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结束,侯海洋清理办公室时,发现市纪委两位同志也在办公室。
虽然只是离开办公室一个星期,侯海洋敏感地发现办公室似乎猛然间就破败了,这种感觉很强烈,也很真实。他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物品的摆设,便知道是被动过。拉开抽屉,更是一目了解。
侯海洋对着纪委两位严肃的同志笑了笑,道:“我的私人物品可以带走?”
一位四十来岁的纪委干部道:“只能拿私人物品。”
侯海洋的私人物品不多,用一个塑料袋就装完了,每装一件,就给站在身边的两位纪委同志看一看。
收拾完物品后,侯海洋礼貌地问道:“你们肯定搜查过这间办公室,既然搜过,为什么还要这么警惕?”
“这是规定。”中年人看着侯海洋又道:“在这一段时间,你不要外出,我们随时都要找你。”
侯海洋本来不愿意与纪委同志发生冲突,可是想起自己一直刻意地与彭克保持距离,还是被卷入了这场风波,这无妄之灾后面,意味着太多人生变故。
他停下了脚步,道:“我该说的都说了。我有一句话想给你们说,是组织上调我到县政府工作,是组织上调我在县政府工作,领导有事,并不代表我有事情,你明白吗?”
中年人道:“是组织上要你接受调查,这一点你要明白。如果没事,组织上自然会还你清白。如果有违法犯罪的行为,隐藏得再深,组织上也会查出来的。”
侯海洋作了一个深吸呼,不再说话,提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
县政府办公室有一条长长走道,侯海洋经过时能感受到办公室里传来的各种复杂目光。没有人出来为曾经的副主任送行,也没有人问候一声,就这样抬起头看着侯海洋离开。
离开县政府大楼,侯海洋摸出手机,才想起手机没有电。在被纪委带走以后,手机便被收缴了,离开招待所时才领会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
晒着自由的初秋阳光,侯海洋回首看了一眼工作了数月的县政府办公室。在一个星期前,他还是居于中枢地位,脑里想着全县的大事。一个星期后,这一切都自己远去,他突然涌出一阵伤感,深深的伤感。
步行回电力局家属院,打开门,他就知道出租屋也被搜查过,许多杂物都堆在地上,没有放回原处。
侯海洋找来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开机以后,他按下李宁咏的手机号码,却迟迟没有按下标志着发射符号。
侯海洋放下手机,在乱糟糟的房间里打了一套青年长拳。
这套青年长拳是有来历的,当年随着《少林寺》在国内热播,全国都扬起了一股武术热,这股武术热持续时间很长,甚至到当下都没有完全退却,只是换了外装以另外方式存在。
侯海洋少年时代是一个武术迷,偶尔在家中翻到了一本早年的青少年教材,教材中有一套青少年长拳,他拿到这本书以后,如获至宝,天天练习。到了现在,他仍然没有将这套拳丢下,时时习练。对于他来说这套拳不在于技击,更接近于内家的练心拳。
打完两遍青年长拳,七天时间被锈掉的身体似乎又活了过来,心情平静了下来。
侯海洋又到卫生间冲洗一遍,将积累在身体里的浊气洗掉。换上新衣后,他觉得神情气爽。身体舒服,带动着心情也好转起来。他这才来到客厅,重新拿起了电话。
这一次,他首先拨通的是家里电话。
接电话的是母亲杜宗芬,听到儿子声音,高兴地道:“二娃,你出来了,到底是啥事?把你爸急坏了。”
侯海洋有点惊讶地道:“你怎么会用‘出来了’这个词。”
杜宗芬道:“你们单位打来电话,给我说了那事,到底是什么事?”
侯海洋道:“没事,是组织上的例行调查,县里领导出了点事,倒底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我在县府办主持工作,受了无妄之灾,被组织上叫去询问。我现在出来了,说明你儿子很清白,没事。”
杜宗芬道:“没事就好,你爸要跟你说两句。”
话筒里传来父亲侯厚德的声音:“你给我说老实话,你本人到底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没有?”侯海洋道:“没有。”侯厚德声音很严肃,道:“到底有没有?”侯海洋肯定地道:“没有。”侯厚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你能出来。说明经受住了考验。小时候你读过论语,里面有一句话应该还能记住——清正在德,廉洁在志。身有正气,不言自威。有公德乃大。无私品自高。”
侯海洋对这句话很熟悉,道:“我记得,从小就读熟了。”
侯厚德道:“记得就好,永远不要忘记这话,老祖宗的智慧不是一点点。”
放下电话后。侯海洋默念了一遍刚才父亲顺口就背诵出来的名句。小时候读这些书时,完全没有感觉,只是鹦鹉学舌而己。他原本以为小时所记的知识都已经成为死知识,谁知这些知识并没有死亡,而是深深地潜入头脑,关键时刻就跳将出来,指导着自己行为。
这也就是所谓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三观并不是抽象的,而是实实在在决定着我们的选择。
与父母通完电话,侯海洋这才拨通了李宁咏电话。“我出来了。”李宁咏压低着声音道:“你在哪里,我马上请假过来。”侯海洋道:“我在家,才洗了澡。你开车别太快了,慢点。”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李宁咏已经挂断了电话。
早上在招待所吃了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肚子里早就没有什么油水,开始抗议起来。侯海洋参加工作以来,长期都是处于忙碌状态。从今天开始,忙碌的日子恐怕便结束了,至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将处于休闲状态。
家里电视在客厅发着清冷的光。里面的故事只是对着墙壁在演,完全没有进入侯海洋的视线,更准确地说,电视节目进入了视线。但是完全没有进入脑里,用“视若无睹”这个成语来形容就非常准确。
侯海洋在家里坐了一会,来到久违的菜市场。各式蔬菜汇集在一起,形成一种类似大自然的气味。侯海洋买了一把香菜,又买了一根白萝卜,再买了一些土豆。又来到活禽区,站在活禽区,他没有想好要吃什么,又来到满是腥味的活鱼区,寻了半天,没有找到黑鱼,便选了一条花鲢。
买了花鲢后,侯海洋再去买了豆腐、姜、蒜和葱。
走出菜市场,他返回,选了一包巴山酸菜。
提着菜,侯海洋步行回家,经过电影院时,见广告上正在宣传《卧虎藏龙》。他看过这部小说原著,觉得不错。几个主演也是喜欢的,特别是男演员更是曾经的最爱,出演过许多有名人物,一句“小马哥”的称呼脍炙人口,一句“我不当大哥很久了”也曾经风靡大江南北。
侯海洋决定晚上来看一场电影。
回到家里,他在厨房里慢条斯理地开始做菜。
李宁咏十二点半来到了家属院,进门之时,与预想的悲惨画风完全不一样。屋里飘着诱人香味,一盆雪白的豆腐鱼头汤在桌上冒着热气。侯海洋站在厨房门口,笑道:“你来了,我开始弄酸菜鱼了,一会就好。”李宁咏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侯海洋,道:“你还有心情吃东西?”侯海洋道:“事情已经发生了,难道我哭哭啼啼就能挽回。还是那句老话,生活就如强·奸,反抗不了就尽情享受。”
侯海洋说话时,手没有停下,麻利地将准备好的佐料下锅,菜油被锅加热,遇到佐料,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变化,将隐藏在食材里的食物精华引诱了出来。
“香不香?”侯海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李宁咏。
李宁咏道:“不香,没有心情闻这个。”
侯海洋道:“天还没有塌下来,真不用急。”
李宁咏脸上满是焦急,道:“听到你被省纪委带走,我就觉得天已经塌下来了,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侯海洋道:“我被带走了七天,应该不是茂东。由于是封闭式谈话,我对外面的情况完全不知道。今天出来以后就被彭家振找去谈了话,免去府办副主任职务,调到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省市纪委的同志给我打了招呼,还要随时接受他们的调查。”
李宁咏眼泪哗就下来了,道:“组织部乱搞,你又没有收钱,为什么免职?”
侯海洋道:“神仙打架,凡人糟殃。”
李宁咏抹着眼泪,埋怨道:“过春节的时候,让你去给牛清德拜年,你犟着不去。当时我爸已经给牛清德打过电话,说是我们两人要去,结果你没有去,他肯定为了此事记恨了你。”
侯海洋利索地将酸菜鱼起锅,道:“人这一辈子肯定要遇到事,我以前遇到的事比这个凶险得多,我心底无私,不用怕这样怕那样,等待组织把问题搞清楚。现在在档案馆的职位只是暂时的,肯定会重新安排的。”
李宁咏道:“你到底有什么把柄没有?”
侯海洋道:“我和彭克一直走得不近,这点你知道,也万幸当时我警惕,否则也会是猫抓糍粑——脱不了手。先吃饭,边吃边聊。”
李宁咏一点胃口都没有,侯海洋作为当事人反而食欲甚好,吃得津津有味。
“来,喝点豆腐汤。花鲢鱼头豆腐汤,美容哟。”
李宁咏喝了一口,仍然觉得没有味道,将碗放下,道:“你不能在巴山久留了,我们马上回去。我想要给爸说,把你调到江州去,留在巴山档案局,这简直是羞辱我们家。”
侯海洋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我不了解整个案子,从省纪委对此案的重视程度,后面应该还有大鱼。所以,我肯定还会被挂着,不会这么快就有结论。”
李宁咏道:“那你快点,我们马上就回江州,你把情况给我爸说一说,听听他的意见。”
邱大海是巴山老县委书记,对巴山甚至江州情况都极为熟悉,侯海洋确实也想听一听他的意,道:“好,我们吃完饭就去。”
李宁咏心里如揣着一团火,道:“我是吃不下,你赶紧吃。”
侯海洋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遇到这种事情,我们越要冷静。”吃了饭,他又将饭碗洗掉,这才与李宁咏一起下楼。
侯海洋见李宁咏心浮气躁,伸出手,道:“车钥匙给我,今天我由来开车。”
李宁咏将车钥匙递了过去,气愤地道:“牛清德是落井下石,既然你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要免职,没有这个道理。以前我爸在巴山时,他每次到家里来,态度好得很,总是笑呵呵的,现在发现是一只笑面虎。”
侯海洋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情,“彭克与邱大海关系很不错,邱大海是曾经的县委书记,彭克倒台,会不会涉及到邱大海。”这种事情比较敏感,李宁咏心情又比较糟糕,便没有提起此事。
开车以后,李宁咏给父亲打电话:“侯海洋出来了,没有事。牛清德使了黑拳,将侯海洋弄到档案局,连职务都没有了。我和他正在回江州。”
邱大海道:“人出来就好,下一步的事情再商量。”他没有多说,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回到邱家,侯海洋明显感到一阵很压抑的氛围。以前到邱家,李珍英总是很热情地打招呼,还要主动削水果,这一次回家,李珍英愁容满面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
邱大海倒是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指着椅子道:“你坐,喝水。到底怎么回事,彭克和吴永志一起出事,你天天和他们在一起,都没有发觉。”
“我倒是有预感,否则也不会全身而退。”侯海洋有意提醒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省纪委突然而来,县里确实没有任何消息,估计盯着巴山不止一天两天了。”
李珍英道:“你这算什么全身而退,被弄到档案局还有什么搞头。”
这一句话极不顺耳,侯海洋没有回答。
邱大海道:“全身而退的说法是正确的。杨春和那个姓章的小伙子都没有出来,被双规了,说明侯海洋还是有眼光的,没有把自己搭进去。对了,你是从哪里来的预感?”
侯海洋便简约讲了彭克在业余时间喜欢和老板交往过密,以及这一次泥堂井口工人在茂东市委招待所门前下跪之事。
邱大海想了一会,道:“这确实是彭克的问题,以前我也给他提过。不过现在各地为了招商引资,都重商亲商,要求领导干部主动与老板们交朋友,其实也算一种大势。每个领导干部在这个情况上会有不同选择,有的分不清距离,与违法者沆瀣一气,有的确实就为当地引来大量资金、企业和技术。这还是在于本身的修养和人生选择,彭克走到这一步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李珍英撇了撇嘴。
李宁咏道:“爸,现在怎么办,你要想办法把侯海洋调到茂东,在巴山没有办法呆了。档案局那破地方,纯粹是羞辱我们家。”
听到李宁咏向父亲求情,侯海洋感到很是尴尬。但是此时他已经和李宁咏到了谈婚论婚的地步,遇到困难向准岳父请求帮助,也不算丢脸的事情,他也就默许了李宁咏的求助。
当前这种状况下,他再留在巴山确实没有多少益处,能走当然是更好的。
侯海洋坦诚地道:“我还有一个隐忧,省纪委同志明确表示随时要找我,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能够调动也是一个问题。”
邱大海道:“那只能先试一试。”
李宁咏继续提要求:“爸,将侯海洋调到茂东来,还得到好单位。”
邱大海问道:“什么是好单位?”
李宁咏知道父亲不再是一言九鼎的县委书记,只能是协调,也就退了一步,道:“要么是地税国税这种待遇好的单位。要么就是在大机关发展前途好的。”
邱大海道:“现在不比当年喽,我只能说试一试。”
侯海洋道:“谢谢邱叔。”
邱大海摆了摆手,道:“谢什么谢,都是一家人。”
在邱家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会。李宁咏上班之时,侯海洋和她一起离开邱家。出了门,李宁咏道:“我要上班去了,这是车钥匙,你平就开这车。”侯海洋没有接车钥匙。道:“我现在用不着这个,平时没有什么事,偶尔骑下摩托车就行了。”
李宁咏道:“那我送你到车站。”侯海洋道:“反正没事,我先到杨老师家里去。”李宁咏道:“晚上走不走?”侯海洋道:“要走。”李宁咏道:“平时没事,就到茂东来,留在巴山没有什么用。”侯海洋道:“电话联系吧。”
李宁咏开车将侯海洋送到康琏所住的小区,就离开去上班。
在前往单位的路途中,她想到侯海洋受到的牵连,心里越来越窝火。
当初将侯海洋调入县政府是自己的主意,是自己亲手将侯海洋送入了一个大漩涡里。如果侯海洋仍在城管委任副主任。就不会遇到此事,过渡两年,到乡镇当个正职应该不成问题。如今他的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变,追其根源,与自己当初的决定有着莫大的关系。
侯海洋本人对调到县政府办公室的真实原因一直不了解,如果了解真实情况,会不会埋怨自己?
李宁咏想到这些事情,更觉得心烦意乱。
当事人侯海洋反而更冷静一些,走进康琏所住小区时,脑中不断浮现出从新乡到现在的生活片段。对于这种突然坠入人生低谷的事情,他经历了两三次了,经历多了,也就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
与身陷囹圄的彭克、吴永志、杨春等人相比。他感觉自己很幸运。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他是组织上安排到县政府工作,现在自己没有违法,却受到免职处理,这又让他感到极不公平。
来到康琏家门口,轻敲家门。屋里果然有人。
康琏见到侯海洋有点奇怪,道:“怎么在上班时间有空过来?”
侯海洋微微一笑,道:“从今天开始,时间会很多,我可以经常找杨老师切磋书法,用一用老师的好纸。”
康琏惊讶地道:“出了什么变故?”
侯海洋道:“祸起萧墙,一言难尽。”
康琏道:“来来来,先写幅字,静静心。”
侯海洋轻车熟路地将檀纸取出,铺好,又用镇纸压好两角,想了想,提笔写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落了款后,道:“可惜没有章,否则也就像模像样了。”
康琏站远几步,细看这幅字,道:“心中有不平气,这幅字就越有看头了。你等会,我又给你刻了一个盖,恰好你就来了。”
侯海洋用双手接过康琏递过来的印章,道:“杨叔,我对印章材质研究不多,从手感、色泽、质地来看,应该是块好石头。”
康琏道:“这是很久以前一个老友送的石头,一直没有用,这次在家里花了些时间,给你刻了一个章,你的作品很不错,就是少了一个好章,未免不美。”
听闻是老友所送,侯海洋便知道这块石头不凡,道:“这是什么石头?”
康琏道:“青田石,四大印章石之一。”
侯海洋仔细欣赏了小巧印章,然后在作品上盖上属于自己的新印。
经过这一套文人的程式同,侯海洋精神放松下来,心情变和平缓,道:“这一次巴山县政府出事了,县长、常务副县长、县府办主任还有县长秘书都被双规了,我也被关了七天,才出来。我被调到了县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
康琏叹息一声道:“时隔数年,又一次窝案。你主持县府办工作有几个月时间,能独善其身,也不错。走。喝茶去,边喝边聊。”
两人坐在茶桌前,由侯海洋动手泡了一壶茶。
侯海洋以前喝茶是牛饮的,学会文人式泡茶也在康琏家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康琏是侯海洋在中式传统生活上的领路人。
侯海洋道:“我有一种直觉,这一次巴山窝案没有这么简单,肯定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牵涉出更多的人。这个案件也会影响到我的生活,包括婚姻生活。”
康琏品了品茶水。道:“我喝过不少名茶,觉得茂东毛峰还真是不错。有摊青、杀青、揉捻、抖水、做条五道工序,缺一不可。据研究,茂东毛峰中有的钾、钙、镁、锰等矿物质,具有促进血钠排除、抗氧化的功效。喝喝茶,写写字,也就心静了。”
侯海洋依言品茶,觉得茶水过处两颊生香,一股带着自然山野的味道弥漫在全身。
康琏道:“写了字,喝了茶。那我们就来聊事。我们从最坏的角度来谈问题,第一,你是否违法,会受到党纪政纪处罚?”
侯海洋摇头,道:“我还算光明磊落,不会有牢狱之灾。”
康琏道:“这就意味着仍然可以写字和品茶,生活还算不坏。第二,调到档案局工作是否就是人生灾难,再无出头之日?”
侯海洋道:“档案局也是政府下属部门之一,别人能过。我也能过,这不是人生灾难。对于我来说只是人生低潮。”
康琏又道:“刚才你提过婚姻生活会受到影响,如果真受到影响,你更不必伤心了。”
侯海洋明白其中意思。点了点头。
康琏再道:“这些都是最坏的结果,摊开了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在这个底线下,我们可以更积极地思考问题,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嘛。在档案局这一段时间,你应该坦然接受这个现实。趁机充充电。我同意你的看法,估计要等到结案以后,你才能有调整的机会。前两天我和建国通过电话,他估计最近就能到任。”
邓建国能够到任,对于侯海洋是一个利好。
以前他未将邓建国之事讲给李宁咏,一是邓建国与自己是通过康琏认识的,关系并不深厚,没有必要四处宣扬;二是李宁咏颇为喜欢自做主张,春节期间就主动安排自己给牛清德拜年,弄得很尴尬。
这次巴山出事以后,侯海洋敏感地觉察到邱家对自己似乎冷淡了许多。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是却非常真实。特别是李珍英表现得颇为明显,笑脸几乎全部消失。另外,以往与李宁咏见面之时,两人总是热情似火,而经过了七天被困招待所经历,与李宁咏见面之后连拥抱和亲吻都没有。
虽然李宁咏还在操心着自己事,要求父亲帮自己调动工作,可是情人间微妙之处却让侯海洋有所警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久历江湖之后留给侯海洋一条重要经验。
在杨家吃过饭,夜晚时,他给李宁咏打电话,“你在哪里?”
李宁咏道:“刚下班。你明天到茂东找一找丁原,他和你家是有关系的,让你姑父也出个面。对常务副部长来说,调一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侯海洋道:“你爸是什么看法?”
李宁咏道:“我爸还在做工作。县管不如现管,现在的人都是势力眼,他是即将退休的人,说话不一定好使,不一定能调到好单位。我觉得要多管齐下,确保调动成功。”
侯海洋道:“我的观点是巴山之事才发生,情况不明郎,不用太着急,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你的意思是我多操心了,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李宁咏缓和了口气,道:“我真的很着急,明天一定过来,我陪你去找丁原。再和我爸商量一下。”
“那好吧,明天我们去找丁原。” 侯海洋又道:“你现在在哪里,我还在康琏家里,今天没有走。我过来见你,商量明天的事。”
李宁咏正准备陪同市电视台领导们一起接待市委宣传部领导,道:“你不早说,台里老大要招待宣传部两位部长,要我一起过去,已经说好了,没有办法推掉。”
侯海洋道:“没事,明天上午我直接给丁部长打电话,探一探他的口气。”
李宁咏道:“如果丁原愿意出手就最好不过了。”
上一次请丁原吃饭,侯海洋阴差阳错地耽误了,后来邱家又重新请丁原吃了饭,侯海洋陪着彭克有事就没有参加。邱家和侯家都和丁原有关系,想必在当前的局面下,这条线能起点作用。
侯海洋挂断电话以后,与康琏一起到市文联参加书法协会的活动。在参加活动时,他一直将手机拿在手里,随时方便与李宁咏通话。
到了晚上九点,他再给李宁咏打电话。
李宁咏拿着电话走到门口,道:“部里和台里两边打起酒仗,几个领导在对喝。我没有事,最多喝了二两。现在我定不下时间,有可能还要去唱歌。”她还是挺想去陪侯海洋,可是今天到场的全是宣传系统重要领导,实在不宜请假。
她解释道:“两位部长都和我爸认识,所以台里把我叫上。”
侯海洋道:“今天我也在参加市文化系统的活动,和康琏一起在书法家协会写字,我这边很快就要结束了。”
晚十点钟,手机没有响起,侯海洋也就没有再打电话。
洗漱之后,侯海洋在康琏书房里选了一本《五代史》慢慢读。毕业后这一段时间忙于事务性工作,静心读书的时候很少,今天坐在安静的书房里,在台灯下读了会书,倒也舒服。
十二点准时上床。他睁着眼睛看了一会黑暗的天花板,这才慢慢入睡。
早上被电话惊醒,李宁咏在说话前先打了个哈欠,道:“昨晚几个领导兴致很高。吃了饭又去唱歌,凌晨一点多才结束。时间太晚了,就没有给你打电话。”
侯海洋道:“今天上午十点钟,我要给丁部长打电话,争取先见上一面。”
李宁咏道:“你和丁部长联系以后。我就请假陪你一起找他。”
侯海洋随即和康琏一起到公园溜了一圈,还表演了一套长拳,引得好几个穿绸服的老人围观鼓掌。看着绸服白须老人,侯海洋有一种进入老年生活的恍惚感。
终于等到了十点钟,侯海洋给丁原打去电话,“丁部长,您好,我是侯海洋,想找你汇报一下工作。”今年春节期间,他还是想办法给丁原拜过年。见面时相谈甚欢,再加上李宁咏家里的关系, 这也是打电话的关系基础。
丁原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平静,道:“小侯啊,我这边很忙。如果事情不急,就改天,行不行?”
侯海洋只能道:“事情倒不是很急,那我改天来给您汇报。”
这个电话打过以后,侯海洋闷了关天,这才给李宁咏打了过去。道:“碰了一个软钉子,丁部长说很忙,改天再谈。”
李宁咏沉默了几秒钟,道:“那你先回巴山。只能让我爸来想办法了。”
侯海洋原本想在中午与李宁咏见个面,岂料李宁咏直接就说了“你先回巴山”,他顿时意兴索然,将手机放进裤兜里,对康琏道:“杨叔,中午我到菜市场去找一找黑鱼。如果有黑鱼,我们吃酸菜黑鱼。下午我就要回巴山,到档案局报到。”
康琏笑道:“现在县里把你放到档案局,就是找个地方暂时放一放,迟早要动的。档案局刘涛是我的学生,是正宗的学生,教过的。我早上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明确表态欢迎你去,他的想法是不让你做什么事,搞搞研究就行了。”
侯海洋道:“昨天没有听杨叔说这事。”
康琏道:“我和刘涛毕竟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我先打个电话试探一下,如果还很热情,我就讲讲你的事情,如果不热情了,我就不讲。他接到我的电话后,我感觉还是很热情的,从语气和语调上能听得出来。我给他提起你,请他照顾你。他满口答应,还连说不敢当。他对你评价不错,说你虽然在巴山时间不长,但是官声不错,为人谦和,不招人恨。”
按照分工,侯海洋在府办并不联系档案局。他主持府办工作以后,才有和档案局有接触机会。当时市档案局有一个全市的会放在巴山召开。档案局刘涛局长为了落实出席会议领导人之事多次找过侯海洋,最后彭克亲自出席了会,这让刘涛很有面子。通过这次接触,他对侯海洋印象颇佳。
有了良好感情基础,加上康琏的关系,再加上侯海洋曾经担任过的职务以及邱老虎的威名,当侯海洋走到刘涛办公室时,刘涛立刻站了起来,老远就伸出手,道:“侯主任,欢迎欢迎。”侯海洋道:“我到档案局报到。”刘涛道:“不是欢迎侯主任来报到,是欢迎侯主任到档案局来增加感情。”侯海洋道:“刘局,我就是调到档案局工作。”刘涛头摇得如拨郎鼓,道:“我那么讲是有道理的。”侯海洋道:“什么道理?”
刘涛说出一番让侯海洋哭笑不得的老实话:“侯主任到档案局就是过渡,过不了多久就要远走高飞。你到档案局是好事,与档案局建立了友情,以后档案局机关或者同志们有什么事情找你,你就不好意思推脱了。”
侯海洋道:“刘局是折杀我了。”
刘涛认真地道:“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大家也是这样想的。我带你去看你的办公室,平时想来就来,不来就不来。”
侯海洋跟着刘涛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遇到两个同事,都先是招呼了一声“刘局长”,然后又恭敬地招呼了一声“侯主任”。
档案局是老房子,有一个独立小院,绿化得很好。刘涛带着侯海洋上了二楼,道:“档案局是清闲衙门,清闲衙门也有好处,领导眼光很少注意到,自由一些。我们是独立楼院,以前和报社在一个地方办公,报社搬到新办公楼以后,没有其他单位愿意搬到这个偏僻地方,所以我们这里办公室比较多。给你安排在二楼,家俱是旧了些,不过都还能用。”
打开二楼角落的房间,侯海洋有一种时间倒流的感觉。房间摆放的家俱都是老旧的实木家俱,在桌子侧面还印有巴山革委会的字样。家俱是旧了点,却被擦得很干净,并不显得寒碜,与档案局的气质很符。
房间刚被打扫过,窗台上还有一盆文竹,刚刚浇过水,绿油油的,显得生机勃勃。
一个戴着袖笼子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将一叠报放在桌上,又将一把钥匙递过来,道:“侯主任,这是办公室的钥匙。楼下有伙食团,中午可以在单位打饭吃。”
刘涛介绍道:“这位是办公室李晴主任。”
侯海洋接过钥匙,道:“李主任,以后要麻烦你了。”
李晴道:“侯主任别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就说一声。”
刘涛与侯海洋说了一会话,道:“下午下班别走,班子成员要给你接个风。”
李晴走了,刘涛也走了,侯海洋独自环顾着与县府办完全不同的办公室,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来到档案局时还是睛空,此时居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点越来越大,密集成线,打在塑料顶蓬上“噼啪”作响。不一会,档案局大门就积了水,一辆运货车开过,车轮溅起了大片水花。
侯海洋看着档案局门前小公路的积水就动起了脑筋。
档案局并没有因为侯海洋牵涉到彭克、吴永志案件就冷眼相向,反而给予了他许多温暖的安排。投桃报李,他决定也帮着档案局解决一点实际问题。他对档案局了解得不多,对于其最需要什么不太清楚。从主公路到档案局大门口约五十来米的小公路路面坑洼不平,睛时灰尘想必不小,雨来时就泥泞不堪,这应该是档案局员工需要解决的问题。
小公路算是公共路面,由城管委负责维修。
侯海洋先给市政委工程科杨阳打去电话,道:“杨科,我是侯海洋,才到档案局。有件事想咨询一下,档案局门口有一小段公路非常烂,今年有没有维修计划。”
杨阳道:“那一段路我知道,确实有点烂,今年暂时没有。年初给县政府报计划的时候,主要针对是主干道破损地方进行维修,背街就放在明年或者后年了。”
侯海洋明说道:“我到了档案局,每天要走那一段烂路,心里不舒服。”
杨阳道:“侯主任,这事你先跟乐主任打个招呼,我马上就组织力量。如果财政问起,到时找人大代表写个意见。”
侯海洋随即给乐彬打去求援电话。乐彬爽快得很,满口答应。随即工程科杨阳就打来电话,承诺明天带工程队来修路。
此事办成了,侯海洋暂时没有和刘涛局长谈起。
晚上,大家喝酒十分尽兴。侯海洋喝得微熏,似乎将所有忧愁都忘在了酒中。
回到电力家属院后,侯海洋在屋里转来转去,脑子一刻都没有闲着。
往日还算温馨的家此刻变得陌生,隐约透着一丝丝冷意,这种寒意不是温度,而是心理感受。侯海洋打开电视机,将房间的灯全部打开,这才让房屋多了些温暖。
他将电话放在桌上,里面没有未接电话。
新泡的茶叶在开水作用下慢慢地舒展开来。从理论上说,酒后喝茶对身体不好,会加重肾脏负担。偶尔违背一个医学知识,让身体暂时舒服一些,也是有必要的,侯海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在唇齿之间环绕,带来非常舒服的体验。
微熏状态下的侯海洋喝了几口茶,总是想着要打电话。他在喝酒时才与李宁咏通了话,聊了十来分钟,现在就暂时不想再聊。他拿着手机电话本翻了一下,看着胖墩两个字,便拨打出去。
“胖墩,在做什么?”
杜建国刚洗完了澡,正在听卫生间传出来的哗哗水声。水声从卫生间传过来,犹如战斗的号角,让他充满战斗激情。今天,杜建国的一篇稿子被国家级新闻媒体全文转发,这对于一个初出道的小记者来说很不容易,小夫妻俩准备用床上的实际行动来庆祝一刻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杜建国看了一眼卫生间,压低声音调侃道:“没做什么,在等老婆上床。在我的记忆中,这个时间段你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这是第一次,是不是李宁咏调到了茂东,你独守空闺感到寂寞难耐。”
侯海洋与杜建国通话时,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他仰面躲在沙发上,将脚放在沙发背上。用极为舒服的姿势与老友聊天,“前一段时间是人生得意马蹄轻,现在是人生失意马蹄重。踩得公路都咚咚作响。”
杜建国道:“人生失意?此话怎么样?”听了侯海洋遇到的事,他立刻就坐了起来。道:“我怎么没有听到秀雅他爸谈起此事。”
侯海洋道:“我被带走的时候,垃圾场入场道路刚刚完工,陈总带着队伍到另外工地去了。我姐和赵海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到外面旅行去了。我爸怕影响大姐的心情,就没有给她说我的事。”
侯海洋没有把话完全说透。这一次旅行实际上李家人并不知道,侯正丽是借着考察“白改黑”市场出去的。侯厚德对女儿和赵海的交往是完全支持的,他的观点:“如今是新时代了,没有必要为前夫守节。只要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就可以再嫁。等到年龄拖大了,再嫁人就麻烦了。”另外,经过了儿子在岭西第一看守所的生死煎熬,这一次儿子被组织审查在侯厚德眼里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他相信儿子的人品,在县城管委和县府办工作期间不会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因此,能不惊动李家人最好不惊动。
而李家人的感觉就很微妙,侯正丽一直没有想好如何向李家人提起这事。
大姐侯正丽和赵海外出旅行则半公半私,私事肯定是确定恋爱关系以后第一次旅行,公事则是确实顺便到各地考察“白改黑”市场。
白改黑是当前一项新兴的业务。侯海洋在城管局工作时,多次参加省市有关白改黑工程的交流会,对这项业务有所认识。陈强从监狱出来以后。与以前的老关系逐步接上了头,也了解到这项业务。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本世纪初期近二十余年间,水泥混凝土路面作为城市道路主要结构形式,在国内许多城市广泛应用。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城市道路有了更高层次的需求,水泥混凝土路面存在一些本质缺陷,如行车产生较大震动与噪音,路表易产生裂缝、平整度差,出现裂缝和坑洞后难以维修。吸热性能差、光折射力强易产生视觉疲劳等。这种路面与城市发展的水平已不协调,许多大城市率先对水泥混凝土路面进行改造。
改造成沥青路面平整性好又有柔性。车辆行驶噪音小、平稳舒适,且产生的灰尘相比水泥路面减少很多。此外沥青路面维护容易,不像混凝土路面维修后需要二十八天的混凝土保养期,可以做到沥青摊铺碾压即可通车使用。
各大城市普遍在推进这项业务,岭西还没有具体实施。陈强、侯正丽决定抓住这个契机,提前进入白改黑市场。陈强带着队伍在新工地施工,脱不开身,侯正丽就和赵海一起到各地考察市场。
陈秀雅从卫生间出来之时,见到丈夫已经在穿衣服,惊讶地道:“你有事情?”杜建国道:“蛮子遇到麻烦了,我和青皮要到茂东去一趟,陪他喝夜酒。”
陈秀雅道:“这么晚了,明天去吧。到底什么事?”得知侯海洋牵涉到案,她便不再反对,只是叮嘱道:“你开车要小心一点,开夜车不要太快。”
杜建国才拿到驾驶证不久,最喜欢开车,经常有事无事把单位的采访车开出去。他抱着陈秀雅亲了两口,道:“我们是共同朝中点靠近,蛮子骑摩托车到茂东,我开车带青皮过去。”
毕业一年时间,赵波终于走出了往日阴影,具体来说,与数学系的娇小女生吴培分了手,又将岭西大学里的录相馆关闭,他目前正在专心复习,准备拿律师资格证。
杜建国是新手,很少开夜车,紧盯着路面,小心翼翼地朝着茂东开去。
“我要给蛮哥当法律顾问,世事凶险,人心不古,不能让蛮哥吃亏。”赵波坐在副驾驶室,把车载音响打开,听着歌聊天。
杜建国道:“青皮,这一段时间闭门苦读,怎么变成文青了,我记忆最深的是你的歇后语,死鱼的尾巴——不摆了,老鼠别左轮——起了打猫心肠,有时候我都在用。”
赵波道:“歇后语上不得台面,在正式场合还得用书面语。拿了证以后。我一定要办一个全省最好的律师事务所,所以从现在起就要多说点书面语,否则会被人认为是土律师。”
聊着天。旅途就不觉得寂寞。
两人都不熟悉茂东,进城后。一路询问,终于找到大排档一条街。
侯海洋早就到了,正在和杨红兵喝小酒。杨红兵训斥道:“你喝了酒还要骑摩托车,真是找死,小车是铁包肉,摩托车是肉包铁,只要出车祸,都是摩托车吃亏。”
侯海洋态度十分端正地道:“下不为例。以后改正。”
楼梯响起了厚实的脚步声,侯海洋起身道:“是胖墩到了,我们在一起住了四年,他的脚步声太熟悉了。”
果然,话音未落,杜建国宽厚的身体出现在眼前,还有仍然是光头的赵波。
侯海洋初读大学时,杨红兵到岭西大学请过客,与杜建国和赵波见过面,互相都还认识。寒暄几句便入坐。小钟就张罗酒菜,几位老友举杯喝了起来。
喝了几杯酒,赵波的兴致高了起来。道:“怎么没有把李宁咏叫出来,听说她调到茂东电视台了。我的同学里终于有人率先泡到电视台妹子,这是我们同学中的骄傲。”
侯海洋道:“我们几个男人喝酒,把女人叫出来做什么。今天晚上我们痛快地喝,喝完后去开一间房,夜谈。”说到这里,他想起毕业前夜在老味道餐馆闹出的事,望着青皮乐不可支。
赵波道:“你望着我傻笑什么?”
侯海洋道:“我又想起毕业前夜的事情,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一年了。如今我们三人就算胖墩修成了正果,坐在岭西日报大楼上指点江山。回家还有美女同学侍候,这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他举起杯子。道:“来,大家喝一杯,为了胖墩的文章登上国家级媒体。”
杜建国意气风发地道:“蛮子这是在鼓励我,我肯定要努力,尽取多发几篇。我们这个圈子也不好混,有山头,有壁垒、有禁区,新人难出头啊。”
侯海洋道:“认识到难,说明你要入行了。”
杨洪兵看着侯海洋的大学同学,举杯一饮而尽,感慨地道:“读了大学以后,平台确实不一样。以前我们那一帮子同学,大部分混在最基层,没有一个在省级单位。我、蛮子、沙军这种情况,算是最好的。”
这是一句真实的话,中师与全国重点岭西大学不仅在平台上有差距,还在学生们的心气和人脉也有差距,其中后两点往往更关键,诸如赵波现在境遇其实并不好,可是他心里想的并不是一份简单安稳的工作,而是要建立全省最好律师所,这就是心气,有了这个心气,往往就能把梦想变成现实。
小钟端菜上来,听到丈夫的感慨,道:“你说你就行了,别把蛮子扯上,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岭西大学毕业生。”
侯海洋道:“岭西大学只是代表过去,文凭在社会上就是最初有点用,以后越来越贬值了。我就很倒霉,工作一年就遇到这种忽拉拉大厦倾倒的事。”
赵波道:“我明天跟你走,这一段时间就住在巴山,帮你出谋化策,我可是正宗法律专业的,当个高参没有问题。”
杜建国是过来人,及时阻止赵波添乱,道:“这一段时间蛮子肯定要在巴山和茂东两边跑,你留在这里就是一个大拖斗。”
赵波认同了这个道理,道:“我没有通讯工具,蛮子想要找我,就给胖墩打电话。”
喝了一点钟,酒局才散。侯海洋、杜建国和赵波三个同学就在附近宾馆开了一个三人间,各坐一床,聊到晚上三点才睡觉。
早上七点,杜建国和赵波离开。
侯海洋一个人在宾馆睡了一会,在八点左右,给李宁咏打电话:“我在大排档一条街旁边的那间宾馆里,胖墩和青皮昨天半夜跑到茂东,我们喝到晚上一点,然后开房聊天,凌晨三点钟才睡。他们走了,我还在宾馆三二三房,手机马上没有电了,没有带充电器。”
李宁咏没有想到侯海洋也在茂东,将早餐吃完,下楼开车直奔大档排旁边的不知名小宾馆。
此时,在巴山县档案馆门前,工程科杨阳带着施工队伍来到小公路前,开始清理路面,设置施工围栏。
刘涛要进办公楼里,见到施工现场的围栏上写着城管委,奇怪地问:“城管委要修这条路?”杨阳倒是见过刘涛,只是从来没有打过交道,他有心给侯海洋抬轿子,道:“我是城管委工程科的,昨天侯主任交待了一个任务,让我们把这条路弄好,免得大家进出档案局又是灰又是泥。”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档案局,档案局有同志就说:“早点把侯主任贬到档案局,大家这几年就能走好路。”又有人调侃道:“明年把组织部长贬到档案局,大家是不是要沾光,都提拔一级。”又有人道:“后年就把财政局长贬过来,免得老是克扣我们的经费。”一时间,同志们做起了“把谁贬到档案局”的游戏。
上午十点,市纪委的电话打到了档案局办公室:“麻烦通知侯海洋,让他下午两点到市纪委。”
第八章 选择
邱家,全家人聚在一起召开家庭会议。
邱大海拿着水壶在阳台细心地浇花。当大儿子回来坐在客厅以后,他才放下水壶,拍了拍手,回到客厅。
邱宁刚望了妹妹一眼,道:“侯海洋调档案局去了?”
李宁咏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道:“昨天去报到了。今天早上我还见了他,昨天晚上他两个岭西大学的同学过来看他,在茂东喝的酒。他还找了城管委乐彬,说是要给档案局门口修路。”
李珍英:“这人也是,自己碗里面的汤园都还没有吹冷,还有心思帮档案局修路。”
邱大海道:“宁刚,你打听到什么情况?”
邱宁刚在检察系统工作很多年,认识的朋友多,信息来源渠道很广,道:“这个案子比原先估计的要大,省纪委高度重视,常务副书记彭振纲亲自督战,我估计涉及到市这一级。”
李宁咏急切地道:“这和侯海洋有什么关系,侯海洋上午接到电话,还要到市纪委去。”
邱宁刚道:“我特意问过侯海洋的事情。纪委为什么三番五次要找侯海洋,是和茂东矿业有关系。矿业集团的二涂都被控制了,据他们交待,侯海洋收过一张温泉城的贵宾卡。”
李宁咏道:“不就是温泉城的卡吗,当时开业时涂成功到处发卡,我们办公室几乎每个人都有,就是打点折,没有什么大用。为了这事也要抓,得抓成百上千的人。”
邱宁刚道:“侯海洋收到的那张卡和你们收到的卡不一样,是涂三旺专门给特定人群发的,每发一张就悄悄登记下来。目前整个茂东市发了一十七张,目前这一十七张都是重点涉案人群,这十七人要么是领导,要么就是领导身边人,以及国土、财政等要害部门的人,侯海洋就是一十七人之一。被列人重点调查对象。县府办有三人有这个卡,杨春、侯海洋和章同国。”
李珍英有点嫌弃地道:“宁咏,侯海洋是不是经常到温泉城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李宁咏高声辩解道:“侯海洋从来不去这些场所,至少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接到这张卡时。还顺口给我提了一句,我敢肯定他不知道这张卡的价值,更是从来没有去过。他这人性格骄傲得很,由于与牛清德有矛盾,连牛部长的面子都不给。涂成功和牛清德关系比较好。所以他挺讨厌涂成功。涂三旺和涂成功大约觉得侯海洋的位置比较重要,对他们的态度又不太友好,因此有意收买他,所以就给了张贵宾卡。这些人混账,给卡就给卡,非得登记下来,以后谁还敢跟他们打交道。”
作为侯海洋的未婚妻,她是最了解侯海洋的人,凭着自己的推测准确地还原了事情原貌。
邱宁勇惊讶地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了一张卡,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点屁事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邱宁刚道:“这种事平时在两可之间,就看办案单位具体的判断。”
邱大海对大儿子的判断是认同的,道:“彭克出事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省纪委这种规格的办案组,多年都未见了。凭我的经验,这一次风向不对,茂东市级主要领导要出事。这句话你们听到就行了,不要外传。”
李宁咏道:“为什么丁原是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邱宁刚道:“丁原态度没有问题,他不愿意与侯海洋见面。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情况是确实有事,不方便见侯海洋,第二种情况是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从某种渠道知道了案情,不愿意在这个时间与侯海洋见面,算是回避。”
等大家讨论了一会,邱大海道:“我们今天开这个家庭会,没有叫上外人,都是邱家人。你们要认识当前形势。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把手中工作办好,不能掺到这件事里面去。”
李宁咏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拉长声音道:“爸,你要帮侯海洋。”
邱宁勇道:“侯海洋这人不错,素质好,有能力,就是运气太差,别人跟着领导就顺风顺水,他跟着领导反而吃了洗脚水。”
邱大海摆了摆手,道:“你们别插话,一点规矩都不讲。我这把年龄了,仕途也就差不多到点了。在退休前,我还要尽最后一点力,把你们三人安顿好。宁刚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宁刚在检察系统很有名气,这两年应该能转正,没有什么大问题。”
邱宁刚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很是沉静,和父亲邱大海巅峰时期的神情极为相似。
邱大海指着邱宁勇道:“宁勇是个莽张飞性格,你要向大哥学一学,少喝点酒,少打点牌,平时读点书,把心思用在工作上。这一次彭克下台,高老头调整已经势在必行,我已经听到不少风声。你要用点心思在工作上,这段时间绝不能出错,可以跳起来争一争局长位置,局长和副局长只差半个级别,有本质的区别,区别在于拍板权和发展空间,副职往往一辈子就在局里工作,正职当县市领导的就多得很。”
邱宁勇平时一幅大大咧咧的态度,听到父亲讲到这事,也严肃起来。
邱家家庭会是一个老传统,凡是家里有重要的事,都通过开家庭会的形式让全家人参加,按邱大海的说法,这就是最基础的工作训练。把会开好了,工作往往就做好了一半,开会并非没有意义,而是一种高效率传达信息和统一思想的方式。
讲完两个儿子的事情,邱大海又对李宁咏道:“宁咏啊,现在最头痛的就是侯海洋的事,我想来想去还是以静制动,暂时不调动侯海洋的工作单位,让他到档案局磨磨性子,年少高位并不一定是好事。等到事情明郎以后,再根据情况做选择。”
李宁咏道:“爸,什么叫做事情明郎?”
邱大海道:“如果我估计没有错,此案必然涉及到茂东主要领导,等到此案结果出来以后,如果没有涉及到侯海洋,就积极活动,让他换个单位任职,甚至可以官复原职。”
李宁咏脸色一阵发白,道:“如果涉及到侯海洋怎么办?”
邱大海平静地道:“如果侯海洋涉案,就得壮士断腕,邱家这些年都是清清白白的,不要和涉案人员有牵连。如果侯海洋不涉案,就要看具体情况,现在不急于做结论。”
李珍英道:“老头子何必遮遮掩掩,我就把话说透了。侯海洋跟错了人,做错了事,以后发展肯定要受影响,耽误几年,年龄大了,就没有多大的发展前途。宁咏和他分手,免得把你大哥和二哥影响了。”
邱永刚道:“妈,现在是什么社会了,不搞以前株连这一套,我倒是看得起侯海洋,小伙子是个干事的人。”
李珍英道:“能干的人多得很,不止他一个。为了你妹妹的幸福,所以我们要开这个家庭会。这些年我总结出一个经验,以前在台上的领导,凡是为子女辅了路的,晚年生活都幸福。凡是子女没有一官半职,没有经商办企业,日子过得就很惨。以前的茂东老吴市长,在台上威风八面,去年儿子开车闯了人,想找点关系,结果硬是到处吃闭门羹。开车撞个人,不仅赔了钱,还被判了六年。老吴市长当年迂腐得很,没有为家里辅路,现在尝到后果了。”
李宁咏想起与侯海洋在一起的柔情蜜意,心乱如麻。
李珍英继续道:“与老吴市长对比的是财政局老江,论级别,老江和老吴市长差得远,现在老江的儿子在省委工作,位置重要,老江在茂东处处受人尊重,都被尊称为江老了。我不想等到你爸退休以后,别人直呼其名,或者叫你爸为邱老头。宁咏,你长得这么乖,条件这么好,完全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
李宁咏反驳道:“当初你还想把我介绍给侯海洋。”
李珍英道:“以前他还是不错的,谁叫他现在不争气,此一时彼一时了,人要学着变。”
李宁咏擦着眼泪水,道:“我也要变。我以前错在总是想依靠男人,多数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好不容易找个好男人又要出事。爸,我要当官。”
邱大海喝了口茶,道:“现在是新社会,女领导到处都是,没有人不准你为人民服务,关键是看你如何选择。”
李宁咏道:“我不想在电视台业务部门工作,业务干得再好也没有意思。我想到办公室去干行政工作,以后好发展。”
邱大海道:“这件事不难,到时我去说说就行了。丢了业务,你不觉得可惜。”
李宁咏道:“我那个业务就是吃春青饭的,丢了就丢了,没有什么大不了。我有这个业务,当了女干部,能说会道就变成了优势。”
“既然你有这个志向,当爸爸的就得鼓励,不依靠男人,这才是我们邱家人的性格。今天的会就差不多了,我们一家人找个好酒楼,喝点小酒,把家属娃儿都带个。”邱大海望着三个儿女,觉得很满意。大儿子沉稳老练,最象自己,肯定有出息。二儿子性格是莽撞一点,却也是有魄力的,磨练以后也能成器。老三性格要强,能说会道,以后不会差。
李宁咏道:“我把侯海洋也叫上。”
李珍英道:“开了半天会,你这个娃儿硬是没有懂起,暂时别喊他,成不成一家人还说不清。”
李宁咏憋在心里的火气上来了,道:“我喜欢他,就要嫁给他。”
李珍英道:“当家长的是为你好,为什么就听不进去。你的条件不差,明明可以找更好的男朋友,为什么非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若是平时,这些话本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此时李宁咏心里乱成一团,闻言就炸出了气,赌气道:“你以前给我选的那些人,一个个象什么样,胖得象猪,瘦得象猴子,丑得象钟馗。我就看着侯海洋顺眼,就要嫁给他。”
李珍英气呼呼地道:“我这是为你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宁咏道:“是我找丈夫,又不是你找。”
邱大海制止了母女俩斗嘴,道:“宁咏,怎么用这种态度和你妈说话?”他看着老婆,眨了眨眼,示意她别说话。
李宁咏神情凄凉地回到自己房间。
李珍英指着房门道:“宁咏是越大越不听话,完全被那个侯海洋迷住了。”
邱大海批评道:“你这人一点都不讲究工作方法。宁咏和侯海洋谈恋爱是认真的,现在出了这一档子事,肯定心里不舒服。你越是着急,越要起反作用,我们能作的就是把利害关系给宁咏讲清楚,让她自己作出选择。”
李珍英道:“如果她乱选,我们怎么办,管还是不管?”
邱大海道:“我们家的孩子不笨,你要相信他们。客观来说,侯海洋在县府办主持工作,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也算不错了。”
李珍英道:“那你为什么不帮他?”
邱大海低声道:“不是不帮,是在等待。据我分析,出事的应该是梁强。如果真是梁强出事,如果是杜立高当了市委书记,凡是与梁强一条线上的人绝对好不了。侯海洋在贵宾卡一事上总有污点,就算法律和政策上没有问题,在老杜心里就也会记个大疤。老杜这人性子阴,爱记仇,被他盯上的人绝对讨不了好。如是为了侯海洋把宁刚和宁勇的前途搭上去。就不值得了,只要出现这个情况,我们就要壮士断腕。”
李珍英有些疑惑地道:“老杜当市长,职务这么高。难道还会和侯海洋计较,两者之间差得太远了。”
邱大海道:“在市委里还有谭王八和我不对付,说不定会下烂药。我现在就要退休了,只能防守,每步都要小心。如果是省里调一个外人来当市委书记。那就无妨,我就可以帮侯海洋做工作,争取调动工作。”
李珍英道:“老杜背景挺厚,真有可能当书记。”
邱大海道:“但愿我是瞎想。”
在屋里,李宁咏躺在床上哭了一会,坐起来给侯海洋拨通了电话,“你在哪里?到市纪委去谈了什么?”
侯海洋刚刚走出市纪委不久就接到了李宁咏的电话,他觉察到李宁咏情绪很不好,道:“又是无妄之灾。他们在追问涂成功送的温泉城贵宾卡,我就实话实说。确实有一张卡,还以为是商店一般的打折卡,我一次都没有用过。”
李宁咏脱口而出道:“听说那张卡值五万。”
侯海洋惊讶地道:“你知道这事?”
李宁咏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们全家都很关心你的事情,大哥专门找人询问了你的事情,目前一共有十七人有那种贵宾卡,府办杨春、你和章同国还有这种卡。”
侯海洋前次从外地老招待所出来之时,对外面情况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缓冲,他对当前形势慢慢有了了解。巴山县除了县长彭克、常务副县长吴永志被双规以外。还是县府办主任杨春、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章同国和国土部门三人。
他只是了解了大概情况,比较粗线条,谁有温泉城贵宾卡这种事情,确实还不清楚。
“谢谢你。这个情况很重要。”侯海洋抬起头看了看天上太阳,回想起在纪委谈话的情况。
在市纪委谈话即将结束时,进来一位老同志,坐在旁边听。当纪委同志要站起来时,他摆了摆手。
老同志头发花白,态度严肃。坐在一边旁听。等到谈话结束以后,老同志递了一枝烟给侯海洋,以闲聊的语气道:“小侯,当初为什么要收这张卡?”
侯海洋猜到来者应该是级别比较高的领导,道:“这是正式询问吗?”
作笔录的一位中年同志正要瞪眼,老同志用目光制止了他,道:“不算,就是闲聊。你看,钢笔都放在桌上,笔记本也关了。”
侯海洋想了想,道:“真实原因是不知道这张卡其中的价值,还以为就是一张寻常的卡。现在很多商城都实行会员制,是一种商业手法,我误认为是那种卡。如果知道是什么卡,我绝对会拒绝。次要原因是涂成功毕竟是我县有名的企业家,三番五次拒绝他,一点情面都不给,也不对。”
作笔录中年人作了冷笑的表情。
老同志道:“省纪委在不同场合谈起过要注意与老板们交往的尺度,你们还是没有引起注意啊。重商并不意味着就要和老板们坐在一条板凳上,还必须得有合适距离。我们是有纪律约束的执政党,很多领导干部就在与老板密切交往中失去了原则,丧失了党性,教训非常深刻。”
侯海洋一直以来都想保持与涂家的距离,没有料到一时疏忽,还是给自己惹出来大麻烦,道:“谢谢领导,以后我会更加注意。”
老同志又道:“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前途可谓远大,如果因为这张卡受到处理,想起来就令人十分惋惜。国家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你个人要成长也不容易,你家人应该对你寄予了厚望,想一想这个成本有多高。”
侯海洋辩解道:“这张卡虽然交到我手上,但是我一次都没有使用,而且也不准备使用。这种情况下,实际上等于没有接受这张卡。”
中年人忍不住道:“根据温泉城相关记录,这张卡价值五万元。卡在你手里,这是事实。”
侯海洋道:“我确实没有主观占有这张卡的故意,这说明我没有受赌的主观意图。其次,我个人认为这张卡和五万元不能划上等号,这张卡不是作为等价交换物的货币,必须且只能到温泉城实际使用才能体现其价值,没有使用的情况下,这张卡没有实现其价值。”
老同志点了点头,对中年人道:“有点道理,你们要考虑这种情况。”
侯海洋又道:“如果我这情况算是受赌,以后有老板要陷害某个领导,只需要随便送一张卡,然后宣布其价值几万、十几万,这不是显得很荒唐吗?”
老同志本来是经过这个办公室,随便听一听情况,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府办主任面对省市联合调查组居然不卑不亢,谈话有理有据,比起很多身居高位的领导同志的心理素质要强得多。他暗自分析,一方面是侯海洋除了这张卡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事情,另一方面说明侯海洋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
走到大街上,侯海洋在脑中迅速回忆起老同志的相貌,对李宁咏道:“今天谈话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同志,应该是省纪委的领导,这次调查的规格不低,带队领导是谁?”
李宁咏道:“听说是省纪委的常务副书记彭振纲,他有五十来岁年龄,在省里很有些威信。”
听到这个职务,侯海洋断定跟自己聊天的老者十有八九就是彭振纲,他有些奇怪地问道:“彭克的案子让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出面有点超规格吧,依着彭克的级别顶了天也就是省纪委第二纪检室主任出马就行了。”
李宁咏道:“大哥说,现在正在搞党员教育,出了腐败案,省纪委当然很重视,才由彭振纲出面。”
侯海洋道:“算了,电话不聊这些事。我们见一面,见面细谈。”
李宁咏道:“你现在在哪里?”
侯海洋道:“刚从市纪委出来。”
李宁咏拿着包走出房门时遇到父亲,道:“侯海洋从市纪委出来,我去见他。”邱大海道:“他在市纪委谈了什么?”李宁咏道:“大哥的情报很准确,今天纪委就是让侯海洋谈温泉城贵宾卡的事情,谈了一个多小时,似乎彭振纲亲自出面谈了。”
邱大海眉头皱成一团,道:“侯海洋谈话后就回家,这说明事情不严重。侯海洋这点事情用不着彭振钢出面啊,这是什么原因?”
“我也想不出原因。”李宁咏又道:“明天、后天我和侯海洋到巴山。”
邱大海道:“去吧,给侯海洋说,别想太多,该来的始终要来。”李珍英闻讯走到客厅,道:“你还要到巴山?这一段时间就少见点面。”
李宁咏最不喜欢听母亲说这话,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李珍英气得捂着胸口道:“你看,你看,女大不由娘,翅膀还没有硬,就不听话了。”邱大海道:“我们再等一等,只要老杜不任书记,还是可以继续和侯海洋交往。侯海洋这孩子总体来说还是挺优秀的。”李珍英道:“到时女儿不分手,你未必来硬的。”邱大海道:“我相信宁咏是理智的。”
李宁咏开着车很快就来到了市委大楼,远远地看见侯海洋站在一株胡子树下,正在用手扯胡子树的须根,不觉眼泪水就出来了。
侯海洋上了车,见到李宁咏满脸泪水,笑道:“你哭什么哭,我又没有缺胳膊少腿,就是到市纪委谈了话,这个无所谓。 人这一辈子哪里能永远顺风顺水,有点小灾小难也是人生常态。”
李宁咏道:“这怎么能算是小灾小难,这是大灾。”她说到这里,就想要靠在坐在副驾驶位的侯海洋怀里。
小车停在市委大楼旁边的小道上,小道本来就不宽,另一测还停着不少车。小车停下就堵了路,后面的车不停地按喇叭,催促前车。
侯海洋朝后看了一眼,道:“开车吧,找个宽敞的地方说话。”
李宁咏用手臂擦了泪水,动汽车,道:“你这人没心没肺,为了这事我难受死了,几天睡不着觉,你这个当事人反而象个没事人。”
侯海洋道:“你想要我是什么表情,难道哭哭啼啼就能挽回局势,既然哭不能挽回局势,我为什么要哭。我现在庆幸是当时判断正确,没有陷得更深。”
李宁咏道:“我总觉得你应该主动一点,找各种关系,摆脱困境。”
侯海洋道:“这次案子很奇怪,虽然是在党员教育,可是省纪委副书记亲自找我这种级别的人谈话,仍然不同寻常,说不定还有牵出人来。这种时候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只有等案子了结以后,才能有机会。所以,趁着这个时机,我准备休息一下,多读点书,多打打篮球,多写写书法。”
小车启动,沿着茂东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李宁咏有些犹豫,现在这个情况将侯海洋带回家,与家人见面说不定尴尬。特别是母亲态度肯定不好,至少不热情,说不定还会得罪侯海洋。侯海洋是个犟拐拐,真要在这种时候受了气。以后就不好相处了。
正在犹豫之时,侯海洋道:“单位有事吗如果没有事,干脆回巴山。”李宁咏同意了这个提议,掉转车头。朝巴山开去。即将出城的时候,侯海洋道:“今天我来开车,我觉得你心绪不宁的。”李宁咏叹息一声:“我没有你这么没心没肺,想起这事,我就心烦意乱。”
侯海洋接过钥匙。顺势还亲了亲李宁咏,安慰道:“别想得太多,你的精神状态不好,眯一眼就到了巴山。”
确实如侯海洋所言,李宁咏坐在副驾驶位上,闭着眼,在小车轻微颠簸中,奇异地睡着了。这一段时间她总是睡不着觉,身体和精神都疲倦了,一阵小睡。精神好了许多。
下车后,侯海洋道:“我们去买条鱼,想吃什么味道,麻辣味还是酸菜味。”李宁咏道:“现在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侯海洋道:“必须要选择。”李宁咏道:“那就麻辣味,狠狠地刺激一下。”
参加工作以来,不管是在城管委,还是在县府办,侯海洋都处于忙碌状态,现在身处逆境,反而有一段轻闲的日子。
在侯海洋在厨房做菜的时候。李宁咏在卫生间冲洗。热水顺流而下,轻柔地抚摸着全身,使她涌起了一阵强烈渴望,希望能够痛痛快快吃点麻辣鱼。又能痛痛快快地做床上运动,她暗想着侯海洋的话:“侯海洋说的还是有道理,既然现在无法解决问题,就不必吊着死鱼脸。就算以后要分手,在一起的时间也要过得高高兴兴。”
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李宁咏一扫这一段时间的萎靡。主动要了一瓶啤酒,吃麻辣鱼,喝啤酒。
然后,然后两人就离开了餐桌,直接到了床上。两人都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互相撕扯之后,就互不服输地运动起来。
高朝之后,两人不着一丝地躲在床上,任微风轻轻吹拂着身体上的汗水。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运动了吧。”
“嗯,出了事以后,我内心泌都失调了。”
“今天怎么样,内分泌失调的问题治好了吗”
“差不多了。但是,等会我还要一次。”
“谁怕谁啊,等过了不应期,我们立刻来战。”
休息了半个小时以后,战鼓重响,一阵山摇地动,再归于沉寂。
李宁咏终于真正在放松了下来,沉沉睡去。侯海洋休息了一会,拉起薄被单盖在李宁咏身上。盖上前,他在床边坐了一会,细细地注视着依然是如此美丽的身体,目光在平坦的光滑的腹地逡巡,又掠过高峰,再滑下低谷。
给她盖上薄被单后,他就站了起来。
窗外传来了“砰、砰”的篮球声响,这是电力局爬电杆的一些棒小伙子在打篮球,他们经常在球场捉对撕杀,总要打得日落西山才结束。侯海洋和这些棒小伙子年龄基本相当,甚至还要略小一些,但是他自我感觉比电力局一线工人心思复杂一些,活动更累一些。
今天,侯海洋准备主动去参加集体活动。生活除了工作还有很多美好一面,只是人们陷入生存之中,有意无意忽略了生活中的单纯快乐。
换好读大学时穿过的球鞋,将衬衣变成了短衣裤,侯海洋觉得青春似乎又突然回来了。在府办当副主任时,他觉得心态朝中年人靠。换上篮球场上穿的衣服,他觉得心态又朝年轻转换。
他写了一张纸条:“我在下面打篮球。”然将纸条放在床头柜上,轻手轻脚出了门。
到了篮球场,电力家属院的工人们在分组打半场,他们球技一般,但是体力都不错。侯海洋扫了一眼局面,走到一个坐在篮球架下的年龄稍大的小个子面前,道:“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打。”凭着直觉,他判断小个子应该是这群人中的头领。
小个子喝了一口矿泉水,道:“你住里面,以前没有见过你”
侯海洋道:“我是租在里面的,今天是第一天来打球。”
小个子道:“你是那个单位的”
侯海洋道:“我在档案局工作。”
小个子有点惊讶道:“档案局是文化人的地方,你看起来不象是文化人啊。”
侯海洋笑道:“文化人应该是什么样”
小个子道:“身体单薄,瘦弱,戴个眼镜,说话还有点酸。”
侯海洋道:“你这是傲慢和偏见啊。先在档案局工作不一定是文化人,其次文化人中莽汉不少。”
小个子道:“你是文化人中莽汉。”
侯海洋道:“算是吧。”
几句话后,侯海洋与小个子便聊到了一起,参加到了坝坝球比赛中。虽然说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球了,但是深厚的功底还是很快变成了犀利的进攻,侯海洋如出入无人之境,在球场上纵横驰骋,没有一点保留。
当第二局又以十二比零将另一组屠杀之后,小个子双手叉腰,道:“我操,你是啥子人哟,到底是体育局还是档案局,打得这么好。”
旁边有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李局。”
侯海洋在府办工作时,与电力局打过交道。电力局有两个李局,大李局是正职,小李局是副职,看来眼前这位应该是小李局。侯海洋笑道:“我确实是档案局的。”
小李局道:“十月全市电力系统要打篮球比赛,特邀你参加我们电力队,打比赛的时候每天五十块钱的补助。”
侯海洋笑道:“好,成交,到时随时可以参战,反正档案局又不是太忙。”
小李局道:“你住哪套房子,平时好找你。”
侯海洋指了指自己租住的房间,道:“就在那边,窗口站着女的那间房。”
李宁咏已经醒来一会。在睡觉时,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侯海洋在前面使劲走,自己想去追她,可是迈不动脚,越想走,越是没有力,眼见着侯海洋越走越快,终于不见了踪影。醒来时,她还在哭,泪水将枕头完全打温了。
看到纸条以后,她来到窗前,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篮球场。侯海洋在场中个子最高,球技最好,整场球完全是他一个人在表演。她看得痴了,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当侯海洋和另一个人视线转过来的时候,她朝着场中人挥了挥手。
打过篮球,又提了半边西瓜上了楼,进门就有一个温香软玉扑进怀里。
侯海洋道:“等会,全部是臭汗。”李宁咏道:“汗水怕什么,去洗了就行。”她深深地呼吸着健康的汗水味,觉得这个味道是如此好闻,一点都不引人反感。
在侯海洋洗澡时,她又去切了西瓜。将切好的西瓜装成小盘,拿到卫生间,递到侯海洋嘴边。不一会,她的衣服被打温了,干脆脱了衣服,也进了卫生间。
等到再次从床上睁开眼睛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侯海洋道:“起床吧,我们找个大排档,吃点江湖菜,不能再留在家里。”李宁咏道:“为什么不能再留在家里”侯海洋道:“如果再留在家里,将要打破一天运动次数的纪录了。”
两人换上新衣服,步行出院。
刚在大排档坐下,李宁咏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是大哥的电话。邱宁刚平常很少打电话过来,每次打过来肯定有事,不会随便聊天。李宁咏声音紧,道:“大哥,什么事?”邱宁刚道:“梁强,被双规。”
此事在民间已经有许多传言,传言成真时,还是让李宁咏感到震惊。挂了电话,李宁咏定眼瞧着侯海洋,道:“梁强,被双规。”
“我一直觉得省纪委来得奇怪,果然还有大鱼,这一下要引起巴山的连锁反应了。”他侯海洋看着李宁咏严肃的神情,道:“双规梁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宁咏答非所问地道:“我希望从茂东以外调来一个领导,否则茂东容易乱套。”
侯海洋道:“茂东的事层次太高,与我们联系不大,我还是安安稳稳等到案子结束。”
李宁咏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茂东谁来当市委书记,和我们关系大得很。”
李宁咏和侯海洋信息是不对称的。
对于侯海洋来说,双规县长彭克对自己有直接影响,双规市委书记梁强则与自己相隔太远。
对于李宁咏来说,双规梁强则意味着生活将充满更多变数,只是这个变数将决定着与侯海洋的关系走向,暂时无法与他明言。
得到此消息后,李宁咏在巴山留不住了,急匆匆回到茂东。
这一次巴山会面,两人都憋着劲疯狂,离别时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送走了李宁咏,侯海洋没有回电力局家属院,骑着摩托车直接回家。每次陷入人生低潮时,家总是会给人以安慰。回家其实什么事也做不了,主要是精神上得到放松,能让自己暂时平静下来。
刚进家门,母亲杜宗芬回头对着屋里喊:“老头,二娃回来了。”侯厚德穿着一件干净的旧衬衣,手里还拿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神态平静地道:“你进来。我问你事情。”
进了屋,侯厚德把手中小册子放在了桌上。拿着水杯出去续水,准备与儿子谈事。
侯海洋拿起薄册子。居然是一本《党员纪律处分条例》。从外地老招待所出来以后,侯海洋立刻就去找了一本《条例》仔细研读,没有料想到父亲也在看这本书。
侯厚德续水进屋,道:“这本条例你看过没有?”侯海洋道:“看过。”侯厚德道:“那你用一句话来总结。”侯海洋想了想,道:“手莫伸,伸手必被捉,这样总结行不行?”侯厚德点了点头,道:“还可以补充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你讲一讲这次到是怎么一回事?”
听罢事情经过,侯厚德道:“你还算谨慎,没有陷得太深。但是还做得不够好,所以中了暗算。从你的描述来看,涂家是有意拖你下水,想用糖衣炮弹腐蚀你。涂家也许看中你现在手里的权,也许看中将来手中的权,所以有权一定要谨慎。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一次经历对你以后的人生应该有好处。”
侯海洋自嘲道:“这种经历最好不要。以前在看守所来过一次,现在又被人从任上拉下马,我这些年所受的挫折比同龄人多得多,到组织部谈话以后。不往心里去是假的,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很难受。”
侯厚德道:“比起绝大多数同龄人,你的境遇已经很好了。不必把社会看得阴风惨惨,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他又道:“邱家对于你这事是什么态度?”
对于这事。侯海洋用语非常慎重,道:“这是省纪委办的案子。邱家插不上手,就算想出力也不行。”
侯厚德道:“邱大海对这事的看法?”
侯海洋想回忆了一遍近些天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道:“他没有什么明确态度,估计要等事情明郎以后再说。”
侯厚德喝着茶,想了一会,道:“不管邱家是什么态度,我只是想说一句老话,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杜宗芬一直站在门口听父子俩对话,插话道:“你和小李都要结婚了,邱家帮助自家女婿,这是天经地义的。”
侯厚德道:“没有结婚,不算女婿。”
杜宗芬不想和丈夫争论,免得刺激本就受了磨难的儿子,道:“二娃,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弄。”
侯海洋道:“随便弄点什么,反正妈做什么都好吃。等会我要去河边游一圈,洗洗晦气。”
杜宗芬道:“这个天气,水都很冷了。”
侯海洋站起身,道:“无所谓,以后我还想练习冬泳。”
侯海洋从小就在河里翻滚,家人都习惯其回家就下水,等着儿子拿着泳裤出门,侯厚德继续研究条例,杜宗芬想着晚上的伙食。
“老头,晚上我杀只鸡。”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儿子成天在外面大鱼大肉,主要问题是营养过剩。”
杜宗芬站在门口,用手在围裙上擦,道:“二娃这些天心焦得很,最伤身体,我要杀只鸡给他补一补。外面的东西再好,也比不过我家在林子里散养的鸡。”她做出决定后,就去捉了一只鸡,开始为儿子补身体做准备。
侯厚德看了一会书,开始心神不宁。他放下书,将盖在电话上的布套取下,拨打了女儿电话:“大妹,回岭西没有?”
这一次考察之行对于侯正丽来说几乎等同于蜜月之旅,她刚从酒店游泳池里起来,头发还湿漉漉,正由赵海帮着吹头。电话响起,赵海就将吹风关掉,顺便低头亲了亲侯正丽的脸颊。
侯正丽飞快地回吻了赵海,道:“爸,我明天就回岭西,你有事吗?”
侯厚德原本想谈一谈侯海洋的事,话到嘴边,想起女儿这些年受的苦,又强行咽了回去,道:“你什么时候给侯家谈赵海的事情。”
侯正丽道:“这事没有想好,不知道怎么开口。”
侯厚德鼓励道:“迟早都要开口的。这事你要理直气壮,你越是不敢开口,越让李家觉得你理屈。你对两位老人好,并不意味着要牺牲你的幸福。”他在这事上一直立场鲜明,支持女儿另外选择婚事。比老婆杜宗芬的态度还要坚决。
“李家对我不薄,我最怕伤他们的心。伤他们的心。最终伤害的是安健。我会选择一个好时机,想一个尽量让他们能接受的方式。”侯正丽以前觉得父亲很古板。随着阅历增长,她越来越发现父亲很有些智者的风采,之所以显得古板,是因为现在有太多人是假聪明。
聊了几句,侯正丽挂断电话,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
赵海拿着吹风,坐在一旁看电视,把电视声音调得小小的。突然,他用力按着音量调节健。调电视声音调大。侯正丽正要做一个小声点的手势,眼睛也被电视画面所吸引。
岭西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正在播放巴山县县长彭克和常务副县长吴永志被双规的新闻,新闻很短,转眼就过了。
侯正丽目不转睛地看了新闻,对赵海道:“我没有听错吧,是巴山县的县长和常务副县长?”赵海道:“没错。”侯正丽道:“平时我爸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今天打了电话,又没有什么事,肯定是弟弟被牵连进去。他想给我说,又怕影响我。”赵海安慰道:“你别着急,侯叔既然没有提起你弟弟的事,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侯正丽立刻拨通了侯海洋电话。拨通后却无人接听。她有点不放心,又继续拨打。越是打不通,越是心惊。与赵海说话时带着哭腔了。
赵海道:“别着急,你给家里回个电话就清楚了。”
侯正丽立刻给家里拨通了电话。道:“爸,巴山县是不是出事了?”
侯厚德道:“你怎么知道的?”
侯正丽道:“岭西卫视都播放了。县长和常务副县长被双规了。”
侯厚德道:“不仅巴山县,就连茂东市委书记都被双规了。二娃没有什么大事,被纪委叫去关了七天,出来后被免职了,调到档案局工作。刚刚都在家里,在外面游泳去了。”
侯正丽道:“等会弟弟回来以后,一定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侯正丽挂断电话以后,继续由赵海给自己吹头。她不眨眼地盯着手机,等着弟弟回电话。
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侯正丽抓起手机,痛斥道:“侯海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给我说一声。我是怎么知道的,从岭西新闻中听到的。”
侯海洋痛痛快快地在小河里游了泳,一直积郁在心里的烦恼似乎随着河水散去了,听着姐姐的唠叨,道:“这么些年,大姐都在为儿子活着,好不容易为自己活一次,我不忍心拿这些破事来打扰你。其实我爸也是这么做的,他挺支持你和赵海在一起。”
侯正丽道:“你下一步怎么办,邱家有什么想法?”
与邱家的关系是一个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在姐姐面前,侯海洋就畅开了总是关闭着的心灵,说了直实情况,道:“出事以后,邱家总体上显得比较冷淡,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等着看吧。李宁咏对我还可以,星期六在巴山住了天,今天回的茂东。我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也不会做出伤害感情的傻事,还是那句话,等着看吧。”
侯正丽道:“是否需要到省里去找关系,暂时可以不用找李家,赵海也有不少朋友。”
侯海洋道:“据我分析,这事对于我最大的后果就是免去县政府副主任职务,现在已经是最严重后果了,那有什么好怕的,暂时谁都不要找,等到茂东案子基本告一段落以后,再谈以后的事。我准备请工休假,到工地上去住几天。”
侯正丽惊讶地道:“你到工地做什么?”
侯海洋道:“档案局刘涛局长说了,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让我自由。我准备先请几天病假,出去散心,见识一下工地生活,算是体验另一种人生。”
侯正丽道:“你的想法与常人不同,很奇怪。”
侯海洋笑道:“当初数学摸底测验考九分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人这一辈子要做不同的尝试,这才不虚渡这一生。更何况,我天天到档案局上班,刘涛不一定会领情,还会被他小看。”
出于对档案局这个地头蛇的尊重,侯海洋在上班的时候还是来到档案局。他先到外面查看了修路的情况。从施工进度来看,乐彬和杨阳都还是比较重情义的人,没有因为侯海洋离职而马虎了事。
侯海洋站在公路边看着工人施工,散了几枝烟,这才走进档案局。他没有到二楼角落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进了刘涛办公室。
刘涛听说侯海洋要请病假,笑道:“你不用请病假,请病假又请不了几天,你先看看这份文件。”
——这是一份《关于加强机关、企事业单位档案工作指导服务的通知》,侯海洋看了一眼题目,道:“刘局有什么安排?”
刘涛解释道:“以前档案管理工作不规范,很多单位的档案工作都没有及时归档,经领导批准,我们准备对全县机关和企事业档案工作进行全面摸底,了解单位档案管理、收集、整理、归档、保管、利用和移交等情况,还要通过现场调研,针对发现的问题进行业务指导。局里分了五个大组,你在挂一个档案局督导员的名义,到各单位去督导我们派出去的小组,平时不用来坐班。”
所谓督导,实质上就是给侯海洋一个闲事挂着,这种安排最符合侯海洋的现状,纯属照顾性质。侯海洋没有想到刘涛是这样一个妙人,笑道:“既然刘局给了任务,我肯定会好好完成。”
三言两语讲定了近一段时间的主要工作安排,侯海洋连自己办公室都没有进,拿着文件,转身就离开了档案局办公室。离开办公室时,他打定主意,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翻了身,必定会给刘涛以回报。
从理论上,他们这种做法是不正确的,是上不得台面的。而在现实生活中,刘涛如此安排具有其合理性。在刘涛眼里,侯海洋这么年轻,只是暂时落难,以后必定会重新当大官的,与其把他当做普通工作人员来使用,不如给其最需要的自由。
侯海洋回到电力家属院,取出摩托车,清理一番,发动以后,朝茂东之外的陈强的新工地开去。经过近一年发展,新公司正式更名为岭西辉煌建设集团。经过第一个项目以后,公司实力虽然还弱,但是雄心已经起来,改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更关键是现在的人总觉得“集团公司”的名头很高大,比工程公司、建筑公司要更有档次。既然大家都喜欢在名字上做文章。新公司也就跟了一番潮流。
新的建筑工地位于成津境内。
成津与巴山相邻,在历史上有一段时间还曾经同属一府。去年成津县委由侯卫东带团到巴山县考察学习以后,两县商定共同打通成津和巴山交通,改建成昌公路。
今年虽然彭克、吴永志都被双规。但是没有影响已经招标的工程,工程还得继续上马。陈强分包到的路段是成昌公路的一个标段。这个标段处于山区,一部分在巴山,一部分在成津,属于骨头多肉少的路段。
对于陈强来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自然也不会挑三捡四。除了赚钱以外,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利用工程来锻炼队伍。只要队伍成熟了,相关设施逐渐配齐,积累一定资金,以后就可以承接大型工程,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只能分包一小段。
侯海洋作为府办副主任时曾经跟着宫方平一起视察过这个路段。宫方平要去视察前,府办专门与施工方提前进行了联系。当宫方平来到时,承包方总经理亲自陪同。很是隆重。侯海洋作为陪同人员,也受到了工地极高的礼遇。
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他不是以官方身份前往工地,自然是另一种概念。
骑着摩托车,离开县道不久,便进入工地区域。大型工程车进进出出,带起了扑天盖地的灰尘。特别是大型渣土车经过时,灰尘更大,达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侯海洋幸好习惯戴头盔,否则肯定会变成土行孙。
来到标着辉煌集团标志的工段。侯海洋暂时没有与陈强见面,而是停下摩托,取下头盔,边喝矿泉水边打量着工地。此时侯海洋看工地的角度与作为府办副主任看工地的角度又不一样。他在辉煌集团有股份,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为他创造价值。
这也是他在面对逆境时心有底气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施工现场旁边的小山上写着“施工现场,人人有责”和“安全防范精细到位,质量管理精益求精”两条标语,还插着红旗。在毛坯路面上有很多白色石灰划成了横格线,有的横格里面还放在黄土。
侯海洋多次到过垃圾入场道路的工地。与这个新工地相比,工地现场质量水平明显提高,很有些国有企业的管理风范。
“哎,你谁啊,不能骑进去。”
侯海洋正要发动摩托车进入工地,有一个穿着印有辉煌字样的工人走了过来,大声喊叫。
侯海洋等到工人走过,道:“我要去找陈总。”
工人脸上晒得很黑,说话很直很硬:“找陈总也不能从这里过,你从这里过了,我就要被扣钱。”
侯海洋知道与工人打交道的方法,发了一枝烟,道:“我是侯总的弟弟,过来找陈总。”
辉煌集团是以侯正丽为董事长,但是在现场负责的都是陈强,很多工人只认识陈总,不知道侯总。工人接过烟,也不抽,夹在耳朵上,道:“哪个侯总?没听说过。”
侯海洋道:“就是那个女老板。”
工人这才反应过来,态度热情了些,道:“你不能走上面,从那条小路绕过去,陈总在那边。”
侯海洋不急于离开,问道:“我不懂工程,是外行,问个事你别笑话,你们在公路上划格子做什么?”
“这是陈总的办法,我在外面打工好多年,还是陈总技术最好。”工人夸了一句,又解释道:“划格子是为了控制土方填筑量,每个格子用好多料,都是定死了。我们好操作,老板也好管理。我们这个标段是做得最好的标段,施工指挥部还组织了所有标段来参观我们的做法,有几个标段被要求重新做。”
说到自豪处,不由自主挺了挺胸口。
侯海洋一路过来也看过其他的标段的情况,随口道:“木秀于木风必催之。”
工人没有听懂,道:“你说的啥子?”
侯海洋道:“你们工地做得太好,就要被枪打出头鸟。”
工人听懂了这句话,不以为然地道:“各做各的工程,怕个锤子。”
侯海洋对工地现场非常满意,现在的工地比修建垃圾场入场道路时的感觉好得太多,又递给工人一枝烟,才驾驶摩托车朝后山绕去。
工人抽着烟,道:“不好意思啊,陈总要求得严,有人在毛坯路上骑车,要罚我的款。陈总说话算数,罚起款来黑得很。”
侯海洋笑道:“罚款高,给钱也痛快,从来没有扣过工人的工资。”
工人道:“这是实话,发工资也爽气。”
侯海洋骑摩托车是在新乡田坎路上练成的,走乡村道路非常在行,很快绕到了工棚处,令他没有想的是居然见到一整排铝制的标准工棚。
陈强正在房间里看图纸,听到侯海洋声音,放下手中活,惊讶地道:“蛮哥,你过来也不打个招呼。”侯海洋道:“最近没事,到工地看看,找你聊天。”陈强已经从女儿那里知道侯海洋的事,道:“这里山清水秀,足够你散心了。”
进了屋,侯海洋道:“上次来看,工棚都很破烂,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高大上了。”
陈强道:“以前的一个下属,现在是国企老总,听说我重出江湖,专门来看望我。房子是他借给我的,这个工程做完以后要还给他。”
侯海洋道:“我现在无所事事,想在这里住几天,有地方睡觉没有。?”
陈强道:“这是我的办公室,也是卧室,等会让他们收拾一间床来,我们两兄弟睡一间房。”
侯海洋环顾四周,道:“虽然条件改善了,还是艰苦。”
陈强用文件柜子里干净陶瓷茶杯倒了一杯茶,道:“这是秀雅给我带的茶具,从来没有用过,以后就用这个喝水。你别管我,我就用太空杯,提起来方便。”
聊了几句,就有技术员过来找。陈强道:“蛮哥,你就在这里坐一会,我去现场看一看压实度。”侯海洋道:“我跟你一起去看,顺便学两招。”
在前往检验地时,陈强介绍道:“压实度就是夯实度,是路基路面施工质量检测的关键指标之一,我们工地要求得严,比质检站的要求还要高。以后我们公司要做到质检站只要听说是我们施工,就会认定没有问题。”
来到现场后,技术人员已经弄出了一块平坦表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有人拿来一个灌砂漏斗,正要开始操作时,外面响起了一阵叫骂声。
陈强很厌恶地抬头看了一眼,道:“我们继续做,别理他。”
侯海洋在垃圾场做过乡村工作,听到叫骂声就猜到了大体是怎么一回事,道:“周边村民找麻烦?”
陈强道:“完全是无理取闹,我让老廖去跟他们聊。”
侯海洋不懂施工技术,却熟悉做人的工作,主动跟着老廖去看情况。
来到骂声响起处,一个拿着锄头的社员站在公路边,道:“你们修了路,以后发大水就要淹着我家的田土,这事要赔钱。不赔钱,我就找人来拦路。”
老廖道:“还没有发生的事,你现在说有什么用,而且我们会做好防护工作,绝对不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村民与老廖对答太过熟悉,听到侯海洋耳中如昨日重现。
作为曾经的巴山县城管委副主任,侯海洋非常熟悉当前这种矛盾。不同之处在于以前他是作为政府部门的领导来处理这类事情,现在是站在企业工作人员的视角来旁观。
野外山风吹来,带来了田野的鲜活味道,侯海洋抽着烟,饶有兴致地听两人争执。
扛扛着锄头的老村民指着公路道:“这里原本有一条水沟。每年夏天都会有大雨,这个坡的水都要顺着水沟流走。你们现在把水沟堵上了,以后下大雨肯定要淹到我的田土,损失大得很。这个事情没有解决的时候,你们不准修路。”
老廖哭笑不得地用浅显语言解释道:“公路正在施工,还没有修正规的水沟,我们挖了临时排水沟,过水没有任何问题,今年夏天下了好几场大雨,没有淹着你的田土吧。等到把毛坯路面修好以后,肯定要修完整水沟,这是修路的基本规范。你随便到任何地方去看一看,从来没有哪一条公路没有修水沟。水沟修好以后,排水绝对没有问题,这个你就不要担心,这是修公路的基本规范。”
老村民将锄头从肩膀上取下,提在手里,恶声恶气地道:“我才不管你什么几巴规范,到时候你们施工队伍走了,我找谁拿补偿,只有搬起石头打天。我今天把话扔在这里,你们不拿钱赔偿损失,别想修路。到时别怪我不客气。”
老廖试探道:“你说怎么赔?”
老村民道:“这块田有二十挑谷子,以后肯定每年都要被水淹。你们按产量赔三十年。”
老廖被气得笑了起来,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侯海洋太熟悉这些对话。在垃圾场堵场的日子里。他曾无数次被村民们围攻,尽管两地相隔甚远,阳和村民的逻辑和语气与这个老年村民如出一辙。
每个人立场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
从老村民的角度来说,他们是本地人,最了解当地的气候和地形,知道什么地方容易发生灾害。如果现在没有处理好,施工队离开以后遭受损失,他们连找人赔偿的地方都没有。
对施工队来说。想法又不一样。在他们的施工经历中,每个修桥修路的施工队都是唐僧肉,会被无数村民施压,施压的理由往往莫名其妙。
在老廖眼里,村民提的这事完全不能成立,他们肯定要修水沟,而且修的是标准化水沟,这样才能保证公路安全,所以说老村民提出的问题根本不存在。现在谈补偿款约等于敲诈勒索。
谈了半天,两人各持观点,无法谈拢。
谈崩了以后,老村民就发了狠话:“以后你们别想在这里施工。别怪我没有打招呼。”说完狠话后,他扛着锄头离开了。
从村民离开后神情,侯海洋知道必要有隐患。道:“老廖,你们以前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
老廖也是老江湖了。道:“没有更好办法,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要打架也无所谓,在外面施工遇到这种事很平常。”
侯海洋站在政府干部的角度道:“你们为什么不找当地政府,通过座谈解决问题?”
老廖苦笑道:“当地政府的屁股都和村民坐在一条板凳上,他们十有八九会和稀泥,要求企业拿钱免灾。有时候你不把事情搞大,他们根本不管。这条路是成津和巴山两个县的政府工程,闹事以后自然有人替我们收场,如果一味将就,闹钱的事肯定越来越多。”
他挽起衣袖,道:“你看我手臂上的这条伤疤,就是上一次做工地和村民打架时留下的。我们和当地政府谈好了补偿,把钱给了政府,据我所知政府的补偿也已经到位。但是村民和政府之间因为其他事情有矛盾,他们不去找政府,反而阻挡我们施工。工地都是有成本的,每耽误一天,我就要多发工资,还要付设备租用费。我被逼得忍无可忍,就带着工人与村民打了一架,打架后以后我被治安拘留了。”
他的胳膊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又粗又长。
“这个工程做完以后,我基上没有赚到钱,还小亏了一点。陈总是我的老朋友,他知道我日子不好过,就把我叫到这里来。我来时给陈总说我还是搞技术,陈总不同意,他说搞技术的人有,还是要让我搞协调。”老廖自嘲道:“我是工程队里唯一与政府机关和村民都打过交道的人,算是稀缺人才吧!我其实最烦做这些事,技术才是我的本行。但是论技术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陈总,所以只能来搞协调。”
老廖是在自己人面前吐苦水,没有掺杂什么夸大言辞。
侯海洋对他的说法深有感慨:“现在做什么事情都难,没有什么事能一帆风顺。”
老廖道:“那些当官的就可以坐地发财,动动嘴皮子,什么事情都有人给他办好。”
若是放在一年多前,侯海洋或许会认同这种观念。他如今当过城管委副主任和县府办副主任,体会又不一样,“你只看过当官的吃肉,没有看见当官的受罪。这一次,巴山县的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都被双规了,还有很多二级部门的领导也被双规,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老廖道:“你是做哪一行的?我看陈总对你客气得很。”
侯海洋道:“前一阵子我还陪着宫方平副县长来看过工地,现在被贬到档案局工作,无所事事,到陈总这边散心。”
两人说着话走回到工地。
陈强背着手,守着技术人员做压实度实验,神情十分专注。
以前他在看守所的时候处于非常弱势的地位。任由人侮辱欺负。来到工地上,他作为技术权威和掌舵者。是工地上的王者,气场十分强大。所有工人在他的指挥下一丝不苟地工作,没有任何人懒散和嬉笑。
陈强看到老廖回来,问道:“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老廖讲了村民提出的要求,道:“我估计还有麻烦,那个村民是一根筋,不论怎么解释都不会听。”
侯海洋又提出建议:“陈总,可不可以找政府协调?”
陈强神情很是无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政府协调没有什么用,现在政府也很难,政府说的话。村民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没有什么约束力。我最怕的是开了一个头,把钱给了村民,以后沿线所有村民都照着葫芦画瓢,这事就没完没了。我们暂时放一放吧,看他怎么闹,他出什么招我们就出什么招。”
侯海洋道:“村民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能避免冲突就避免。如果他们那闹得过份了,我还是出面找镇政府解决。虽然我现在落难。凭着以前的余威,或许还管点用。”
陈强没有接受这个建议,道:“蛮哥有更大用处,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牵涉精力。”
侯海洋自嘲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正事了。也起不到什么大作用,帮着工地解决具体事就是最正的正事。”
“如果真闹大了,蛮哥再出面。有时打一架也好。增强凝聚力,也锻炼了队伍。”陈强又对老廖道:“等会把老张、老刘和王三几个人叫上。我们一起到镇里吃饭,给蛮哥接风。”
陈强和侯海洋说话时的语气与用词总让老廖感到奇怪。陈强年龄超过五十。曾经在省交通厅担任过总工,技术霸道,还坐在监狱,在工地上很有威信。但是他这种资历和侯海洋说话之时是发自内心尊重,并没有表演和调侃的成分。
就算侯海洋是政府官员,职务也肯定比不上交通厅总工,更何况还有更高级别的官员来过工地,陈总都没有如此恭敬。
老廖尽管觉得奇怪,也没有多嘴,侯海洋是侯正丽的弟弟,几个公司高层的事情很复杂,关系很微妙,说求不清楚。
工地上事情多,陈强来到工地以后,不停地有员工汇报工作。陈强总是第一时间去现场,及时、准确、简洁地下达指令。终于忙完了杂事,陈强换好衣服,带着几个骨干到镇里面吃饭。平时陈强总和大家一起在工地吃饭,为了招待侯海洋,他才特意安排在镇里面餐馆,“我这人做工程有洁癖,最看不惯工地里面各种设备设施摆得乱七八糟,摆得乱七八糟说明心中无数,计划做得不好……”一行人沿着小道穿过好几个标段,陈强一边走一边给身边的技术人员指点其他工地的得失。
侯海洋当过城管委副主任,检查过城管委施工队的施工现场,不完全算外行。仔细听了陈强对几个标段的评价,才明白城委管施工队确实是土八路,自己当初选择与陈强合作实在是英明之举。
边走边谈,很快就来到场镇。这是一个与新乡非常类似的偏僻小镇,时光仿佛还停留在八十年代。施工队熟门熟路地来到取名为新兴饭店的小食店,这是一个专门卖豆花和蒸菜的小店,又脏又破,但是生意兴隆,客人绝大多数都是附近工地的人。
老廖是熟客,进来以后就道:“在屋外面摆一张桌子,每人一碗豆花,一个肥肠大笼,一个排骨大笼,弄点镇里酿的高粱酒。”
老板娘热情地道:“今天我们杀了猪,有新鲜的肠旺汤,要不要。”
老廖道:“要,来一大份。”
老板娘又道:“你们几位老板还是喝点好酒,我有瓶装酒。”
老廖道:“哪个喝你的瓶装酒,我们就喝本地高梁酒,不上头。”
豆花和蒸笼都是现成的,摆在座上散发着腾腾热气,香气十分诱人。侯海洋骑摩托车到工地,又在工地转了一大圈,肚子早就饿扁了。他放了一块肥肠在嘴里慢慢嚼,一股奇异香味就在口腔里呯呯爆炸。
老板娘用盆子装来一斤高粱酒,在高粱酒里面放了些米饭。据说用这种办法就可以除掉高粱酒里面的杂质,在巴山喝酒的人都喜欢这样做。
老廖给每人倒了一土碗酒,然后又专门为陈强找大蒜。
陈强举碗道:“蛮哥,我们哥俩碰一个。”
侯海洋举碗一饮而尽,发自肺腑地道:“今天跑工地感觉很不错,在大自然里做工程,比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勾心斗角要强的多。”
陈强道:“各有各的苦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生活。长期生活在偏僻的地方,与家人无法团聚,人会变得非常糙,我老婆开玩笑说我在劳改队里气色比现在还要好一些。其实,能团在这里的人每个都有故事,老廖打架被拘过,还有王三,老婆跟人跑了。我们几个人不想胡乱混一辈子,都想把公司做好,也扬个眉吐口气。人活一口气,这口气我一直憋着,他们几个也差不多。”
大家喝着酒正在聊天,从里屋走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中一个骂道:“陈强,你他马的,装什么逼,把我们的成本全部弄高了。听说你是贪污犯,在监狱呆过,是不是还没有呆舒服?”
骂声响起的同时,几个啤酒瓶“嗖、嗖”地朝着陈强这一桌飞了过来。
袭击来得很突然,陈强等人都没有防备。
侯海洋回望来人时,恰好看见一个啤酒瓶朝着自己飞过来。他敏捷地偏了偏头,躲过这个啤酒瓶。
人倒霉时,喝水会塞牙、吃饭会被呛、牙齿会咬舌头、屋漏会遇上连蓬雨。侯海洋躲过了啤酒瓶子,额头上却是一阵疼痛,随即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血流不止,很快就弄得满脸鲜红。
击中额头是不是啤酒瓶,而一块碎瓷片。飞来的啤酒瓶砸中桌上土碗,土碗裂成了许多碎片,其中一块碎片飞将起来,不偏不倚地划伤侯海洋额头。伤口不长,却是既阔又深,血流满面,吓人。
侯海洋从在新乡踏入江湖以后,在新乡、在看守所,经过无数次血战,从来没有刚一见面就吃亏。他不理会叫嚣的人群,拿了一张餐巾纸,擦脸上的血,很冷静。
辉煌集团老张、老廖和王三跳了起来,拿板凳、提酒瓶,挡在陈强身前,与来人对峙。他们都是混工地的汉子,虽然人少,又被围住,还是没有马上服输。
陈强不以武力见长,也就没有参与打斗,站在三人身后,对侯海洋道:“有没有事?”侯海洋活动着脑袋,又用手感受了一下伤口,道:“应该没有问题,这些人是什么人?下手好狠。”
陈强道:“腾飞工地的人,就在我们旁边。这个标段和社会人有牵联,里面的大多数管理人都像黑社会。”
“他们为什么会找茬?”
“辉煌和腾飞两个工地靠在一起。我们按规范施工,他们乱搞。后来甲方下过通知,要求他们必须以我们的标准作为施工标准。否则他们立刻停工,估计就是这事惹到这伙人了。”
对方一个长得和牛清德极为神似的黑长汉子吼了一声,来者开始朝着老廖等三人动手,“乒乒乓乓”的声音四起。
打起来后,立刻就出现了一边倒局面。腾飞公司的人战斗力明显更强,人数也占优,把老刘等人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几下就见了血。
侯海洋用纸巾把眼睛周围的鲜血擦掉,对陈强道:“轮到我出手了。你不是打架的人,躲远点。”
这时一条花胳膊汉子越过老廖,提着啤酒瓶,冲着陈强就过来了,骂道:“老子最恨贪污犯,今天要让狗日的见血。”
侯海洋霍地站了起来,上前一步,伸出左手,准确地抓住花胳膊握酒瓶的手。然后狠狠地用一个“胃锤”打了过去。
花胳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最柔软的小腹就被重拳打中。
侯海洋额头被打破,引爆了近一段时间积累的阴郁之气,因此这一拳打得极重。
中拳的花胳膊如虾米一样弯着腰。鼻涕和眼泪齐飞,失去了动手能力。
打倒花胳膊以后,侯海洋觉得身心非常之爽快。忍不住朝天吼道:“谁来和我打。”
另一个干瘦的汉子从腰里抽出了刀,朝着侯海洋捅了过来。侯海洋此时战斗力全开。不等干瘦汉子近身,抬腿就是一个正蹬。
来者本身就比较干瘦。所有才喜欢用刀。他被蹬在胸口,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再也站不稳,朝后面连退了七八步,轰然倒地。
早在岭西第一看守所时,陈强就知道侯海洋战斗力强悍。可是毕竟隔了好几年,记忆中强悍的身手有些模糊了,再加上侯海洋如今是政府官员,平时总是衣冠整齐,文质彬彬。这种形象给了陈强以误导,以为侯海洋的战斗力肯定下降得很快,就算打得赢对手,也要费些劲。没有料到侯海洋打了一拳踢了一腿,就将两个社会人干净利索地打翻在地,而且被打之人马上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陈强端起桌上的半碗豆花,朝着倒地的瘦汉子砸过去,然后对侯海洋道:“我操,古人在书中说赵云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我还不相信,今天看见蛮哥打架才知道此言不虚。”
侯海洋心情十分舒畅,笑道:“这是黄鼠狼拉门帘——只露了一小手。”
陈强以前在交通厅当总工,以技术见长,实际上没有真正独立管理过大型队伍。在组建辉煌公司时,他下意识地沿用了当总工的思维,偏好技术型的工程人才,不太喜欢能打架斗殴的复合型人才,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整个队伍偏文弱和书生气。他看见侯海洋三下五除二就扭转战局,道:“以后我们也要考虑执行力很强的人,否则遇到这种情况总要吃亏。”
长得像牛清德的黑汉子发现桌边情况不对,提着啤酒瓶也冲了过来。陈强打架不行,脑子灵光得很,道:“这人是头,射人先射马。”
侯海洋最看不惯与牛清德长相类似的人,接了一句:“擒贼先擒王。”他准备用最迅猛的招术将来者打倒,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纷争。
来者是经常打架的人,举起啤酒瓶朝侯海洋头上凶狠地砸来。如果这一酒瓶砸实,绝对会将侯海洋脑袋打开花。
侯海洋原本还想控制尺度,见对方心狠手辣,也就不留手。他稍稍侧身,让过酒瓶,上前半步,左拳狠狠地迎面击在黑汉子鼻梁上。鼻梁发出咔嚓一声,鼻血喷涌而出,黑汉子被打懵了,头脑一阵昏眩。侯海洋不等他回过神,右拳抡圆了,用了小摆拳,“呯”地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黑汉子脸颊上,一颗血就溅了出来。
侯海洋没有罢手,又抡起拳头,对准他的腹部狠狠打过去。前两拳打得黑汉子满脸开花,形状极惨。后一拳“胃锤”则打在腹部,拳力极重,将黑汉子五腑六脏都打得挪了位置。
“谁他马的还打。”侯海洋威风凛凛地又吼了一嗓子。
这场打架发生得很快,结束得也快,辉煌这一边完胜。
挑衅者灰溜溜地离开了小馆子,黑汉子被打得很惨,连最后提虚劲的力气都没有了。
搞协调的老廖、被拘留过的王三,采购加司机老张,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侯海洋。经过剧烈运动,额头上的血水流得更多,将侯海洋弄成大血脸。他擦着脸上血,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受不了。”三人一起竖起大拇指,老廖心悦诚服地叫一了声:“蛮哥”
腾飞公司几个人狼狈而走,陈强颇有忧虑地道:“这一伙人有涉黑嫌疑,以后恐怕还要闹事。我们两个工地靠在一起,躲都没有办法躲,遇到这种事情,最麻烦。”
侯海洋捂着流血的头,道:“在巴山,黑道在我面前翻不起大浪,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我不怕闹事,不怕明火执仗,最怕暗箭伤人。”
他是指的“政治”,陈强是另一番理解,道:“我也怕他们来阴的,破坏工地,搞烂设备,我们时间和金钱都折腾不起。”
侯海洋道:“那就报警,让警方来处理这事。”
陈强道:“我们两方打架,报警不好,江湖事江湖了。”他以前是政府官员,绝对不会说出“江湖事江湖了”这种话,在看守所和劳动队呆了几年后,他将自己政府官员的身份强行忘掉,把自己当成了普通一员。
侯海洋笑道:“我们又不是江湖人,是正儿八经的企业,不用跟他们讲江湖规矩。这事肯定要报警,用警方的力量去限制他们的势力。”
陈强道:“能涉黑的企业,后面都有人撑着。”
在巴山地界上,对付这种不守规矩的企业,侯海洋还是有自信心的,拿出手机就报了警。
陈强看侯海洋血流的厉害,道:“好好一顿饭吃不成了,我们找诊所去看一看,把伤口处理了,免得感染。”
侯海洋道:“这是挨打的铁证,得给警察看一看。小李的二哥是公安局副局长,没事的。”
辉煌的工地在成津县内,餐馆所在地泸东小场镇在巴山境内,出警的是巴山公安局泸东派出所民警。
一个协警和一个中年民警来到餐馆,见到狼藉一片的现场,道:“谁在打架?谁报的警?”
侯海洋道:“我报的警。我们几个是辉煌集团的,正在这里吃饭,腾飞公司的几个人莫名其妙就提着啤酒瓶来打我们,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
中年警察见侯海洋血流满面,问道:“你伤的要不要紧?”
侯海洋强调道:“他们砸啤酒瓶,把我弄伤了。”
“你们这些做工地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成昌公路开修以后,案子直线上升。”中年警察有点不耐烦地道:“腾飞的人到哪里去了?”
侯海洋很从容地道:“他们打了人,走了。”
中年警察见其他几个人都没有明显伤痕,道:“镇里有一家诊所,你把伤口处理了,如果没有什么事,就算了。”
侯海洋道:“这事怎么能算了,我挨了打,是受害者,总得有个说法,给个交代。”他坚持警方出面,就是想让警方压制腾飞的人,免得自己离开以后,辉煌公司没有人能压得住对方,会吃亏。
腾飞公司初来时,公司专门请泸东派出所的民警到县城霸道鱼庄吃了饭。当时作陪的有县公安局政治处的副主任,后来办公室袁主任还过来敬了酒。中年警察有意抹稀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这是打架斗殴,如果要处理,双方都要受到处理。反正没有打出事,我说算了。”
侯海洋坚持道:“派出所一定要主持公道,我跟你到派出所作笔录。”
中年警察怒道:“你是不是蹬鼻子上眼,惹火了我,把你拘了。”
从街角又走来一个身穿警服的人。
中年警察看到来人后,对侯海洋道:“你小子等着。”
协勤迎上前去,与新来的警察低头说了刚才的情况。
虽然侯海洋受到巴山案牵连,不再担任府办副主任,但是仍在体制内,又因为杨洪兵、邱宁勇等人关系,见到派出所的人很是从容。
“蛮哥,我先帮你擦擦。”老廖到餐馆要来开水,又到隔壁买了一条新毛巾,用开水烫了新毛巾以后,仔细地将侯海洋脸上的血迹擦掉。
新来警察看着侯海洋,听协警报告。最初见到满脸血迹的侯海洋时,他没有什么表情,当侯海洋脸上血迹被热毛巾擦掉以后,新来警察表情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上前几步,道:“你是侯主任?”
侯海洋道:“我是,你认识我?”
新来警察自我介绍道:“我是王亚平,以前在公安局防暴大队工作,在垃圾场执勤的时候,我见过你。”他补充了一句:“我那一次是跟邱局长一起去的。”
协警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们王所长。”
意外遇到熟人,而且与邱宁勇有旧,这对侯海洋是好事,至少免得自我介绍身份。侯海洋笑着寒暄道:“王所长是什么时候要到这里的。”
“我到这里有半年时间了。原本以为到泸东可以轻闲一些,结果成昌公路开建,七八个工程队涌到了泸东,事情比以前多了好几倍。”王亚平见侯海洋头上还在流血,道:“侯主任,你先去包扎处理伤口。我们先做调查,一定会将肇事者捉拿归案,给侯主任一个交代。”
侯海洋道:“我什么时候来作笔录。”
王亚平道:“不急。把伤口处理了再来。”
中年民警见所长这样表态,就退到一边,不再提及“把你拘了”这件事。等到陈强陪着侯海洋去处理伤口,提醒道:“那边是腾飞。”
王亚军收敛了笑容,道:“最爱惹事的就是腾飞,真把派出所当成自家开的。让他们碰点钉子,才知道天高地厚。这人背景深,就让他成为碰腾飞的钉子。”
镇里诊所医生见到满头鲜血的侯海洋,吓了一大跳,道:“你这是什么伤,还朝我这里送。”侯海洋在血色脸面中送出一个微笑:“没事,看着吓人。受伤应该不重,否则我就要被抬着进来。”
诊所医生拿着酒精棉棒清理了伤口,道:“伤口不浅,需要缝合。”
侯海洋被疼得不停吸凉气,道:“那就缝。”
陈强观察着清理出来的伤口。见到伤口处皮开肉绽,很是吓人,道:“医生,你暂时帮他处理一下。我们还是回县城缝针。”
诊所医生就将医用纱布压在头顶,做了简单包扎。暂时将流血止住了。
走出诊所,陈强道:“我们到县城去处理,这个医生看起来就是赤脚医生,如果处理得不好。头上留个疤,我就对不起蛮哥了。”
侯海洋道:“反正伤口没有流血了,我们到派出所把笔录做了,再回城,免得来回跑。”
泸东派出所,王亚平给侯海洋倒了杯茶水,道:“腾飞那一帮人真他妈手黑,老子早就看不惯,必须要弄他们。”
既然已经得罪了腾飞,就要显示出实力,侯海洋道:“谢谢王所,改天请你喝酒。”
王亚平笑道:“这里有野兔和野鸡,我安排人弄点野味,我们抽时间一起到邱局家里去。”
侯海洋道:“那就说定了。”
做笔录时,中年警察态度变得很好。侯海洋如实讲述了事情发生经过,只是淡化了自己痛打三人。做完笔录,侯海洋离开。王亚平将三份笔录对比着看,对中年警察道:“你是怎么看这事?”中年警察道:“事实很清楚了,腾飞挑衅打人。他们这群人继续闹下去,迟早要弄出大事。”
王亚平掌握了基本情况后,将此事给巴山公安局副局长邱宁勇汇报。
邱宁勇接到电话,很是惊讶,道:“泸东是个狗不拉屎的偏僻地方,侯海洋怎么会在那里去打架,搞错没有?”
王亚平道:“邱局,我怎么会搞错。我在垃圾场执勤的时候见过侯主任,确实是他。他还到派出所作了笔录,现在回城处理伤口。”
邱宁勇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一口气说完,别象羊拉屎,一点都不痛快。”听罢事情经过。他断然道:“这些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欺负到我们家了,给我弄人。”
王亚平道:“邱局,我知道怎么办了。”
邱宁勇道:“怎么办,还用问我,自然是以法办事,你也别因为是我妹弟,狗日的就乱来。”邱宁勇当所长时,王亚平是所里民警,两人私交很是不错。因此,邱宁勇说话没有掩饰,表态非常明确。
向常务副局长汇报以后,王亚平立刻到腾飞工地带人。
腾飞参加打架的三人刚被带到所里,立刻就有关系户将电话打了过来。王亚平说的很直白:“老兄,不是我不帮你,关键打错人了。被打的人是侯海洋,当过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他是邱老虎的女婿,是邱局的舅子,这事必须处理,否则我过不了关。腾飞办事也有点过分,在泸东惹了好几次事,弄得我这个所长里外不是人。现在搞个治安拘留,让腾飞的人留点教训,免得以后惹出大麻烦。”
打电话的人道:“那我就给姚总讲实话,姚总平时总犯浑,实际上是人精。”
王亚平道:“你也劝劝姚总,生意都做起来了,少用点社会人,这些人迟早要给姚总惹事。”
打电话的人道:“侯海洋也不是省油的灯,听姚总说,他一人就干翻了三个,就是被带到派出所的三个,其他人都暂时闪了。”
等到民警给腾飞三人作完笔录,王亚平又将腾飞三人分别带到办公室,慢条斯理地询问当时打架的情况。
三人中受伤最惨的是黑汉子,鼻梁贴成了花脸,脸上红肿一片,悲愤地讲起被打经过。
听完打斗细节,王亚平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道:“打你的人当真有这么厉害?”黑汉子早就没有了嚣张气焰,垂头丧气地道:“他肯定是练家子。揍我一顿,我还被拘留,太冤枉了。”王亚平道:“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你就是那种不长眼的。”
随后,王亚平又给侯海洋打电话,告诉了处理结果,征求意见。
“我没有意见,处理了就好,希望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侯海洋回到县城处理了伤口,他剃了一个大光头,额头上用纱布包扎着,活像老虎头上有一王字。
陈强对这个处理结果很是满意,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是生意人,真的把对方惹急眼了,事情并不好办。”
侯海洋和陈强步行走到巴山街上,行人见到带着“王”字的光头大汉,都行注目礼。侯海洋被盯得不好意思了,道:“算了,我们马上回工地,这个样子实在太丑。”
三人坐着工地的车返回了工地。
陈强是一个谨慎的人,回到工地以后,召集几个骨干开会。他简单讲了派出所的处理结果,强调道:“腾飞不是一般公司,这次吃了亏,说不定会报复我们。各个小组都要高度警惕,双人值班,谨防有人来搞破坏,特别是几台设备,价格很贵,不能有一点闪失。”
陈强正在布置工作,侯海洋接到了李宁咏的电话。
李宁咏道:“听二哥说,你在泸东和人打架,还把头都打破了。”
侯海洋道:“我不惹人,人家偏偏要来惹我,只能防守反击了。”
李宁咏道:“你怎么在泸东?”
侯海洋道:“我在档案局就是个闲人,啥事没有。干脆请了假,到姐姐的工地上来转一转,工地就在泸东。谁知遇到无妄之灾,额头受过伤,但是不严重。”
李宁咏道:“什么叫做不严重,听说额头被打了一啤酒瓶,这还不严重。”
侯海洋道:“这点儿小伤真没有什么。”
李宁咏道:“我觉得你这是回避矛盾,躲避是没有用的,还是要想办法主动找人,这样才能解决你的问题。除非你不想在政府工作了。”
李宁咏语气中颇有责备之意,不太顺耳,侯海洋声调稍稍提高,道:“茂东的案子没有办完,我的事情就没有终结,这不是回避,现实就是这样。我到工地去,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日子不好过。”
两人聊了几句,不是太投机,始终聊不到一个点上。
电话另一头,生了气的李宁咏半天没有说话。
侯海洋缓和了口气,道:“我也不是没有想办法。听说茂东要来一位副书记,他是杨涟的学生,到时我可以走一走他的关系,或许能有用。”
李宁咏道:“听说?消息可靠性有多少,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侯海洋道:“没有正式文件出来,只能是听说。”
李宁咏情绪果然有好转,道:“有这事,那当然好!这件事的关键还是要看谁来当这个市委书记。当然,如果真有一位市委副书记是杨涟的学生,肯定对你有好处。”
前一段时间侯海洋一直没有向李宁咏透露邓建国的事,毕竟能不能来还有不少变数。到了这个地步,侯海洋反复思考后,还是决定将这件还有变数的事告诉了李宁咏,给她增加点信心。
这时,老廖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道:“腾飞的姚总带人来了,就在外面。”
侯海洋看了一眼老廖,走到一边,继续与李宁咏通话。
侯海洋很平静地道:“杨涟的学生只是和杨涟有关系,和我就只能算是转弯关系,所以这只是一条线,不能寄予所有希望。”
李宁咏的父亲本身就是市领导,对这一点认识得更清楚,道:“多一条路算一条路,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你赶紧回来,别在工地上打架斗殴,不符合你的身份,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侯海洋苦笑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就是档案局的副主任科员,到工地跑一跑,学一点技术,说不定以后还成为安身立命之术。”
李宁咏道:“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还没有到那一步。”
侯海洋道:“其实到工地并不掉价,说句官方语言,这才是社会主义建设生力军。”
李宁咏道:“就这样吧,我挂了。”
打完这个电话。李宁咏坐在屋里半天没有说话。她觉得现在的侯海洋和最初见到的侯海洋完全不一样了,前者健康阳光充慢活力,后者居然混到了工地上打架,完全是一幅社会失败者的做派。闷坐了一会,她才想起自己没有问受伤是否严重,想再打电话,拿起手机,又放回桌上。
侯海洋心里同样不太舒服,自己受了伤,女友不关心伤势,只是关心自己的官职。他清醒地认识到在李宁咏的心目中,官位是一个男人是否成功的标志,没有了职务的男人就会归入失败者行列。他是那种具有强烈独立意识的男子,外人很难干扰其思想,不想用讨好别人换取接纳,也不想按着别人的指挥棒转。
在这次事件中,两人的心渐渐变得远了,一条无影无踪又实实在在的鸿沟出现在两人之间。
陈强见侯海洋在打电话,便走到门口,等着姚建军。老廖略显紧张地道:“姚总过来想做什么?难道又要找麻烦?”
陈强道:“真要找麻烦,就不该由老总出面。和腾飞姚总见面也好,免得底下人啰嗦不清。”
腾飞姚建军也就三十来出头的年龄,斯斯文文,举止颇为精干。他与陈强打个招呼:“陈总技术太好了。比我这种野路子出身强得太多,你们的工地做得真漂亮,以后教我两手。”
陈强见姚建军这个态度,放下心来,道:“我们都是皮毛技术。大家一看就会,关键是能不能认真执行。”
姚建军竖起大拇指,道:“这话说得有水平,难怪我们怎么弄都是乱七八糟的。”他看到一个头上受伤的长大汉子打完电话,就走了过去,很江湖比抱了抱拳:“以前不知道蛮哥在这里,得罪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信息量很大,侯海洋打量姚建军两眼,直言道:“叫我蛮哥的都是老朋友。请问姚总怎么知道我的绰号”
姚建军道:“我和宁勇局长是好朋友,今天听说手下没长眼,把你打伤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侯海洋依然摇头道:“不对,二哥不知道我的这个绰号。”
姚建军神秘地笑道:“我对蛮哥可是久仰大名,神交已久,我和斧头是老交情。”
斧头是杨洪兵在新乡时的绰号,知道的人不多。姚建军知道“蛮哥”和“斧头”,说明确实与与杨洪兵关系不错。他神情轻松下来。道:“你的手下不知轻重,要给你惹事。”
姚建军道:“今天伤了蛮哥,还是要有交代的。韩风他们三个被治安拘留了,这也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以后做事不长眼。这是一万块钱,算是给蛮哥赔个礼。”
侯海洋看都没有看一万块钱,道:“治安拘留是公安的事,我管不了。这一万块钱就不要拿出来臭摆了。既然姚总都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拿这个钱也太小看了我。”
姚建军没有啰嗦,把钱收了回去。道:“今晚喝大酒,到茂东去喝,蛮哥要给个面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个姚建军与杨洪兵有着不浅的关系。侯海洋与陈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侯海洋便对姚建军道:“走吧,晚上喝一个,得把斧头叫上。”
姚建军随即又与杨洪兵联系,在小钟烧烤定了包房。
走出铝制板屋,姚建军指了指工地边上停着一辆宝马车,道:“坐我的车。”
陈强指了指远处的一辆皮卡,道:“我还是坐皮卡,吃完饭各走各家,方便一些。”
姚建军歪着脑袋对陈强道:“陈总,你也去弄的好车啊。开着这辆破车,以后工程都不好弄。”
这句话倒是实话,做工程的人都要讲究包装,就算经济再紧张,也得弄辆好车装点门面。这是用豪车来显示实力,让甲方放心。任何甲方都不希望与实力不行的公司打交道,公司实力不行,意味着在施工过程中会发生很多意外情况。
每个银行的门脸都非常豪华,从理论上与建筑老板总开豪车有类似之处。
陈强明白这个道理,无奈实力有限,买不起好车。用这个皮卡车符合当前经济状况,约济又实惠。他没有在姚建军面前暴露公司真正实力,淡淡地道:“这是以前我在交通厅工作时留下的坏习惯,以前在交通厅工作的时候,厅里配了小车,我从来不坐,只坐皮卡车,在岭西做交通工程的十个有九个都知道我这个习惯。现在让我做小车跑工地,还真不习惯。”
这一段话很委婉地点出自己在工程领域有广泛关系,用不着豪车来撑门面。这话不软不硬,很有高级领导人的风格。
王朝在心里暗暗赞了一下。
姚建军哈哈笑两声,道:“那我就上车,在前面带路。”
两辆小车风驰电掣地驶向茂东,直奔最热闹的大排档一条街。
“蛮哥,刚才你们说斧头,那是谁?”在皮卡车上,陈强回想着姚建军态度转变的原因,问道。
侯海洋道:“小钟烧烤的老板是我在新乡时的好友,现在在茂东刑警支队工作。我之所以愿意起来吃饭,就是这个原因。”
陈强道:“经过今天这顿饭,我们和腾飞算是和解了,他们不应该再挑事。”
侯海洋同意这个看法,道:“姚建军是一个聪明人,八面玲珑,见风使舵,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工程上的事可以合作,但是其他事情一慨不要参与。”
陈强道:“我听说他涉黑,不知道他在茂东的江湖势力怎么样?”
侯海洋摇摇头,道:“我这些年远离了江湖,对他们不了解,真不知道姚建军的底细。”
陈强原本是想安安静静地做技术,可是真正把队伍拉起来以后,才发现自己这种想法太天真。社会是复杂的,凡有大利益的地方就有无数黑手,要想做好工程,难免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否则将会寸步难行,这就是当前现实。
如果侯海洋能够在公司里面,他专心做技术,由侯海洋应付江湖事,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侯海洋管江湖事,自己管技术、赵海管投资,有这个铁三角组合,辉煌集团绝对能够实现真正的辉煌。对这一点他深有信心,甚至比侯海洋本人还有信心。
小钟烧烤二楼的服务员认识姚建军,轻车熟路地将姚建军带到二楼最好的包房。进了房间姚建军就开始给杨洪兵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杨红兵就出现在房间外面。他看见侯海洋的模样,稍稍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蛮哥,你剪光头发型很酷啊!更像带头大哥,不像政府官员。”
侯海洋摸了摸大光头,道:“带头大哥都没有好下场的,算了,还是不做带头大哥。”
两人几乎同时说了一句共同的台词:“阿SIR,我不做大哥很久了。”这是《英雄本色》中宋子豪的台词,充满了很多无奈与沧桑,是当年侯海洋和杨洪兵的最受。
杨洪兵又对姚建军道:“你的屁劲很大呀!连蛮哥都敢揍,他是我们朋友里战斗力最强的。”
姚建军笑道:“我早就领教过了。我们公司有八个人和辉煌那边打架。当时以多打少,想围攻陈总。那时还不认识陈总,别见怪啊,大水冲了龙王庙。”
陈强道:“不打不相识,以后还请姚总多多关照。”
姚建军继续道:“原本是想人多占便宜,没有蛮哥和陈总在一起,结果占便宜的人被蛮哥打得落荒而逃。斧头认识韩风,那家伙打架还算厉害,平时牛皮哄哄的,结果鼻梁被打折,掉了一颗牙齿。韩风是个死心眼,打架从来不留手,他和蛮哥是面对面交手,没有任何花招,凭实力说话,输得心服品服。”
杨洪兵道:“能把蛮哥的脑袋打破,说明韩风打架还算可以,掉颗牙齿也算值。”
姚建军道:“我问得很清楚,蛮哥受伤是意外,啤酒瓶砸在桌上的碗,碗被打烂了,碎片跳起了伤了蛮哥。韩风和蛮哥交手时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一点,他是认帐的。”
侯海洋道:“别说这些烂事了,上酒。”
啤酒上桌,大家刚喝了几杯。侯海洋听到走道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姚建军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站了起来。
“老板给我找一个雅间,就是三四个人。”这是赵海的声音,语调总有些不阴不阳,辨识度很高。
随后有脚步声传了过来,从脚步声来听,应该有好几个人。
侯海洋听出赵海的声音,目光通过半掩的房门看着走道,准备打招呼。
洪平、赵海、老五等人从门口走过。洪平无意中朝包间看了一眼,见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望着自己。他停下脚步,转身走进门,定眼看着侯海洋,哈哈大笑,道:“谁敢太岁爷上动土,居然打到蛮哥头上了。”说完之后,他看见杨洪兵坐在侯海洋身边,拱了拱手,道:“杨队,借蛮哥的酒敬你一杯。”
洪平走到桌前,端起侯海洋的酒,主动与杨洪兵碰了一杯,仰头喝了。
杨红兵道:“你让那几个兄弟到隔壁去坐,你过来喝酒。”
一直没有说话的姚建军让出一个位置,杨洪兵就毫不客气坐了他的位置,问侯海洋道:“你的头是怎么回事?”
侯海洋指了指姚建军:“是他干的好事。”
姚建军听到这句话惊了一下,挤出笑容道:“洪哥,是韩风不懂事,我正在给蛮哥陪罪。”
洪平斜看了他一眼,道:“狗日的胆子大,蛮哥是我的老大, 当年我们一起打过架的。”
姚建军赔笑道:“以前不认识蛮哥,韩风已经被教育了。”
陈强看到这个场景感觉一阵风中凌乱。在他心目中姚建军是涉黑的社会人物,没有料到又来一个比姚建军还要强悍的洪哥,而洪哥又自认侯海洋为老大。
侯海洋在一众社会人物面前毫不客气地大刺刺坐在上席,没有否认洪平称其为大哥的说法,显然与洪平关系很铁。这种自信不是杨洪兵这个警察能带来的,想必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陈强暗道:“蛮哥还真有江湖大哥的气质,否则也不会在看守所短短时间就坐上头板。他如果不当官,绝对是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一条大哥。可惜了,蛮哥选了宋江的路。”
杨红兵作为有特殊任务的警察,当然认识如今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洪平。只是没有想到洪平和蛮子关系很深。他准备与侯海洋长谈一次,免得侯海洋陷进去。他心里有另外的打算,表面上却是一副江湖警察的神情,豪气地道:“别老顾着说话。端酒。”
喝酒时,侯海洋也很有些感慨:五年前,他在茂东读复读班,被刘建厂团伙追打。如今,刘建厂团伙烟消云散。刘建厂被判刑入狱,包强成了厨师。而来自巴山的复读班同学洪平却崛起为茂东大哥。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喝了几瓶啤酒,侯海洋到楼下方便。
在卫生间门口,一个年轻人迎面而出,他见到侯海洋稍有愣神,随即嘴唇露出些讥笑,道:“巴山的土农民进城了。”
出言不逊的是削瘦的有些病态的年轻人,侯海洋在记忆中里迅速搜索了一遍,很快就想起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去年夏天他骑摩托车回巴山。路上与李宁咏偶遇。当时李宁咏小车坏掉,正准备坐侯海洋的摩托车回巴山。这个病态年轻人开车恰好经过,想让李宁咏坐他的小车,被李宁咏拒绝。这事只是生活中极小极小的浪花,他和李宁咏后来一次都没有谈起过这个年轻人,若不是这个年轻人病态的神情太过显眼,侯海洋早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滚。”侯海洋不想理睬他,骂了一句,转身上楼。
年轻人喝了些酒,见侯海洋态度还是如此嚣张。上前拦住侯海洋道:“听说你倒霉了,被贬到档案局。你翻不了身了,以后离李宁咏远点。”
侯海洋本来就与李宁咏关系颇为微妙,听到这话。一肚子火就往外冒。他克制住自己,道:“走开,没有时间和你鬼扯。”他顺手划拉了年轻人,那个年轻人与侯海洋相比较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踉跄着退下楼梯,如果不是后来还有两人。铁定会摔倒。
一个黄头发叫道:“谭哥,这谁呀!弄他。”
病态年轻人谭平指着侯海洋道:“这个土农民眼睛长在屁股上,还想跟老子抢女人。”
另一个胖子闻言便炸了,道:“妈的,这个傻儿还抢谭哥的女人,弄他,必须弄他。”
三人站在楼梯下面吼叫,就是不敢上前一步。
侯海洋虽然处于闲散状态,毕竟是主持过县府办工作的人,心思很是灵敏,听到谭字,立刻就联想起了市委副书记谭星海。这个年轻人脸色发白,脸颊削瘦,与谭星海有几分神似。
在这个时间点,侯海洋不想与谭星海发生冲突,继续上楼。
黄头发原本有点怕这个光头汉子,见光头汉子不声不响地走,显然心有顾忌,胆子便壮了,几步上前,挡住侯海洋。
侯海洋教训了姚建军的人,火气发泄了大半,真不想再打架,对黄头发道:“别闹事,谁有心思和你们争女人,吃饱了没事干。”
黄头发伸手去抓侯海洋衣领,道:“有种别走,给谭哥道歉。”
这些人就是牛二,如牛皮糖一般,胜之不武,不打他们又很烦人。侯海洋道:“别给脸不要脸。”他伸手抓住黄头发胸口衣服,轻松地把他提在半空中,扔到跟上来的谭平身上。
谭平和黄头发长期吃喝嫖赌,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两人如滚地葫芦一般,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侯海洋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跟在谭平身后的胖子见光头汉子身材高大体型魁梧目光锐利,知道这是光凭体力惹不起的人,不敢上前,骂骂咧咧地将谭平扶了起来。
谭平从地上被拉起来,甩掉胖子的手,生气地道:“你们平时一个一个都很牛,关键时候就变软壳蛋。”
胖子悻悻地问道:“这人是谁,这么凶,在哪里混?”
谭平道:“他不是社会人,是巴山档案局的一个芝麻粒干部,马上要抓进去的贪污犯。”
听说光头大汉是巴山档案局干部,并非社会大哥,黄头发激动起来,叫道:“把老八叫来,他在这一带罩得住,让他收拾这个档案局芝麻官,芝麻官都算不上,就是小吏。”
谭平道:“他以前在巴山县府办工作,是梁强案子的漏网之鱼,很快也要进去,是一只死老虎,猖狂个屁。”他原本想说公安局桑铁汉去职就与光头汉子有关,话到嘴边,怕吓着两人,便没有说出此事。
三个年轻人都是官家子弟,以谭平父亲职务最高。以他们的眼光来衡量巴山县档案局的普通干部确实是芝麻小吏,如今又受到茂东大案牵连,确实是一条“死老虎”。
黄发头拿起电话给认识的一个社会人老八打电话。
如果光头大汉真是社会人,他们三人还真不敢惹。现在知道真相,畏惧心尽去,就坐在楼下等着老八。老八是这一带颇有资格的社会人,据说跟新近崛起的洪哥走得很近,由他出面,在茂东将侯海洋这个死老虎收拾一顿,实在是举手之劳。
侯海洋是体制内人,与社会人打架,吃了哑巴亏,连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韩星海和邱大海在当年是巴山两条深海,争斗多年。
两人都住在县委大院里面,虽然大人不和,谭平、李宁咏这些小字辈还是在一个圈子里,时常有接触。谭平一直在追求李宁咏,无奈郎有情妾无意,李宁咏从来不屌他。拒绝得非常直白。
自从知道李宁咏男朋友侯海洋牵涉到梁强案以后,谭平高兴之余又开始动起了心思。
今天他没有在小中烧烤吃饭,而是在附近烧烤摊吃了烧烤喝了啤酒,来到小钟烧烤店是到卫生间方便。
大排档一条街建设有一个缺陷,没有设计公共厕所。只有小钟烧烤等大店才有卫生间,其余摆在外面的摊子就无法给客人提供入厕的地方。开业之初小钟烧烤不准许非本店客人方便,后来小钟觉得把客人拒之门外,有可能得罪客人,而且让客人进入小钟烧烤店以后,能闻到小钟烧烤的味道,看到小钟烧烤的菜品,应该能增加潜在生意。
放开卫生间以后,小钟烧烤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以前小钟最为关注夜总会,觉得来钱快,后来觉得烧烤利润也很高,而且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又将部分精力转移到烧烤店。
今天谭平刚从小钟烧烤店方便出来就遇到侯海洋,这才有后面这一出戏。
在下面等了一会儿,绰号老八的社会人终于带着几个人到了。他刚吃完饭,咬着牙签,流里流气,道:“谭公子,找我有什么事?还打了几个电话来催。”
谭平脸色阴沉沉的,道:“遇到一个烂人,收拾他一顿,敢不敢?”
老八道:“是什么人,收拾到什么程度?”
谭平道:“是巴山档案局的一个干部,但不是当官的,打一顿,让我出气。”
老八原本有两手打算,如果惹到谭平的是有来路的“恶人”,自己借故就闪人,如果是自己能对付的,就帮着谭平打人,顺便捞点好处。此时听说是巴山档案局的干部,就开始讨价还价,道:“打他一顿没有问题,只是他毕竟是干部,会不会惹麻烦。”
黄头发知道老八是什么心思,道:“上次你找我的事,我想办法给你办了。”
老八这才痛快地道:“你们就跟着看好戏吧。”他取一根甩棍拿在手里,就随着黄头发上楼。
黄头发许诺道:“老八,等会给我使劲打,那个人牛皮哄哄,看着就烦。”老八道:“我的事也得办,现在混社会不容易,大家都得用钱。”黄头发道:“好说,只要今天打得爽。”
老八得到基本满意的承诺,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是哪一个房子?”
黄头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在楼上。”
老八嘴里叼着牙签,单手扛着甩棍,带着两个兄弟神气活现地上楼。
老八是社会人里面的边缘人物,算是人见人厌的烂滚龙,根本进不入真正的圈子核心。圈子大哥们都知道这家店是杨洪兵家的,一般都是来照顾生意,从来不在此地打架。他没有接触到这种信息,一点都不知情,稀里糊涂的就闯了进来,还不停地推门。
接连推开两道门都没有见到光头大汉,推开第三道门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一个头上有伤疤的光头大汉。
黄头发指着侯海洋,喊道:“就是这人,就是这人,头上有伤的光头,弄他。”
老八见到在里面吃饭的人,顿时就愣住了。一条头上伤口的大汉则坐在圆桌的主位。在老八心目中,档案局干部都是弱不禁风的书生,谁知这个档案局的干部却是一条威猛汉子。这是让老八发愣的一个原因,更关键的是里面的吃饭人有大哥洪平,有搞建筑的姚建设,这两个人物都是他惹不起的。
老五倒是认识这条烂滚龙,道:“老八,你有什么事儿?”
老八虽然与老五在名字上听起来很接近,但是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老五是巴山帮圈子里的悍将,老八在社会人圈子里算是块烂泥。
老八朝黄头发看了两眼,直接将人出卖了,道:“他叫我来的,不知道洪哥在这里。”
洪平不愿意搭理此人,直接示意老五打发他。老五道:“你来喝酒,带着甩棍来敬酒。”老八赶紧将甩棍收了起来。老五提高声音道:“走啊。非得在这里现眼。”
黄头发看到这一幕有些傻眼。他原本以为老八是有面子的社会大哥,可是进了这屋,明显大家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老八,他暗道:“马的。还有人招摇撞骗扮黑社会。”
洪平见老八还站在屋门口,道:“你跟他啰嗦什么。”
老五作势就要站起来,老八吓了一跳,赶紧道:“对不住,打扰了。各位老大慢慢喝。”退出走道,他恼羞成怒地踢了黄头发一脚:“你他马的不知道洪哥在上面,害得我丢面子。”
黄头发看到老八在面对真正社会大哥时的窝囊劲,便去了对社会人的敬畏之心,被老八踢了一脚,立刻就还了一拳,道:“马的,你是什么大哥,完全是个歪货。”
两人在过道上扭打起来,一时之间谁也占不了上风。老八带来的两人也不帮忙。站在走道上袖手旁观。
老八在多年前是以前大哥老胡的小弟的小弟。如今大哥老胡早就上岸做起生意,不太理会江湖上的事。老胡的核心人员都跟着做生意,外围人员四散零落,各奔东西。老八属于外围的外围,没有大哥罩着,混得跟狗屎一般。
老八靠着混社会时间不短,围了三五个不入流的小兄弟,在外面骗些吃喝,东拉西扯地混日子。
黄头发、谭平这些年轻的官家子弟涉世不深,掌握的资源不够多。与黑社会更是两条道上的马车。谭平和黄头发偶然间认识了老八,被其花架子骗住了,便想收为己用,想利用老八做点平常正规渠道不好解决的事。他们独立出来做事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社会关系,找老八是被蒙,也是根基尚浅的原因。
老八早年跟着跑过土建工程,主要是挖土方,黄头发的父亲恰好管着这一块事情,老八便想着让黄头发搞点小土建。
两条原本不相交的线交在一起。形成比较松散的关系,能够互相利用,但是没有形成利益共同体。
与老八扯虎皮作大旗骗吃骗喝不一样,洪平的核心圈子都是从巴山来的人,被称为巴山帮。这几年发展得非常快,在道上的风头早就盖过大哥老胡。巴山帮最大的特点是组织严密,精于计算,做事踩着法律的红线,没有特别劣迹,没有民愤。但是他的对手会觉得非常难受,又无可奈何。
洪平初到茂东时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争夺业务时与姚建军有过一次冲突。冲突以后,姚建军当时正在施工的工地的必经之路被周边村民莫名其妙挖断,韩风带人与周边村民打架每次都吃亏;县政府还总是能收到村民有理有据的告状信;兄弟们去夜总会就被人举报,赌点钱也被抓;
这些手法都不是典型江湖人的做法,却又阴损得很,让姚建军恨得牙痒。
但是,这些事情都不足以让姚建军害怕。让姚建军怕到骨子里的事情发生在三月前,他刚陪建委领导喝了酒,又做了按摩,刚回到小区门口,就被人蒙了头,然后被扔到一处水池里。不停地被拉起来,又不停地被扔进去,麻袋里的姚建军喝了一肚子水,陷入恐惧中,不停地求饶。求饶时,外面只有几声冷笑。最后这伙人解开麻袋,无声无息地离开。姚建军从麻袋里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就在一个小区附近一百米左右的街心公园的水池里,水池不过半米左右,却足以吓破姚建军的魂魄。
整个过程除了几声冷笑,没有任何人说话,也没有提任何要求。
姚建军明白是谁出的手,从此根本不再敢与洪平争锋。他以前与巴山帮多次谈判过,熟悉几个核心人物的声音,因此听到赵海声音才有如此反应。也正因为此事,他成了惊弓之鸟,每到夜晚,只要出门活动,身边总有保镖跟着。而在此事之前,他向来都是孤身活动。
走道外,黄头发和老八扭打一会,才被拉开。两人都被打出了鼻血,扯破了脸颊,极度狼狈。
房间里,大家正在高兴地喝酒。
侯海洋知道杨红兵与黑社会有交集,多次和杨洪兵讨论为什么要与黑社会接触?以及如何才能保护自身的问题。
杨洪兵有特殊任务,这事绝对不能给人任何人说,包括侯海洋。当侯海洋提起这个问题时,他说道:“我们在刑警第一线,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格外阴暗的事情,对于人性的黑暗了解的更深刻,对社会的黑与白界限已经分得不是太清楚。”
侯海洋道:“这不是理由,你是猫,可以调戏老鼠,但是把自己 变成老鼠就不行。”
杨红兵道:“这是比喻,不是真实描述。你放心,这个分寸我会把握好,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陷进去。陷进去无非两件事。一是与黑社会完全同流合污,做坏事,二是从黑社会里捞钱。我开餐厅开歌厅,这些都是合法正当的收入。由于我的工作性质,与社会人喝几杯酒,还真不是问题。”。他心里非常清楚,惟有真挚的朋友才会三番五次在不同场合提醒自己。
他心里有一本账,劝自己与黑社会少来往的目前就寥寥数人,这几人者真正的对自己好。妻子小钟由于早年的生活经历限制其眼光,没有认识到与这些社会人物交往中潜藏的危险,反而觉得有这层关系在社会上很风光,做生意比较安全,这也是在那个特殊年代形成的特殊的价值观。
谭平、黄头发和胖子很郁闷地离开了烧烤一条街。之所以郁闷,是原本来给侯海洋一点教训,结果老八进了房间就立刻现出了原形,屁都不敢放一个。
黄头发鼻子上塞着餐巾纸,免得继续流鼻血,“没有想到老八是个烂仔,压根不是大哥。他狗日的最后还要了五百块钱,说是车马费。”
“幸好被识破了,否则还要被他骗。”谭平削瘦的脸上现着疑问,道:“你是说侯海洋与几个黑社会大哥坐在一起,他们很熟悉吗?”
黄头发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道:“光头是坐在正中间,几个大哥都围着他坐,看起来光头就是真正的大哥。”
谭平道:“不可能,我知道光头的底细,他是岭西大学毕业的,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后来当了巴山城管委副主任,这次是陷在梁强案里,他没有可能成为黑社会大哥中的大哥。”
黄头发道:“你要相信我的眼睛,那个光头就算不是大哥,也肯定与那些人关系很深。”
谭平看着黄头发鼻青脸肿的狼狈样,道:“你跟我到家里去,咱们去阴一下侯海洋。我爸这人太地原则,从来不听家里人的话,但是我们装作可怜,给侯海洋捅刀子。”
回到家里,三人就在家时等着谭星海回家。
等到晚上十点,谭星海和夫人一起回家。谭星海看见黄头发鼻青脸肿的样子,道:“小邱,你又到外面惹事?”
黄头发道:“谭叔,我没有惹事,是被人打了。”
谭平知道父亲的性格,如果没有特殊方式切入,在他面前说小话会被鄙视,而且没有效果,便与黄头发进行过一番演练。
谭平用非常自责的口气道:“这事要怪我,本来和邱渭没有任何关系。”
谭星海解开外套,放在衣架上,道:“你有做了什么让人恨的事?”
谭平道:“我和邱渭一起在烧烤一条街道吃烧烤,遇到了李宁咏的男朋友侯海洋。”
谭星海母亲陈红梅道:“李宁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别老去找她。”
“侯海洋坐在我们邻桌,男男女女七八个,语言和举止都很轻浮,女的象是小姐,男的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我本来不想理睬他们,后来他们越来越不像话,侯海洋和一个女的喝起交杯酒。我忍不住就说侯海洋你是小李的男朋友,怎么能和其他女人在外面这样乱搞。”
谭平曾经追求过李宁咏,这在谭家不是秘密。谭平就利用这一点将自己扮成小白兔,将一盆脏水泼在侯海洋身上。
谭星海原本想进卧室,听到这里就停住脚步。
“那几个女的是什么人?”陈红梅显然喜欢八卦,兴趣浓浓地问道。
“那几个女的都像是小姐,从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猜的。我其他没说,就是想到小李有些可怜,指出侯海洋是李宁咏的男朋友,不能在外面乱来。”
陈红梅道:“李宁咏眼光也太次了,那个男的是做什么的?”
黄头发眨着被打肿的眼睛,道:“她男朋友以前是城东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牵涉到梁强案子里面,被贬到档案局当普通干部。他不但不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带娱乐场所的小姐在公共场所玩。刚才谭哥还在替他隐瞒。当时他那个形象简直不堪入目,把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坐在腿上,一边吃酒一边亲吻。”
陈红梅最信任小邱,总认为小邱象大白兔一样纯洁,最不喜欢胖子,认为胖子品行不端。所以到谭家的只是小邱,胖子回避了。陈红梅幸灾乐祸地道:“小李不是眼光高到天上,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人。”
黄头发小邱接着说道:“听说那个侯海洋挺会演戏。平时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实际上却满肚子脏东西,上一次桑叔被调出公安局,就和他有关。”
陈红梅道:“老桑调出公安局和侯海洋有关?”
谭星海就点了点头。
陈红第道:“这个侯海洋还真不简单呢!是邱家的一条好狗。你的脸伤又是怎么回事?”
黄头发小邱继续说道:“当时谭哥看不过去了,就招呼了两句,说得也很客观。那个侯海洋根本不听劝,很凶狠的骂我们多管闲事。还扑上来打我们,我的鼻血、头发都被他打伤了。这人长得高大,我打不过他。”
谭平在一旁道:“别说了。我们自认倒霉。小李要和这样的人谈恋爱,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如果不是当时小邱挡着我,我也要挨拳头。”
这一套说辞是经过研究的,专门针对父亲和母亲的弱点。如果很直白地说侯海洋的坏话。或者说泼脏水过于明显,会让人生经验丰富的谭星海怀疑。他们利用与李宁咏的纠葛来抹黑侯海洋,这就达到了很好的效果。
谭星海原本就和邱大海有矛盾。对侯海洋本就没有好感。此时知道侯海洋还和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还动手打自己儿子。以前是没有好感。现在是很有恶感了。
原本处于谭星海这个位置,侯海洋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以前完全没有放在眼里。现在被儿子添油加醋的摆了一道,他对王朝的印象变得很深,知道了他牵涉到梁强案子,现在被贬到了巴山档案局。
这对于侯海洋是极为不利的。
在父亲面前给侯海洋撒了药,也就达到了谭平的目的。谭星海不仅是自己父亲,还是茂东市委副书记,参加书记会和市委常委会,有发言权的。他们平时并没有多少机会参与到茂东政治生活,但是处于权力人物的身边,能用一些迂回的办法来影响一些人的命运,这就是权力人物身边人的可怕之处。
在有些人的想象中,官员子弟是天生就具有权力。每个人都有难处,官员子女同样如此,他们想发挥“衙内”的威力,也需要磨练和成长。平时在大家耳中听到的只是少数手段了得的官员子弟,但是生活中有更多默默无闻的官员子弟,随着时代波浪在飘浮。
早些年,岭西市县领导要为儿女谋私利,主要做法是把儿女们送到国有工厂。随着时代变化,后来把儿女放在政府机关。市场化大潮涌起后,有少数官员子女凭借父辈影响力在市场上淘到了第一桶金。这些淘金者给后来的官场子弟们作出了一个榜样,官员子女经商者的数量开始多了起来。
谭平和邱谓这类官员子弟也正在努力地形成自己的势力和圈子,这个过程也很难,并非一蹴而就,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依赖父辈的权力是有局限的,毕竟只能通过间接的方法获得能力,而且父辈任职是有年限的,一旦权力过期他们也都成为过时人物。
谭平将邱渭送出家门时,邱渭道:“这一下够侯海洋喝一壶,如果你爸将侯海洋打入另册,至少在你爸任职内,他很难翻身。”
谭平在路灯光下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苍白得很是阴沉,他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道:“弄了侯海洋,我还是没有成功的感觉。现在那些社会人都能开公司赚钱,老八还想着找你爸要渣土工程,我们也别鬼混了,筹款搞一个公司,利用老爷子们还在岗位上,多赚钱,免得他们下台后,我们全都歇菜。”
侯海洋完全没有料到一次偶然发生的小事,会深深地影响到自己。他只是在心里猜了猜姓“谭”的身份,很快就将这事丢在了一边。
黄毛和老八离开两个小时以后,晚餐才结束。
侯海洋有些犹豫自己的去向,要么回工地,要么在茂东和李宁咏见面。在卫生间小解的时候,他做出了回工地的决定。如果与李宁咏见面,谈的肯定是如何找关系调动单位,如何寻找向上爬的机会,在梁强案没有结束的情况下,邱大海作为市人大副主任都没有办法,自己更没有过硬的关系改变命运。
将宝押与邓建国身上同样不靠谱,邓建国还没有在茂东到职。就算来到茂东,一个理性的领导人也不会轻易去碰梁强案,等到邓建国站稳脚跟,再等到人们对于梁强案逐渐遗忘,至少得有三四年时间。
三四年时间以后,茂东形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真说不清楚。
侯海洋是很有个性的人,不想屈服于现实,也不想屈从于某个人。既然暂时无力改变现状,就改变自己,到工地就是为了另一种生存方法做试探。到目前为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觉得自己还能够适应,甚至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有了这种感觉,侯海洋对被贬到档案局工作就没有太多的怨念。此地不由爷,自有留爷处,他有这个自信。
回到工地天已晚,陈强让人准备一些卤菜,提来几瓶啤酒。
“我们哥俩再喝几杯。今天吃烧烤时,我觉得你很克制,没有尽兴。”陈强坐在硬木板凳上,用牙齿咬开啤酒盖,倒进了杯子里。
侯海洋很实诚地道:“我确实需要克制。虽然杨洪兵和洪平都是老朋友,但是人会变的,以前的老朋友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我心里也没有底。如果单独在一起,我会很放松,现在全部聚在一起,反而得警惕一些。更何况还有不熟悉的姚建军,我更需要保持一点理性和警惕,不想在他们面前喝多。”
陈强道:“那个黄毛是想来找你,老八就是黄毛叫来的,你有什么事惹到这些人?”
侯海洋想起谭星海白皙的脸,道:“无聊事,不谈也罢。”
两人端着啤酒杯,碰了一碰,慢慢地喝。
陈强道:“蛮哥,你知道我最难受的日子是在哪里过的?”
侯海洋道:“大约是在看守所的时间吧!”
陈强道:“那确实是我最难受的时间。出事前我是省交通厅的总工,不管走到省内什么地方都是很受尊敬的,不能说应者如云,也到处是鲜花掌声。一夜之间,交通厅领导基本全军覆没,我从人上人一下就变成了阶下囚。想着以前风光的日子,又想着以后艰难的日子,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支撑我活下去的是妻子和女儿。熬过了看守所漫长的等待,到了劳改队后。我才慢慢适应了自己成为阶下囚的真实状况。女儿考上岭西大学。给了我很大安慰,也是努力要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侯海洋知道陈强是想用自己的经历安慰自己,没有多语,举杯喝酒,静静聆听。
正在两人谈心之际,老廖气急败坏地推门而入。
第九章 终结
陈强看到老廖的模样,道:“这么晚,又发生了什么事?”
老廖生气道:“今天铺的水管被人敲了两个大洞,肯定是那个老农民干的,那人是一根筋,估计我们没有理睬他,便想出来敲我们水管的笨主意。”
陈强是老工地,对这些事情太熟悉不过,道:“笨主意?我最怕这种不计成本的笨主意。纠正一下,他没有成本,我们成本高得很。到底有多大的洞,有几个洞,涉及到几根水管?”
老廖道:“应该有几根水管,我是得到报告,也没有去看。现在有几个人在管道那里守着,害怕那人又来砸水管。”
陈强听到这些事情便心烦,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去找几支强光手电,我们到现场去看看。”
老廖急匆匆去找手电。
侯海洋道:“这事在工地应该很常见。”
“没有办法,这种事情无法避免。”陈强又道:“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聊,我离开劳改队以后,又重新适应这个社会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社会角色。很久都没有定下后半辈子以什么为生。如果不是你来邀约,我或许永远就离开这个行业了,以新身份重新做工程,也觉得日子蛮好。”
说到这里,陈强眼睛湿润了。
侯海洋端起酒,与陈强碰了一杯。
陈强道:“最初被双规之时,我只觉得山崩地裂、日月无光,生活完全陷入黑暗之中,仿佛世界末日到了,经过了震惊、彷徨、崩溃、适应的过程,现在回想当初的日子,又觉得没有那么可怕。”
侯海洋知道陈强是想用他的人生经历来安慰自己,很领这个情,也敞开心扉,谈起自己的经历,道:“我当初考大学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考上大学以后,也曾经有过徘徊,当时我有两种想法,一种是从政。另一种是经商。在现在的体制下,从政只能有一次机会,过了大学毕业的时机几乎就无法入政界。经商没有时间地点限制,随时都可以进去。所以我当时选择了从政,试一试这一条路。我在学校还算顺利,加入学生会,入党,成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分配时受了点挫折,但是也分到了城管委副主任出任县府办副主任,这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陈强在等着老廖拿手电,抬手看了看时间,五分钟过去,老廖还没有找到强光手电。
侯海洋继续道:“现在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为人们提供了多元化选择,这是一个巨大的社会进步。我对从政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如果实在不能从梁强案的阴影中脱身,还真有可能转而经商,这是很现实的人生选择。并非赌气而为。”
“凭你的能力,真要经商绝对会混得风声水起。”
“每个行业都有难度,没有进入前谁都不敢说狠话。”
陈强望着侯海洋头上的伤疤,道:“你刚才有一句说得很好,我很赞同,现在的人们能够有多元化的选择。真是社会的巨大进步。我们那一代往往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成为官员是一种很有尊严的活法,能得到周围人的尊敬,我当年成为阶下囚,最痛苦的是觉得人生价值被完全摧毁。如果不是意外改变我的人生,我仍然以当官为最正统的选择,就如两千年所有知识分子的选择一样。”
讲到此,他陷入了当时的情境之中,忘记了老廖和强光手电,道:“在这次人生磨难中。我最感谢的是我的妻子。她陪我走过了漫长的苦难,这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现在我最重要的人生目标就是作自己的新事业,回报妻子和女儿。”
侯海洋叹了一口气,道:“相对你而言,我的人生目标很含混。”他犹豫了一下,道:“除了父母以外,谁又值得我终生回报?”
陈强道:“小李不行吗?”
侯海洋道:“我现在的遭遇就是对我们关系的考验,虽然我最讨厌拷问人性。因为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任何考验人性的做法都是非常愚蠢的,但是目前状况下却不得不如此。”
老廖带着三根强光手电来到了房间,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来到现场,老廖和工地安保人员带着陈强和侯海洋来到被损坏的管道处。一位安保人员介绍道:“应该是用二锤敲的,洞口足有十来公分,有两个洞。今天是我值班,听到响声就过来,看见一个朝那边跑了。”
陈强在工地上就很有专业精神,容不得差错和马虎,对破坏工地的行为深恶痛绝,朝着远方的灯火骂了一句:“他马的,不得好死。”
此时工地已经开始安装管道。这条管道是为了保障巴山城区用水的重要干线,从泸东水库直达巴山县城,如果县城面临干旱时,这条水道就是最为重要的补充水源。
最初是商定由县水务部门安装这条管理,预算出来以后,又觉得价格太贵,就交由各标段负责,作为工地的附属部分,用这种办法既能完成管道安装,又能节约钱。
这是保障城区用水的管道,交由各工地做,但是质量要求非常高,由水务部门专门成立检查组,天天在各工地上巡视。
老廖用手点指着管道补充道:“我还没有睡觉,听到响声就朝这边跑,值班安保已经到现场了。”
被敲出来的洞虽然不大,水管也就报废了。还要重新挖起来,换上新管道,从材料到人工花费着实不小。费用是一回事儿,关键是耽误事。
陈强安排道:“老廖,还是老办法,首先组织学习工地安全保卫制度,看我们有没有按规程操作;其次,多加几个人在沿线守着,以后不要留死角。”
老廖叫苦道:“标段这么长,管道没有验收,始终暴露在外面,全线守着要加派多少人手?守到什么时候?”
陈强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明天必须要守,直到我们找到解决办法。”
从工地回来,陈强和侯海洋继续喝酒,刚开始时他们只是谈人生,现在就聊起具体问题。
陈强道:“明天还是报警,你和王亚平所长认识,找他出个面,帮助解决。”
侯海洋道:“报警没有什么意义,解决不了问题,泸东派出所根本没有精力和技术能力解决这种事,就算他们有能力解决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我们还必须报警,报警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个记录。”
陈强道:“我们增派人手在晚上守工地,要增加不少开支,但是不一定守得住。与其如此,不少直接把钱给那个老村民,给他提条件,花钱消灾。”他随即否定道:“如果花这一点钱能解决问题,那就好办了,我最担心形成示范效应,给了钱,说不定这种事情越来越多。”
一般来说,解决此类问题有三种办法,一是报警,由警察作为社会治安案件处理;二是由镇政府和村两委出面协调;三是直接找当事人谈条件。
侯海洋想着三种办法解决问题的可能性,突然问道:“如果换作姚建军,他会怎么去处理此事。”
陈强道:“威胁村民,这也就是涉黑的前奏了,我不想采用这个办法。”
侯海洋打了个哈欠,道:“今天不管明天事,明天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第二天天明,工地报了警。派出所派了一个民警到工地看了现场,道:“就是两根水管,报什么警。”
老廖将抢修单子递给民警,民警匆匆看了一眼,道:“那就按程序走,能不能破案,我可没有保证。”
老廖从派出所回来以后,讲了报案结果。
陈强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对侯海洋道:“如你所言,差不多就是一个记录。”侯海洋主动道:“我去会一会那人,老廖带路。”
老廖建议道:“陈总,我们还是给一点钱吧,花钱免灾。”
侯海洋否定道:“这是一个原则问题,随意给钱,以后肯定有麻烦。”
老廖又道:“那我们学姚总,用黑社会吓一吓他。”
陈强立刻否定道:“不行,这也是原则问题。”
老廖就只能苦笑了,道:“这个社会乱了套,我们正正规规做生意,反而寸步难行,姚总那种乱章法,反而如鱼得水,风平浪静。”
侯海洋道:“怪话不必说,我们出发吧。”
侯海洋、老廖和安全员离开工地,一起朝老农民家时走去。
刚走出工地,侯海洋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县纪委打来的电话。得知又要到县纪委接受谈话,侯海洋无奈地道:“谈了无数次了,所有的事早就被挖得干干净净,还要谈什么?”县纪委打电话的同志倒是好脾气,道:“是市纪委来人,核实一些事情,请侯主任配合一下。”侯海洋道:“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我有什么办法,肯定要配合。”纪委同志安慰道:“谈清楚了,也是对侯主任的保护,请侯主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