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带您到中国的最基层,新闻报道的背面,体制改革的现场,去看一个公务员摸爬滚打的命运。九二年春,邓小平南巡,“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讲话,横扫大江南北,像雷霆一样,贯进岭西省茂东市巴山县师专学生侯海洋的耳朵里,让这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心生无限遐想。
九三年,刚当了几天乡村教师的侯海洋,转身投入波澜壮阔的“全民下海”洪流,蹲在路边当起了鱼贩子。
九四年,侯海洋南下投奔姐夫,适逢海南房地产泡沫破灭,没赶上好时代,只赶上破产自杀的姐夫的葬礼。
九五年,身心疲惫的侯海洋回到茂东市巴山县柳河镇,感到时代变革的狂飙,抵达这里的时候已经减弱,但仍如微风一样,吹动着一草一木,起伏不已。
侯海洋意识到,宏大的社会变革,不只是电视新闻里传来的精神或掌声,当它抵达基层的时候,就会立刻主宰自己的命运;他开始在“新闻联播”里,寻找自己下一步的方向。
编辑推荐
《侯海洋基层风云第九部》讲述侯海洋在新领导岗位上的感情起伏与官路升沉;当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暗流却来得更加汹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结局。《侯海洋基层风云第九部》是《侯卫东官场笔记》作者小桥老树最新力作,是《侯卫东官场笔记》的兄弟篇。
翻开本书,深入基层,层层深入,读懂中国。它将带您到中国的最基层,新闻报道的背面,体制改革的现场,去看一个公务员摸爬滚打的命运。
翻开本书,深入基层,发现个人命运与体制改革相纠缠的中国逻辑。
作者简介
小桥老树,原名张祖建,男,四十岁,重庆永川人,一九九二年七月参加工作,在职大学硕士,现任重庆市永川区来苏镇党委书记。
小桥老树坦言,一开始他也没有想到,他就是写自己的真实生活,“原汁原味的生活,不夸张,不扭曲”。
小桥老树透露,《侯卫东官场笔记》里面有他的经历,小说主人翁侯卫东的所作所为,甚至有很多是他想做却没有做,或者说是没有做成功的,同时也寄托了他的一些理想,“但是,这毕竟是一本小说,更多的是我的所闻、所思、所感。”已出版的《巴国侯氏》大系第一部作品《侯卫东官场笔记》系列长篇小说,畅销至今。《侯海洋基层风云》为《巴国侯氏》大系第二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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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紧急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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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土办主任刘军突然道:“侯镇,那个冷库不在向阳坝村,准确地说是在柳阳镇,名字叫向阳坝冷库,老板是向阳坝的人。”
侯海洋盯着他,道:“你确定?”
刘军:“我是搞国土的,清楚那边情况。”
侯海洋最初一颗心悬得很高,听到刘军这样说,稍稍轻松一些,他又再次向郭达确认道:“你刚才说的是向阳坝冷库,这个冷库不在向阳坝。”
侯海洋在城关镇工作时间不长,这一段时间,走完了所有居委会、村委会、辖区内的重点企业,着重抓了机关管理以及基层组织建设等事情,但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他还真不了解向阳坝冷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郭达是党政办主任,平时到基层的时间少,也不了解向阳坝冷库,道:“我接到电话,就听说是向阳坝冷库,到底在不在向阳坝,真不清楚。”
侯海洋这时没有心思批评人,一边拨打向阳坝村支书陈民亮的电话,一边吩咐道:“刘军不要走,就在我这里候着。郭达让罗镇和王渝生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郭达赶紧去通知分管镇长罗基奎和企业办主任王渝生。
这时陈民亮的电话接通了,侯海洋道:“向阳坝冷库,在不在你们村。”
陈民亮声音带着哭腔,道:“向阳坝冷库不在我们村,在柳阳镇的高田坎村,就在村办公室的河边面。”
侯海洋刚才一直憋着一口气,听到陈民亮之言,这才真正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顺势坐了下来。谁知他听到陈民亮说出的第二句话,屁股就如着了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陈民亮第二句话就是:“开冷库的是我们村的,在里面干活的大部分是我们村的。”
侯海洋道:“你了解到的情况是什么?严不严重?”
陈民亮道:“我进过冰库,倒了,肯定要死人,我也不晓得要死几个人。”
侯海洋道:“你到现场没有?”
陈民亮道:“我马上过河了。冷库就在河对面。”
放下电话时,侯海洋后背全是冷汗,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料到茶杯是刚接的开水。烫得他直往外吐,他赶紧用纸杯子倒了些冷水,降低嘴巴里的温度,尽管这样,嘴巴还是火辣辣地疼。
他伸出舌头冷了几秒。给宋鸿礼打了电话,通报了情况。
“我现在跟着华县长在岭西,正在与创彩集团谈合同。华县长单独在创彩集团董事长办公室,不方便接电话。”宋鸿礼又道:“我知道那个向阳坝冷库,以前那个老板朱飞是开小煤矿的,一直以来就不注重安全,死过两个人,当时是我去处理的。他后来要开冷库,我给陈民亮打过招呼,下了死命令。不准将冷库开到靠河边的向阳坝。后来就到河对岸的高田坎村开了冷库,取了个向阳坝冷库的名字。当时为了这个名字,柳阳镇汪彪还很不高兴。”
听了这一番介绍,侯海洋恨不得沿着电波飞到岭西去拥抱宋鸿礼。
刚与宋鸿礼通话结束,他又接到陈民亮的电话:“我到现场了,惨得很,被埋的人遭求了,大部分都是向阳坝的人。”说到这里,他明显地哭出了声,“我二哥也在里面。”
让一个男人在电话里哭了起来。足以证明情况严重性。
侯海洋摸到了准确情报后,毅然拨通了吉之洲书记的电话,“吉书记,我是侯海洋。有一个突然重大事件向你报告,位于柳阳镇高田坎村的一个冷库倒踏,埋了二十来个工人,工人大部分是城关镇的人。”
吉之洲坐着小车正在往茂东市走,接到侯海洋电话以后,脸色一下就变了。当即道:“转方向,到柳阳镇,高田坎村。”
给吉之洲开车的驾驶员是经验丰富的老驾驶员,知道高田坎村位置,当即就掉转车头,直奔高田坎村。
由于事情出在柳阳镇,但是吉之洲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柳阳镇的电话,而是先接到城关镇侯海洋电话,他就不由得对柳阳镇汪彪有点不满,打了电话过去,却显示手机关机。
吉之洲当即给坐在前面的驾驶员道:“你马上给柳阳政府办打电话,让汪彪和陈显锋立刻给我回电话。”
在城关镇办公室,罗基奎、黎陵秋、李绍杰等人齐聚在小会议室。
侯海洋简单讲了事情概貌,道:“县领导都知道此事了,公安武警消防都朝现场赶。虽然事情不是发生在我们镇,可是被埋的人多是向阳坝的人,我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第一,通知全部女同志、所有镇领导和中层干部都集中到向阳坝村办公室,每个领导带一组人,每组又分二个小组,每个小组对应一个家庭,负责安抚家属,不得让情绪失控;第二,由向阳坝村提供足够的生活,随时能吃上热饭,到时核算一下多少钱,财政补贴一些。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副书记黎陵秋建议道:“要多调几个村里的妇女干部,她们都很能干,让她们充实到各个小组去。”
侯海洋采纳了这个意见,又道:“我们再简单分个工,郭达跟在我身边,做好上情下达,下情上报;黎陵秋把宣传工作抓起来,主要是应对记者,一句话,按照市县口径来宣传,搞不清楚的就是无可奉告。”
“罗镇到现场做好调查统计工作,准确核实到底有多少人受伤或遇害,姓名、家庭等,把情况搞清楚,以便做后续工作。”
“绍杰书记做好组织工作,等罗镇把基本情况摸清楚以后,就让每一个遇害家庭对应一个小组。”
李绍杰提议道:“分组不要太复杂,现在暂时分二十个小组,人手一张表格,大家就知道组长是谁,现场就不会混乱。”
“可以。还有没有建议?”
武装部长王大勇建议道:“武装部还有两百个红袖章,可以集中发给机关干部,说不定现场很乱,另外,我建议调集五十个民兵,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待命。”
黎陵秋以前是宣传委员,经常组织大型活动,建议道:“还要准备一个喇叭,到时现场说不定很混乱。”
“好。建议都好,马上分头执行,把所有车辆组织起来,到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
三言五语就议定了方案,城关镇迅速按照预案开始行动起来。
从城关镇驻地到高田坎村只需要七八分钟车程。侯海洋很快就带着城关镇干部们来到了分隔向阳坝和高田坎村的小河边,多数机关干部在向阳坝村办公室集中,待命,侯海洋带了几个领导过了河,先来到现场。
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现场指挥,现场一片混乱,哭的、喊的、搬运东西的,让现场乱成一片。
侯海洋拉住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道:“柳阳镇的干部来了没有?”
村干部脸上全是汗水和灰尘,十分狼狈。道:“晓求不得,你是那个?”
侯海洋吼道:“我是城关镇镇长侯海洋,现在你配合我,先把现场接管了。”由于现场太吵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黎陵秋就将喇叭递了过去。
侯海洋见现场十分混乱,对救援不利,当即下了决断,对武装部长王大勇道:“你赶紧到村办,把机关干部组织起来,戴上袖笼子,先把秩序维护下来。另外。柳阳镇还没有组织起来,我们人手不够,紧急调民兵。”
王大勇是正营职转业军人,回到地方上工作数年后城关镇武装部长。他抓民兵工作很有成效。只是一直没有遇到突发事件,民工参建参治搞得再好,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今天在侯海洋指挥下,一展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一阵小跑,过了河,一边跑。一边给留在机关组织民兵的武装干事打电话,下达任务。
很快,戴着红袖笼的机关干部便在王大勇指挥下,乱哄哄地过了河。
“我是城关镇镇长侯海洋,现场由我接管,请大家听从指挥。”戴着红袖笼的侯海洋找了一块高台子,跳了上去,站在上面用喇叭喊道。
“没有红袖笼的人全部退出现场,现场由我来接管。现场由我来接管,没有红袖笼的人全部退出现场。”
“王大勇,派一组人守场,其他同志立刻开始清理现场,没有工具,就用手抠。”
“柳阳的父老乡亲,现场救援需要工具,请你们提供一切能用的工具。”
“那个穿警服的同志,现在人手不够,你组织柳阳的村社干部,进场救援,注意秩序,不能乱。”
远方传来消防车的声音。
听到消防车的声音,侯海洋继续站在台上指挥道:“堵住路的群众,把通道留出来。”
吉之洲几乎与消防车同时赶到现场。由于围观群众太多,他就下了小车,一路挤过来。还未接近现场,他就听到了侯海洋喊喇叭的声音。
侯海洋居高临下,很快就看见了从人群中挤过来的吉之洲。他正要跳下台子,见吉之洲向他摆手,明白其意,继续指挥。
侯海洋见下车的消防官兵有点摸不着头绪,道:“王大勇,派人引导消防官兵进入现场。消防队的指挥员到我的左侧来。”
吉之洲站在台子左侧,神情严肃,用手推掉黎陵秋递过来的矿泉水,劈头道:“情况怎么样,怎么没有见到柳阳镇政府的人?”黎陵秋道:“情况不明,老板跑了,柳阳的人也进了现场。”
站在台子上的侯海洋又对陆续过来的公安队伍喊道:“邱局长,立刻到我左测来。”
最先过来的公安局领导是牛高马大的邱宁勇。邱宁勇下车时,一眼就认出了吉之洲的车,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刚走过去就听见侯海洋的招呼。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不会听从侯海洋的安排,此时遇到这等大事,县委书记也在场,就赶紧朝高台左侧集中。
又有几辆小车过来,是宫方平副县长带着安监等职能部门的人赶了过来,以及柳阳镇长陈显锋。
侯海洋见现场控制住了,领导陆续到来,就跳下了高台,与吉之洲汇合。
柳阳镇长陈显锋站在吉之洲身边,满脸惊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在县里开会,得到消息才回来。”
今天中午,陈显锋和汪彪一起接待了一位从岭西回来的老板。以前他们到岭西去,都是由这位家乡老板买单,这一次老板要回家乡投资,中午不免就热情地喝酒。结果书记汪彪喝多了,现在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陈显锋是被办公室人员从家里拉来的,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听说高田坎的冷库出了事,他的酒立刻就吓醒了。在半途还下车抠喉咙,灌凉水,将肚子里的酒都吐出去,这才来到现场。
陈显锋自觉是为了招商引资才去陪老板喝酒,为了公家的事,贡献的是自己的胃。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吉之洲眼光根本不往陈显锋身上看,脸色难看到极点。他将到场的职能部门、城关镇、阳和镇的领导召集到身边,道:“我们现在成立临时救援处置领导组,分成救援、稳定和善后协调三个小组。救援由消防来负责;稳定就由邱宁勇负责。善后协调由宫县长负责,侯海洋配合。”他扫了一眼陈显锋,道:“陈显锋也要配合。”
此时,吉之洲对柳阳镇的党政领导不满已经到达了顶点,只是现在救援要紧,暂时就没有发作。
过了一会,消防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道:“吉书记,我们带得有切割机,但是只有一台,大量工作还得靠人工来完成,请求增援。”
吉之洲对陈显锋道:“你赶紧组织人员到场。”
陈显锋知道这是挽救自己政治生命的最后机会,赶紧出去找人。
柳阳镇的救援力量没有组织起来,城关镇民兵连提前赶到了。民兵连全部是棒小伙子,还带得有必要工具。民兵们身上都穿着印有“城关镇民兵”字样的衣服,从吉之洲身边快速跑了过去。
在队伍最后的王大勇向吉之洲行了个军礼,道:“报告书记同志,城关镇民兵第一连奉命赶到。”
吉之洲望着敬礼的下级,道:“立刻进入现场救援。”
“是。”王大勇再敬礼民,然后跑向了民兵队伍,与消防部队一起,开始紧急救援。
救援现场人员越来越多。
侯海洋报告道:“吉书记,伤者和遇难者大多数是城关镇的。我准备到河边岸向阳坝村办公室。机关干部分成二十个小组,守在村办公室,安抚到来的遇难者家属,防止情绪激化。”
吉之洲点了点头,道:“这一块很重要,你过去吧。”在侯海洋要走时,吉之洲主动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
被县委书记在这种情况下握手,侯海洋还是深受鼓舞。
市政府邓建国赶到了现场,在救援现场设立了临时指挥部。
省市记者闻讯而来,在警戒线外竖起了长枪短炮。
此时,冻库里面有大量鸭子,还有各种冰制品,还有垮塌的屋顶,救援速度相对缓慢,最初还救出七八个伤者,随后出来的基本上就没有生还者了。死者皆是窒息而死,脸部膨胀黑青,惨不忍睹。
向阳坝村办公室充满了哭泣声和吵闹声,陆续赶来的家属全部集中在此。所幸城关镇准备十分充分,每一家都有一个小组负责接待,单独拉到一处教室进行劝解。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家属们没有汇集在一起,情绪就没有交叉感染,总体来说还算平静。
随着时间推移,被埋者生还希望很渺茫了。此时确定的遇难人数有四人,还有七名失踪人员。现场所有人都知道失踪意味着死亡。“十一人”死亡,这是压在每个在场人心中沉甸甸的数字。
中午时间,陆续有失踪人员被挖了出来,现场气氛凝重,如有压城黑云。
在镇村干部组织下,向阳坝村民发挥了充分的人道主义精神,将煮好的馒头、稀饭送到了现场。天气炎热,冷库里储藏的鸭子和其他物品散发出恶心臭味。这个臭味总是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参战民兵、消防队员、公安武警经过了强体力劳动,多数仍然吃不下馒头和稀饭。
自从发生事故以后,冷库老板朱飞就逃到了县城。朱飞一直关注着冷库的救援进展,到了下午两点钟时。得知死亡数字,毫不犹豫到县公安局投案自首。到了县公安局,总算得到了保护,人生安全不成问题,如果留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说不清楚。
向阳坝冷库几乎全部员工都来自向阳坝村。朱飞是向阳坝人,出于照顾同村人的目的,员工全部用的是向阳坝的人。为了用工这事,柳阳镇汪彪书记还嘲骂朱飞就是一个狭隘的农民。谁知一番好意,给向阳坝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向阳坝村算是小村,三百多户,一千五百多人。一个村一天之间就损失了十一个人,四名男性,七名女性,女性多为有孩子的母亲。这种损失对于一个村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在向阳坝村办公室里传来好几个儿童和少年哭声,撕心裂肺,闻之落泪。
侯海洋一直在向阳坝坐镇指挥,忙得口干舌燥,心火上涌。加上嘴巴被开水烫过,结果嘴唇起了一串水泡。在下午二点,他接到了吉之洲打来的电话,“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侯海洋道:“伤者家属有一部分被劝回家,一部分到了医院。在村办公室的是十一家死者和失踪人员的家属。”
吉之洲道:“家属情绪怎么样?”
侯海洋道:“情绪还是比较激动,每一个遇难者的家属都有一个工作小组。一直做劝说工作,尚不至于闹事。但是,有一些遇难家亲戚不理智,跑到了冷库老板家中。把他的家砸了,一辆小车被烧毁了。”
吉之洲道:“我和邓市长马上要过来,看望遇难者家属。”
侯海洋最担心市委书记和市长过来,会引起家属情绪激动,他试探着道:“家属都在各个教室,是到教室去看。还是集中起来。”
吉之洲也是工作经验丰富的领导,道:“不能集中,我们依次去看,挨个见面。”
侯海洋独自一人来到村办公室门口,等了几分钟,就看到邓建国和吉之洲带着三四个人朝着向阳坝村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记者。这时候记者跟随并非突出领导,而是要全面正面报道整个事态发展的进程。
邓建国和吉之洲每走进一个教室,立刻就会引来无数哭声。多数直系家属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也有一些关系稍远的亲属提出了赔偿问题。吉之洲回答得很肯定,他向村民谈了三条,第一条补偿款肯定有,除了县里的,还要积极向市里争取,具体数字会公开宣布,保证公正公平;第二条是肇事的朱飞已经被警方控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第三条是事故已经发生,人死不能复生,大家要节哀。
多数遇难属还是理智的,接受了县里说法。
看望了向阳坝遇难者亲属,邓建国、吉之洲和各部门负责人集中到昨时指挥部所在地——高田坎村办公室,召开现场工作会议。
邓建国以前一直在学校工作,到地方工作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了如此损失如此巨大的事故,最初心有忐忑,担心局面不可收拾,还特意要求市公安局局长房植安排好市公安局备勤力量,以防不可收拾局面出现。
来到现场,邓建国发现事态控制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得多,特别是城关镇年轻镇长侯海洋充分显示了临危不乱、当机立断的优秀品质,他的几条举措对局势稳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邓建国以前就觉得侯海洋优秀,看到事故处理情况,他对侯海洋的评价由“优秀”变成了“人才难得”。
邓建国在会上提出了三个要求,“当前暂时还不提追究责任的事情,首先是控制住局面,一是稳定情绪,让遇难者家属有人诉苦,提要求有人听,遇到困难有人管;二是尽快要将补偿款落实到位,只有补偿到位了。群众情绪才会稳定;三是确保稳定,不能发生过激事件和越级上访事件。”
邓建国讲完,吉之洲将工作措施又进行了细化,包括救援工作、宣传工作、各部门协同事宜。他讲完后,又问道:“柳阳镇和城关镇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提出来解决?”
柳阳镇长陈显锋感受到了县委书记吉之洲对自己极端无视和不满的态度,如丧考妣。更为要命的是党委书记汪彪到现在都还关机,无法联系。他预料到自己政治生命肯定会结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只是。他没有料到这场风暴将会来得比预想中更加猛烈。
陈显锋一直陷入到恐惧之中,当吉之洲提问之时,他脑里一片空白,无法回答县委书记提问。
侯海洋和陈显锋在开会时经常碰面,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关系不错。在这次突发事件中,柳阳镇处置如此失当,让侯海洋也意想不到。此时他面临着遇难者亲属的巨大压力,也顾不得陈显锋的面子,道:“吉书记。我有一件事情急需提出来解决。目前遇害者亲属提出来要将遇害者火化,否则就不准拉走。”
殡葬改革是当前全省在极力推广的大事,要易风移俗,改变沿袭千年“入土为安”的习惯确实压力极大。因此,县民政局长吴局长听到这个要求,眼睛瞪圆了,道:“这十一个遇难者全部土葬,今天全县的火化指标就难了。更麻烦的是其他人肯定要跟着学,全县殡葬改革工作就没有办法推开了。”
侯海洋道:“吴局长,我觉得要特事特办。目前每一家遇难者都配有一个工作组。几乎所有工作组都反馈了这个信息,这是全面性的问题,有的遇难者家属就放出话来,只要是火化。他们就到医院去抢遗体,还要去上访。”
城关镇处置此次事件十分得力,侯海洋威信不由得往上走,说出来的话就份量十足。更关键在场人都是老基层,知道群体性事件最麻烦,一件事处理不好。有可能引出十件麻烦事情。
吴局长出于民政工作考虑,不愿意土葬,也不太敢明确反对,就等着领导决策。
吉之洲知道殡葬改革是大事,可是在市长眼前把当前局面控制下来更是大事,反复掂量后,同意了村民提出的土葬要求。
此时又遇到了另一件麻烦事情,被取出来的遗体已经送到了附近医院。最后商量就由民政局调集车辆,于明天清晨运送遗体。
开完临时会议,侯海洋回到向阳坝村办公室,召开了临时党政联席会,传达了邓市长和吉书记的指示,同时商量对策。
副镇长罗基奎提出了一个问题,道:“我刚才陪着陈民亮的二哥家里人,他家里说是要过了头七才能下葬,这有点麻烦。”
头七是巴山这一带的普遍风俗,也就是七天后才下葬。一般情况下过头七没有问题,这种群死群伤按头七下葬就是大麻烦,七天时间,天晓得会有多少妖蛾子飞出来。
侯海洋道:“市县,甚至省里都盯着这事的处理,如果真等到头七下葬,绝对要出事,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黎陵秋脱口而出:“给钱,凡是明天就安葬的就补助六千,后天安葬的补助三千,以后安葬的不给补助。”
这倒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主意,侯海洋道:“大家还有好主意没有,如果没有,这采纳这个意见。还是两手抓,一只手是让工作组作思想工作,另一只手是补助。”
到了晚上九点,所有遇害者全部找了出来,救援工作到此结束,最终十一名村民遇难。
对于侯海洋来说,这是一个重大考验,也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一直守在向阳坝,应对层出不穷的问题。
终于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遇难者家属去医院接回亲人遗体。在村办公室门前烧起钱纸,点了香蜡,鞭炮声响起,轻烟在响声中直直地升起,浓重的悲伤笼罩着所有人。
城关镇班子成员分成几个组,到遇难者家里去慰问,发补助。
刚从第一家走出时,侯海洋接到了李绍杰电话,李绍杰声音异常愤怒:“侯镇,我走这一家遇到一男一女两个记者,这个人在煽风点火,鼓动村民得到补偿款后才下葬。”
“我马上过来,你现在将他与村民隔离开,不能让他乱说话。”侯海洋又道:“你给黎陵秋也打电话,让她也赶紧过来。”
这是一户单家独院的遇难者家庭。背后竹林和山坡,前面是一块晒坝,左右皆为荒地。侯海洋还未走进院子,就听到李绍杰和人争执的声音。
李绍杰不愿意将矛盾激化,没有提及煽动村民“不给补偿不下葬”之事,道:“记者同志想要问什么事,我们有专门的新闻发言人。这家有人遇难,要顾及他们感受。”
一个男子声音很高很尖锐,道:“新闻自由,采访自由,这是我们的权利,你们懂不懂。”
李绍杰道:“我们在向阳坝村设有专门接待人员,你们想要采访什么,我们都可以提供。”
一个女声很不客气地打断道:“你不要在这里多说了,我们到哪里采访、采访谁是我们的事。”
男的接着道:“到时我们也可以到向阳坝去采访官方,什么时候去,去不去,我说了算。”
李绍杰被气得够呛,但也明白在这个时候,不能跟这些无冕之王发生冲突,否则说不定会报出些意想不到的新闻。他忍着气终于委婉地点到实质性问题:“你们想采访没有关系,但是有些话不能随便说,更不能与县委的说法对立。”
男的很不高兴地道:“你不要打扰我们了,多说无益,我们要采访。”
女的理直气壮地道:“我们要维护老百姓利益,有什么不对。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肯定要有人承担责任,遇难者家属有权得到补偿。现在不补,以后就难说。”
另外还有城关镇工作人在七嘴八舌地观解。一方面是给记者说好话,另一方面也是劝解当事村民,免得真被记者带进沟里。
侯海洋站在门口听了一会,转身到山坡上,给胖墩杜建国打了电话,询问这种情况如何处置。他与杜建国聊了七八分钟,又直接给城关派出所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人马上过来。安排妥当。这才走进这家小院。
这一户遇难者是由李绍杰负责的小组对接的,原本这家人都准备下葬了,谁知被两个记者忽悠以后,开始迟疑。有点想依着记者的说法,拿到补偿款以后再下葬,甚至从记者那里拿到了冰馆的租用电话。
眼见着一场自己负责的家庭就要起妖蛾子了,李绍杰恨得牙痒痒。他看见侯海洋进来,就走过去。低头说了几句。
侯海洋来到一男一女面前,客气地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能不能出示一下记者证?”
提出这一条是杜建国给出的内部人建议:“听你说的情况,这两个人素质不怎么样,肯定不是象我这种高大上的记者,他们不一定有记者证,如果没有记者证就好办了,不管工作证还是单位证明,你都不管,以核实为名把人先带离现场。”
侯海洋道:“没有记者证的情况很普遍吗?”
杜建国道:“现在记者证都是九八版的。有不少记者确实没有,情况比较复杂。报社应该多数都有记者证,但是期刊的覆盖面相对小一些。还有各种情况导致没有领到记者证,比如刚入职的记者通常有一定的实习期,没法领证。部分人换了工作,记者交给原单位,新证没有下来。有报社其他人员出来采访的,本身没有证。还有奇葩新闻单位故意不给记者办理记者证,怕担责。还有的单位没有及时报送审领材料,没有把证审下来。你去碰一碰运气。这种素质的人还真有可能没有记者证。提醒你一句,一个有,一个没有,这种情况是可以的。”
侯海洋道:“如果他们有记者证。怎么办?”
杜建国道:“你再看他们有没有年检标签,如果没有,有可能过期。这些都是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如果确实是持证的真记者,你问清楚是哪一家记者,然后报告宣传部,让他们跟报社领导联系。这是官方渠道。”
侯海洋道:“如果官方渠道不行,怎么办?”
杜建国道:“记者说强势也强势,说弱势也弱势,多数记者是优秀的,少数有点问题。你可以给点钱,极少数记者就好这一口,有这一个目的。给钱的方式多,有可能就是直接给记者,还可能单位拉赞助。”
侯海洋道:“这不是敲诈吗?”
杜建国呵呵笑了笑,道:“虽然我承认这种做法有违记者的职业荣誉和良心,但是,基层单位屁股上有屎,被迫给钱消灾,也就是你所说的新闻敲诈,这种事情偶尔也有。具体来说分好几种情况,你可以在现场把握,随机应变,一是媒体自身无知名度和影响力,记者靠拉赞助生活;二是有媒体地方驻站记者吃拿卡要,乱整;三是没有新闻采编资质的非正规网络媒体,以媒体名义进行监督性采访报道;四是通过在媒体上承包一些板块或栏目,以采访为名,行创收之实;五是完全依靠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来生存的假记者与个别真记者串通勾结。”
侯海洋道:“这么复杂,你们记者也应该整顿了。”
杜建国道:“整顿次数不少了。现在是市场经济,大家都往钱眼里面钻,没得办法。所以,我建议,如果发现没有记者证,你就当成假记者来处理,但是他们真有可能是新闻单位的,只是没有证,所以要客气的,不要过份。如果有记者证,你最大可能性是给钱消灾。如果还不行,你自己在河上拉尿,灵活机动了。我就不多说了,免得当了内鬼和叛徒。”
侯海洋道:“我勒个去,胖墩在我面前还喘起来了,必须还说几招,那种有效但是上不得台面的。”
杜建国又说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损招后,侯海洋又道:“我先去摸摸情况,等会联系你。”这才进了小院。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男的戴着眼镜,目光有些阴。女的没有什么明显特点,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
男的强硬地反问:“你是谁,凭什么来检查我的记者证?”他这次到巴山向阳坝,确实是想要拉点赞助,可是整个现场没有太大新闻点,于是想出了招数。准备弄出点新闻点。有了新闻点,找到柳阳镇或是城关镇,才能顺利拿到大钱。
听到这句话,侯海洋就知道两个年轻男女要以是没有太多从业经验。要么是乱整搞习惯了,连基本规矩都不遵守了。从现场情形来看,更象是后一种。
他微微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记者采访时应当主动出示记者证,被采访对象也有权要求记者出示记者证。这是新闻常识吧。”
侯海洋用语非常温和,但是态度很坚定,把手伸到了年轻男女身前。
男子道:“我们是岭西都市报的,经常到茂东来,与梁部长很熟悉。”
侯海洋微笑着道:“请出示记者证!”
男子生气地大声道:“我是来为你们正面宣传报道的,你是谁,这是有意刁难。如果真是这种态度,别怪我们如实报道。”
侯海洋上前一步,继续道:“请出示记者证!”
侯海洋人高马大,站在面前很在威慑力。男子退了一步,不情愿地摸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侯海洋。侯海洋根本不看名片,将名片直接收进衣袋里,道:“记者证?现在名片谁都可以印制,我要九八版记者证。”
男子听到九八版三个字,知道遇到内行了,气势不觉一弱,道:“名片上有我的单位,办公室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进去核实。”
侯海洋指着男子道:“你无法出示记者证,是不是?”他看了年轻男子几眼,又将手伸到女子身边,道:“请出示记者证!”
女的从脖子拉出一个岭西都市报的进出证。道:“我们确实是岭西都市报的记者,只是记者证正在更换,还没有拿下来。你看嘛,这是出入证,出入证上有相片,作不了假。”
城关派出所民警也进了院子。
派出所民警是所长赵劲亲自安排的。上一次拘留环卫工人事件,公安局败诉,又上了报纸,闹得影响很不好。赵劲被邱宁勇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奚落其业务能力差。这一件事情之后,赵劲知道城关镇侯海洋确实不好惹,反而悄悄地请侯海洋和李绍杰吃了饭,算是赔礼和和解。这一次接到侯海洋电话,加上又是惊动市长和市委书记的大事故,他就不敢拖拉,马上安排值班警员前往向阳坝,听从侯海洋安排。
侯海洋脸上笑容收敛了,道:“没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颁发的记者证或没有新闻单位相关证明的记者,都可以视为是假记者,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假记者。”
派出所民警听到镇长发了话,道:“那你们两人就到派出所去一趟,我们要了解情况。”
男的色厉内荏地道:“我们是正常采访,你们派出所凭什么让我们去,有这个权利吗?”
警员笑嬉嬉地道:“我们还真有这个权利,把你们身份查明了,自然会依法处理。”他随即变脸,道:“根据条例,我可以口头传唤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的语气软了,对侯海洋道:“我们真是都市报的,只是没有记者证,绝对是都市报的职工。”
其实,侯海洋从名片以及出入证的信息来看,相信他们确实是都市报的人。
向阳坝冷库是大事故,能处理现在这个程度相当不容易。此时最怕有人在下面煽阴风点鬼火,一堆干柴遇到火星还真不是好玩的。因此,事故一线指挥者侯海洋特别痛恨这两个没有记者证的都市报工作人员。他冷冷地道:“你的记者证没有下来,可以由一位有记者证的同志带领,也行的。你们两人都没有记者证,这事就必须查清楚。”
男的那位见事情无法善了,就严厉地道:“你是城关镇当官的吧,给你说,这事没完,以后我们都市报天天盯着城关镇,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确实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只是与此事比起来,向阳坝冷库事故处理才是当前重中之重。
女的突然就撤起泼来,倒在地上,抱住公安人员的脚。男的心有灵犀就举起了相机。
侯海洋动作极快,当男的举起相机时,一把将相机夺了过来。他没有和记者纠缠,对这户人家道:“你们是听外人的话,还是听城关镇政府的话。”
那名村民在向阳坝见过侯海洋,知道他是镇长,道:“我听你的。”
侯海洋道:“那就不要让这两个记者进门。”
那名村民就对正在纠缠侯海洋的男女记者道:“你们出去,不要在我家。”
侯海洋打开相机,查看了里面的相片,不由分说全部删除掉,然后交给民警,道:“这是他们冒充记者的工具,交给你们,查清楚再还给他们。”抢相机和删除相片都是胖墩提及的小动作,反正都得罪记者了,至少不能让他们留下相片和视频,免得被断章取义。
终于将两个“假记者”弄走,侯海洋又出了一身大汗。
到了中午,侯海洋一直没有休息,连续忙了三十多个小时了。他正想打个盹,放在身边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到县委宣传部的电话:“岭西都市报一位老总和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到了县委宣传部,岭西都市报那位老总态度很强硬,要追查拘禁新闻记者的责任,你有空没有,最好到县委宣传部来一趟。”
陪同岭西都市报的人正是李宁咏,她听到县委宣传部打出的电话,暗道:“侯海洋也是惹祸精,才把我二哥烧了一把,又去惹岭西都市报。让报社盯上,也不是好玩的。”
经过了二十多小时的紧张工作,各部门都进入自己的工作岗位,向阳坝事故的局面已经被基本控制下来。
侯海洋接到县委宣传部电话以后,原本不想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到县委宣传部去一趟。如今这些记者会炒作,只要不在现场乱来,能缓解矛盾还是尽量缓解矛盾。他如今是城关镇的领头人,不再是可以任性的年轻人。
可是,这样过去未必会缓解矛盾,必须还得有两手准备。
在出发之前,侯海洋再和胖墩打了电话,商量一番。然后又和老师黄永贵通了电话。再让分管政法副书记李绍杰到派出所将公安的材料复印出来,并盖章说明复印材料真实。做了两手准备以后,他再让老赵送自己到县委宣传部。
小车前往县委宣传部途中,侯海洋在轻微摇晃中睡着了。从事故发生到现在,他坚持在现场指挥,一直没有合眼。此时松懈下来,便迅速地沉入了梦乡。
“侯镇,到了。”老赵停了车,听到后座传来轻微的鼾声,虽然心有不忍,还是招呼道。
“到了,啊。”侯海洋正在做梦,被叫醒以后只觉得浑身难受。他拿起矿泉水,猛地喝了几口,这才清醒了过来。
来到了县委宣传部办公室,办公室工作人员是老大姐李蕾,在宣传部工作多年,即将退休,一般人都称其为李姐。侯海洋虽然职务高些,平时见面也称其为李姐,不愿在老同志面前摆架子。
李蕾见到侯海洋,道:“侯镇,报社陈总在部长办公室,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在小会客室,你先过去见见面。”
当年,侯海洋与邱老虎女儿李宁咏谈恋爱经过曾经引起过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私下广泛讨论,李蕾有意没有明说市委宣传部来者是李宁咏。
侯海洋来到小会客室,推门而入。见到李宁咏,道:“是你带那个老总过来的?”
李宁咏见到侯海洋也有点愣神,侯海洋整个人看起来很疲倦,短硬的胡子把下巴染青了。头发也乱成一团。
李蕾道:“侯镇先坐一会,这位是市委宣传部李主任。”
李宁咏笑道:“李姐,我不是什么主任,就叫我小李。”
李蕾笑道:“你是上级领导,怎么能叫小李。你们稍坐一会。”她站在门口。朝部长办公室看了一眼,道:“那个报社老总气势汹汹的,找部长要说法,侯镇要有点心理准备,有可能让你道歉。杨部为人好,就是有点软。”
李宁咏道:“部长不是软,是想要化解矛盾。”
李蕾道:“你越软,这些人就越得意,你们稍坐一会,有事我再来叫你们。”
李蕾走了。剩下李宁咏和侯海洋两人面对面而坐。侯海洋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怎么是你过来。”
李宁咏道:“我在办公室经常搞接待,现在就成为编外公关办干部了。别人不愿意接的活,都叫我去。”
这次到巴山来,她穿了一套精心挑选的又不着痕迹的职业装,简约干练,又隐隐透着时尚气息。侯海洋刚从事故现场回来,接触的都是头发散乱、衣着不整的遇难者家属,突然间转了环境。来到宣传部小会客室,面对着李宁咏,觉得很是养眼,就多看了几眼。
李宁咏道:“你这人不安分。怎么大动干戈,把记者弄到派出所去了。”
此时侯海洋面对着不仅仅是前女友李宁咏,还是市委宣传部干部李宁咏,他朝门口望了一眼,讲了实话,道:“这次来的记者不少。多数都很好,就是这两个都市报的记者做事不地道,在遇难者家属煽了些阴风,鼓动家属拿了补偿款才下葬。下葬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问题,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事。我要求他们两人出示记者证,他们拿不出来,就被我认定为假记者。刚才全是实话,如果市委宣传部领导问起这事,就这样说。”
李宁咏幽幽地道:“你这人啊,做事就喜欢计较,一点都不肯吃亏。”
侯海洋靠在沙发上,倦意涌来,道:“关键时刻,谁叫他们来捣乱。”说着说着,他就靠在沙发睡着了,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李宁咏对侯海洋的生活习惯太熟悉了,现在这种倒头就睡且打鼾的状态只有累极了才出现。想起往日在电力家属院的快乐时光,她望着侯海洋的眼光里柔情万种。
十来分钟后,县委宣传部杨兵部长陪着一伴胖胖的中年人走进了会客室。
杨兵部长看到侯海洋在睡觉,故意开玩笑道:“心情不错嘛,在这里就睡着了。”
李宁咏、不动声色地顶了一句,道:“事故发生以后,侯海洋一直在现场处理,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了。”
杨兵这才想起眼前两人曾经是恋人,看样子虽然分了手,李宁咏还是顾着侯海洋。
跟在杨兵后面的副部长李文军上前推了推侯海洋,道:“侯镇,醒一醒。”
侯海洋从睡梦中又被拉回来,单手撑着沙发站起来,招呼了杨兵部长一声。杨兵道:“侯镇,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岭西都市报陈总。”
侯海洋双手迅速揉了揉睡得发僵的脸,再伸出手,道:“陈总,你好,我很喜欢看岭西都市报了,只是在乡镇不方便买,什么时候把渠道弄到乡镇来。现在全省在推动城镇化进程,农村人进城后就得看看都市报。”
在陈兆顺心目中,敢把手下记者送到派出所的乡镇干部就是那种土霸王形象,没有料到眼前镇长居然年轻英俊,谈吐不错,和那种土霸王形象大不一样。出于维护手下记者的目的,他板着脸,没有与侯海洋握手,道:“侯镇长,好大的官威。”
侯海洋自嘲地把手缩了回来。
李宁咏原本还是希望侯海洋和陈兆顺和解,这样可以让城关镇免受骚扰,可是陈兆顺这一句“好大的官威”恐怕就要让这个希望破灭。侯海洋这个驴子性格,有人惹了他肯定会回击。她原本还想从中解劝两句,现在干脆坐在沙发上观战。
杨兵笑道:“陈总,坐吧。今天市委宣传部小李在,侯镇也在,我们当面聊一聊,都是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
陈兆顺气哼哼地坐下来,道:“侯镇长把我的人关进派出所,说没事就没事吗,总得有个说法。用这种方式对待新闻记者,全省媒体以后谁还敢来巴山?我这次过来的时候。好几个媒体老总都关注此事,说起来就十分愤怒。”
侯海洋态度颇佳,温和地道:“陈总,这事还真的不用谢谢我,这都是一个公民应该做的事情。”
陈兆顺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侯海洋态度特别真诚,道:“岭西都市报是我最喜欢的报纸之一,以前在读大学的时候经常买来读,遇到精彩文章还在寝室里传阅。出于对岭西都市报的喜爱。我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假冒岭西都市报的记者在外面招摇幢骗,这是对我最喜欢报纸的亵渎。这是一个老读者应该做的事情,陈总还专门跑一趟来感谢,太隆重了吧。”
陈兆顺有点懵,最初还以为侯海洋是二百五,随即想到一镇之长怎么会是二百五,肯定是侯海洋在装傻,于是冒火地道:“谁说那是假记者,我实话给你说,那两人都是我们报社的正式记者。你不要装了。你必须当面给两个蒙冤的记者道歉。”
侯海洋皱眉道:“他们是真记者,怎么拿不出九八年版本的记者证。陈总,你是不是受骗了,没有记者证怎么会是真记者。难道出来采访不需要有记者证。或者有新闻单位的正式证件。他们只是给了名片,名片谁不会印刷啊。我相信,岭西都市报高素质的记者绝对不会犯这处低级错误,从逻辑上来说,只能是假记者。”
如果眼前人和自己吵架,拍桌子。也比这种冷嘲热讽的方式让人来得痛快,陈兆顺此时已经不认为眼前人是二百五了,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把自己套住,一点不傻,精明得很。他不准备与侯海洋玩语言游戏了,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来这些虚的了,你如果不道歉,作赔偿,那就别怪岭西都市报行使舆论监督权,我会让记者经常来报道城关镇和巴山县的发展事迹的。”
杨兵原本和陈兆顺谈得很愉快了,没有料到陈兆顺和侯海洋几句话就斗了起来。他打断道:“李部,你陪陈总坐一坐,侯镇,你跟我出来一下。”
杨兵把侯海洋叫到办公室,埋怨道:“侯镇,这些新闻单位都是同枝连气,你得罪了一个,就得罪了一批。今天这事搞得陈总下不了台,算是把好不容易与新闻媒体建立起来的关系破坏了。”
侯海洋认真地道:“杨部,你不知道那两位记者做了什么,他们在冷库遇难者家属的家里鼓动得到补偿之前不能下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死了十一个人,大家都不下葬,这事如何收场。”
杨兵搓着手,感到十分为难,和稀泥道:“记者离开了现场,不会再造成什么影响了,你给陈总道个歉,表面吃点亏,不至于把关系搞得太僵。”
侯海洋道:“反正都得罪了他们,道歉也于事无补,现在示弱,他们会得寸进尺。”
杨兵摇头道:“还是不一样的,道歉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他见侯海洋沉默不语,显然并未心服,道:“你先坐一会,不要冲动啊。”
杨兵又把李宁咏叫到另一个办公室,道:“小李,侯海洋性格有点倔啊,和老宋倒是一模一样,你劝一劝他。”
李宁咏道:“你是领导都劝不了,我怎么劝得了。”
杨兵道:“你们关系不一样,你去劝他,效果要好些。”
“我们以前是谈过恋爱,早就分手了。其实,杨部不用劝侯海洋,他这人点子多,说不定用他的办法也能解决问题。我建议你等会不要出面,让侯海洋单独去对付陈兆顺,到时你再去收拾局面,效果更好。”李宁咏又道:“岭西都市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报纸,本身经营很困难了,在外面绷着面子。你这次让他,下回遇着事还得让。”
杨兵道:“你对侯海洋倒是有信心。”
李宁咏道:“我们以前谈过恋爱,算有略有了解。今天侯海洋显然是有备而来,否则不会如此说话,应该不会让巴山吃亏。”
在李宁咏建议下,侯海洋单独回到了会客室,此时,会客室只有陈文军、陈兆顺和侯海洋。
侯海洋和陈兆雄坐在沙发上,如古代单挑的将军一样,劈里啪啦就交手数招。
坐在一旁的副部长陈文军正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劝和,被李蕾叫了出来,“陈部,你先别管他们,让他们去撕。”陈文军道:“怎么能让他们去撕?这不要惹麻烦,哎,侯镇到底年轻,一点都不退让。”李蕾道:“是老大这样交待的,你就先坐观变化,实在不行了,再将两人分开,再由我们出面。”
陈文军知道老大杨兵平时在新闻单位面前有些软,不知今天为会是这个态度,道:“啥情况?”
李蕾摇头道:“不清楚,估计是小李的意思。小李是邱老虎的女儿,应该和他爸一样有些手段,杨兵将小李的话听进去了。”
陈文军道:“刚才听侯海洋和陈兆顺斗嘴,我几次都差点笑了出来,这个侯镇也不是省油的灯,难怪年纪轻轻就放在这么重要的岗位,这一次估计要和岭西都市报彻底搞崩。”
李蕾道:“按小李的说法,岭西都市报在省内就算是二流报纸,在省城和茂东还有些销量,巴山销量就不行了。他跑到我们这里来牛什么牛,我最看不惯了。”
陈文军道:“那我就进去了,观战。”
几句话说完,陈文军推门进了会客室,只见侯海洋和陈兆顺面对面坐着,还在你来我往谈道理。
陈兆顺拿侯海洋这个愣头青没有办法,见陈文军进来,顿时开始发作。道:“陈部长,如果是这个态度。我也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杨部长在哪里。我跟他打个招呼,就走了。回省城南州,我要开新闻发布会。”
陈文军见事情弄糟糕了,急忙劝道:“陈总,你先坐坐,有事好商量。”
陈兆顺道:“有人当了科级干部就耍起官架子,官威比杨部长还大,我算是见识基层干部的素质,难怪被人诟病。”
此时刺刀见了红。侯海洋知道不拿出猛料,此事无法结束,拿出猛料有两种结果,一是彻底闹翻,大家撕破脸,各显神通;二是互相让步,各自下台阶。他见陈兆顺咋咋呼呼地出言威胁,慢悠悠地道:“陈总,这件事情你想了结。我还没有同意。此事由你开始,按照公平原则,就应该由我来结束。”
陈兆顺是媒体老总,在基层宣传部门面前向来都有心理优势。从本质上来说《岭西都市报》是属于省级机关的官方报纸。如今被推入市场,靠市场来过日子,兼顾着官办和市场两重身份。他不受基层宣传部门辖制。却可以用“市场”的那只手来对付基层宣传部门。所以,基层宣传部门顶着一个“官方”的大帽子。在这些媒体面前却处于弱势地位。
遇上麻烦事情,还可以吼一声官员欺压媒体。顿时就站在了道德高处。
久而久之,陈兆顺在基层官员面前形成了心理优势,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来自科级干部的挑衅。
陈兆顺怒道:“我看在杨部长一贯支持《岭西都市报》的面子,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来到这里谈,你这个小小的镇长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有种就说说,你想要怎么办?你如何结束?”
侯海洋继续不紧不慢地道:“现在是法制社会,没有任何一家部门一个单位能够超脱于社会之外,《岭西都市报》也不能超脱于法律法规之外,陈总不要把自己打扮成正义使者。我暂时不谈今天来采访重大事故的张卫和陈萍的事情,就先说说你们违规给刘恩涛发放记者证的事情,刘恩涛明明不是你们单位的人,却要违规报假材料,你们填报《领取新闻记者证人员情况表》中刘恩涛的所在单位、所在部门以及职务等信息均不属实。目前你正为了此事在削尖脑袋找门路,是不是有这一回事情。”
陈兆顺原本是一脸冷笑和暴怒的神情,听到刘恩涛三个字,顿时如被点了穴道一般,脸上表情被定住了。
侯海洋继续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何必四处惹事。我如果将‘岭西都市报无记者证的工作人员张卫和临时人员陈萍违规采访重大事故,且在采访过程中有不当言行’的材料送到岭西省新闻出版局,不知道陈总应该如何应对。”
陈兆顺脸上神情开始转变,正要说话,又被侯海洋毫不客气地打断,“关于刘恩涛的事情,你做工作也没有用。我来告诉你最终结局,岭西省新闻出版局准备向岭西都市报社下达《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告知书的主要内容是:岭西都市报社违反了《新闻记者证管理办法》相关规定,且情节严重。依据《新闻记者证管理办法》第三十六条第二项、第三项、第五项的规定,对岭西都市报社作出如下行政处罚:一.警告;二.罚款三万元。”
侯海洋是通过特殊的渠道得到这条重要消息,准确地说是通过在岭西大学中文系的关系网得到的消息。在前往县委宣传部路上,侯海洋将事情给胖墩杜建国谈了,杜建国当即出了个点子:“这事简单,你给黄老师打个电话,黄老师同寝室的同学冉兵就在岭西省新闻出版局工作,是个实权派处长。”
侯海洋这才想起确实有一位师兄或者说是师叔在岭西省新闻出版局工作。他在黄老师家里吃饭还遇到过师兄冉兵。在以前读大学时,侯海洋心气颇高,觉得分到新闻出版局工作的师兄混得不怎么样。如今位置变了,视角也跟着变化,在新闻出版局工作的师兄冉兵也就开始显得高大上了。
侯海洋是黄永贵这些年来关系最密切的学生。接到侯海洋求助电话以后,黄永贵立刻就给同寝室同学冉兵打去电话。冉兵与黄永贵是睡在上下铺的兄弟,对其所托自然全力而为。与冉兵联系后。黄永贵甚至还对侯海洋说了一句:“你还有一位师兄在省纪委第三监督室,是我的学生。在负责教科文卫机构。如果需要,可以找他。”
侯海洋通过黄永贵这条线。了解到岭西都市报的底细,知道这家报纸在省新闻出版局眼里就是不断出问题的麻烦报纸,找到了反制岭西都市报的方法。他刚才抛出来的《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是已经出台的文件,只是岭西都市报还不知道,侯海洋打了个时间差,用这份告知书震住陈兆顺。
果然,陈兆顺被震住了。
侯海洋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我要给陈总报告一下,‘岭西都市报无记者证的工作人员张卫和临时人员陈萍采访重大事故,且在采访过程中有不当言行’的材料已经收集整理齐全。里面有派出所对张卫和陈萍的询问笔录、基层干部和遇害者家属的调查材料,我准备把这些材料直送省新闻出版局相关人员手里,如果不够力度,还可以送到省委宣传部、省纪委第三第四纪检监察室,以及国家新闻出版局。”
他不紧不慢地道:“我还听说岭西都市报最近事情多,上面查得很紧,陈总在百忙之中居然能为两个员工的事情来到县委宣传部,说明态度还是诚恳的。”
此时,陈兆顺知道自己踢到了滚烫的铁板上。能得到刘恩涛的消息,说明眼前这位小小的科级干部手眼通天,有能力将事情捅到了省新闻出版局。
此时,陈兆顺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正在被省新闻出版局调查:报社一位记者假冒一家中央媒体进行采访。用擦边球的方式弄了赞助,这事涉及到有偿新闻和冒领记者证的两个问题。
自己屁股上有屎,而眼前之人又能与省里部门直接对话。胆子大,手段又硬。陈兆顺脸上的表情开始一点一点变化。他本来已经站起来,准备一怒而走。此时又坐了下来,脸上怒气消失,表情数变,道:“刚才听说侯镇长为处理此次事故有二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这种苦干实干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学习啊。”
他摸了一枝烟出来,递给侯海洋,长叹一声,道:“现在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以前报社是国家养着的,现在全部推给了市场,让我们自己来赚钱养活自己,难啊。互联网出来以后,很多人看新闻都是通过门户网站,报纸广告都越来越少了。办报纸,大不易啊。”
副部长陈文军原本做好了两人发生激烈冲突就开始抹稀泥,没有想到预想中的冲突刚刚开始,前来兴师问罪的陈兆顺突然间就转变了画风,发老友一样和侯海洋拉起了家常,抱怨起报社经营。
侯海洋还是和刚才一样,慢条斯理,神色平静,坦然接过了陈兆顺递过来的香烟。
陈兆顺是一个能屈能伸之人,知道自己有把柄且对方有反击能力,态度转变得很彻底,道:“这次有好几个采访任务,由于时间紧,任务重,所有我们工作出现失误,派了两位没有记者证的同志过来采访,我可以保证地说,张卫和陈萍都是我们报社的,刚刚为陈萍报送上申报记者证的材料,还正在审核。至于他们有什么不当言论,作为报社老总,我来道歉。”
陈文军亲眼看到了事情全部转变过程,就找借口尿遁,来到了杨兵办公室。
杨兵正在和李宁咏聊天,见陈文军急急忙忙过来,杨兵略显焦急地问:“怎么样,两人闹起来没有?”
“闹起来了。”陈文军见部长神情一紧,赶紧又道:“不过现在没事了。陈兆顺服软了,已经给侯海洋作了正式道歉。”
事情不出所料,侯海洋果然藏着猛料,李宁咏便抿嘴而笑。
杨兵道:“还是小李说得对,就让侯海洋去碰,不管碰赢碰输,我们宣传部出面都有好处。走吧,我们到会客室去,岭西都市报陈总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们不能让他太难堪,中午摆一桌,请他吃个饭。”
三人来到了会客室,陈兆顺正与侯海洋谈笑风声。
陈兆顺站起来,笑着与杨兵握手,道:“这一趟没有白来啊,认识了侯镇长,以后我们报社可以和城关镇深度合作,正面报道城关镇的先进典型。”
侯海洋客气地拱了拱手,道:“还需要陈总多支持。”
杨兵高兴地道:“不打不相识,以后多多合作,现在就有一个任务,喝酒。”
李宁咏很久没有和侯海洋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眼见侯海洋自信十足,意气风发,心情复杂得很。
中午十一点半,杨兵、侯海洋、李宁咏、陈兆顺等人准备出发到外面吃午饭。
岭西都市报陈兆顺踢到了侯海洋这个铁板,于是便将争斗变成友谊。适者生存,这在每个领域都适用。作为地方上也不愿意与媒体搞得太僵,以斗争促和平的目的达到,便不在“是否有记者证”上面作文章。
握手言和,是大家的共同需要。
正要下楼,侯海洋接了一个电话后,赶紧对杨兵报告道:“刚才县委办给我打了电话,吉书记让我到他办公室去,恐怕中午不能一起吃饭了。”
杨兵道:“从吉书记办公室出来,就过来吃饭,这不冲突啊。陈总还想和你拼一拼酒量。”
侯海洋道出了实话:“中午吉书记叫我陪邓市长吃饭。”
杨兵道:“是为了参加救援的事。”
侯海洋道:“就是此事,要我当面汇报遇难者家属的安置情况,这是邓市长很关心的事。”
杨兵感慨地道:“这场事故牵动了多少人的心,不仅市里关心,省里也很关心,电话打过来好几个。”
李宁咏原本还想和侯海洋吃一顿午饭,没有料到中途横插进来吉之洲,让她的愿望落了空。她意识到自己和家里人都犯了一个错误,低估了侯海洋多次谈起的“邓建国是康琏学生”这层关系的紧密度。
李宁咏到现在仍然没有想通侯海洋——康琏——邓建国这种转弯关系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密。在她从小接受的头脑体系里面,“利益”和“现实”所占比例相当大,很难理解康琏和侯海洋这种通过欣赏和关心形成的忘年交友谊为什么会如此深厚。
侯海洋很快来到了县委办,直接走进吉之洲办公室。
“遇难者家属处理得怎么样?”吉之洲神情平和,态度亲切。
侯海洋道:“情绪还算稳定,刚才我上楼时打电话问了,大部分遇难者都下葬了,有两户还以其他理由没有下葬,我们正在抓紧做工作。现在关键就在于补偿款,款子到了。只要他们接了钱,在安抚家属这一块就基本平稳了。”
吉之洲听到了一个细节,追问道:“上楼时打电话问,你不在现场?”
侯海洋道:“我在宣传部。解决一个小问题,已经处理完毕。”
听罢事情经过,吉之洲恼怒地道:“有些报社有些记者太不象话了,乱弹琴。”
侯海洋道:“现在我们也不准备追究没有记者证就来采访并且发出不当言论之事,把他们礼送出境。不添乱就行了。”
“你应对得还不错,没有吃记者的亏。我们很多同志没有见过世面,看到记者自己就先矮了三分,不战自败。”吉之洲又道:“从冷库事件看得出有的基层领导同志素质堪忧,比如柳阳镇书记汪彪现在都不能说清楚去向,镇长陈显锋完全不能在现场组织起有效救援,这样的同志放在地方上如何能保一方平安,这是严重的渎职,失职,必须受到党纪国法的严肃处理。”
他停了停。又道:“城关镇民兵工作搞得不错,那个叫王大勇的武装部长组织能力很强,民兵着装整齐,行动迅速,在抢险中发挥了大作用。王大勇这样有能力、工作又负责的同志应该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吉之洲站了起来,进了里屋。
在等待吉之洲时,侯海洋知道抓住机会的王大勇肯定会提拔使用。
他又想起柳阳镇混乱的现场和软弱无力的救援,在心底也给两位主官打了低分。昨夜守在向阳坝村办公室时,他还和黎陵秋有一次谈话。黎陵秋气愤地道:“我们费尽全力来救援,还听到一些怪话。说我们城关镇手伸得太长,跑到柳阳来救人。”
侯海洋那时很疲惫,背靠在椅子上休息,道:“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笑骂由人。说伸手太长的这个人其实变成了小官僚,在这人命关天的紧急时刻,还想着是否越界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冷血。再说,向阳坝冷库全部都是城关镇的人,我们得到这个消息,难道能无动于衷。”
黎陵秋又道:“他们还说怪话。应该先给柳阳镇通报消息。”
侯海洋不想再听,打断道:“我们得到消息,除了组织人员前往现场救援以外,还安排郭达传达信息,事后我问过他。他除了给县委县政府报告,还给柳阳镇办公室打了电话。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将现场救援工作做好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在人命面前都要放在一边。人命关天,守土有责,说越界的人都将官场潜规则看到比人命还要大,我们一点都不要理会。”
今天听到吉之洲书记的话,汪彪和陈显锋不仅仅是丢官的问题,肯定还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十有八九是刑事责任。虽然侯海洋给柳阳镇两位主官打了低分,可是想到两位前几天还在一起开会,此时便要受到党纪国法处理,暗自叹息。
侯海洋也是一镇主官,辖区内有超过十万人,有无数大小企业。就算严格采取各种安全措施,还是有可能出现事故,如果事故严重,主官难逃责任。权力是一柄双刃剑,在享受权力的同时,也要时刻小心权力带来的杀伤力。他暗道:“要赶紧布置一次安全大检查,每个企业都要查到,该发整改通知书的就发,该停业整顿就停业,手腕必须要硬。”
吉之洲从里屋出来,道:“走,县委招待所,给邓市长汇报。”
在前往县委招待所的时候,他又给侯海洋谈了彩创之事,特别强调不能因为向阳坝冷库之事,放慢了工业强县的步伐。工业强县是县委通过的决定,必须不折不扣地推进,而在推进过程中当前最关键的步骤就是企业落地。
在交谈中,很快就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市长邓建国所住的房间。
向阳坝冷库事件发生后,邓建国一直在现场处置,中途回到茂东市委参加了一次处置工作研究会,会议结束以后,又回到巴山。
向阳坝冷库是邓建国出任市长以来第一件大事故,他可以预料到这几年肯定还会有事故发生。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邓建国清醒地认识到,出任了市长并不意味着就马上具备了市长的知识能力储备,必须还有一个在干中学和学中干的问题。
当市长为什么能力提高很快,是因为处在这个拉置上接触的信息量极大。上级的,下级的,平级的,各种信息都要在市长这里汇总。信息量比起在工业学院当书记之时要猛然间扩大很多倍。另外,各种需要处理的事情如开闸之水流流不断地涌出来。在应对各种事情之时,市长的能力也就会慢慢提高,除非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
等到吉之洲带着侯海洋来到房间以后,邓建国摘下眼镜,放下手里的材料,静听两人汇报。
首先是由侯海洋谈向阳坝冷库遇难者的安抚工作,邓建国最关心的是稳定,强调不要引起群访事件,特别是不能发生越级群访。
再由吉之洲谈整个向阳坝的处置工作,包括事故原因、处理意见、工作汇报、经验教训、下一步工作等。邓建国提出的重点有两项。一是稳定和发展的关系,二是严查责任人和责任部门,安监部门、主管部门、地方政府,有什么责任就追究什么责任,绝不姑息。要通过严格追究,让所有干部都警醒起来。他还特意点到了柳阳镇书记汪彪和镇长陈显锋的名字。
听到邓建国点到柳阳镇两位主官的名字,侯海洋只能再次为这两人叹息。
谈了工作,三人就在县委招待所的小餐厅点了餐。吉之洲不知以什么渠道得知了邓建国喜欢吃老式涮羊肉,就特意让小餐厅弄了一套涮羊肉的小锅,又去宰杀了一头本地山羊。最鲜美的那部分用来涮火锅,其他部分则用来红烧和煮汤,作为小餐厅中午的主菜。
开始涮火锅后,气氛变轻松下来。三人谈了些趣事。
吉之洲通过这次涮火锅,才知道侯海洋和邓建国原来以前就认识,还知道他们两人都是书法爱好者,还知道侯海洋能写一笔漂亮的书法。
吃午饭时,刚刚与两位领导分手,侯海洋又接到通知。去参加了下午的全县安全生产检查大会。会议是针对向阳坝冷库召开的,由宫方平副县长通报了事故前因后果和当前的处理情况,然后要求对全县所有企业进行一次拉网式大排查。
侯海洋这两天是连轴转,坐在会场时,在主席台嗡嗡讲话声中好几次都差点睡着了。他用力地去掐自己的胳膊,这才避免睡着并在大会场上发出鼾声。
在县里开完大会,侯海洋随即回到城关镇,召开了全镇安全生产检查大会,将县里的工作进行了具体分解,迅速安排布置了下去。
在城关镇开会的时候,他泡了浓茶,以此来强打精神。
晚餐,请所有参战的民兵在新建成的伙食团聚了一次餐。这一次城关镇民兵们表现突出,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当王大勇提出请民兵们聚一次餐时,侯海洋满口答应。
陆续参加救援的民兵有一百多人,摆了十几桌。城关镇伙食团成立不久,伙食水平还是不错的,准备了鸡、鸭、鱼,还有蹄髈、烧白、红烧肉,都是能满足民兵们肚皮的实在货。
王大勇陪着侯海洋,依次给民兵们敬了酒。
晚餐没有结束,侯海洋提前离开,原因很简单,他实在是太困了。回到家里,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九点,手机响了三次,都没有将侯海洋叫醒。
李宁咏在中午陪岭西都市报陈兆顺吃了饭以后,就没有回市委宣传部。她回到巴山的家,洗了澡,睡了一个大觉,晚上又和二哥一起吃了饭。
吃饭后,邱宁勇问道:“你今天回不回茂东,要回去,我派车送你。”
李宁咏道:“我就住在家里,明天早上回去上班,到时你再派车送我。”
邱宁勇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妹妹,道:“你留在这里,是不是想和侯海洋见面?侯海洋这次处置向阳坝冷库,在市长和市委书记面前抢了头彩,龟儿子运气真好。”
李宁咏道:“二哥,你都是当领导的人了,少说几句粗话。机会是给有准备的头脑,侯海洋确实还是有本事的。”
经过这次向阳坝事件,邱宁勇还是比较服气侯海洋,只是嘴巴里不肯承认,道:“只要是头猪坐在那个位置上,谁都能做。”
李宁咏也不和二哥争辩,说了句:“明天早上记得派车送我,我不能迟到。”
回到家里,将大灯小灯全部打开,房间就明亮了起来。在没有经历彭克案之前,邱大海还经常回巴山,或者说是长期居住在巴山,自从彭克案之后,邱大海基本不回巴山,长期住在了茂东。
李宁咏慵懒地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电视,总觉得什么节目都不好看。拖到了九点钟,她终于正视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给侯海洋打去电话。电话无人接听,她就连打了三个。
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李宁咏气愤地将自己的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这夜多梦,醒来得晚。
侯海洋醒来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抓起手机来看是否有未接来电。
从城管委副主任、到县府办副主任再到城关镇镇长,除了中间在档案局短暂工作期间,都要求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与上级和下级联系,以应付突发事件。特别是担任了城关镇镇长以来,侯海洋更是不敢让手机离开身边,就算是上卫生间或者洗澡,都是将手机带在可以听到铃声的地方。
如今夜这种听不到电话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
开手机,果然有十二个未接来电,其中有宋鸿礼的两个,还有李宁咏三个,另外还有办公室座机电话一个,郭达手机一个,罗基奎一个,黎陵秋二个、县委办一个,邱洪一个。
他想了想,先回了邱洪电话。邱洪接到电话道:“这两天我临时到省里开培训会,没有陪邓市长到巴山。死了十一人,我听得心惊肉跳。”侯海洋道:“我现在回想起也后怕,向阳坝冷库所处位置与城关镇只有一河之隔,如果在河这边,我不管如何努力,政治生命就结束了,是不幸中的万幸。”邱洪道:“大祸不倒,蛮哥必有后福。这一次城关镇救援工作得到了邓市长高度认可,在开市委常委会时,他还特意将柳阳镇和城关镇作了个对比。”
回到邱洪电话,再回县委办电话,然后是黎陵秋和罗基奎的电话。
打了一通电话,他再打通郭达电话。
郭达道:“宋书记从岭西回来了,他问侯镇向阳坝冷库收尾工作完成没有,今天有没有具体安排,如果没有,他今天就镇里来一趟。商量创彩集团落地的事情。”
侯海洋笑道:“宋书记是城关镇党委书记,他随时可以召集开会,哪里还需要提前预约。我今天有没有县里的会?如果没有会,和宋书记谈事肯定就要列入最优先位置。”
郭达道:“今天县里没有会。那我给宋书记回话,说侯镇有时间。”
侯海洋道:“不用你去传话了,那样就太生分了,我直接给宋书记回电话。”
侯海洋知道宋鸿礼起床亦早,便坐在床头回了过去。“宋书记,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鸿礼道:“昨天晚上半夜回来的,给你打了两个电话,没有接。”
侯海洋道:“处理向阳坝冷库耽误了瞌睡,昨天晚上来了一个总爆发,倒床就睡,现在才醒过来。城关镇主要工作就是安抚遇难者家属,现在总体形势还算平稳。我们主要工作基本结束,剩下的就县里调查组的事情。”
宋鸿礼道:“那上午我回一趟镇里,商量一下创彩集团的事情。”
与宋鸿礼结束通话以后。侯海洋拿起手机翻看李宁咏打来电话的时间,想了想,又将手机放回到桌子上。
侯海洋对男女问题上不是一个拉拉扯扯、粘粘糊糊的男人,自从上一次与邱宁刚摊牌以后,便对邱家从心里敬而远之,还曾经对邱宁勇不理智的行为进行了有限度反击。从邱洪处听说李宁咏与一名有官方背景的杨姓男子约会后,更是彻底断了再与李宁咏和好的心思。现在他能和李宁咏做为普通朋友正常见面,作为男女朋友就基本上不考虑了。
至于与张晓娅的关系,只是双方长辈提起过,目前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而且张晓娅在今年三月已经通过了本校研究生考试。往后的路如何走,谁都说不清楚。
打了一通电话,时间就过了半个小时,侯海洋在屋里做了一百个虎卧撑。这才将身体活动开。
来到镇政府办公室,侯海洋先把副镇长罗基奎叫到办公室,再次强调安全大排查的重要性,提出过“严、细、全”的三字要求。
严就是严格,不循私情,不走过场、不做形式,有问题必究;
细就是细致,能够发现问题,找到薄弱点;
全就是全面,横向到边,纵向到底,不留任何死角。
提完“严、细、全”要求后,侯海洋特意提到对城关镇其他冷库的专项排查,以及对矿山企业的重点检查。
罗基奎离开办公室以后,侯海洋想起自己随口就总结出来的三字经,不禁暗自感叹公文套路的同化力和有效性。公文在政府机构的运行中必不可少,没有公文来往几乎无法有效传递信息。在数十年公文写作中形成了很多套路,这些套路都是实践中提炼和总结出来的,具有很强的实战性,同样也具有“套路”的空洞性。
侯海洋熟悉这些套路是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那一段时间。作为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在特定环境里用极快速度来学习公文写作,并且随即要用在实际工作。在岭西大学中文系的选修课里,本身就有公文写作的内容,因此,有一定基础的侯海洋掌握起来还是很快的。
掌握公文的套路以后,实则就形成了特定的思维模式,这是在处理公务中被证明有效的思维模式。基层经验丰富的领导会根据实际情况强调某一方面,基层经验欠缺或者没有什么才干的领导就按照公文模式来指导工作,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比如侯海洋刚才提出来的“严、细、全”,实则是套路,用三个常用的套路将安全检查的主要要求全部传达了,如果安全检查出了问题,必然会是在“严、细、全”三个方面的某一个方面出现问题,这就显示了公文套路的实战性。
但是对于罗基奎来说,“严、细、全”这个要求提了略等于没有提,没有什么实在意义,反而是后面强调的内容很重要,值得高度重视。他将检查组分为两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些重点企业,这些重点企业不能在检查表中明说,而是口头交待。其中一个小组主要针对冷库,另一个小组主要针对矿山。
在分组完毕后。罗基奎依葫芦画瓢向小组们提出了“严、细、准”三字要求。
从县里传导出来的工作任务就被层层安排下去,县委县政府的意志就变成了单个工作小组的任务。最终县政府的意图能否实现,则要看最终落实的工作小组是否有力。
与此类似的是制定政策的更高机关,他们的模式是领导下任务,处长们制定具体政策。也就被称为处长治省。
宋鸿礼在十点钟回到城关镇。一路上楼,遇到的城关镇干部都热情地招呼老书记。侯海洋听到招呼声,赶紧从办公室出来,跟着宋鸿礼一起来到书记办公室。
略为寒暄,宋鸿礼就将话题转到创彩集团工作上,道:“这次到盖世一东与创彩集团谈得还不错,当务之急就是落实土地的问题,如果到期不能让企业入驻,我们很难向县委县政府交待。”
侯海洋道:“宋书记,以前政府与创彩集团的协议我在县府办工作时曾经看过。当初有两个问题,一是土地拿得多,二是价格压得低。协议出来后,反对意见不小。这一次创彩集团如果仍然不愿意让步,县政府以后负担不小啊。”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当时是彭克县长力排众议,坚持要引进这个项目,这才将项目推动起来。彭克落马后,这个项目中止了,今年又重新启动。
宋鸿礼点了点头。道:“创彩集团财大气粗,有恃无恐,好几次都表达出来巴山若不答应其条件就要搬到其他地方的意思,如果依着我的脾气。牛不喝水就不强按头,可是,这是县里重点项目,不能由着我的性子来。”
侯海洋道:“光是城关镇就涉及六百亩土地,想起来就牙疼。”
宋鸿礼道:“这是县委县政府领导们的集体意志,更关键这直接关系到吉书记提出的工业强县目标能否实现。再难也得迎着困难上。”
按照《土地管理法》规定,我国实行土地的全民所有制和劳动群众集体所有制。全民所有,即土地所有权由国家代表全体人民行使,用地单位和个人只有使用权;农民集体所有的土地依法属于村农民集体所有,由村集体经济组织或者村民委员会经营、管理。
小竹河工业园的土地是已经征过的,属于国有土地,使用起来不费劲。但是整个创彩项目用地量大,除了小竹河工业园外,还横跨了一部分城关镇的土地,城关镇的土地属于村农民集体所有,要让创彩集团落地,则必然要在城关镇征地。
从理论上来说,对农民集体土地的征用,除非是公用事业,其它工商业用地应该取得农民同意,农村土地是以村民小组为单位,每个村民小组的所有人员就是村组土地的所有权人,村民小组可以卖地,也可以不卖地。
这只是从理论上来说,理论永远和现实是脱节的,若是没有统一意志,所有集体用地基本上都不可能征收,工业发展以及社会整体发展就是一句空话。
而且,依照法律规定,市县政府是征地组织实施的主体,对确定征地补偿标准、拆迁补偿安置、补偿费用及时足额支付到位、组织被征地农民就业培训、将被征地农民纳入社入社会保障等负总责。
国土资源部门在政府的统一组织领导—,认真履行部门职责,确保征地工作依法规范有序地进行。
县政府是征地实施主体,国土资源部门具体负责,似乎与镇政府关系不大,但是,在实践操作中,大量的具体工作只能依靠镇政府执行,镇政府演化成县政府代理人。
比如,在前期宣传阶段,镇村干部就得加入,针对创彩集团征地来说,前期就要加深老百姓对创彩建设落户巴山“重大意义”的理解,加深村民对征迁补偿、安置工作的了解。这个责任离不开镇村。
比如,在前期调查阶段,从调查摸底到丈量面积、清点青苗,从评估签约到拆迁费用结算,包括对坟墓搬迁,每个环节都会遇到问题。没有镇村干部参加,国土部门是难以深入的。
比如,在征迁阶段,征地公告、安置方案和补偿办法等等,都要有镇村干部参加。
在这种情况下,县政府往往把能否有利推动征地拆迁作为各镇党政一把手能力和业绩的考核重要指标。
侯海洋对这一套程序还是颇有研究,只是从来没有第一次全面组织领导过征地拆迁工作。宋鸿礼回来以后,侯海洋就抓住这个机会,与老书记一起商量征地细节,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将基本框架定了下来:
一是严格落实创彩项目主要领导联系制度和征迁领导负责制,成立由城关镇主要领导负责,镇党政班子成员为征迁组长的征迁工作组,通过双向选择、竞争上岗机制,选派政治素质好、懂政策、善于做群众工作的镇干部组成项目征迁队伍;
二是集合实际情况聘用部分在群众中有威信、熟悉基层、掌握情况、有工作积极性的同志充实到征迁队伍中,调动行政村两委在征迁工作中的主动性、积极性,强化村两委干部必须带头征迁,注重发挥村级党员、队组长、群众代表的带头示范作用。同时,将征迁作为考核镇干部工作业绩的重要指标,作为镇政府干部培养的重要平台;
三是在明确征迁政策和办法的基础上,进一步细化全年征迁任务,实行分片、分段、分村组到户负责制,将征迁区块、土地征用面积、房屋拆迁户数等具体工作任务明细到征迁小组、明细到征迁人员,同时,层层落实责任,给拆迁作定目标、定时间;
四是成立以镇党委副书记黎陵秋同志为组长的保障组,排除被征迁农户的后顾之忧,落实安置房建设,及时解决落实被征地农户的养老保险,最大努力帮助解决失地农民的就业问题;
五是成立以镇党委副书记李绍杰为组长的法津法规组,积极妥善地做好信访工作,对群众的利益诉求不堵不避,不拖不压,对苗头性事项,做到早预防、早发现、早处理。积极争取公安、法院等部门支持,对蛮横无理阻挠征迁的现象,坚决予以打击。
框架定了下来,组织体系建立,侯海洋有了做好大规模征地的心理准备。
创彩集团能否顺利落地是县委吉之洲书记最关注的事,做好了此项工作,侯海洋的事业就奠定了坚实基础。做不好此项工作,侯海洋定然会在吉之洲大大失分,这对以后的进步极为不利。
到了十一点钟,具体工作谈得差不多了,宋鸿礼和侯海洋开始谈些闲话,闲话也与征收土地有关系。
宋鸿礼道:“有些事情侯镇也是知道的,我以前对姚向辉是不够信任的,原因是多方面造成的,若是归结到一点,就是姚向辉外战外行内战内行。他这人在对外时应该强硬时不敢强硬,在内部时又不敢坦诚与班子成员面对,心眼小,格局小。由于姚向辉是这种情况,所以很多事情原本应该由政府这边出面做的,都由我这个党委书记出面了。不是我想出面,而是若不出面,就会把事情办砸锅,损害的就是城关镇党委政府和老百姓的利益。”
侯海洋来到城关镇也有些时间了,对前任镇长姚向辉的性格以及工作水平都有较多的了解,点了点头,评价道:“这是性格问题,他偏软。”
宋鸿礼道:“侯镇太委婉了,他最大的问题是替自己考虑得多了些,替单位考虑得少了一些,私心重了一些,这是所有问题的根源。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考虑,这是本能,本无可厚非,但是私心也是有底线的,底线就是在能够履行职务,不因私废公,不因私损公。”
在宋鸿礼和侯海洋一起谈心时,往往是宋鸿礼说得多,侯海洋是一人虚心的听众。今天宋鸿礼谈兴甚浓,更是成为谈话的主导方。
宋鸿礼道:“我从岭西回来后,听到过很多关于向阳坝冷库的议论,其中就有你伸手过界的说法,说你是出了风头,把汪彪和陈显锋放在火上烤,很不地道。我是旗帜鲜明地支持你,觉得你做得很对,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守土一方的责任远远大于所谓的潜规则。”
侯海洋道:“谢谢宋书记支持和理解。现在想起来,宋书记确实是眼光长远。当时没有让向阳坝冷库落户在城关镇。”
宋鸿礼呵呵笑道:“我就是信不过那家伙,不相信他能把企业搞好。朱飞总是想着赚钱,舍不得投入,完全是小农意识。这事细说起来也不地道。不让冷库落户城关镇,就把祸事赶到对岸柳阳去了。最初我也有点内疚,后来仔细想了想,若是冷库建在城关镇,我们经常去安全检查。给他下停业整顿通知,迟早他也要被赶走,结果一样。”
他喝了口茶水,接着道:“我们再来聊聊征地的事,我个人一直觉得在征收土地这个问题上,城关镇承担的责任和权力是不匹配的,所具备的权力和责任完全不对等。在巴山的征地问明上,城关镇只是县政府的传声筒,没有得到授权,无法与村民进行有效的谈判和协商。在农村中,左一点右一点的情况比较普遍,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事情很难。但是,稳定责任却压在城关镇头上,既要向农民要地,又要承担稳定责任,这会让我们很难受。”
宋鸿礼一直想跟侯海洋谈一次心,只是没有找到合适机会。这次从岭西回来以后,他将黎陵秋单独叫到小竹河,仔细询问了侯海洋处置向阳坝冷库事故的措施。
详谈之后。他扪心自问:如果我在城关镇,能做得比侯海洋更好吗?
他得出了否定答案:自己也不可能比侯海洋做得更好,侯海洋基本上发挥了城关镇能够调动的所有资源。
今天他既是与侯海洋商谈征地之事,也想和侯海洋谈一谈自己的经验教训。
宋鸿礼又道:“在这一次土地征收过程中。我个人感受是有教训的,这与我有关,也与姚向辉有关。征收土地涉及到县级各部门和乡镇政府,各有分工,招商部门负责招商,对项目业主所需土地进行备案。国土部门负责起草征地拆迁方案。包括征地补偿的计算。这些工作原本应该与城关镇进行充分沟通,结果沟通得很不够,有两个要征收的地块是难啃骨头,一个涉及侯家院子,另一个涉及张家院子,原本本来可以避开这两个有着宗族色彩的大院子,结果被划了进去。当初我在省里学习,是姚向辉在家里主持工作,刚才给你说过,他这人外战外行,不敢在彭克县长和国土部门面前坚持自己的观点。以后真出了事,国土部门会一推了之,这是请城关镇参加后制定的方案,当初你为什么不提出来,一句话就问得我们哑口无言。”
侯海洋还真没有听说过两个大院是难啃骨头,一阵牙疼,道:“看来在宣传的时候还得布置摸底,尽量掌握重点户和钉子户。”
宋鸿礼道:“在城关镇,你是最后的决策者,要有迎接困难的足够心理准备。”
侯海洋笑道:“宋书记,你是党委书记,重大决策还是要你来参加,这也是县委的要求。”
宋鸿礼难得地递了一枝烟给侯海洋,自己也点燃了一根。他抽了两口,道:“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现在和以前还是不一样,我迟早要彻底离开城关镇的,现在的状态只是过渡措施。我个人认为,解决了吉书记最头痛的创彩集团落地之事,就是我离开城关镇以及你正式出任城关镇党委书记的机会。我是这几届城关镇党委书记中唯一没有出县委常委的,当初没有能够出任常委有多种原因,主要原因是自己太倔,很多领导讲究外园内方,我当时年轻,是内主外亦方。有一次,邱老虎打电话安排了一件事情,结果我认为不对,就把事情顶了过去。”
侯海洋想起邱大海的形象,自嘲道:“邱主任是很讲究自己的威严的,被下级顶了,多半会记恨。”
宋鸿礼道:“最初我也摸不清楚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在你最初来的时候,我是抱着观其言查其行的态度来对待你,你不介意吧?”
侯海洋回想着初来时遇到压力,道:“怎么会介意,这都需要一个磨合过程。最初我来的时候,还有好几个朋友都说宋书记作风霸道,极不好相处。事实证明,宋书记是公正的,是讲究事实的。”
宋鸿礼自嘲道:“但是很多人不这样看我,包括有些领导认为我作风霸道,狂妄。结果。一届又一届进常委的机会都失掉了。你和我当初的条件不同,吉书记对你相当认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有些无关原则的小事。就按领导意见办,给自己争取更大机会,才能够让正直的人掌握权力。如果我们都不敢要权,被心术不正或是能力欠佳的人掌握的政权,代价往往很大。比如柳阳镇,十一条人命啊,这是血的教训。”
最初说这话时,宋鸿礼态度还是自嘲,最后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真正的交心之语、肺腑之言,让侯海洋很有些感动,道:“宋书记到了小竹河实际上负责整体工作,县里难道没有什么安排?有好几年没有从乡镇和局行一把手中起来县级领导了。”
宋鸿礼道:“我年龄大了,过不了几年时间就应该要到人大或政协,提一个副处级。也算功德圆满。你眼睛一定要盯着县委常委,一点都不要客气,成津有一个年轻的县委书记,巴山怎么不能有一个年轻的县委常委。”
这是一次双方交心的重要谈话,谈话以后,宋鸿礼基本上不再到城关镇办公室来,就算有事情要与侯海洋商量,或者是约侯海洋到小竹河工业园,甚至是约个饭局。他从内心将城关镇这个大舞台交给了侯海洋。自己躲在了幕后,出出主意。想想办法,通通关系,他相信这个优秀的年轻人一定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党委书记。
在侯海洋与宋鸿礼谈话之时,李宁咏一直将手机拿在手里。不时查看是否有侯海洋的电话打进来。昨天她给侯海洋打了三个电话,无人接听。今天等到了中午吃饭,还是没有接到侯海洋电话。
不接电话有可能是遇到了偶然情况,不回电话则代表着一种态度。
接近下班的时候,李宁咏好几次想再给侯海洋打电话,手指已经触到按键上。又收了回去。她甚至想给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晏琳打一个电话,问一问当初两人是怎么分手的,现在为什么就不能恢复关系。
想着相貌端庄、气质高雅的晏琳都不能和侯海洋走到一起,侯海洋这人的脾气还真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暗暗地道:“如果一个男人工作很能干,事业有成,性格男人,却又很听女人的话,那就很完美了。”她随即否定了自己,“这本身就是矛盾要求,真正事业有成的男人怎么能够当成女人的玩偶。他可以爱女人,但是绝不能依附于女人。”
桌子上放着一份市委组织部的文件,关于挑选市级机关干部到基层锻炼的通知,这个基层是真正的最基层,是到村支部出任主任助理或者支部副书记,时间一年,自愿报名和组织推荐相结合。
由于是到村里,市委宣传部的年轻同志都有些犹豫。
李宁咏也是符合条件的。上午看到文件后,虽然有父亲的鼓励,她还是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今天一直没有接到侯海洋的电话,让她最后一定了决心,自愿报名到最基层去当主任助理。
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道:“爸,我决了,准备到农村去锻炼。”
邱大海笑道:“到农村去会有收获的,要想在仕途有所进步,就要积极接受组织考验和挑选。”
李宁咏道:“我现在还不知道部里其他年轻人的想法,爸,你出个面,给李部长沟通一下。”
邱大海当即就拨通了宣传部李元昌的电话,讲了女儿的想法。对于这种事情,李元昌肯定不会驳人大副主任的面子,爽快地答应了。
中午时间,李宁咏正在吃饭,手机响了起来。她以极快的速度拿起手机,看到上面号码,顿时就没有兴趣,接通以后,道:“什么事?快说,我在吃饭。”
电话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你脑袋有毛病啊,怎么想到农村去锻炼,要想当官,我给我爸说一声就行了。”
李宁咏不耐烦地道:“我的事,你少管。”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几声“喂、喂、喂”的声音,随即一个男子在另一边发火,道:“他马的,这些女人都是剑货。”
第二章 挂职干部
挂断电话以后,李宁咏拿起通知,细细揣摩。
通知的全名是《关于做好选派优秀年轻干部赴基层挂职锻炼工作的通知》,开篇是:“为进一步拓宽干部培养锻炼渠道,树立注重基层、注重实践的干部队伍建设导向,促进广大干部经受锻炼、积累经验、改进作风,增强服务基层、服务群众、服务发展的本领,不断提高解决实际问题和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
挂职锻炼时间:2001年八月二十日至2012年八月二十日,为期一年。
日常管理:挂职干部派出和接收单位要密切配合,各负其责,做好挂职干部管理工作……乡镇党委要将挂职干部与本单位干部一样对待,严格要求,严格管理。
工作职责:略
工作要求:……干部挂职期满后,市委组织部将会同有关部门对派出单位、挂职单位及挂职干部进行考核;各乡镇要结合实际安排挂职干部担任党支部副书记或村主任助理,并及时将任职文件上报市委组织部干部科。
研究了文件,李宁咏在办公室走了两圈,然后拿着文件找到了市委组织部干部科李顺义科长。
干部科李顺义以前是副科长,在原科长升职调走以后,他才接任了干部科科长职务。在最近两次市委组织的活动中,李顺义和李宁咏恰巧都分在一起,两人都姓李,李宁咏嘴巴又甜,就称呼李顺义为李哥,关系处理得不错。
李宁咏来到干部科,恰巧干部科办公室只有李顺义一个人。李宁咏敲了敲门,招呼道:“李哥,有空没有?”
李顺义抬头见是李宁咏,笑道:“小李,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坐。”
组织部和宣传部都是市委重要部门,大家平时经常共同参加活动,见面时都客客气气的。况且李宁咏是邱副主任的女儿,还是很会为人处理的美女,因此,李顺义对其很是热情,倒了水,道:“小李,是第一次到干部科吧。”
李宁咏笑道:“李科长这是批评我,干部科是干部的娘家,我是第一次过来汇报工作,应该被批评。”
李顺义道:“这也说明我们工作做得不够好,没有让同志们有娘家的感觉。”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寒暄两句,李顺义瞧了瞧李宁咏手上的文件,道:“小李,有事情吗?”
李宁咏用开玩笑的口气道:“我是过来开后门的。这一次选派年轻人到基层挂职锻炼,宣传部推荐了我。我估计科里还没有最后确定每个人的去向,李哥,能不能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帮点小忙,我想提前选一个适合我的村。”
李顺义明白了李宁咏的意图,道:“这是小事,没有问题。”
李宁咏道:“那就谢谢李哥。”
“祝贺啊,这一次选派到基层的干部都是各单位最有前途的年轻干部,小李能被选上,说明是单位的后起之秀。这一次锻炼回来,原则上都要成为单位的后备干部,机会难得。”
对于干部科来说,这是不涉及提拔任用的小事情,谈不上违反纪律,这种顺水人情李顺义自然不会拒绝,李顺义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表,道:“这是计划选派的村,你自己看一看,想去哪里。”
李宁咏道:“我是从巴山调上来的,在巴山工作过,也有房子,所以我就想到巴山附近的村。”她浏览着名单,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城关镇青桥村上面,道:“我想到青桥村去,可不可以。”
市委书记和市长对“青桥六步村民议事规则”分别作出签字以后,巴山城关镇青桥村便进入了大家视野,在组织部门工作的同志都听说过青桥村的大名。
李顺义见李宁咏直接点了这个村,暗觉这个女子聪明,挑了一个自然条件好又容易出成绩的村。他还是给自己留了点余地,道:“如果其他村,我就能定下来,可是青桥村有点特殊啊,我不敢保证。”
李宁咏道:“李哥,反正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青桥村就给我留着。如果不能定青桥,那就选巴山其他村吧,离城近一些最好。”
到干部科谈完事情,李宁咏哼着歌回到了市委宣传部办公室。
晚上回到家里,在大门口遇到了出差归来的大哥邱宁刚。邱宁刚提着一个盒子,盒子上印着海鲜字样。李宁咏情绪不错,道:“大哥,出差回来了,带什么好吃的。”
邱宁刚道:“带了几个海螃蟹,晚上和爸喝几杯。”
李宁咏道:“我也陪你喝一杯。”
刚进门,李珍英就将邱宁刚拉住,道:“不得了啊,你妹妹和你爸脑袋都秀逗了。小杨给我打电话后,我一口气憋得,差点出心脏病了。”她说得很是委屈,表情夸张,仿佛李宁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
在邱家,李珍英是被父子四人排斥在家庭会议外面的。主要原因是父亲和三个儿女都随着时代在进步,李珍英不读书不学习,思维还停留在八十年代,经常提出一些让父子四人都认为奇葩的意见。久而久之,父亲和三个儿女将母亲排除了在家庭会议之外。
李宁咏想到基层挂职锻炼,直接与父亲邱大海通了电话,并没有想要告诉母亲李珍英。父女俩通电话之时,邱大海有点不舒服,正在家里休息。
李珍英无意中听到了邱大海与宣传部长李元昌的电话,这才知道女儿要到基层挂职锻炼。
李珍英是土生土长的茂东人,很瞧不起县城人。特别是侯海洋事件之后,更是对县城人报有极端轻视甚至仇恨。她压根不想女儿到基层工作,赶紧给小杨打电话,让小杨劝一劝女儿。
在李珍英心目中,小杨的父亲是省里部门重要领导,完全配得上女儿。因此,在小杨和女儿的交往过程中,她比女儿的态度要积极得多。
邱宁刚将海鲜递给母亲,道:“又是什么事情,连秀逗了这个词都用出来的,妈很时尚嘛。这是海螃蟹,让阿姨弄一下,我晚上陪爸喝两口。”
李珍英接过螃蟹,道:“你爸今天感冒了,班都没有去上,晚上就不要喝酒了。”
邱大海在家里就穿了一件宽松的老头衫,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道:“别听你妈的话,喝点酒,正好可以治感冒。”
李珍英道:“你妹好不容易回到了茂东,到基层去工作,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李宁咏也坐到沙发上,伸手用牙签穿了一块水果,道:“这是到基层挂职锻炼,只有一年,怎么会不回来,妈,你不了解情部,就不要乱想了。在外面说,会惹笑话的。”
李珍英提着螃蟹站在客厅,反驳道:“你还小,没有经历过事情,不晓得厉害。以前困难时期,生活紧张,政府动员很多机关干部、工人回农村去,说是以后生活好了就回城继续工作。结果凡是自愿回去的都当了一辈子农民,没有哪一个能回城。我记得清清楚楚,1962年,我家有一个邻居是在饮食服务公司,后来响应号召回到农村老家,到现在都没有回城。上访了好多次后,每个月得到二十五块钱,现在才涨到一百块钱不到,吃了大亏。”
邱大海打断妻子的唠叨,道:“老婆子,你就别翻老黄历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以前是什么时代,完全不能比,你牛扯马、马扯牛,把完全不同的事情扯到一起来讲。”
李宁咏不满地道:“妈,你的嘴巴硬是快,什么事都给小杨讲。我们只是接触一下,又不是一定要嫁给他。”
李珍英听到女儿又开始变卦,气恼得很,道:“你们几爷子合起来欺负我。我一把尿一把屎把你们拉扯大,现在你们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听我的话了。”
邱宁刚坐在父亲身边,道:“妈,你不要总是这样说。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三兄妹都是吃屎喝尿长大的。”他说这话时,态度很是严肃,一点笑意都没有。
李宁咏噗嗤就笑了出来,抱着妈妈的肩膀,把她朝厨房推,道:“妈,你就当个好老太婆,工作的事情就别管了。”
李珍英抱怨着提着螃蟹到厨房交给阿姨,抱怨道:“女大不中留,儿大不服管,养儿养女有啥意思。”
在客厅,邱宁刚道:“我看过文件了,这次主要是省市两级的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规模很大,这倒是一个挣资历的好时机,省检也有人到县里面锻炼。”
邱大海对女儿的选择很满意,道:“我们家三妹懂得追求进步了,这才是真正长大。以前你妈灌输找男朋友就得找个依靠,这是错误的观念,至少在我们老邱家是错误的。有句俗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老邱家的儿女不靠别人,就靠自己。”
邱宁刚道:“到哪个镇村挺重要,我跟丁部长最近走得比较近,给你选一个在茂东城边的村,以后回家方便。”
邱大海道:“在什么地方不重要,反正就是挂职一年,不需要做出什么成绩,能过关就行。”
李宁咏马上接口道:“爸说得对,就是去基层了解情况,到哪个地方都差不多。”
邱宁刚从妹妹的表情中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只是父亲在旁边,没有细问。
吃过晚饭,趁着父亲和母亲外出遛弯之时,邱宁刚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把挂职的地方落实了?”
李宁咏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遇到了干部科李科长,顺便给他说了这事。”
邱宁刚道:“是回巴山?”
李宁咏点了点头,道:“嗯。”
邱宁刚道:“到城关镇?”
李宁咏道:“嗯。”
邱宁刚望着妹妹,道:“你要想好,别变来变去,五行不定,会输得干干净净。”
李宁咏脸上笑容渐渐变成了自嘲,道:“每个人都会蠢一次,我这辈子就只蠢这一次。”
邱宁刚道:“做事有两个前提,一是不违法乱纪,二是不伤害自己,在这两个条件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李宁咏道:“大哥,你真好。”
邱宁刚道:“我爸的观点有些旧了,但是刚才那句话是对的,自己强才是真的强。”
邱宁刚说得没有错,自己强才是真的强,这算是一个硬道理,是多数人的共识。
大家都懂的话,却很少有人做到。因为这句话还有另外的意思没有说清楚,如何才能让自己变得强大,这其实才是真正重要的。
强大,在现代社会是指对社会资源的占有和分配能力。这个能力代表着在社会上的地位,比如有权、有钱、有人、有关系网、有资源等等,强大的具体表现方式不一样,内核却是一致的。
省政府常务副秘书长老杜完全懂得这个道理,很擅长利用资源让自己变得强大。他的强大是权力和关系网混合编制而成的。
他今天有事专程来找红旗厂强力厂长晏定康。
晏定康带着红旗厂干部职工以及其家庭近两万人走出大山,来到南州工业园区。以前在大山里按着计划行事,厂里日子虽然日渐紧张,总体上来说还是平顺的,或者说在山中封闭中获得暂时宁静。
上万职工拖家带口走出大山以后,红旗厂就如一辆开出山洞的火车,挣脱了大山和观念的束缚,迎来了更为广阔的天地,极大地增强了在市场经济下的能力。
同时,红旗厂也闯入了一片险摊,令晏定康这名掌舵人时常有如履薄冰之感。他吸引老厂长的教训,不仅与直管部门保持着良好关系,也与地方上的关系有了进一步加强。比如在基建上以及一些主营业务上,在同等条件下,在不损害红旗厂的利益之下,他总是会照顾地方上的关系户。而当年老厂长则死守着一些规则,与地方关系总是那么磕磕碰碰。
经过数年接触,他与南州常务副市长牛大伟、省政府常务副秘书长老杜等人建立起了良好关系,不仅是公家关系,还是私人朋友。
在新修建的红旗宾馆最隐秘的包间里,老杜和晏定康谈完正事,开始喝酒,说些闲话。
晏定康道:“小琳表现得怎么样?现在的年轻人吃不得苦,你要多批评教育她。”
“晏琳工作能力强,为人又谦虚,这说明老晏家风好。”老杜趁机将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件事情说了出来,道:“有件事情和你商量商量,最近全省号召要到基层去,各部门都要派年轻干部挂职锻炼,期限是一年。办公厅有几个名额,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常委办应该要有一个下基层的名额,我觉得晏琳可以到基层去挂职一年,不知你是什么看法。”
晏定康有极为短暂的犹豫,因为挂职锻炼有很多种,有的是让骨干去锻炼,有的是让单位闲人去应付差事。这个犹豫极为短暂,他就明白老杜主动提出这事,自然不会亏待晏琳,于是道:“小琳从小就在红旗厂长大的,没有在基层工作和生活的经历,下去锻炼一年,应该很有必要。”
老杜道:“那我回去就定下来,让晏琳到乡镇去当党委副书记。”
事情定下来以后,在外面出差的晏琳并不知道。
等到晏琳回来时,摆在面前的是一份《关于做好2001年省直机关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工作的通知》,附录名单中有自己的名字以及挂职单位。她是副科级秘书,对应的职位是巴山县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到基层挂职锻炼对省直机关工作人员不算稀奇事情,最稀奇的是她将要到巴山城关镇去挂职当党委副书记,这意识着她将要和侯海洋在一起工作长达一年。细想,这处安排很正常,因为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原本就定点联系着城关镇,所以,她被派到巴山县城关镇在偶然中带着些必然。
文件已经下发,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更改。山不转水转,今天又要与侯海洋转到一起了。
想到这件事情,晏琳心里一阵发慌,有期许、有激动、有紧张还有困惑。
文件下发以后,很快就由省委组织部在省委大礼堂召开了选派省直机关优秀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工作座谈会,对全体挂职干部进行了集中培训,并就做好挂职干部的培养、管理和使用工作作出了安排部署。
省委组织部长高义云在会上发表了讲话。
“……为深入实施我省培养选拔优秀年轻干部三个一工程,着眼于在基层实践中培养锻炼年轻干部,为岭西新一轮全面振兴提供组织保证,经省委组织部研究并报省委同意,决定从省直机关选派一批优秀年轻干部到基层进行为期一年的挂职锻炼。与以往相比,这批挂职干部的规模更大、层次更多,其中处级干部八十九名、科级干部一百三十二名,处级干部平均年龄三十九岁,科级干部平均年龄为三十一岁。根据干部特点和工作需要,一部分干部安排挂任县(市、区)副职,一部分干部安排挂任乡镇(街道)副职,还有一部分干部安排挂任省属企业相应领导职务……。”
“……选派优秀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是培养造就高素质干部队伍的重要举措,是推进干部交流的有效途径,也是助推岭西振兴发展的有效措施。全体挂职干部要珍惜机遇,全心投入,真正沉下心来、融入进去,虚心向基层干部群众学习,抓紧熟悉县情乡情企情,尽快熟悉新环境进入新角……各派出和接收单位要密切配合,共同做好挂职干部的培养、管理和使用工作,既要对挂职干部放手使用、关心爱护,也要对挂职干部严格要求、加强管理。省委组织部对本批挂职干部实行更为严格的工作季报告制度和离岗请假制度,以加强对挂职干部的动态管理……”
高义云部长的声音在礼堂回响,晏琳思绪却飘向了曾经的复读班岁月,最后定格在被那个坏蛋绑到小院的场景,如果当时侯海洋不到,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当时子弹稍稍偏一些,后果同样不堪设想。想着那一幕,她不禁一阵心悸。
开完动员会,常委办又紧接着搞了一次饭局,为下基层的晏琳饯行。
吃过晚饭,喝了一瓶啤酒的晏琳回到房间就开始收拾行李。作为一个女孩子,收拾行李主要工作是准备衣服和化妆品。化妆品比较好准备,有现成的盒子装进去就行了。比较为难的是衣服,在城关镇工作时主要穿什么衣服,这是一个大问题。
上一次在城关镇植树,让晏琳对农村泥泞的道路有了深深的体会。在这种工作环境下,平时常备的中跟鞋、职业裙装恐怕没有太大用处,经常穿的应该是西裤、牛仔裤和运动鞋。她将平时不怎么穿的却是适宜服外运动的衣服装了几件到箱子里,然后对着衣柜有些愣神,犹豫了一会,取了一条漂亮的红色长裙和一条稍有些清凉的裙子,又配了一双高跟鞋。
之所以取两条裙子和一双高跟鞋,是因为她知道当年的侯海洋喜欢自己穿长裙和高跟鞋。但是在取这三件衣物时,她掩耳盗铃式地自语道:“周末还是可以穿漂亮一些,还可以到茂东去,高中同学主要在茂东。”
晏琳是一人独局,平时办完正事,也要看看电视连续剧。看电视连续剧的时候,她就由省委办公室有着严谨风格的副科级秘书变成了一个闲散的都市女子,有着与同龄女子一样的喜怒哀愁。
今天心不静,平时还能看得下去的电视连续剧索然无味,她不停地换台。
“不知道侯海洋得知我要到城关镇挂职党委副书记会是什么态度,他欢迎我吗?他接到文件后,肯定会很吃惊。”
“如今他没有结婚,我也没有另一半,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秋云早就是过去式了,何必再想着她。”
“我要克服强迫症,对以后的人生都不会好。”
这一夜,晏琳在床上辗转翻侧,难以入眠。
省、市到基层挂职文件下发以后,侯海洋最先收到的是茂东市的文件。侯海洋见到附页中“茂东市委宣传部李宁咏,任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无语地将文件扔到一边,道:“都是些什么事情?完全是添乱。”
他将分管组织副书记黎陵秋叫到办公室,“你把门关上,看一看这份文件?”
侯海洋这样神神秘秘,让黎陵秋有点奇怪。她关上门,看完文件,脸上就有掩不住的笑意。她知道李宁咏和侯海洋曾经是恋人关系,这个挂职地点绝对是李宁咏亲自挑选的,是什么用意就不言而喻。
侯海洋与黎陵秋在一起工作配合得挺默契,属于在城关镇少数能谈点私事的人,道:“你笑什么笑,什么意思?”
黎陵秋忍住笑,道:“市委组织部安排下来,我们接待好就行了,你着什么急啊。”
侯海洋一阵苦笑,道:“你是分管组织副书记,下派干部的事情你全权负责,通盘考虑,别给我添乱啊。”
黎陵秋道:“李宁咏过来挂职算是比较好办的,不用单独给她准备房子,直接带到村里,交给江老坎就行了。”
侯海洋道:“在镇里有多少人知道我和李宁咏曾经的恋人关系?”
黎陵秋道:“有一大半吧。”
侯海洋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我调到城关镇的时候,已经和她分手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的是侯海洋,她是邱老虎的女儿,两人都引人注目,在城关镇想保密都难。”黎陵秋又道:“你们有没有合好的可能性?”
侯海洋摇头道:“没有。她已经谈得有男朋友了。现如今,我和李宁咏就只是临时的上下级关系,而且层级隔得远,我不会管她的事,全部由你安排。刚才聊的事情,我一概不会承认。”
其实,侯海洋心里明亮得很。最近几次与李宁咏见面,李宁咏态度明显变得积极主动,表情也丰富多彩起来。他是一个性格坚毅果断的人,下定决心后,就不太容易受外界干扰。
他没有和李宁咏重续前缘的想法,把事情交待给黎陵秋以后,便不再想李宁咏的事情,陆续召集相关同志讨论创彩集团落地之事。
到了下午,另一份文件摆在了侯海洋的案头,文件后面有附录,其中一条是:省委办公厅副科级秘收晏琳,任巴山县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来了一个李宁咏,已经让侯海洋感觉头痛了。如今又来了一个晏琳,他感觉是前胸被挨了一拳,后背又被捅了一刀。
“黎书记,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侯海洋又给黎陵秋打去电话。
黎陵秋进屋后,侯海洋道:“你来看一看文件。”这一次,他没有让黎陵秋关门。
黎陵秋看了一遍文件,道:“省市两级机关都在下派干部,这是对省委提出的走基层号召的响应。晏琳是常委办的那个年轻女同志,到城关镇来了两次。”她突然想了起来,道:“晏琳还是侯镇的同学,上次还单独让你到茂东去陪了客人。”
“她是我在茂东一中的补习班同学。”侯海洋道:“现在她身份变了,是省委办公厅的人。省委办公厅的人来了,我们不能怠慢。你去找一个好小区,租一套房子,添置一些生活用品。后天市里要开迎接省直机关下派干部的座谈会,用人单位都要参加。会议开完后,晏琳就要跟着我们回来。到时没有安排好住房,就不太好了。”
“好,我马上去办。”黎陵秋又想起一事,道:“侯镇,都是下派干部,我们给晏琳准备住房,不给李宁咏准备,恐怕不太合适。省里位置高,但是离得远,与我们关系其实不大。市委宣传部是现管,更不能怠慢。”
侯海洋道:“李宁咏在巴山是有家的。”
黎陵秋道:“如果只有一个下派干部,不给李宁咏提供住房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是两个女同志到城关镇挂职,我最担心李宁咏会产生比较心理。我建议租一个大一点的套间,李宁咏和晏琳各用一个房间。她们住在一起,还可以有个伴。”
这是一个中肯提议,却被侯海洋断然否定:“不要让她们住在一起,你先去给晏琳租一个小套间,位置要好,保证安全。”
黎陵秋道:“电力局家属院不错,环境好,治安也好,离单位也不远。”
侯海洋又否定道:“不要租在电力局家属院,换个地方。”
黎陵秋道:“邱书记住的那个小区,里面也比较安全,我去看一看有没有出租房。”
侯海洋以前还觉得黎陵秋办事精明,谁知今天总是把李宁咏和晏琳拉在一起。他不能明说自己与晏琳曾经的关系,又否定道:“那个小区住的都是老干部,牢骚话多,让晏琳听到了不好。”
提议接连被否定,黎陵秋也暗觉奇怪,道:“一时想不出来了,那我只能再去找一找。”
侯海洋想了想,道:“李宁咏来了以后,你可以单独问一问她是否需要租房子。如果她要租房子,绝对不要让她和晏琳拉在一起。我的意思只能你一个人知道,不能传到第二个人耳朵里。”
“侯镇反复叮咛不让李宁咏和晏琳住在一起,这是什么情况?”
黎陵秋走出侯海洋办公室后,开始琢磨起侯海洋今天不同于以往的反应。以往,侯海洋处事颇有大将之风,抓大事,抓重要环节,一般环节、小事就放手让大家去做,并不干涉。今天则是事无巨细反复考虑下派女干部晏琳的住处,更奇怪的是明显不希望晏琳和李宁咏住在一起,虽然说晏琳是省委办公厅的人,也不至于此。
黎陵秋学历不高,年龄也不算大,但是能从基层干起,在三十来岁就成为城关镇党委副书记,情商自然不会差。其思维如天空中的闪电,开始四面八方伸出触角,居然找到了一些真相。
“侯镇和晏琳是同学,莫非,他们曾经有故事?绝对有故事,否则侯镇不会如此小心。他这个年纪轻,城府深,原本将私人感情隐藏得好好的,这一次突发的意外碰面让原本属于私人的情感不小心暴露了出来。”
尽管侯海洋对这个‘故事’没有只言片语,但是凭着对侯海洋的了解,黎陵秋还是凭着女人的细腻和敏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觉得侯海洋和晏琳之间应该有故事,而且有故事的可能性学很高。
她在谈话之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原因很简单,是被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和城关镇在层级上的巨大差距蒙住了双眼。在大家心目中,这两个层级的人不可能发生男女关系。尽管侯海洋在巴山县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可是放在省委办公厅,这个年龄的正科级干部多如牛毛,实在算不了什么。
侯海洋反复叮嘱才引得黎陵秋朝男女关系方面去思考,有了这个想法就如用刀划开纸作的窗,发现了一个未曾注意到的事实:“晏琳的父亲是红旗厂厂长,她在茂东读书长大,与侯海洋是同学。侯海洋读书时成绩优秀,人又长得帅,为什么不能和晏琳有男女私情。”
她不断地分析:“后来他们分了手,绝对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晏琳爸爸是红旗厂一把手,侯镇父亲是普通农民,两家人有代沟,这肯定就是他们分手的主要原因。”
她又想道:“现在侯镇发展得这样好,晏家会不会改变看法?还是有可能的,特别是在一起工作一年,完全可以旧情复发。”
这个新发现让黎陵秋充满了窥视的快乐。
在黎陵秋脑海里,侯海洋和晏琳、侯海洋和李宁咏、晏琳和李宁咏就如几组相片,不断地并排着浮现出来,清晰异常。
客观地说,李宁咏和晏琳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不管是将李宁咏和侯海洋放在一起,还是将晏琳和侯海洋放在一起都完全没有违和感,甚至都能从其中看出一些夫妻相。
从情感上来说,黎陵秋更亲近于李宁咏,李宁咏在巴山工作过,父亲是邱老虎,可以算作是巴山本地人,相较而言,晏琳更如一个从天而降的侵入者。
因为发现秘密而显得暗自兴奋的黎陵秋叫上宣传干部杜芳,为晏琳寻找住宿之所。
巴山是一个流动人口不多的平静小城。这些年随着交通、商业和工业的快速发展,逐渐有了流动人口,出租房市场才慢慢兴起。
黎陵秋和杜芳以城关镇政府为基准点,一圈一圈寻找合适的住房。花费了两个多小时,最终在距离城关镇直线距离约三百米处的天燃气公司家属院找到一套出租房,四楼,三室一厅。房子虽然大了一些,费用高了一些,但是条件较好,安全有了保证。
租到房子以后,黎陵秋特意给侯海洋打去电话,报告了房屋基本情况。
侯海洋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时候,到过天燃气公司家属院,对这套房子的环境和安全性还是满意的,道:“可以,这个地方选得不错。房子里需要什么东西都是小事,就不要给你打电话了,你自己安排。”
黎陵秋又问道:“是否需要给李宁咏租一套房子?”
侯海洋道:“我觉得不必。你也可以先打电话征求她的意见?”
黎陵秋先打手机电话号码,结果手机关机。
宣传干部杜芳立刻就给县委宣传部办公室打去电话,要来了李宁咏办公室电话。
黎陵秋打通了办公室电话,听到了一个以前在“巴山故事”中就经常能够听到的声音。在那一瞬间,黎陵秋感觉发生了时空转移,仿佛又回到了“巴山故事”初播时的情景。
那时黎陵秋还是城关镇宣传委员,由于《巴山故事》每期除了主要故事以后,还有一个《巴山掠影》的分栏目,长期给巴山城市规划、建设和管理找刺,规划、建设具有相当专业性,电视台年轻记者不懂专业和政策,很难找到破绽,就算找到以后,也经常被一串建筑术语蒙住。但是管理是摆在大家面前的,管理中出现问题一目了然,大家都清楚。因此,在《巴山掠影》分栏目中就经常有关于城关镇的负面报道。
黎陵秋的责任就是发现负面报道,一方面是及时通报给班子成员,由分管领导组织改正;另一方面还要与电视台沟通,尽量少上过于尖锐的“掠影”,就算上了,后续报道也要客观公正一些,至少要有利于城关镇。
黎陵秋于是成为了巴山故事的忠实观众,与李宁咏有多有接触。
后来,李宁咏上调到了茂东电视台,巴山故事缺少一位漂亮的、敢作敢为的女编导兼女记者,变得很平庸,后来从巴山电视台自制节目中消失。正所谓墙内开花墙外香,“巴山故事”移植成为“茂东故事”以后,变成了茂东电视台自制节目中收视率最高的栏目,甚至超过了茂东新闻联播。
黎陵秋打通了电话,道:“喂,你好,我是巴山城关镇的。”
还没有自报家门,李宁咏就听出了声音,道:“你是黎姐吧,我是李宁咏。”
黎陵秋道:“宁咏,你到城关镇来挂职锻炼,是否需要租房子,如果需要,我们这边就安排。”她以前都是称呼李宁咏为“小李”,如今李宁咏调到了市委宣传部,再称呼‘小李’不太妥当,于是就将‘小李’的称呼改成了更为亲昵的“宁咏”。
这一声“宁咏”,迅速拉近了黎陵秋和李宁咏的关系。
省里那份《关于做好2001年省直机关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锻炼工作的通知》的文件是直接下发到茂东市委和巴山县委,又由巴山县委转给了城关镇党委,茂东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并没有收到这份文件。因此,李宁咏还不知道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晏琳将要到城关镇挂职党委副书记。她就对黎陵秋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道:“我就不用了,土生土长的巴山人,哪里需要租房子,我就住在家里。”
黎陵秋又道:“明天开大会,开了大会宁咏就要到城关镇工作。宁咏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我竭诚为挂职干部做好服务工作。”
李宁咏咯咯笑道:“黎姐太客气了。我是青桥村支部副书记,你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你是我的垂直领导,我会在你的领导下认真工作。文件里说得很清楚:乡镇党委要将挂职干部与本单位干部一样对待,严格要求,严格管理。”
黎陵秋笑道:“宁咏是宣传部领导,我们会剥削你的劳动力的,肯定不会只让你仅仅当一个村支书。”
李宁咏道:“乐意为黎姐效劳。只不过你们那个镇长对宣传口熟悉得很,能调动的媒体多得很,我想效劳也没有机会。”
黎陵秋道:“放心吧,肯定会有很多事情让你做。”
与李宁咏通话以后,黎陵秋马上给侯海洋回了一个电话,道:“侯镇,我刚才给李宁咏打了电话,她明确表示不需要租房子。”
“嗯。”侯海洋又道:“明天我们要到茂东开会,县里吉书记、牛书记和侯部长参加,早上七点半出发,不要迟到了。”
黎陵秋道:“到时我给你打电话,免得睡过头了。”
侯海洋道:“我每天都会按时起床锻炼身体,绝对不会错过时间。”
黎陵秋道:“那我明天七点钟坐车到电力局家属院等你,然后一起到茂东。”
明天会后要在会场上将晏琳和李宁咏一起接回来,所以城关镇就准备开两辆车到茂东。黎陵秋乘坐能放行李的越野车,顺便将两个女子一起接回来。
侯海洋打定主意,开完会以后就直接去看一看康琏,先回避一下,免得晏琳和李宁咏同时出现在面前很尴尬。
茂东市委高度重视省直机关下派干部和市直机关下派干部两件事情,经过研究后,将两件事情放在一起做,取名为深化走基层工作大会,加强宣传,扩大影响。
会议在茂东大礼堂召开,茂东四大班子在家领导全体参加。参加者还有省直机关单位送挂职干部的领导、市直部门主要领导、各县县委主要领导、分管副书记和组织部长、以及接收下派干部单位主要负责人。
这个会的规格和规模都很高,说明茂东市委对“走基层”活动高度重视,这让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马兵感到十分满意。
巴山县城关镇的位置在大礼堂靠后靠边的地方,与侯海洋相邻而坐的是阳和镇党委书记程岭跃。
程岭跃与侯海洋是在处置阳和镇垃圾场时结下的关系,算得上老熟人。寒暄两句后,程岭跃道:“城关镇分来了几个?”
侯海洋道“我们分来了两个,省委办公室一个,市委宣传部一个。”
程岭跃道:“我们分来了一个,秦真高,在市政府办工作,以前是康正平副市长的秘书。你以前在县政府办主过政,和秦科长有接触吗?”
走上人生快车道的侯海洋心胸自然变得开阔起来,没有将秦真高当成自己的对手,道:“秦真高是我的大学同学,同班同学。”
程岭跃道:“还有这层关系?那太好了,什么时候大家聚一聚,喝杯酒。”
侯海洋道:“好了,程书记随时约。”
所有的下派干部都坐在前排,省直机关在前排,市直机关在后排。秦真高左手隔了二个人便是李宁咏,他数次偷偷窥视李宁咏,暗道:“李宁咏这么漂亮的女子,家世又好,为什么非要到城关镇,一颗好白菜又要被猪拱。”
自从康正平走了以后,秦真高一直受到冷落,这一次来到基层,他憋着一股劲,准备做出点成绩,回来后改变现在困难的处境。
按照以前的经验,如果下派的干部少,则在开会时都是将下派干部和接收单位安排在一起。这一次省、市两级下派的干部多,市委组织部安排座位时,为了突出“走基层”的深度和广度,就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区域,让省、市两级下派干部单独坐在前排。这样,记者摄影时就更具有视觉冲击力。
会议由市委副书记谭星海主持,议程很简单,一是由市委杜高立书记讲话,二是由省委组织部马兵讲话。
市委杜高立的讲话是会议主要内容,讲话分为三个部分:
首先简要介绍了茂东市的基本情况,包括幅员面积、人口和主要经济指标;
其次是代表市委对挂职干部提了四个要求,一是要尽快进入角色、找准定位、融入环境、熟悉业务;二是努力增长才干,提高统筹决策能力、驾驭经济能力、解决问题能力、做群众工作能力、协调公关能力;
三是切实发挥作用,在推动发展上发挥作用、在上下沟通上发挥作用、在招商引资上发挥作用、在班子建设上发挥作用;
四是展示良好形象,用勤勉敬业精神展示形象,用真抓实干的作风展示形象,用严格自律的品行展示形象。
第三是预祝各位挂职干部事业进步,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侯海洋仔细地听完杜高立的讲话,暗道:“写文章的秘书也真有几把刷子,四个要求,十几个小点子,基本上就把要说的内容讲完了。明天巴山县开欢迎会,县委办要想为吉书记写出点新东西,就得抓破头皮了。”
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马兵讲话就要简单一些,首先讲了下派干部是全省“走基层”活动的重要内容,要高度重视;其次就谈了下派干部的成长和纪律问题。最后谈了一个细节,交接干部就在茂东大礼堂进行,会议结束后,下派干部就跟着接收单位离开,不准吃吃喝喝,迎来送往。
这次会议规格高,但是开会时间并不长。九点钟准时开会,十点钟就结束,这样就可以让下派干部直接到单位报到。
散会以后,侯海洋上前几步,与县委书记吉之洲等领导见了面。吉之洲道:“原本县里准备趁热打铁,在下午接着开挂职干部座谈会,刚接到通知,我要参加下午在市委的会议,座谈会就改在明天。城关镇有两个挂职干部,都很重要,你要妥善安排。”
县委副书记牛清德接着交待道:“省里和市里的挂职干部都同样重要,不要分高低。到城关镇的是两个女同志,在生活多关心照顾,细心一点,在工作上严格要求,充分发挥她们各自的优势。”
侯海洋不停地点头。
在侯海洋与县领导见面之时,黎陵秋分别给晏琳和李宁咏分别打了电话,让她们坐在位置上不动,由城关镇领导过去接他们。
侯海洋来到下派干部集中的前排之时,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同志和市委宣传部的同志也来到了前排。侯海洋分别与两个单位送行的负责同志握了手,说了几句客气话。
由于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马兵专门强调了纪律,不准迎来送往,所有单位送行到大礼堂为止。两个单位负责同志把下派挂职干部交给了城关镇负责同志,也就算是完成任务。
送走两个单位的负责同志,侯海洋正准备陪着晏琳和李宁咏离开会场,看见了正在与程岭跃交谈的大学同学秦真高。
侯海洋上前与秦真高握了握手,道:“老同学,欢迎到巴山挂职。阳和镇和城关镇是田靠田土接土,我们两个镇经常来往。我和程书记说好了,抽时间过来喝酒,给你接个风。”
程岭跃笑道:“侯镇,那我们就定个时间,下个星期二,两家搞个联欢,共同迎接一下省市的下派干部。”
侯海洋道:“那就一言为定啊,下周见面。”
秦真高拍着侯海洋的肩膀,笑容有些夸张,道:“蛮子酒量好,到时我可不敢和你较劲,我们是老同志,你可要帮我喝几杯。”
侯海洋道:“要说喝酒,谁能和胖墩较劲,什么时候把胖墩和陈秀雅叫过来,我们四个同学喝一杯。”
闲聊几句,侯海洋转身到晏琳和李宁咏身边,这才与两个下派挂职干部正式见面。他先伸出手和晏琳握手,道:“欢迎晏书记到城关镇挂职,希望工作愉快。”
晏琳伸出手,轻轻与侯海洋握了握,客客气气地道:“我对基层工作不熟悉,希望侯镇长多批评多帮助。”虽然只是轻轻地视节性地握了握手指,可是肌肤相碰,还是让她产生了小小的涟漪。
李宁咏在今天开会才拿到前往茂东挂职的干部名册。她看到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晏琳居然也挂职到城关镇,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是晏琳主动要求的”,主动要求的原因肯定和自己一样。有了这个念头,她的妒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暗哼道:“装模作样,装腔用势。”
侯海洋与晏琳握手后,又来到李宁咏身边,热情地伸出手,道:“李书记,欢迎啊。城关镇正处于多事之秋,有市委宣传部门同志过来支持,肯定会为我们解决大麻烦。”
李宁咏虽然对于晏琳到来很是不爽,脸上却是笑脸如花,伸手握着侯海洋的手,道:“我是巴山人,支持城关镇发展也是我应有的责任。只要城关镇有需要,我能力虽然小,却是百分之一百使劲。”
说话之间,李宁咏就用小指头轻轻地挠了挠侯海洋的手心。如果没有晏琳出现,李宁咏不会这么主动,至少会比现在矜持得多。但是有了晏琳这个强劲的对手,激起了李宁咏内心深藏着的小宇宙。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要给晏琳租房子,难怪黎陵秋要问我是否租房子。”
侯海洋知道李宁咏在挠自己手心,这个小动作很隐蔽,当事人却是感受得特别清晰。
侯海洋没有理睬这个小动用,握手打过招呼后,就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等一会,我要去办事,就不陪你们回巴山了,由黎书记全权代表镇政府陪同你们。今天下午不用上班,休整半天。明天上午县委召开下派干部座谈会,下午召开机关干部会,晏书记和李书记一起与镇村干部见个面。”
黎陵秋道:“中午我陪晏书记和李书记一起在外面吃饭,晚上安排在伙食团,侯镇能参加吗?”
侯海洋道:“我肯定要来。你把班子全体都叫上,能来的都要来。”
黎陵秋道:“给不给宋书记报告?”
侯海洋道:“来了新干部,应该给宋书记报告一声,请他参加晚宴。算了,我等会给他打电话。”
四人朝礼堂外面走,准备上车。
黎陵秋道:“晏书记,你的行李在哪里,我们去取。”
晏琳道:“在茂东烟厂宾馆,我是昨天到的茂东,袁主任是今天过来开会。”
听到茂东烟厂宾馆,侯海洋有些意外。这是一个他绝对不愿意独自去住的宾馆,未曾想到晏琳会临时住在这里。
黎陵秋又问:“李书记,你的行李在家吗?等会我们一起去取?”
如果没有晏琳,李宁咏肯定会明天到巴山,直接参加县里的座谈会。可是现在晏琳来到了城关镇,她就不能落在后面,道:“我的行李简单,回家取点随身带的东西,就可以跟着你们一起到巴山。”
晏琳和李宁咏都知道对方和侯海洋的关系,此时不免互相都有点矜持,基本上没有交谈,还偷偷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对方。在嫉妒心上,不管是什么职业的女性,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走到停车场,侯海洋用公事公办的态度道:“黎书记,就辛苦你了。中午饭你来安排,晚上请班子全体一起吃饭。”
将两个麻烦女子扔给了黎陵秋,侯海洋坐上了老赵的车,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刚才李宁咏挠自己手心的小动作,他就知道“来者不善”,想起就头疼。
更头疼是还有一个经常要见面的党委副书记晏琳。当初拿到了高考成绩,侯海洋到红旗厂找过晏琳。那次见面以后,侯海洋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与晏琳发生交集,没有料到,他还将与晏琳至少在一年时间里成为经常见面的同事。
“侯镇,朝哪里开?”老赵见侯海洋上车后一直没有发话,就回头问道。
侯海洋道:“稍等,我打个电话。”他打通了康琏家里电话,无人接听,便安排道:“那就回镇里。”
从茂东到巴山的路程很近,四十多分钟以后,侯海洋来到了需要为创彩集团征地的地块。他让老赵直接开车回镇,独自在这个待征收地块随意走着。
夏季的农村四处都是绿色,有村民在田地里干活,充满了田园的宁静。这个宁静将随着创彩集团到来而被打破。社会发展并非总是温情脉脉的,有时会显得无情,会让人无奈。个人,在社会面前会变得异常渺小和无助。
站在田野里,两个女子带来的情感困惑与纠葛就变显得无足轻重了。
到现场去,这是侯海洋参加工作以来一直遵循的原则。平时很难得走出去,今天既然走出办公室,县里也没有会,就独自看一看现场。对现场越是熟悉,以后决策时就越有把握。
参加工作以来,遇到无数的坎,每次越过一道坎,侯海洋就成长一步。这一次征收土地是侯海洋主政城关镇以来第二个坎。
第一个坎是向阳坝冰库的突发事件,算是圆满渡过。但是第一道坎是突发事件,咬咬牙就过去了。
第二道坎则关系着县委书记吉之洲提出“工业强县”的落实问题,是一个长期的拉锯战,非一日之功。
而且,当前社会上对征收土地有各种不同意见,这让工作难度增大了很多。晏琳和李宁咏同时到来只是让侯海洋头疼,征收土地则是一场持续考验人的战斗。
在农村集体土地征收时都有固定的标准步骤,其中关键一步就是发布征地通告,由县国土资源局在被征收土地所在地的村范围内发布征地通告,告知被征土地的村集体经济组织和村民:征地范围、面积、补偿方式、补偿标准、安置途径以及征地用途等。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点,通告发出以后,抢栽、抢种的农作物或者抢建的建筑物不列入补偿范围。
城关镇有十三万人口,地宽人多,再加上侯海洋到城关镇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他走到这一块待征收土地时,没有人认识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就是城关镇镇长,这让侯海洋得以有机会在近距离观察这一块很快就要变成创彩集团用地的土地。
这两天,他都得到了驻村干部一些报告,抽这个机会来看看现场。
走到列为难点之一的侯家院子时,侯海洋果然看见侯家院子至少有好几个楼房在长高,原本是一楼一底的房子,正在修建第二层、第三层,甚至有的已经修到了第四层,不少院子都堆得有建筑材料。
这是一个严重问题,如果不及时制止,将来必然会引起极大纠纷。
侯海洋思考着解决之道,走过侯家院子旁边的小道。说是院子,实则是有十来户人家散乱地排在一起。在一家坝子里坐着几个人在喝啤酒,聊天。
“姐夫,我准备再修两层。”说话者长得非常敦实,留着光头。
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道:“侯二娃,你这样乱修就是想套钱,政府肯定要管,到时强迁起来麻烦得很。你的小胳膊掰不赢政府的粗腿。”
听到议论,侯海洋就装作打手机,站在小道旁边偷听了两句。
侯二娃就道:“政府那些人胆子小,只要他们来强迁,我就准备几个汽油瓶,扔在墙上烧,绝对把他们吓退。姐夫到时叫几个兄弟帮我撑起。”
一个相貌颇佳的少妇站在房门口,怒斥道:“许大马棒,你别听侯二娃的话,我们院子的事,你不要管,管了又没有啥好处。我是嫁出去的人,就是泼出去的水,侯家院子的事管我屁事。”
中年汉子额头上有一条伤疤,让其秀气的脸上多了些凶悍之气。他大口喝着啤酒,笑着对年轻人道:“侯二娃,听到没有,你姐不准我管你的事情。我现在就是生意人,做生意赚钱,比打打杀杀强得多。”
侯二娃道:“我这个也是生意。”
中年汉子摇头道:“既然是生意,那就好办,到时就和政府谈判,互相让一步就行了。贪心不足蛇吞象,最终找不到好。”
对于侯海洋来说,“许大马棒”是一个有点陌生又似乎听说过的名字。查看了抢建房子的现场,继续听他们对话也没有意思,侯海洋就顺着小道走过了大院子。他边走边给吴重斌打电话,寒暄几句,问道:“我记得以前许瑞有个堂兄在混黑社会,他堂兄叫什么名字?”
吴重斌对那一段复读班打群架的历史记忆十分深刻,也是面对后来女友时重要的谈资,他未加思考,脱口而出,道:“他堂兄叫做许大马棒,是黑老大胡哥重要的手下,听说如今生意做得很好。”
得到证实以后,侯海洋也没有太往心里去。现在不是当年,以前与黑社会相遇时他只是一个能打架的复读生。如今是一镇之长,身后有政权作为支撑,黑社会在政权面前就不堪一击的。
他最担心的是普通村民为了经济利益聚在一起闹出来的群体性事件,这种事情极为棘手,重不得轻不得,只能反复磨。
创彩集团落地是县委书记吉之洲亲口交待的任务,侯海洋知道其重要性。他无意中听到几句对话,意识到侯家院子确实是难啃的硬骨头,副镇长罗基奎反映的情况必须要尽快解决。
侯海洋没有当场给相关人员打电话,而是沿着小道继续走,不一会又到了另一个硬骨头——张家院子,张家院子的房屋没有长高,但是周边的土地上种满了密密麻麻的拇指粗的树苗。
在创彩集团待征地块上转了一圈,除了侯家院子和张家院子外,其他地方还算平稳,没有异常情况发生。
侯海洋摸出手机,给郭达打了一个电话,道:“明天下午,召开征收土地工作组第一次会议,由各职能组汇报前期工作。”
侯海洋随即又给宋鸿礼打去电话,道:“宋书记,这一次城关镇来了两名挂职干部,一名是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晏琳,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另一名是市委宣传部的李宁咏,任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晚上班子给她们两人集体接个风,你一定要来参加啊。”
宋鸿礼道:“我今天还真不开,有个重要接待,无法分身。改天我单独与她们两人见一面。”
打完电话,侯海洋步行回到城关镇政府,走出一身热汗。
郭达坐在办公室看到侯海洋,赶紧走出来,报告道:“侯镇,晏书记的办公室布置好了,你来检查一下。”
新办公室比照着黎陵秋的规格来安排,有一排书柜是现成的,会客沙发、办公桌和办公椅是新购买的。
侯海洋闻到新家俱散发出来特有的味道,道:“没有现成的办公家俱?我闻到有甲醛味道,你去弄几盆能吸甲醛的花,今天要把窗子打开,通通风。”
侯海洋看着晏琳的办公室,不由得想起李宁咏在青桥村的办公室,村办公室的条件比起镇里就要差很多。好在青桥村干部基础不错,李宁咏开展工作应该没有问题。
走出办公室,郭达就去办公室给负责送花草的园林公司打电话。
侯海洋从卫生间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问道:“请问,晏琳在城关镇来了吗?”
这是一个曾经听过的声音,声音的主人看到侯海洋站在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来者是晏琳的母亲陈明秀。她如今在红旗厂工会当副主席,今天上午到茂东老厂区办了事,顺便就让师傅开车到巴山,来看一看到城关镇来挂职的女儿。
陈明秀给女儿打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于是她就来到了城关镇政府办公室。谁知刚来到了办公室,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身影虽然只是在出现在他们家庭短暂的一段时间,可是却给陈明秀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陈明秀下意识地道:“侯海洋,你来办事?”
侯海洋道:“我在这里工作。你是来找晏书记吗?镇里分管组织的黎书记带她到出租房里,她的出租房在天燃气公司,那里安全性比较好。”
陈明秀这是真吃惊了,道:“你后来考到哪个大学?我记得上了重点线的,怎么会分到镇上?”
若不是被晏琳从天而降占了位置,侯海洋其实就会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这是侯海洋心中的秘密,他早就决定永远埋葬掉,不给任何人提起。侯海洋笑了笑,道:“我参加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分回巴山工作。陈阿姨,你到办公室来坐,我给黎书记打电话,她和晏书记在一起。”
陈明秀抱歉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是恰巧到茂东老厂区办事,顺便到巴山看一看晏琳。”
“添什么麻烦,陈阿姨太客气了,妈妈来看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侯海洋指了指新装修的副书记办公室,道:“这是晏书记的办公室。”
这一间办公室门上有一块金属牌子,写着党委副书记。
陈明秀在女儿办公室转了转,皮沙发,大桌子,电脑、开水器,电话机,整个设施设备比自己想象中好得太多。
侯海洋道:“办公室刚布置好,准备弄几盆植物来,吸吸甲醛。”
陈明秀经历过红旗厂大搬迁,对办公桌散发的甲醛不以为意,道:“房子是老房子,只是几件家俱,平时开开窗,没有啥问题。”
侯海洋道:“陈阿姨先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会,我马上联系。”
整个三楼办公室,只有侯海洋办公室和宋鸿礼办公室没有挂职务牌子,主要原因是让两位主要领导清静一些,否则会陷入没完没了的接待之中。陈明秀进屋时,有意识找了找门上的牌子,结果没有看到。她一直在猜测侯海洋的职务,走进侯海洋办公室后,见到其办公设备比女儿办公室要高档一些,道:“小侯在城关镇担任什么职务,镇长还是书记?”
侯海洋道:“我是镇长。”
陈明秀道:“正职,还是副职。”
侯海洋道:“正职。”
陈明秀道:“年轻有为啊。那我们家晏琳就是在你的领导之下。”
侯海洋道:“谈不上领导,我们是同事。”
现在的陈明秀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陈明秀了,六年前的陈明秀只不过是红旗厂的普通员工,如今晏定康成为了红旗厂一把手,来往的都是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南州常务副市长等要员。侯海洋当了城关镇镇长,虽然很不错,但是只是县城的正科级,远远不能把陈明秀震住,只是他觉得发展得还不错而已。
侯海洋拨通了黎陵秋的电话,道:“黎书记,请找晏书记接个电话?”
晏琳接过电话,道:“侯镇,你找我?”
陈明秀道:“我是妈妈,你怎么把手机关了。我到茂东厂区办了事,顺便来看看你,我在小侯办公室。”
晏琳吃了一惊,道:“我手机没有电了,一直没有来得及充电。不是我忘记充电,是电池不行了,总是发热。”她又道:“你怎么找到办公室去了。我第一天来报到,家长就跟了过来,别人会把我当成小姑娘。我在天燃气公司家属院,以后要住在这里。”
陈明秀道:“只是顺便来看看,没有这么严重,我这就打车过来。”
侯海洋没有挽留陈明秀。他把郭达叫了过来,道:“这是晏书记的妈妈,红旗厂的工会副主席,你叫老赵送陈主席到天燃气公司。”
郭达应了一声,快走回办公室给老赵打电话。
听到侯海洋准确地说出自己的职务,陈明秀有些惊讶地道:“小侯,你怎么知道我在工会工作?”
侯海洋道:“上一次和晏琳、田峰一起在茂东吃饭,我就听说你换过岗位。”
陈明秀这才知道女儿已经与侯海洋见过面了。她此时最想就是给丈夫打电话,给丈夫谈一谈在城关镇的奇异之旅。
小车开到了天燃气公司后,司机老赵就给黎陵秋打去电话。
此时,李宁咏已经被送回到自己家里。晏琳明显轻松了,与黎陵秋开始闲聊,了解城关镇的基本情况。
黎陵秋接到老赵电话以后,道:“我们下楼去,老赵将伯母送过来了。”
晏琳无可奈何地摇头道:“我这个老妈,哎,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黎陵秋道:“天下老妈都是这个样,你以后也肯定会这样。我记得儿子在九岁时第一次去夏令营,去之前还好好的,等到开了车以后,我就感觉心里空荡荡,没根没落。后来就开始怀疑儿子是否坐上了大车,越想这个问题越觉得可疑,带着老公又回到出发地点去找儿子。被老公嘲笑一番后,我才想起要给带队老师打电话。结果带队老师又关机,急得我啊不行。终于,在晚上打通带队老师电话。我不好意思说儿子是不是在夏令营里,只是问儿子乖不乖。听到老师说儿子很懂事,我这才放心。”
晏琳本身就有些强迫症倾向,听到黎陵秋的经历倒是很有些感同身受,道:“这是太关心导致的焦虑,和出了门总是怀疑家里没有关水、关电和关门一个道理。”
谈话间,黎陵秋和晏琳来到楼下,见到了陈明秀。
黎陵秋略为寒暄,告辞而去。
陈明秀望着远去的小车,道:“这个黎书记是什么书记?”
“黎书记是分管组织的党委副书记,是她给我找的房间,里面布置得挺好。”晏琳又用责怪的语气道:“妈,你跑过来做什么?我刚来报到,你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别人会小瞧我的。你是今天回去,还是明天回去,我才来上班,不好意思找单位要车,你只能坐长途车,或者打个出租车回去。”
陈明秀嗔道:“我才来,你就想赶我走,这么不喜欢你妈。放心吧,我有车。小车班林师傅把我送过来的,他今天晚上就住茂东老厂,明天他回来接我。老林师傅还在老厂住着,就是不肯搬家。”谈到这里,她忍不住就道:“你以前知道侯海洋在城关镇工作吗?”
晏琳道:“我知道。这一次下派挂职锻炼是组织安排,直接通知我,又不会同我商量。”
陈明秀从丈夫口中倒是得知了事情真相。丈夫一直不太愿意让女儿全部了解与老杜的真实关系,有些事情就没有给女儿说。此时在城关镇遇到了侯海洋,她更不愿意与女儿谈及下派挂职的来龙去脉。
上楼时,陈明秀还是忍不住提及侯海洋,道:“侯海洋发展得还可以最,都当了镇长。在巴山县里,镇长是不是都很年轻,刚才那位副书记年龄也不大,地方上干部年轻化落实得比工厂里要彻底一些。”
与妈妈谈侯海洋是一件别扭的事情,晏琳又回避不得,就道:“侯海洋这个年龄当镇长且实际行使党委书记职权,很少见。他提拔有点特殊原因,主要是因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他在选调生中,也算优秀的。”
陈明秀追问道:“他这种情部不多?”
晏琳道:“很少。”
陈明秀道:“城关镇党委书记到哪里去了?”
晏琳道:“听黎书记说调到工业园区当常务副主任去了,平时在那边工作,不到城关镇来。”
到了四楼,晏琳打开房门。
出租房是精装房,三室一厅,原来的主人调到了茂东,这个房子就空了出来。黎陵秋租下房屋以后,找人打扫了房间,又采购了比较齐全的日用品。
陈明秀对房间还是满意的,道:“房子不错,比我想象中要好。你是省委办公厅的挂职干部,县里肯定要重视。”
晏琳知道母亲对地方工作不熟悉,也不多说,道:“我在外面跑了一天,要洗个澡,你自己倒杯水喝。”
等到女儿进卫生间洗澡,陈明秀赶紧给晏定康打电话:“我在巴山,在小琳的出租房里面,镇里帮助租的,条件还不错。”她随即用加重语气,道:“你猜我在城关镇政府见到谁了人,你猜猜?”
晏定康道:“城关镇见到熟人?我猜不出是谁,我还有事,别卖关子了。”
陈明秀道:“以前小琳在复读班的那个同学侯海洋,他在城关镇工作,你猜他在城关镇做什么工作?”
晏定康对当年满身鲜血的侯海洋印象太深,原本坐在椅子上,听到侯海洋两个字,就立刻站了起来,道:“搞错没有?侯海洋怎么可能在城关镇工作,我记得他高考超了重点线的,毕业后不应该分配在镇上。他在镇上,凭其学历和很短的工龄,应该是团委书记这类职务。”
陈明秀道:“你猜错了,侯海洋是城关镇的镇长,还兼任了党委书记职务,原来党委书记调到工业园区担任常务副主任了。”
陈明秀长期在工厂工作,对地方工作不熟悉,对如此任职的意义并不清楚。但是晏定康作为厂长,与地方联系非常紧密,就算是到了省工业园区里,有时也要与当地镇政府打交道。他是真是吃惊,道:“巴山城关镇少说有十来万人,侯海洋工作时间很短,能够担任起这么重的领导责任。”
陈明秀道:“镇长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正科级,我家小琳还是省里的副科级。”
晏定康道:“那完全不一样,小琳说得直白些就是为领导服务。侯海洋那种职务就是执政一方,承担的责任完全不一样。只不过在现在体制下,小琳靠近中枢,现在弱一些,以后发展前途反而大一些。侯海洋这种基层干部如果能够发展起来,就是很厉害的角色。但是他距离中枢太远,以后多半在县级打转,要想突破很难,但是突破后的基层干部往往能成大器。”
陈明秀道:“我侧面问过了,侯海洋没有结婚,没有谈恋爱,我们家小琳还是单身。如果他们在这一年谈起恋爱,你还反不反对?”
晏定康沉默了一会,道:“以前是以前,那时他们还在读复读班。现在是现在,我们都不要插手,让他们自由发展。”
陈明秀一直对勇救女儿的侯海洋抱有好感,道:“如果我是侯海洋,肯定就会狂追我们家小琳,小琳毕竟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以后能帮他。”
说话时,她站在阳台与客厅的门之间,看了卫生间一眼,不想让女儿听到后面的谈话。
在卫生间里,晏琳正在惬意地冲澡。温润热水包裹着全身,这是她最为放松的时刻。她闭着眼,脑里浮起李宁咏的模样。凭心而论,李宁咏是漂亮的有气质的女孩子,家世也好,与侯海洋站在一起甚为相配。想到这一点,她内心就隐隐有点吃醋。
“我为什么要吃醋?我和侯海洋早就结束了。”
“难道就不能重新开始吗?李宁咏也和侯海洋分手了,看她的神情,十有八九想要和侯海洋重归于好。她能重归于好,我为什么不行?”
“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的,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到巴山城关镇来竞争,一年时间,我还是要回去的。我的选择面要宽得多。”
“关键是我还喜欢侯海洋吗?如果真喜欢,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这么多的理由,当年在意秋云是自己强迫症发作,我要克服自己的强迫症。”
晏琳脑中思绪纷乱,如无数马蹄奔过。
在穿衣服之时,她取了张纸巾,擦掉了镜子上的水汽,一个苗条、健康、白皙的身体出现在镜子。与几年前相比,镜中人稍稍胖了些,变得更加圆润,更有女人味道。
吹干了头发,画了淡妆,晏琳这才走出卫生间。
陈明秀已经打开了女儿带来的行李箱,将衣服取出来挂在了衣柜里,她听到女儿走过来的脚步声音,道:“你要在这里生活一年,必要的生活品还得卖,比如熨斗就需要,否则衣服拿出来都是皱巴巴的,影响形象。”
晏琳站在衣柜里,将出席晚晏的正式服装从衣柜里取了出来,道:“妈,晚上城关镇要给我和另一个挂职干部接风,等会黎书记来接我,你只能自己解决晚饭了。”
陈明秀道:“好啊,我正好可以去采购,你这里需要的东西还不少。”
母女俩就在一起收拾房间,谈起生活中的闲话。
到了五点半,黎陵秋准时带着车来到天燃气公司家属院。
陈明秀就站在窗台上,看着身穿浅红色长裙的女儿走上小车,迟迟收不回目光。等到小车走远,她拿了一个小本子,挨个房间记录所缺物品,准备到百货公司去购卖。
在城关镇伙食团里,两辆小车几乎同时停进院子里,从院子里分别走下来两个穿红长裙的女子,一个是晏琳,一个是李宁咏。
两个女子见到对方都有些傻眼。谁也没有料到,在这种场合下,两个居然会撞衫,这个衫撞得实在是尴尬。
侯海洋同样被两个撞衫的红裙女郎闪了一下眼晴,脑袋就如有一架重型轰炸机在起飞,轰隆隆乱响。
男女搭配,工作不累,今天参会的班子成员多数是男性,此时面对着两个漂亮让人不敢直视又总想偷偷看两眼的年轻女子,都有些兴奋。
人到齐,大家落座,例行的接风晏就开始。
侯海洋致辞后就打了招呼:“今天虽然是接风宴,但是不准向晏书记和李书记灌酒。我定个规矩,给两个女书记敬酒的,女书记可以沾沾嘴皮,敬酒的男同志必须喝完。”
李绍杰开玩笑道:“侯镇,现在是男女各顶半天边,你这是歧视女同志。”
侯海洋道:“李书记是学法律的,我们这样做是先定酒法,然后在酒法下行事,完全符合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
除了从检察院下派的政法副书记开了开玩笑以外,其他人都接受了这个并不符合基层行事的“酒法”。
从这一点,久在机关打肚皮官司的晏琳看出侯海洋在城关镇确实有威信,不仅仅是职务带来的权威,而且有着强烈的个人魅力,形成了让众班子成员信服的非职务性权威。她有点惊讶侯海洋在短短任职时间内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论了解,李宁咏超过了晏琳。她知道侯海洋在工作中的魄力,也就不奇怪班子成员对其发自内心的尊重。
有了“酒法”,接风宴便不是太热闹,九点半就散了场。这也正是侯海洋要的效果。
办完了接风宴,以后他就尽量让晏琳和李宁咏不同时出现在相同的场合,免得尴尬。
晏琳回到出租房里,屋里就传来了茉莉花香。在客厅里出现一个花瓶,里面有些洁白的散发清香的花朵。陈明秀听到开门声,拿着擦桌布从里屋出来,道:“没有喝酒吧,农村干部劝酒都厉害得很。”
晏琳脸上略带红晕,道:“加在一起喝了两小杯。”
经过陈明秀的清扫和布置,屋里就有居家的人气。晏琳虽然觉得母亲在第一天追过来有点不妥当,可是站在洁净的散发着茉莉花香的出租房内,还是觉得母亲来了真是好。
陈明秀拿了一串钥匙,道:“我换了锁芯,这样安全一些,免得房东手里有钥匙,偷偷进屋。”
晚上,母子俩睡在一张床上,透过窗,可以看到满天的繁星。
陈明秀道:“想到你要在这里过一年,我就不放心。”
晏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你官当得再大,也是妈的女儿。”陈明秀用手肘撑起身体,道:“小琳,你给我说实话,还想和侯海洋谈恋爱吗?”
“还想和侯海洋谈恋爱吗?”这是一个让晏琳无比纠结的问题,更是无法回答的问题,她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道:“我说不清楚。”
陈明秀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逼着自己,反正选择权都在你手里,合适就谈,不合适就不谈,千万别勉强。你爸刚才给我说,以前不准你和侯海洋谈恋爱是因为你那时还在读书,现在我们大人都尊重你的选择。只要是你选的,我们全家都承认。”
听着母亲的话,晏琳脑里出现了李宁咏穿红裙的俊俏模样,道:“妈,你理解错了,选择权其实并不一定要我手里。”
陈明秀惊讶地道:“为什么选择权不在你手里?我的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又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我们家条件还算不错。这些条件摆出来,有几个女子比得上,只要你愿意,侯海洋还有其他选择吗?”
晏琳道:“妈,你不了解侯海洋。侯海洋是心高气傲的人,如今事业又挺顺,凭什么就非要找我。其实,我和他很难再走到一起。有我的原因,也有他的原因。”
“女儿,你也别太逞强了。侯海洋客观条件还是不错的,为人也好,你们还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在大学没有谈恋爱,肯定是放不下他。虽然他现在在镇上工作,工作差一些,以后可以慢慢调动。”在陈明秀心里,省委办公厅和城关镇确实存在着极大鸿沟,晏琳与侯海洋在一起就是“下嫁”。
晏琳见无法说服沉浸在“红旗厂第一夫人”光环中的母亲,变得消沉起来,道:“妈,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我要去参加县委的座谈会。下午要参加第一次城关镇的班子会,事情还多。”
晏琳睡着以后。陈明秀却没有了睡意,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天花板。
她如今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多要一个孩子,如果有两个或三个小孩子,她和老公的注意力就会分散,不会长期就盯在女儿身上。长期盯着女儿的后果就是让女儿变得敏感又焦虑,甚至影响到婚姻生活。
这个观点是晏定康提出来的,提出的理由来自一些细节,比如,他发现女儿下楼以后又经常上楼查看是否锁门,进门以后就反复洗手。
这些都是轻微强迫症的表现,陈明秀最初坚决拒绝承认这一点的,在丈夫多次提醒以后,她承认女儿性格上确实存在某种焦虑,但是绝对不是强迫症。
想到这一点,陈明秀开始愁肠百转。
此时在她心里同样有个矛盾,一方面发自内心认为女儿条件好,应该找一个理想的对象;另一方面,女儿年龄渐渐大了,却一直没有交男朋友,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应该主动一点,把握住机会。所以,在城关镇意外遇到侯海洋以后,陈明秀内心焦灼起来。
当女儿沉睡以后,她给丈夫打去电话。
晏定康听到铃声响,还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他听了妻子的诉说,道:“你也别操心这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陈明秀道:“这是女儿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操心。”晏定康道:“你现在焦虑得睡不着觉也没有用,得靠女儿自己,我们不要给她施加压力,适当放手,她肯定会比现在更好。”
与此同时,李宁咏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此次晏琳到来以后给她的刺激太大,大得唤起了被利益所遮盖的很多细节。她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与侯海洋在一起生活的种种细节,这种细节又与撞衫的晏琳时有冲突,让她既伤心又生气,还有后悔。
她终于爬起了床,给大哥打过去电话。
邱宁刚还坐在书房看书,接到电话后,道:“三妹,有什么事情?”
李宁咏道:“我被气惨了。”
邱宁刚道:“什么事情被气惨了,你不是在城关镇挂职吗,是被侯海洋无视了?”
李宁咏道:“不仅是无礼,他居然一口一个李书记,这不是恶心人吗?”
邱宁刚拿着手机站了起来,一边走动一边与妹妹说话:“他不称呼你李书记,难道叫你三妹、宁咏,甚至更亲密的称呼吗?若是他这么叫,他就不是侯海洋了。我最后一次和他谈话时,他临走时称呼我为邱检,这个称呼让我印象深刻。”
李宁咏道:“叫我李书记,我也忍,关键是他的前女友居然也到城关镇挂职,她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工作,副科级秘书,挂职是镇党委副书记。想着她天天要和侯海洋一起工作,我就冒火。”
邱宁刚有些愣神,道:“有这么巧的事情?”
李宁咏气恼地道:“巧就巧吧,今天晚上城关镇开接风宴,我精挑细选了侯海洋喜欢穿的红裙子和高跟鞋,到了餐厅才发现我居然和她撞衫,撞得我恨不得当场把衣服扔掉。”
邱宁刚道:“这个想起来也正常,侯海洋喜欢红裙子和高跟鞋这种搭配,把你和她都影响了。”
李宁咏气得眼泪在眼珠里转圈,道:“撞衫就撞衫吧,最让我吐血的是城关镇班子成员还起哄,认为我和她象双胞胎,要让我们来一张合影。侯海洋站中间,我和她站两边。”
她还有一句话不好在哥哥面前抱怨,“想着我们两个红裙子都陪侯海洋睡过觉,心里就要抓狂。”这句话只能憋在心里,无法给任何人说起。
邱宁刚听妹妹抱怨了一阵,道:“你想要做什么?”
李宁咏道:“我想把侯海洋夺回来。”
邱宁刚道:“杨怎么办?”
李宁咏道:“让他滚。以前没有理解到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明白了。大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邱宁刚道:“我了解侯海洋的性格,你的机会渺茫。”
李宁咏道:“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邱宁刚道:“按辩证法来讲,任何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所以不能说没有希望,只是难度有点大。”
李宁咏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邱宁刚道:“要赢得他的心,就得找到他最想的事情。他是城关镇镇长,年少得意,最想还是仕途进步,你就从这事上入手。”
听着大哥递过来的招术,李宁咏不停地转动着脑筋。有了目标,她的心情似乎就要好得多了。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当朝阳升起之时,人们又开始的新一天或繁忙或悠闲的工作。
陈明秀依依不舍地坐车离开了巴山,离开前还为女儿买回来一个小冰箱,这样女儿就可以在夏天吃上冰糕。
李宁咏穿上运动鞋前往了青桥村。她对农村情况并不熟悉,因此特意拿了一根竹棍子,免得被狗咬。她早早来到了青桥村,与江老坎坐在院子里聊了一会,这才返回城里,在十点钟准时来到了县委,准备参加县委的座谈会。
昨天的撞衫事件是一个惨痛的事件,痛定思痛,李宁咏决定在县委座谈时就穿牛仔裤和运动鞋。
果然,今天没有撞衫。晏琳穿了职业套装,脚上是一双半跟的棕色皮鞋,皮鞋很简练,只有一个金色的半园形装饰。
侯海洋依然是十分可恶的态度。
李宁咏听到那一声“李书记”的称呼,她很想骂人:“你才是李书记,你们全家都是李书记”,但是她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晏琳,便将骂人的话收了回去,甜甜地道:“侯镇好。”然后低声又道:“蛮哥要刮胡子了,怎么又忘记了。”
调戏了侯海洋一把,李宁咏这才坐回到摆着自己座牌的位置上。
侯海洋暗自安慰自己:“下派干部也就是一年,忍一忍就过去了。”
为了显示对下派干部的重视,县委书记、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都参加了这次座谈会。当县领导讲完以后,有两个下派干部发了言,第一个发言的便是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晏琳。
在复读班分手以后,侯海洋还没有在正式场合与晏琳接触过,也就认真听发言,听一听这几年晏琳的变化。
晏琳在会前并没有得到要发言的通知,也就没有准备。当县委书记吉之洲讲话之时,她才知道自己要发言,而且是第一个发言。她稍加思索,写了一个小提纲:一是要扎根基层,心系群众,融入挂职单位,从实践中汲取前进的力量;二是要坚守理想,踏实工作,发挥优势,在服务本地发展中实现人生价值;三是珍惜机遇,发挥才干,立足本职岗位为城关镇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这是一份中规中矩的发言,稳重、切题,完全符合座谈会的发言要求。让侯海洋比较欣赏的是发言用语非常中性和老练,没有那种女性演讲时的煽情字词句。
会议开了接近两个小时,会议结束后就聚餐。聚餐时,县委书记吉之洲道:“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下午各挂职的同志就不用上班,用半天休整,明天开始正式上班。”然后,他举起酒杯,道:“所以,中午大家可以适当喝点酒。”
晏琳就问身边的侯海洋,道:“下午要开班子会吗?”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要开,事情很急了,拖不得。”
得到了明确答复以后,晏琳只是与几个县领导略略碰了酒,然后就坚决不再沾酒。
酒宴结束,晏琳就坐着侯海洋的小车回镇里开会。
黎陵秋把李宁咏叫上,开车将其送回到家里。
李宁咏一直生活在父兄的光环下,素来都是众心捧月的公主。今天在宴会上,她忽然发现公主的光环戴在了晏琳头上,代表挂职干部第一个发言、县委书记与之握手交谈、午餐后就坐着侯海洋的小车回到镇里。
这种由工作单位带来的现实差距让李宁咏不由自主地嫉妒起来。她决定请办公室主任郭达吃一顿饭,拉近关系以后,就可以全面掌握侯海洋的动态。
第三章 议事
两点钟,城关镇关于创彩集团落地专题会议正式召开。
侯海洋是会议主持者,当大家都座下后,开门见山地道:“今天主要研究创彩集团落地的事,先由大家分别汇报各自负责的事,最后由我来布置工作。”
晏琳摊开笔记本,写下了关于城关镇工作的第一个笔记:创彩集团落地事宜。
她处于省委中枢,平时同事们总是以俯视的眼光来看待基层工作,当基层工作出现问题时,大家往往都会产生“基层干部工作作风粗暴”等预设看法,还有些如果我去处理肯定不会这样的内心想法。
今天听大家谈起具体问题,她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大家的真实水平。
第一个汇报工作的是黎陵秋。她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着重谈征收队伍的组建问题。汇报完组建工作以后,她提出一个问题:每个同志都有本职工作,是不是抽调几个同志组成办公室,与原工作完全脱钩。
侯海洋立刻就回答道:“这种临时性工作很多,如果都抽专门人员,镇政府要被完全抽空。征收工作与本职工作是联系在一起的,不能搞成两张皮,套用一句老话,征收工作与本职工作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第二个汇报的是副镇长罗基奎。他主要汇报征收任务分片、分段、分村组到户责任落实情况,提出一个要求:尽快与涉及有征收任务的各村签订责任书,定目标,定时间,也定奖惩。
侯海洋道:“你们制定的责任书有点问题,把奖惩定得太明确了,特别征用土地每亩多少补助。这些就不要写在责任书里。村干部是不脱产的干部,除了少量补助外,还得以自己生产为主。为了征收土地。他们必然要产生大量误工,适当给点误工费这是合理的。不给误工费。怎么能调动村干部的积极性。但是,你把责任书里写得太明,若是流传出去,反而会引起误会,这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罗基奎道:“如果不写明,村干部有可能不安心。”
侯海洋道:“那就把相关村社干部集中起来开个会,给他们讲清楚。大家要长期共事,不可能我们说话不算话。如果失信于村社干部,镇政府就没有办法良好运转了。这一点,要让大家心里有数。”
接下来就由杨明福汇报其负责区域里面出现的问题,主要是侯家大院违建,以及张家大院抢收之事。他最后愁眉苦脸地道:“我负责的区域有两个硬骨头,难度不是一般大,能不能把两个骨头分成两个领导来管,我一个人背不动。”
侯海洋道:“杨镇,这两个硬骨头不是你一个人啃。我去看过现场,这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就是尾大不掉。暂时先不讨化这个问题。等会我要细谈。”
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之时,虽然机关很高级,论个人实际上处于执行者的位置。今天坐在会议室时在,虽然只是镇政府,级别很低,但是她是以一个决策者的身份开会,处理的事情涉及到千 侯海洋道:“我从两个方面来讲创彩集团的事,第一个方面是谈一谈对城市拆迁中遇到的常见困难,困难的性质是什么,是怎么形成的,让不从事拆迁工作的班子成员都对以后遇到的拆迁有一个基本了解,免得当外行。为什么要先谈城市拆迁而不是创彩,因为我们是城关镇,有农村有城市,城市要改造要发展,必然会有拆迁问题发生。”
说到这里,侯海洋喝了口水,稍稍缓了缓,又道:“随着巴山城市迅速发展,摆在我们面前的拆迁工作越来越重,同志们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拆迁是工程项目的前期准备工作,只有水通、电通、路通以后,施工方才能进入现场施工。也就是说,拆迁和三通一平是政府或者甲方的义务,其主要任务往往会落在我们的头上。”
“这里要注意一个程序先置的问题,否则把事情看不清楚。在茂东,当大规模拆迁开始之前,基本上意向的招投标或者施工企业就已经完成。我研究了很多折迁案例。没见到一个钉子户是在拆迁动员开始时就明确表态说不同意迁拆补偿协议,而是态度含糊。甚至表示支持政府工作。杨镇,现在侯家大院和张家大院有多少人明确表示不准拆迁的。”
吕明福道:“最初摸底时,大家都还是说愿意支持县里的决定,抢建和种树都是征地告知书发出来以后的事情。”
侯海洋点了点头,继续道:“随着整体方案落实,局部拆迁推进。项目正式开始时。钉子户所在位置成为不能绕过去的必用之地时。侯家大院和张家大院目前就处于必征之地时,创建和种村这种行为就大量冒出来,其他人还会找各种理由反悔,想方设法阻止你施工。通常方法都是让家里的老头老太太或者女性出来阻挡……”
在座诸人除了晏琳以外都遇到类似情况,侯海洋讲话时都很有共鸣。
当晏琳听到侯海洋讲到“钉子户之间是冤家,如果一个地方出现一百个钉子户,那这事没法干了。不是甲方没法干了,而是钉子户没法干了”时,眼睛顿时闪亮了起来。因为这种观点在省委办公厅是绝对听不到的,只要在实战单位才能听到这种鲜活的观点。
当晏琳听到侯海洋讲到“施工被阻后,如果按照现在日工一百二十元加伙食费二十的标准一个三百人工地,施工方就要白白多掏出四万二,很多劳务纠纷由此产生”时,恨不得让侯海洋讲慢点,自己能记得详细一些。
讲完城市方面的拆迁,侯海洋开始转入侯家大院,道:“大家要注意一点,拆违和拆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侯家大院出现的违法建筑,我们绝对不能含糊。坚决不承认。据我判断,侯家大院的违法建筑最后肯定是要强行拆除,绝对不能手软。我们用霹雳手段拆掉了侯家大院的违法建筑,就表面了镇政府的态度,这才能杜绝了辖区内产生更多的违法建筑。我们态态强硬,拆除彻底,是让我们以后工作的成本和难度降到最低的作法。一句话,不能绥靖,不能姑息养奸,否则就是对征纪守法的村民最大的不公平,也就是为自己以后工作设置障碍。”
听说“霹雳手段”四个字,见过不少强拆案件通报的晏琳不禁又担心起来,担心此事稍有处置不当,会酿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侯海洋道:“既然我们决定要实施强拆,那就先要把伏笔做好,程序上绝对不能出错,要派人做思想工作,指出他们这是违建。在做思想工作之时,由带队领导配带最先进的隐蔽录相设备,全程进行录相,确保以后我们拿得出做思想工作的证据。购买录相设备就交给李书记,你是检察院的人,应该知道正规渠道。”
“罗镇长,你的任务是通过相应的正规程序,向违建户下发整改通知书。下发整改通知书时,全程录相。”
“黎书记,你的任务是事先联系市县电视台,对违法建设问题进行报道,造成声势。”
“杨镇长,你的任务是组织市政执法队伍,还要联系派出所,只要县政府同意,立刻就实施强拆。强拆方案要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学点兵法,比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类,我们要聪明,要牵着违建户的鼻子走,而不能让违建户牵着鼻子走,方案出来以后,提前报班子进行讨论。”
“除了作好强拆工作以外,正常的继续开展,不能稍有马虎,以后每周一都要汇报各组的进展情况。”
“晏书记就作为新闻发言人。凡是这种拆迁,来记者的可能性很大。以后我们这一块的对外发言,统一就由晏书记来发言。”
说到这里,侯海洋特意点了了圆圆胖胖的纪委书记杨建,道:“杨书记,你的责任很重大,要确保所有征收工作不出现违纪违规行为。你的方案没有落实下去,都是套话,要重新做。”
……
侯海洋将每一项工作都讲得很具体。除了晏琳以外,班子成员都比侯海洋年龄大,可是他们对侯海洋的安排没有异议,一个劲地记笔记。包括被点名的纪委书记杨建都没有异议,反而是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
看到班子成员的反应,晏琳就很是纳闷:“侯海洋担任镇长时间不长,可是威信是实实在在的,他的威信是从哪里来的?”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散会以后,晏琳就带着笔记本回去研究。她以前对施工方殴打居民和村民十分痛恨,此时位置发生变化以后,特别是听了侯海洋详细核算了施工方面临的经济压力,她才明白施工方被阻工一天,就会有沉重的经济成本,其心态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把某一部分人群模式化和脸谱化,是脱离现实者很难杜绝的思维模式。
侯海洋回到办公室以后,让郭达送了一份城关镇党委、政府领导分工的文件过来。他仔细看了文件,想了一阵,大体上明确了晏琳适合分管什么工作。
他在纸上写下晏琳分管工作以及具体管理的部门以后,就给宋书记打去电话,征求其意见。
宋鸿礼接到电话后,道:“按理说来了一个挂职副书记,我应该礼节性地回来见一面。可是小竹河这边实在忙,我正在给这边立规矩,实在分不开身。就是这星期吧,我抽时间与小晏吃一顿饭。”
侯海洋道:“我根据晏书记的特点和班子分工情况,对班子分管工作进行微调,你看是否合适?”
听了侯海洋对晏琳的工作安排,宋鸿礼道:“这样调整是比较合适的,我没有意见。对了,那个李宁咏是市委宣传部的,其实可以抽到镇上,负责宣传工作,专门去对付记者。小李是个泼辣性格,对付记者应该是一把好手。”
侯海洋直言道:“宋书记,这事就算了。她是我的前女友,摆在镇上尴尬得很。”
宋鸿礼笑道:“瞧我这个记忆,把这事忘掉了,那就算了吧。”他又道:“创彩集团派了一个副总到巴山,盯着我们土地落实情况。华县长一天三问,催得很紧。你那边也要有思想准备,特别是侯家大院,我听到些不好的风声,那家人与社会上的人有来往,狂得很。”
侯海洋道:“侯家大院抢建现象严重,我已经让罗基奎牵头进行教育宣传和下发整改通知书,等到时机合适就进行一次突击性的针对违建的强拆。”
宋鸿礼道:“我估计对侯家大院必须要强拆,而且要快,拖得越久,事情就越麻烦。”
侯海洋道:“与社会人有牵连,我一点都不怕。我最怕的还是处置不果断,有人带头而最终占了便宜,就会引起群众效仿。”
宋鸿礼道:“你意识到严重性就好办,到时以迅雷之势,一鼓而下。”
侯海洋与宋鸿礼年龄相差大,却是脾气相投,工作手法极为接近,每次在一次谈起工作,总会产生一种惺惺惜惺惺之感。若说差别,就是侯海洋长处在于思维上更加积极一些,对现代经济、科技、文化懂得更多一些。宋鸿礼的长处在于遇到复杂问题时总是目光如炬,一下就抓到核心要点。
侯海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给晏琳打了电话,道:“晏书记,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