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当天,青林镇社事办全体人员都在办公室待命。这是执行新的殡葬方式的第一天,从这一天起,青林镇不允许土葬。
在办公室里守了一整天,到了傍晚,各村都传来了消息:“没有人死亡。”侯卫东和社事办全体同志这才松了一口气。晚上,社事办在张家馆子办了一桌,以示庆贺。
5月2日,侯卫东刚刚打开办公室的门,电话就响了起来。民政局许彬副局长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侯镇,青林镇运气真好,昨天居然没有死人。”
“我才分管社事办,青林镇人民给了我一个薄面。”
许彬哈哈笑了两声,随后很正式地道:“昨天李山镇、吴滩镇都出了问题,特别是李山镇。社事办与死者家属发生了抓扯,社事办两位同志被打伤了,县公安局出了面才平息了事态,青林镇一定要小心。”
侯卫东不敢怠慢,分别给赵永胜和粟明汇报了此事。9点30分,赵永胜、粟明、侯卫东、刘坤,以及派出所、社事办、党政办其他人员就在小会议室集中。
通报了情况以后,赵永胜强调道:“按照统计数据,青林镇一至两天就要死一个人。5月1日没有死,今天肯定要死人,这是自然规律。大家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首战必胜。
“刘坤,你以镇党委的名义,给每一个支部书记打电话。让他们务必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将殡葬改革工作落实好。
“侯卫东,你全天候守在镇里,切实组织好人力。遇到突发事件一定要快速反应,确保完成任务。但是你一定要掌握工作方法,不能造成群体事件。”
他稍停一下,道:“各位同志,殡葬改革是艰巨的工作,真金不怕火炼,挑得起这副担子,打得赢这场硬仗,才是英雄好汉。”
赵永胜作完战斗动员,粟明讲了一些具体事情,大家各就各位。
下午,侯卫东正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电话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
“什么事情?”
“我是肖国财,昨天晚上死了一个人。他们家里的人正准备埋人,你们赶快过来,晚了就埋下去了。”
肖国财是下青林小河湾村的支部书记,平时与侯卫东接触不多,侯卫东印象最深的就是其光秃秃的头顶。别人秃顶,头上总还要留些头发,他秃顶却是干脆利落,头上一根毛都没有,就如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
侯卫东此时也没有心情去想他头上的毛发,九步楼梯,他两三步就下去了。到了社事办办公室,办公室的人已经得知了消息,脸上都有一种临战前的慌乱。
苏亚军正在大声打电话:“殡葬车快点开过来,启尸工一起过来。我估计已经埋了下去,一个半钟头就能开到,尽量快一点。”
放下电话,他对侯卫东道:“我已经与殡仪馆联系好了,他们马上派车过来。”
侯卫东也没有回答他,用手机给派出所秦钢打了一个电话,道:“我是侯卫东,小河湾村死了一个人,你派两个人给我。”
秦钢坐在派出所的值班室,懒洋洋地道:“公安局给我们打了招呼,不能随意出动警力。”
侯卫东着急地道:“殡葬改革是县政府统一部署的事情,公安局表态是要支持的,请秦所一定支持。”
秦钢在青林派出所当所长,由于有石场和煤矿,他的日子过得比一般的乡镇派出所所长要舒服得多。对于侯卫东这样的财神爷,他留着几分面子道:“看着侯老弟的面上,我让兄弟们出动,其他人喊不动我们。”
到小河湾村的人马筹备完毕,侯卫东、苏亚军等人坐着计生办的车,作为先头部队前往小河湾村。其余人由唐树刚带队,跟在后面步行,增援侯卫东。
殡仪馆的车辆也朝青林镇赶了过来。
村支书肖国财坐在坝子里,如小媳妇盼远行的郎君回家一样,焦急地等着镇政府的干部。听到车响,他才松了一口气。
“侯镇长,尸体已经拉到山上去了。”
肖国财习惯性地摸了摸没有头发的头顶,道:“死者叫黄配英,四十多岁,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外面打工,还没有回来,女儿只有十六岁,在家里帮着做农活。这家的男人很老实,家里穷,交不起土地补偿费,我已经问过他了。”
“他家虽然穷,但黄家却是小河湾村的大户,村里至少好几十家姓黄。”
侯卫东道:“事不宜迟,我们直接去黄家。”
从肖国财家到黄配英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走在田坎上,视线所及之处,不时看到“实行火葬,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标语。侯卫东心道:“这些标语写得太虚了,应该写‘火葬不收费,还能得补助’,效果肯定要好得多。”
前期宣传是刘坤在负责,弄得遍地开花,效果也还不错,至少村民们都知道殡葬改革这件事情。
到了黄配英家里,只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在家里。肖国财问:“你爸爸在哪里,叫他回来,镇里领导找他。”
女孩子喔了一声,便低着头出去了。
肖国财不放心,摸了摸寸草不生的脑壳,道:“文会计,你去一趟,把木墩喊回来。”
等了一会儿,文会计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木讷的中年人。肖国财道:“李木墩,这是侯镇长。”李木墩家中来过最大的官就是村支书,此时骤然见镇长站在客厅里,手脚都没有地方搁。按他的本性,肯定要把家里最好的花生拿出来招待这些当官的。可是又想起舅子们交代的话,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坐在矮小的板凳上不说话。
社事办主任苏亚军开始给李木墩宣传殡葬改革的政策。这一段时间,他天天泡在殡葬改革的材料上,对政策十分熟悉。尽管讲得口水沫子乱飞,李木墩仍然耷拉着头,不吭声。
侯卫东见李木墩老实,就吓唬他:“李木墩,你们如果一定要埋,就要交五千块钱的土地占用费。交得起,我们不管你,如果交不起钱,就一定要火化。火化费用你不出一分钱,镇里还要补助两百块丧葬费。”
李木墩低着头,想到火化不用出钱,还能得两百,心思就动了一动。这时三个舅子轻蔑的眼神又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触到了膝盖上。
李木墩闭嘴不言,让侯卫东等人也无可奈何。
唐树刚带着大部队来到了肖国财家,镇里干部来了三十多个,派出所更是倾巢出动。
侯卫东见时机成熟,问了身边的文会计:“地点找到没有?”
文会计连忙点头:“找到地点了,坑已经挖好了。他们那边有二十多人,都是黄家屋里的,只怕是看了时辰,现在还没有埋。”
侯卫东与唐树刚商量:“唐镇,看来这事只有硬来,趁死者还没有入地,我们将死者抬到公路上。等到殡仪馆的车来了以后,直接送去火化。”
唐树刚道:“大主意你来拿,我全力配合。”
侯卫东将秦所长、苏亚军、欧阳林等二级班子负责人喊进屋,道:“今天我们软不得,必须拿下,男同志跟在我身后,到第一线去;女同志在外围做劝解工作;秦所长负责治安秩序,有人要动手,坚决制止。”
肖国财对村情最熟悉,建议道:“黄配英家里穷,妯娌间关系一般,把那几个女人劝住,黄家三兄弟也就跳不起来。”
侯卫东立刻采纳了这个建议,道:“这事交给妇女主任去办,一定要做好工作。”
苏亚军道:“哪几个人去抬尸体,要事先确定。从山坡到公路要走很长一段路,最好找几个年轻人来抬。”
镇政府年轻人不少,听了苏亚军的建议,都撇着嘴,没有人敢于主动站出来。看着众人为难的神情,侯卫东哼了一声,道:“你们平时都牛皮哄哄,上了场合就是粑角!我算一个,还有没有人敢上?”
欧阳林见侯卫东主动站了出来,道:“我算一个。”
总算把四个找齐了,侯卫东对唐树刚道:“我们抬人的时候,唐镇长负责协调指挥。”他说这话时,已不是商量口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唐树刚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侯卫东转头吩咐肖国财:“我们进去抬人的时候,你就带着村干部去当说客。村干部都是本村人,肯定都有各自的熟人。你们的任务就是将自己熟悉的黄家人拉到一边去,特别是那三个婆娘,是重中之重。”
李木墩仍然坐在位置上,仿佛没事人一样,听着镇政府的干部们在商量着对策,甚至还傻笑了起来。镇政府的干部们视李木墩如无物,一群人按着安排,向目标前进。
李木墩看到镇政府的人都走了,也从家里站起来。一位专门留下来的社事办干部拉着他,道:“你老婆肯定要火化,镇里补助你两百块钱,你要打个收条。”
李木墩闷声道:“听说镇里还要给骨灰盒的钱,五十块。”
那个社事办干部笑道:“给你,二百五。”
李木墩眉开眼笑地接过二百五十块钱,趴在饭桌上歪歪扭扭地写收条。社事办干部哭笑不得,心道:“真是一个二百五,难怪黄家人瞧不起他。当初也是瞎了眼,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侯卫东带着人到了目的地,小山坡上已经有二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挂着麻布,他们都用带着敌意的眼光看着镇政府的干部。
透过人群缝隙,可以看到地上的一副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用布盖着,并不能看得太真切。山坡上挖出了大量新鲜泥土,还摆着一副简陋的棺木。
黄配英是急病而死,黄家人匆匆挖的坑,几个火盆在烧着纸钱,还点着些香烛。
社事办苏亚军就去宣传政策,宣传过程中,不断有老太婆在大声咒骂。几个强壮的男性提着锄头,阴沉沉地看着青林镇政府的干部们。附近的村民渐渐地围了过来,站在四周,指点着,咒骂着。人都有同情弱者的心理,黄配英是天然弱者,生前与人为善,村民们的心理偏向十分明显。
苏亚军声嘶力竭地讲了好几分钟,人越聚越多。
侯卫东看着形势不对,打了一个手势,肖国财和欧阳林等六七个人就跟着他走进了人群。肖国财没有介绍侯卫东的身份,只是拿出香烟,不断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他是村支书,大家都给他三分面子,抽起烟以后,气氛稍稍好一些。
侯卫东宣传道:“青林镇是火化区,不能进行土葬。大家要理解,配合政府的工作。”
一位带着白布的男子恶狠狠地冲到了侯卫东面前,道:“这是我姐家里的自留山,不妨碍别人。青林人讲究入土为安,我姐苦了一辈子,这是她最后的念想。你们这些干部是不是人,心肠怎么这样硬?”
人都有恻隐之心,侯卫东看到这家人的情景,心肠也软了。只是他此时并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青林镇政府分管民政的镇领导,他要主持全镇的殡葬改革,所以心肠不能软。这一次软下去,以后工作就无法开展。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是国家的政策,我们只能执行,请你们理解。”
又一位带白布的男子冲了过来,道:“说得这么好听,交了五千块钱就准埋,还不是一样占了耕地,你们这是发死人财。”
对于这个指责,侯卫东无法回答。这时,后来的那个男子突然伸手卡住了侯卫东的脖子。
侯卫东顿时觉得脖子一阵气紧,他没有犹豫,一伸手逮住了男人的手腕,反向一扭,将男人扭得哇地叫了一声。那男人原本以为镇政府的干部都是酒囊饭袋,没有料到这个年轻人力量极好,动作又快,让他吃了亏。
秦钢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侯卫东与人抓扯了起来,挤了进去,手铐在手中晃来晃去,厉声道:“我是青林镇派出所的,有话说话,哪个敢动手?谁动手我抓谁。”
周强、王一兵穿着警服,走了过来。
警服在村里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动手的黄家人便退了回去,他手被扭得很痛,就吸着气,不停地甩手。
侯卫东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肖国财,递了一个眼神。按照事先的安排,肖国财、文会计等五六个村干部就悄悄地挤到人群中。在对峙过程中,慢慢地将各自的熟人拉到一边去。社事办女同志就在一旁劝解那些老太婆,苏亚军继续讲解殡葬改革的政策。
对峙了一会儿,估计是时辰到了,黄家几兄弟转身去抬棺木,看样子是准备下土。
侯卫东见状,大声道:“欧阳,跟我上!”他一把推开身前之人,朝前面挤了过去,欧阳林紧跟在他的后面。
抬棺木的汉子们没有想到镇政府的干部真的就冲了过来,有些愣神。就在他们愣神的一刹那,侯卫东带着欧阳林已来到了木板处。苏亚军等人也冲了过来,将黄家人挤到一边去,然后站成一排,护住侯卫东等人。
秦钢、周强等人就在一旁虎视着。
黄配英的直系亲属只有四五个人,其他人家虽然都姓黄,却多是出了五服。见镇政府动了真格,真正的当事人李木墩还没有出现,便阴一个阳一个溜在一旁,嘴里骂着政府的人是土匪,却并不冲上来动手。
黄家三兄弟被七八个镇干部挤在一边,他们想去提锄头动手,又不敢真打。有村干部就给三兄弟的老婆们打了招呼,这三个女人都过来拦着各自的丈夫。
在一片叫骂声中,侯卫东等人将黄配英抬了出来。侯卫东在后面抬,恰好可以看到黄配英。她全身盖着被单,只露了头发出来,随风一吹,黑黝黝的头发便在眼前晃动着。侯卫东虽然不相信鬼神,这一刹那却有些心虚。
尸体并不重,只是路远,一口气抬着走到公路上,侯卫东大汗淋漓。而前面的欧阳林已经走不动了,可是没有人愿意来换,他只能硬撑着走到了公路边。
黄家人没有跟上来,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还在尾随着。
苏亚军见殡仪馆的车还没有到,吩咐手下道:“把李木墩喊来,让他跟着去火化。”
抬到公路边以后,欧阳林累惨了,一屁股坐在木板旁,挨在尸体旁边。他没有察觉,只是大口地喘着气。
苏亚军发现欧阳林与尸体几乎靠在了一起,他几步走了过去,将欧阳林一把拽了起来,道:“你看坐在哪里了?”欧阳林被拉了起来,就见到风中飘动着的头发,他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
社事办副主任曾强虽然三十多岁了,身体比欧阳林还要强一些,弯着腰在公路边喘气。
计生办的长安车和派出所的吉普车就停在路上。苏亚军从长安车上搬出来一箱矿泉水,分给参战的所有机关干部。他亲自拿了一瓶水,递到侯卫东手里,道:“侯镇长辛苦了,快喝水。”
此时,小路上仍然有村民在张望。黄家人心有不甘地跟在后面,如果不尽快将人运走,说不定还有变数。
侯卫东一口气将一瓶水喝完,着急道:“怎么殡仪馆的车还不到?车子一到,今天的事情就算大功告成。”
尸体抬了出来,苏亚军心情大好,道:“应该没有问题了,车子很快就要到了。”
“钱准备好了没有?”
“中午在张家馆子订了三桌,今天到场的每人有五十块钱的补助,抬木板的每人一百。”
在公路上等了十来分钟,殡仪馆的车终于来了。殡仪馆的工人见惯了死人,谈笑间将尸体抬上了车。苏亚军与民政局的随车干部办了交涉,然后让李木墩、肖国财和社事办一名同志上车,殡仪馆的车辆就带着怒吼开走了。
侯卫东恢复了体力,对唐树刚道:“唐镇长,我们回去吧。”唐树刚虽然和侯卫东同时当选副镇长,可是他资历要长一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侯卫东和党政办、社事办的人挤在一起,轰隆隆地开回了镇政府。众人在政府大院下了车,长安车又返回去接另外一些机关干部。
赵永胜和粟明都在办公室等着结果。听完汇报,赵永胜脸上的七星北斗有了笑意,道:“好、好,首战告捷,这是好消息,中午我要敬大家一杯酒。”
看着侯卫东满脸的汗水,他主动问道:“老粟,侯镇的房子解决了没有?”
粟明腹诽道:“粮站的房子全凭着我和梁站长的关系才搁平。赵永胜一点力都没有出,现在他这么一说,就把人情做了。”
肚子里有意见,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带着微笑,道:“粮站的房子已经腾出来了,卫东可以去看一看。争取今天下午将上青林的东西运下来,晚上就可以在粮站住了。”
中午伙食团很热闹,镇政府的机关干部跟着跑了一趟小河湾村,拿到了五十块钱的补助;又混了一顿伙食,还成了有功之臣,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吃完午饭,杨凤就领着侯卫东去看他的新房子。粮站与青林初中挨得很近,位于小镇的东头,与镇政府各据一头。
粮站、食品站、供销社等机构,在物资紧缺时代都是极让人羡慕的好单位。随着产品的日渐丰富,卖方市场变成了买方市场。这几个很实惠的部门就如生了小孩的女子,人老珠黄,渐渐地沦为配角。计生办、国土办、基金会、企业办等政府部门,从小妾变成了正室。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各领风骚十来年。
杨凤是老机关,对场镇的各个角落都熟悉得紧。进到粮站大门的时候,对一位眯在藤椅上睡觉的老头道:“老邢,侯镇长过来看房子。”
老邢这才睁开眼,不紧不慢地找钥匙,嘴里念叨着:“青林镇堂堂一个政府,不修点家属院,跑到粮站来挤我们的房子。”
声音虽小,大家都听得分明,杨凤不客气地道:“老邢,侯镇长到粮站住,是给粮站面子,再说梁站长也表了态的。”
老邢也不回嘴,哼着小曲进屋去找钥匙。
侯卫东心道:“自己好歹是现职副镇长,老邢也太不会处事。难怪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在这个小粮站守门。”
杨凤担心他生气,趁着老邢进屋找钥匙,低声道:“老邢当过粮食局的副局长,因为作风问题被贬到了青林镇,这一待就是十多年。他家里的人都在城里,几个娃儿都争气,全是大学生。”
老邢取过一大串钥匙,走过来时,哼着听不清词的小曲。他对侯卫东这个年轻的副镇长,说不上尊重,也没有恶意,介绍道:“粮站都是平房,很潮湿,多住几年要得风湿病的。你如果能喝酒,就到我这里倒些药酒,每天两杯,祛病强身,不得风湿。”
粮站大门看上去很破败,走进去却别有洞天。上了一个小坡,就是一块水泥大坝子。坝子旁边就是大粮仓,穿过几个粮仓就出现一道矮墙,从小门进去是一排平房。
平房后面是几棵大树,前面则是花园,花园里繁花似锦,争奇斗艳。花园旁边有上百盆盆景,造型别致,千姿百态。
侯卫东没有想到粮站的家属楼是这样的一个大花园,他禁不住赞道:“好漂亮的花园。”
“这些都是我种的。”老邢一脸得意,看着这些花花草草的神情格外温柔。有了这个花园,老邢的档次就如坐火箭一样,嗖嗖地在侯卫东的心目中上升。
粮站的房子都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厨房小得可怜,厕所是公用的,地面隐隐有白霉,墙角似乎还挂着水珠。里面有一张床、一张老式桌子和一张破旧椅子。
老邢摇头道:“这屋子没有防潮设施,潮得很,我给你装一瓶药酒。”他顺手检查了水、电,道,“水、电、闭路都有,你把铺盖搬来,勉强可以住人了。”
交代完这些,老邢自顾自地走到了他的花园中,摸摸树叶子,闻闻花香。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铁铲子,蹲在地上侍弄着。
杨凤很热情主动,借了扫把,在房子里打扫起卫生来。她虽然长得胖,动作却不笨拙,笑呵呵地道:“侯镇长,这一次殡葬改革,很多人想看你的笑话。今天开了一个好头,那些人无话可说了。”
侯卫东以跳票当上了副镇长,当时想看笑话的人着实不少。如今在副镇长的位置上干得有声有色,这让许多人又感到心气不平。他对此很不以为意,道:“看笑话是人的天性,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等到杨凤走后,侯卫东走到院子里,问道:“梁站长住在哪里?怎么没有看见他。”
老邢低着头侍弄他的花,闷声道:“梁兵吃酒去了,今天晚上不回来。等一会儿我给你一把大门钥匙,进出记着锁门。”
侯卫东见老邢的兴趣全在花上,不多说了,道:“我现在去上青林搬东西,等一会儿搬东西过来。”
老邢挥了挥手,算作回应。
侯卫东要了计生办的长安车前往上青林。搬家时,老习等人都来帮忙。他留了一个心眼,只是拿了电炒锅、电视机、衣物等必要物品,特意留下了冬天铺盖等杂物。这样就可以不腾出上青林的住房,以后上山也有落脚之处。
他是副镇长身份,自然没有人为难他。
下午5点钟,长安车就开到了粮站。苏亚军、曾强、杨川闽、王蓉和程义琳等社事办的同志都知道侯卫东要搬家,就在粮站等着。车辆到了以后,三下五除二就将一个新家布置好。
苏亚军看着侯卫东简陋的新家,道:“粮站这个平房虽然差一点,但总算可以安家,政府确实应该考虑搞集资建房。”
侯卫东略略降低声音,道:“敬老院的方案我没有放弃,还要找机会向赵书记汇报,争取得到他的支持。民政局已经同意了新方案,就等我们上报正式申请,等到赵书记问你的时候,你也要在他的耳边吹风。”
苏亚军点了点头,道:“只要赵书记问起此事,我一定据实回答。”
第一例强行火葬完成得很顺利,侯卫东现场指挥很果断,还亲自抬了尸体。苏亚军对他的印象又是一变,见他要了计生办的车搬家,就主动带着全科室的人在粮站等着。这实际上是表达对副镇长侯卫东的尊敬和认同。
侯卫东洗了手,对社事办众人道:“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一是庆祝首战告捷,二是庆祝乔迁之喜。”
苏亚军道:“今天由社事办请客。”
副主任曾强道:“侯镇家里没有电话,明天我让邮电所来安装一部。”他也参与了抬死人,和侯卫东有了“同抬”之谊,说话间透着些亲热。
等到程义琳将屋里抹干净,侯卫东和社事办众人就高高兴兴地去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