她的左肩上。长头发小姐刚想发作,却又不敢得罪他,迅即将他的手拨下,冷淡淡地说:“哎哟,对不起了小哥哥,今晚我没兴趣,你还是找别人去吧,啊!”
小伙子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转过脸悻悻地想再挑逗短头发小姐,长头发小姐早趁机向短头发小姐使了个眼色,短头发小姐下了高脚凳便径直走开了,弄得小伙子很尴尬,他瞪着短头发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道:“装什么清高呀,你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接着又回过头来指着长发小姐的脸,恶声骂了几句下流话,然后败兴地走回舞池中间去了。他一走短头发小姐便又立刻回来了,她担心地对长发小姐说:“咱们走吧,别在这儿傻坐了,万一那畜生找人来整咱们,那可就自讨苦吃了。”长头发小姐怒声骂道:“在胜哥面前他就跟个狗似的,在咱们面前装什么大爷呀!臭流氓,不得好死!”骂完自觉解气了些,也跳下高脚凳准备离开。
也许这人干的坏事多了总要遭恶报应,也许是……反正有些难说清楚,人们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机一到,一定要报。也就在她俩正准备离去的时候,不知场中央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股强大的人流一下子全涌了过来,把两位小姐一下挤到一墙角,她俩惊慌地嚷:“哎呀干吗呀,干吗呀!把人都挤死了!”她俩听到前边有人大声兴奋地说:“你看你看,有人在场中打架!”长头发小姐忍不住好奇,扶住短头发小姐的肩膀往上一跳,她立刻瞪大了眼睛,因为在她跳起来的那一瞬间,她刚好看见场中间刚才那个骂过她俩的流氓被人打得满脸是血。一时间她也觉得很兴奋,索性踩住后墙上的一段突出的墙基站起来看。场内的音乐声仍然很大,人群也很杂乱,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3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围着那个小伙子不断地拳脚相加,直到把那小伙子打得抱头摔倒在地上滚叫。她乐着个大嘴不停地拍着手叫:“打得好,打得好,狠狠地揍他!”
不知是那3个年轻人打累了,还是那小伙子亮了高胜的王牌,还是那五六个身穿制服的保安人员手拿警棍冲进了人群,只见三下五除二地就把打架的人驱散了。这时音乐也停了下来,只见那个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刚才打他的一人骂:“你有种,你就给老子我在这里等着!”
被指的小伙子被几个保安拦着,才没有继续动手,他奋力向满脸是血的人吐一口唾沫,轻蔑地大骂:“去搬救兵吧,老子在这里等着你,看你能把老子咋着!”
音乐声重新又响了起来,满脸是血的人被两个保安护送着走出大门,人群起着哄。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闹仿佛成了今晚这场劲舞的调味剂,大家跳得更欢快、更疯狂了,连刚才两个受侮辱的小姐也忍不住跳进舞池中间来个狂欢一舞。事情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往往极简单中包含着极度的复杂。半个小时后,舞场门口的保安注意到,刚才挨打的那个年轻人真的带着四五个精壮的汉子回来了,其中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看样子是个老大。经验丰富的保安队长意识到今晚可能还要出事,立刻调集全部保安暗中跟进了舞场。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看见激烈的打斗,只见几个人在舞厅一角找到了刚才打赢的那3个人,几番拉扯之后,大家突然都不动了。带头的那老大样的汉子突然气极败坏地朝外冲了出去,其余的3个人也赶快跟着走了,随后打赢的那3个人也很快地离开了舞厅。保安队长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们到外边去解决问题去了。就在老大模样的人冲出舞厅大门时,门外阴暗处有人惊叫一声:“吴大哥!”这位吴大哥便是吴天运,他留着飘逸的长发,穿着对襟中国老式服装,一副艺术家的样子。他猛然一惊,随即向黑影处走去,然后也是一声惊叫:“阿飞!”两人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阿飞”就是赵飞,他经过化装,两撇八字胡,头戴一顶鸭舌帽,一副宽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自然让人看不出破绽,他们两人,一点也找不到通缉令中囚犯的相貌特征。“这不是说话之处,以后请按这个联系。”说着吴大哥塞给阿飞一个纸片,便匆匆离去。
吴天运极其敏感,他之所以匆匆离去,是因为他在进门时发现,门童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对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虽然时间很短,不易察觉,但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了。他在黑道上干事,又是被通缉的逃犯,不得不高度提防。
可是,就在他们离去一分多钟,周清接到“黄雀”关于逃犯的密报。也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这叫声有点尖厉刺耳,人们都惊恐地抬起了头,发现尖厉变调的叫声是从刚才那两伙人打斗的地方接连不断地传过来的,保安队长立刻带着几个保安冲了过去,只见那个曾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小伙子大睁着两眼倒在地上,他的嘴角仍不停地向外流着血。
“据调查,死者名叫胡戈,28岁,无业游民,3年前曾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两年徒刑,刑满出狱才刚刚半年。死前曾在‘飞天’迪厅与3个不明男青年发生争执,后纠集4个人回舞厅来进行报复,后背被散弹击中,因流血过多死亡。”刑警队主办此案的倪康向队长李奇通报着案情。
李奇似乎听出来,应该说是看出来什么似的。既是搬救兵报复,反而搭上自个性命;带头的老大,不但见死不救,反而快速离去;3个人……4个人……也许有着不可告人的隐情,也许……也许是杀人灭口。李奇深思着,自言自语地推敲着,突然脱口而出:“两伙人的情况清楚吗?”“还不清楚。”倪康补充说,“据迪厅的保安队长说,因为迪厅里的音乐声太大,他们没有听见枪声,但是两伙人他们都见到了。一伙3个人,后来的一伙加上死者胡戈一共是5个人。”
蔡茜也感到奇怪,3个人在先,4个人在后,谁开的枪呢?难道……4个人中……同伙黑吃黑……她突然瞪大眼睛想起什么似的说:“枪杀者很可能就在4个人中间,人虽已死,不过,我们从死者身上找到一个钱夹,里面有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上面有一个呼机号:53775,一个电话号:8933023,也许这两个号对我们展开调查有很大用处。”
“噢?拿来我看。”李奇对纸片很感兴趣。
蔡茜从桌上拿起一个作为物证封在一个透明小塑料袋内的硬纸片,递给李奇。李奇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那个号码。问:“死者的家里有什么线索没有?”站在一旁早已做好准备的小姬,听到李奇问他,马上一个立正,以报告的姿势说:“报告李队,死者的家里我们都已经调查过了,胡戈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都已下岗在家闲着无事。据他父亲说,胡戈十四五岁时就跟一帮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稍微再大一点更不得了。老两口为他到处惹事生非已经弄得筋疲力尽了。19岁那年被他父亲赶出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所以,我们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李奇沉吟了一下说:“那好,就从这个呼机号和电话号码查起。有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是。”小姬与蔡茜齐声说。
经过一次紧张的案情分析和现场勘探。首先,应该说,蔡茜和姬斌从心理上也是一次不成熟的勘查。这是他们迈出警校第一步,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蔡茜和姬斌,同在一所警校攻读,只是不在一个班,同期毕业,同时被分到刑警队还不到一年,现在又同时接手一个案子。
尽管他俩同由警校毕业,也算科班的同期同学,但蔡茜还是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制订了一个分工协作的侦破计划,注意事项,可能出现的情况,可能横生的枝节,都预料、假设得真实、客观,合乎情理。
李奇看后拍案叫绝,他笑着说:“还是蔡茜想得周到。行,哲理服人,谢谢你。不过,赶快找到那个呼机及电话的主人。另外……”李奇犹豫了一下说:“9·26那个案子,你们要注意一个人。”
如果说不去接触这个案子,她就不知道人世间的善恶情仇;如果说不去细侦暗探,她就不知道这案中案的错综情节。当李奇的提醒话刚一出口,蔡茜便随茬对上,说:“高胜。”
李奇以惊奇的眼神盯着蔡茜,然后点头自语地说:“还是那句老话,但愿我的感觉是错的,但是我总觉得他与这个案子关系很大。”
李奇刚走,姬斌和蔡茜便拿起那呼机号和电话号码拨起号来。但是呼、拨了一个下午,也没人回电话和接电话。后来小姬又用手机呼了几次,但均没有得到回音。当晚蔡茜又用路边的磁卡电话呼拨,也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那个电话一直是正常的“嘟——!嘟——!”声。
一切研究透彻之后,第二天一大早,按照分工,小姬便拿着那个呼机和电话号码来到市电信局营业大厅进行查询。而蔡茜则为“9·26”的案子径直去了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的大楼内。
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设在市内繁华地段海星大酒店楼内。海星大酒店即是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经营的一部分内容,总经理的办公室就设在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海星大酒店第五层内,全楼共有26层。蔡茜刚一走进海星大酒店的大门,门前的一位服务小姐就习惯地鞠躬一声问候:“欢迎光临!”主管接待的小姐,一看是一位穿警服的女警察进入大厅,急忙从接待室的沙发上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她问:“请问找谁?”
现实的生活中,女的见到男的反倒客气三分,但女的见到女的,看谁清高过谁。这话在此处虽说不是主题,但在现实中却非常现实,当蔡茜一进来时她就看到她是个女的,当蔡茜向她展示自己的警官证件,说:“我找商贸集团总公司的高副总经理。”她竟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即出谎言:“对不起,高总不在。”为了掩盖内心的空虚,还高傲得跟什么似的,接着说:“噢,对了,今早他就有事出去了。”她未曾料想到蔡茜的清高要强她10倍,蔡茜的撒谎更带有戏剧性,而且更富于现实,让她吃惊。
只见蔡茜微笑了一下,只这么不露声色地微笑了一下,显露出了现代女警的机敏,轻松自然地说:“哦,我想是你记错了吧?楼下服务员告诉我,他看见今早高总上班了,而且一直都没出去过。”
说心里话,蔡茜是个很诚实的女孩,从不爱说谎的。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她看见接待小姐的脸一下子红得像西红柿,她红着个脸神色尴尬地说:“哎呀,是吗?可是我明明看见高总他出去了呀!好吧,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给你看看。”说着她极不情愿地向里边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蔡茜略带得意地一笑,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问过什么楼下的服务员,她不过耍了个小阴谋而已。
过了大约两分钟,接待小姐出来了,态度冷淡地说:“请跟我来,5001房间。”蔡茜跟着接待小姐走过秩序井然的一个大写字间,里面无数个小隔间里的工作人员都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然后走到5001房间的门口,接待小姐敲了一下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然后接待小姐把门推开说:“高总,她来了。”高胜没有抬头,只是象征性地朝蔡茜点了下头,然后仍是不动声色地对接待小姐说:“好啦,你出去吧。”接待小姐应声关门而去。
具体什么时候与蔡茜见过面,高胜记不起来了。俨然一个年轻貌美的时髦少女,这时她猛然变成了一个女警察,倒一下子更想不起来了。蔡茜猜出来他的心思,主动来个自我介绍:“我叫蔡茜,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去年在海星大酒店开业典礼上,我们见过面。”蔡茜看他心有所悟,微笑了一下,说:“真是贵人好忘事,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高胜愣了一下,这才惊讶地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哎哟,你怎么,是个警察?”他站起身来,放下手中的电脑鼠标,从老板桌后面走出来,对蔡茜礼节性地说:“坐!您请坐。该不是为飞天而来吧?他们告诉我了,飞天歌舞厅发生枪杀!”在说这句话时,蔡茜看出来高胜是故作的。她也装出一副神情惊讶的样子说:“哎哟!你消息可真灵通啊?”然后便以质问的口气说:“怎么了?我不能是警察?”这也是高胜预料中的话题,他立即诡秘地一笑,说:“21世纪,电子信息时代,只要你有兴趣,什么消息不清楚。至于你当警察,是最称职不过的了。不过,你和我想象中的女警察不大一样,我以为……”
“你以为女警察就应该是浓眉大眼,五大三粗……”蔡茜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
高胜:一个52岁的大男人,掌管着亿万元资产的副总经理,他的脸居然一下子红了,看来蔡茜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他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有些难为情地请蔡茜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样才使尴尬的气氛得以缓和。
蔡茜真觉得奇怪,伍县臭名昭着的流氓大亨,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的副总经理,怎么会有这么一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表情!看来他属于优秀而又腼腆的那种男人,难得的是他的外表居然也是这么憨态十足,让人无可挑剔,这种男人现在社会上可不那么好找了。相貌堂堂又懂得尊重别人的男人非常容易博得任何年龄段女人的好感,于是蔡茜几乎一下子就对这个高胜总经理产生了好的看法,但出于职业的要求,她马上又抑制住了自己的这种情绪。“多谢了。”蔡茜把茶放到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她正色地纠正高胜的说法,“不过你误会了,我不是为飞天,我是为车祸的案子来找你的。”
高胜看着蔡茜用崇敬的眼神看自己,便心平气和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才开始听说不是为飞天,心头掠过一丝暗喜,当听到是为车祸而来,脸色立刻又变得凝重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抬起头看着蔡茜问:“那起案子……干吗非要把我扯到一起?”
蔡茜说:“是这样,高总,尽管你已经说过案发当时你在市委,而且还有边书记作证,但我还是想请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当时你的车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不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
高胜的眼神里有惊奇的神色,他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这可能是一起蓄意谋杀?”
蔡茜好心地安慰高胜说:“你别那么惊讶,我们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尽量收集到充实的证据,当案发后约10分钟有人看到你的车从龙嘴涯方向急驰而归。因此想请你再帮助回忆一下当时你的车究竟干什么去了?”
高胜态度认真地说:“好吧,我再好好想想……当时我的车是?”
蔡茜瞪大眼睛说:“对对,当时你的车究竟干啥去了?”
高胜又努力想了想,然后沉重地摇了摇头,说:“我确实没有离开房间,我和边书记,噢,当时的边县长住在龙泉山庄,他在318房,我在328房。12点之前我在边书记房间看电视连续剧《江山》,随后又玩了会儿牌,市委组织部长张山成也在,我们三人斗了一会‘地主’,12点整他回家,我回房间洗个澡就睡了。我的车子一直在停车场停放。”
让蔡茜失望的是,高胜死咬住他没离房间,车一直在停车场,可暗线反馈的信息:凌晨3点高胜的车离开龙泉山庄,4:50又回到了原停车场,离开前车是停在车场左边,头朝北,办案凭的是证据。这个信息是个盗车贼说出来的,警方正注意收集这个证据时,飞天出现枪杀,难道被杀者就是那个盗车贼?蔡茜突然有这种感觉,她严厉的目光投向高胜,说:“是啊,问题就在这里,你的车的确还在车场。”
“我说的是真话。”
蔡茜突然问:“高总,你以为你的话能说服你自己吗?”
高胜略带惊讶地说:“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蔡茜微微一笑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说的和做的都难圆其场,那他不是在欺骗自己吗?你不离开房间可以,车子是靠人指使的,你的车子动不动,当然你心中最清楚啦。我问你,你的车停在什么位置?”
高胜若无所思地说:“停车场右边头朝南。”
“确切吗?”蔡茜站起身来说,“好吧,今天到此,不打扰了。”
高胜心里“咯噔”一下,“今天”,那么还有明天、后天吗?心里说“你们这些警察我永远也不想见”,但表面上也装出一副坦然自信的样子站起身来笑着说:“没关系,若有需要的话,请尽管来找我。”
“没准儿。”
“噢,对了,”高胜像是随意似的,面色阴沉地说,“飞天毕竟是我的下属实体,在我的地盘上枪杀,希望你们能尽快地查到杀人凶手。我听说这案子是你们李队长亲自督办的,不知道进展是否顺利?”
蔡茜敏感地看了高胜一眼,机灵地说:“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放心吧,我们李队长手里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他一定能抓住那些杀人凶手的。”
高胜突然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了,他忙说:“这就好。”
看着蔡茜轻松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高胜立刻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他一点也不像刚刚面对外人时那样潇洒了,他那镇静安详的样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自从“9·26”车祸之后,他一天也没有安心过。
蔡茜看似表面轻松自如,实际内心并不轻松。海星一行虽没有大的收获,但从高胜的言谈举止和停车位置的变化,判断出“9·26”车祸时高胜的车确实动了,飞天的死者与车去的方位有关。证据,证据?她连连苦思着这漫无边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