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铐紧点,别松,把他吊在窗上。”这是冷冷的声音。
“打乒乓球,脱裤子,你马的屁股这么黑,谁他妈和你通奸。”这是狂热的声音。
“我交待,我就是强奸,四次,每次都强奸。”
“别打了,我讲,我讲。”
一个人独行时,他的脑海里总会出现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有在公安局发出的,也有在看守所发出的,还有在劳改队发出的,这些在真实世界里消逝或者远去的声音依然清晰地留在脑海里,总在不经意时跳出来。
至于更长时间上课时的情景,正常生活的场景,几乎在脑中消失殆尽。
出来第三天,赵海与赵良勇见面之时。赵良勇询问以后想做什么,他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一点就是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再当老师,想起在课堂上面对学生的一双双眼睛。脑袋似乎就要爆炸。
强烈的阳光渐渐减弱,天空暗了下来。赵海衣服湿透了数次,又被身体热量蒸干。衣领和后背上形成了一圈盐渍,散发出一股在劳动队里熟悉的汗水味道。其实监狱里清洁条件挺好,他却很是喜欢嗅自己身体的汗味。这种汗味让他觉得身体是真实的,是属于自己的。
终于来到了纸条上写的地址,是一个小小的建筑公司。
“我找洪总。”
“你是谁?”
“我叫赵海,是洪辉叫我来的。”
接话的人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青年人。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漫画,漫画主角正在向宇宙进军。他有点不满自己读书时被人打断,因此答话颇不耐烦。若不是洪平再三强调作为公司唯一没有凶相的少年人对人要礼貌,他早就骂起来。当他听到洪辉的名字,立刻就将漫画扔到一边,看着锃亮的光头,道:“你是赵海?我是老五。进来。”
老五将桌上的烟递给赵海,道:“你和辉哥在一起。”
赵海道:“我们两人是上下铺,都是巴山人,在里面玩得最好。我先出来,他让我来找洪总。”
老五蹬蹬地上楼,不一会,一个头上有伤疤的汉子走了过来,道:“我是洪平,上次去看洪老二,他给我讲过你。”
赵海站起来道:“我出来三天了。想找个事做,混口饭。”
洪平拍了拍赵海的肩膀,道:“现在这个社会找口饭吃很容易,就看你想找什么饭吃?”
赵海道:“我来跟着洪总。做什么都行。”
洪平打量着赵海,想着洪辉曾经说过的事,道:“你以前当过老师,出来以后还是可以找份安稳点的工作,跟着我,甭想过安生日子。”
赵海用无所谓的态度道:“我这个样子。过不了安生日子。”
洪平和赵海对视了几秒钟,道:“走吧,我们去吃火锅,给你接风。”
老五动作利落地关掉大门,开着公司的桑塔纳前往附近的火锅店。火锅店人气很旺,大厅里有十来张桌子,全部都冒着热气。大厅还有候台的,聚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大快朵颐的人们。
热情豪爽的茂东人最爱火锅,不少男的都脱了上衣,光着臂膀喝啤酒。火锅的热劲催出很多汗水,冰冷的啤酒进入肠胃,这就是吃火锅时的冰火两重天。
赵海一言不发地跟在洪平身后,用淡漠的眼光瞧着芸芸众生。
老五对着柜台说了一声,一位服务员直接将三人带到旁边小间。这是一个能坐十二个人的大房间,布置得颇为雅致,还有沙发和电视。
洪平抽着烟,随口道:“你以前在哪个学校工作?”
“我在新乡。”提起学校,赵海就觉得刺耳,如果不是洪平发问,换作旁人,他就要甩脸色。
洪平听堂弟说起心狠手辣的赵海以前当过老师,但是并不知道具体在哪个地方,听到新乡两个字,他倒来了兴趣,道:“新乡出名人啊,我认识两个,侯海洋和刘清德,你认识吗?”
赵海抬了抬眼皮,道:“这两人我都认识,还熟悉得很。今天中午我还和侯海洋一起吃的饭,当时他在新乡牛背驼。刘清德这个龟儿子,我出事和他关系最大。”
洪平道:“你中午才和侯海洋吃了饭?巧了,我和他是复读班同学。他当时初到茂东一中复读时,成绩最差劲,没有想到能考到岭西大学。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
赵海道:“以前我和他都在一个地方混,现在他在政府当官,中午我都不愿意走到那个楼里去,就在外面等。”
洪平听完刘清德在新乡被侯海洋追着打的旧事,笑得眼泪水都要出来,道:“平时刘清德眼睛在头顶上,屁股翘到天上,原来还有被侯海洋欺负的时候。侯海洋是牛人啊,刘建厂就是被侯海洋送进去的。”忆起往昔峥嵘岁月稠,洪平拿起手机想给侯海洋打电话,拿出手机,又放下了。
提起刘建厂,赵海脸上抽搐了一下。
洪平指了指肩膀上的伤疤,道:“这就是刘建厂弄的。如果不是刘建厂当时惹出一屁股事情,说不定我也读大学去了。我听洪辉说过,你和他一起捅过刘建厂。”
在监狱里,刘建厂是中队一霸,曾经欺负过同改洪辉和赵海。当初洪辉是新犯,赵海是老犯,两人被欺负得够呛,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密谋在厕所里打了刘建厂的黑拳。老式监狱的厕所在角落里,刘建厂屁股和腰被磨尖的牙刷捅了三个洞,眼睛被泼了偷偷弄进来的烧酒。此事发生后,受重伤的刘建厂被换了中队。监狱狱侦部门查了许久,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
洪辉也因为此事,与老犯赵海成为拜把子兄弟。
三人吃罢火锅,喝掉两瓶酒。洪平酒量甚好,神色如常。赵海光头上冒着大颗汗珠,眼睛发红。洪平拍着赵海肩膀,道:“你身上汗味重,让老五带你洗个澡,好好玩一玩,泄泄火,在里面好几年,得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赵海就跟着老五来到洗浴中心。
赵海进监狱之前一直生活在偏僻的新乡,当时社会没有现在开放,有舞厅、卡拉OK厅,也有小姐,没有出现洗浴中心。当时洪平说洗澡时,他还以为只是到澡堂,暗自腹诽公司居然连个洗澡的地方都没有。
来到洗澡中心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洪平口中的洗澡不是自己洗澡,而是让小妹帮着自己洗澡。
听到敲门声,赵海道:“进来。”
“我可以为你服务吗。”小姑娘站得笔直,问道。
“可以。”
一个年龄绝对不足二十岁的小姑娘推门而入,手里拿着盘子,盘子里装着水果和茶水。赵海正在等着小姑娘离开,结果见到小姑娘利索在开始在大木桶里辅塑料,然后放水,再往水中洒花瓣。
他坐在床上,目光阴沉地看着小姑娘忙碌,眼光跟着小姑娘腰身移动。
小姑娘忙完以后,道:“脱吧。”
赵海有点迟疑,没有动作。小姑娘撇了撇嘴:“你不脱衣服怎么洗。”她说着话,大大方方将外套脱掉。
赵海咽了咽口水。一阵水波荡漾,风云激荡,他将压抑了许久的精力完全发泄了出来。
小姑娘满面春风,临走时道:“我是二十五号,下回来耍,可以直接点我的号。你休息一会,我先出去了。”
他抽着烟,久久地不说话,直到手指被烫痛,才回过神来。
“我真冤枉啊,就四次,四次!”赵海想起了自己进监狱的原因,用额头撞着墙,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
为了这四次,承受了几年牢狱之灾。等到从监狱出来,才发现不过几年时间,世界就发生了巨大变化。漂亮的小姑娘们根本不在意做这些事情,脱衣服时态然自若,做双人运动就如同握手一般简单。
越是这般简单和开放,赵海越是觉得憋屈,他对着镜子,如野兽一般低吼。
第五章 良禽择木
每个人面临相同困境时会做出不同反应,其人生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要沿着这个反应一直走下去。
侯海洋和赵海曾经面临相同困境。赵海选择了喝酒和放纵,以后牢狱之灾与其做出的应激反应有极大关系。侯海洋在牛背砣时做出的反应是贩鱼和修果园,以后的生活同样受到这个反应的影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九月。
赵良勇最终调到了六中任校长,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次巨大的跨越。
赵海成了洪平公司的一员,很快就获得了一个“光头鹰”的新绰号。
侯海洋也面临着新的考验。
九月十六日,创建省级卫生城区暗访组来到巴山进行暗访,随后针对巴山出现的问题提出了厚厚十二页暗访报告,主要提出五大问题,一是占道经营严重;二是违建严重;三是城乡结合部脏乱差;四是健康教育参差不齐;五是城市设施破损严重。每个问题又有小问题,每个小问题都有实例,点出了具体位置,配有图片。
彭克看到这份报告以后,勃然大怒,召集所有创卫办成员单位负责人开会,严肃批评相关部门之后,提出了针对性的整治措施:对城市主次干道、主要街区和商业繁华区的人行道破损地砖进行修补、更换;商业繁华区和主干道门头牌匾进行统一清理整治;对城市主次干道、主要街区和商业繁华区建筑立面和公共设施清洗保洁;家贸市场规范和整治,杜绝占道经营;建筑工地综合整治情况;加强城乡结合部管理。
县府办副主任侯海洋被补充为创卫办领导小组成员,担任创卫办办公室常务副主任。
会后,彭克特意把侯海洋叫到办公室,交待道:“你是从城管委出来的,又管过环卫。算是内行,所以让你担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协助宫县长抓好创卫工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创卫工作进展不顺利,县委县府都很不满意,宫县长事情多。主要精力还要建设上。以后你要代表县政府抓好这项工作,尽量在今年创办成功。”
创卫是创建卫生城市的简称。卫生城市是一个城市综合功能和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卫生城市有全国卫生城市、省级卫生城市两个级别。在很多城市的城市名片中,都将“全国卫生城市”或“省级卫生城市”冠了进去。
侯海洋在城管委工作时就曾经接触过创卫工作,确实不算外行。接受任务以后,他特意给爱卫办打了电话,要了一套资料。
“创卫”说起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实际上牵涉到一个城市的方方面面。具体来说分为十个方面:“爱国卫生组织管理、健康教育、市容环境卫生、环境保护、公共场所,生活饮用水卫生、食品安全、传染病防治、病媒生物防治、社区和单位卫生、城中村及城乡结合部卫生。”这十个方面汇集起来就是厚厚的一套资料,侯海洋望着这一套资料,颇有些出神。
晚上下班之时,侯海洋给李宁咏打去电话:“今天找个馆子吃饭。没事,请你吃饭。”李宁咏道:“那就到我家里去吃饭。”侯海洋道:“今天算了,就在外面吃。”李宁咏太熟悉侯海洋的声音,听到其情绪不高。道:“今天遇到什么事情”侯海洋道:“没事,就是情绪不太高。我们在外面吃一顿饭,说不定就有情绪了。”
等到彭克县长离开办公室以后,侯海洋也就下了楼。他步行到距离县政府大楼约两百米远的书店,看看书。等着李宁咏过来。
这一家距离县政府很近的书店,在这一段时间经常侯海洋和李宁咏见面的场所。
侯海洋按习惯走进新华书店,在里面随意逛着。在父母从小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形成了喜欢读书的好习惯,在书的世界里,他总能暂时平息了内心的焦躁。
在书柜显眼的位置上摆放着阎真的沧浪之水。侯海洋曾经在杂志上看过对这本书的评价,还有点印象,便停下脚步,顺手就将书抽了出来。
书的内页里有一句话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倾尽沧浪之水,难以洗涤净的是我们蒙尘的心灵。”从这一句来看,此书应该是比较文青的书。侯海洋经历丰富,对于太过书斋的书不感兴趣,随意瞄了几眼后就准备放回去。谁知就是这几眼让他将此事看了进去。
这是一本反映现实社会的书,写了一位知识分子进入社会后艰难的转变。书如人,每本书都有自己特有的气质,若是读书者与本书的气质相投,就很容易看得进去。相反,有些名著名气非常之大,若是与读书者气质不投,也很难看进去。
侯海洋读书的态度是读得进就读,读不进就扔一边,今天拿起沧浪之水意外地读得很过瘾。红星厂里知识分子很多,其中不乏池大为式的人物,很容易就让他产生了共鸣。
正读得过瘾时,李宁咏出现在书店。她脸上神情严肃,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了,是不是被弄去搞创卫了。”侯海洋心情已经平静下来,道:“你怎么知道这事”李宁咏道:“今天彭县长召开的创卫工作会,电视台有记者去了,我问了问情况,才知道你被任命为创卫办常务副主任,猜到你是为这事不高兴。”侯海洋道:“我在办公室看了一会资料,创卫办涉及面太广了,任务很重,不太好弄。”
李宁咏挽着侯海洋的胳膊,朝书店内外走,道:“你难道一直都不知道这事”侯海洋道:“不知道,开会后彭县长才找我谈了话。”李宁咏两条眉毛皱在一起,道:“你都到县政府几个月了,看来还没有完全被彭克信任,没有打进他的圈子。创卫办很多杂事,又容易出错,不是个好岗位。”
侯海洋道:“这就要看从哪个角度来看问题。创卫办涉及到全县的方方面面。通过创卫办这个平台,可以全面掌握政府的工作。”李宁咏仍然没有展眉,道:“我总觉得此事不对劲,莫非是彭克对你不满”侯海洋道:“我在县政府工作这一段时间,还是对得起良心,工作尽心尽力。没有出差错。做到这种程度,彭克要是觉得不满,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两人找了一家羊肉汤锅,刷了新鲜羊肉。侯海洋和李宁咏原本都喜欢吃火锅,只是火锅有个副作用,火锅香味会染在衣服上,很长时间都不会散。所以就选择了口味不重的羊肉汤锅。茂东人认为羊肉属于温补。因此一年四季都有羊肉汤锅,而且多采用本土周边山上的土羊。
在飘着羊肉香的小屋里,李宁咏深有焦虑地道:“你是从工作角度来看问题,到创卫办当然不算错。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就麻烦了,什么事是重要的事情领导认为重要的事情才是重要的事情。这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
这些道理,侯海洋内心全部都明白,只是他有着更深的想法。他夹了一块羊肉津津有味地吃着,道:“创卫办涉及到全县。吉书记和彭县长多次参会研究,这难道不是领导认为重要的事情。”
李宁咏道:“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作为领导身边人,服务好领导、让领导满意才是正事,把领导服务好了,比创卫成功更有意义。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领导不让你服务了。把你弄到了创卫办,这就是问题的要害。”
李宁咏和大哥邱宁刚极为相似,看问题往往一针见血,说到问题的关键点上。侯海洋道:“人这一辈子长得很,不用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我给你打电话时倒不是生气,而是在做被疏远的思想准备。”
李宁咏道:“现实情况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很多英雄人物都是窝囊死的,被人小们欺负死。”她有些哀怨地看着英气勃勃的侯海洋,道:“我怎么觉得你对与彭克接触不太上心,反而还有避之三舍的意思在里面。我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我爸出面,你短时间也不能到领导身边,这个机会太宝贵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侯海洋倒是充分理解李宁咏的善意,道:“在县府办这些日子,我其实想得很透彻, 人这一辈子很长,眼光要长远,真的没有必要过于功利。”
李宁咏有点生气了,道:“这不是功利,这是现实需要。”
侯海洋认真地道:“我们两人感情是好的,从见面开始就臭味相投。”
李宁咏娇嗔道:“谁和你臭味相设,都不会用点好词,应该是一见钟情。你继续说你的观点,我觉得你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为何在与彭克接触上放不开。”
侯海洋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李宁咏道:“你快说啊,真是急死个人。我还想请爸爸出面,不能让你在创卫办久干。”
侯海洋摆了摆手,道:“从本质上,我和你的想法没有区别。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但是到了这个份上,我就要对你讲一讲。这个话是不能外传出去的,包括家里人最好都不要说。”
李宁咏道:“什么话,这么严肃。”
侯海洋道:“我这个人经历比较复杂,在读大学之前就闯过社会,见过社会阴暗面,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和你有点不同。你认为彭克是市委书记的人,所以就可以高枕无忧。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一个领导要有发展前途,总体来说应该是比较自律的人。不能够自律,掌权以后难免膨胀,结局都不太好。我并非一定要和当前领导搞好关系,而是要选择能飞得高而且飞得安全的领导,良禽择佳木而栖,良才择贤主而事,这是古人就有的智慧。”
李宁咏半天无语,道:“现在这个社会,当下属的那有选择的权力。”
侯海洋道:“每个人都有,只是多数都没有意识到,随意放弃了。现在这是多元社会,每个人并非一定要投靠,条条大路都能通罗马。就算是从在从政的道路上,也有无数选择。”
李宁咏道:“我总觉得你是杞人忧天,还捕风捉影。真要论起来,那个领导屁股后面没有屎。我爸倒是很干净,结局也不行吧,现在谭王八还在当市委副书记,他就到人大去了。”
侯海洋道:“你要相信我,一叶而知秋,我给你讲几件小事,你就能理解我的选择。”
李宁咏一直以来总是以父亲的标准来衡量和改造侯海洋,结果发现,他们是颇为相近又相去甚远的两个人。
相近之处在于都有男人魅力,都有很强的进取心,在情商和智商方面都很优秀。
相去甚远之处在于做事的方法,父亲是极为务实的,总是选择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处理问题,侯海洋脑中条条框框要多一些,有时人为地为自己制造了障碍。比如春节拜年时,坚决不给组织部长牛清扬拜年,就连送到脚边的梯子都不肯踩。再比如调到县政府后,明明有协助联系县长的机会,却是保持着与彭克不远不近的关系,如今被弄去当创卫办常务副主任,就是自尊过太强的结果。
李宁咏望着侯海洋有一种“恨其不争”的感觉,道:“到底是哪几件小事,让你做出这种选择?”
侯海洋道:“我说的几件事情都是小事,但是都是发生在领导身上的事情,除了我们两人以外,不能外传。”
李宁咏伸手打了侯海洋一下,道:“你这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侯海洋道:“第一件事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彭克喜欢和老板接触,走得最近的是涂三旺,现在经常和牛清德来往,牛清德是什么人,和他交往的人都让我警惕。”
李宁咏道:“你这个说法就太牵强了,现在各地都在招商引资,市里还鼓励领导和企业家交朋友,叫重商主义。梁书记还多次召开企业家座谈会。政府这边搞银企座谈会,我爸都退居二线了。还与企业家有来往。”
侯海洋道:“梁书记和你爸做的都是公事,应该是大力提倡的。我说的是私交。他私下在一起玩的朋友大部分是老板,到外地出差,总有老板打前站,提供车辆、住宿甚至伙食,这就有点不正常了。我不是反对与老板们交朋友,而是看重八小时以外和谁交朋友,八小时以外的朋友基本上能确定他是什么人。”
李宁咏道:“还是牵强,我认为不成立。那些做生意的人没有八小时的概念,二十四小时都是生意时间。当领导的其实也没有八小时的概念。所有时间都应该是工作时间。”
侯海洋道:“我不是辩论,只是讲我的感受。我接触你爸这么些日子,从来没有见到他将老板们带到家里来,有事就在外面谈,回家只招待亲朋好友。”
李宁咏倒是承认这一点,因为进自己家门的通常没有企业界的朋友,几乎清一色是党政官员。她想起刚才侯海洋所言,道:“我家的客人都是官员,节假日来往的都是同事。那你说我爸是什么人。”
侯海洋想了想,道:“你爸是属于政治家类型的,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官员。”
李宁咏道:“我怎么觉得好像是讽刺。”
侯海洋道:“这不是讽刺,而只是说了一种传统思维在当代领导身上的反映。古人就将这种现象美好地归纳为谈笑有丝竹,往来无白丁,所以我说你爸为人处事的方式是正常的。符合传统思维。他这种生活方式最大的问题就是退休以后日子会很难过,在退休以前工作就是他的一切。退休以后就等于失去支撑他的事业。古代文人往往用寄情山水来化解这种失去一切的苦闷,你爸退休的时候。我们可以给他送鱼杆,免得关在家里日子难过。我以后老了可以写字,还可以爬山锻炼,周游世界,不会有这种苦闷的日子。”
李宁咏撇嘴道:“你说了半天,不就是说我爸是官迷吧。”
“官迷就太肤浅了。在我心目中,你爸是比较典型的传统官员,有心术,但是总体学是想把事情办好。”侯海洋道:“那我接着说第二件事情,其实也是第一件事情的延续,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打麻将,喝酒算是工作的一部分,打麻将总不能算是工作的一部分。他们打得比较大,反正是一般工薪阶层不能承受的。”
“第三件事情,就是他的儿子曾经开过一辆豪车到政府。我恰好见过他儿子,无意中从豪车旁经过,见到是他儿子在里面坐着。如何教子,也能反映出他的思想。”
李宁咏用惊讶地神情望着侯海洋,道:“你就是凭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主动疏远了能决定你命运的人,现在这个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十亿人民九亿堵,还有一亿在跳舞,彭克作为一县之长,总得有点爱好,麻将打大一些,这根本不算事。彭克的儿子叫彭庆才,我是从小就认识的,调皮了些,本质不坏。”
至于在唱歌时与女子抱得比较紧这种暧昧的事情,侯海洋便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彭克有更深入的行为,可以理解为酒后稍稍有些开放的行为。用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并没有太大问题,可是用领导的要求来对比,至少表现出了律己不严。
很多事情往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一个眼神,一个态度,一句话,往往能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个人的心性。侯海洋通过这一段时间观察,已经得出与彭克不是一路人的看法,当然这个想法是被紧紧埋在心里,只有李宁咏知道。但是李宁咏都不是完全知道。
这一次被弄到创卫办当常务副主任,也表明了彭克似乎也不是很欣赏自己,悄然排斥在心腹之外。到目前侯海洋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安排,自己可以踏踏实实做点事情,又可以距离彭克远一些。
当然,被主要领导排斥并不是一件好事,真正发生时,也会扰乱心神的。只有坚毅之人才会主动选择和坦然承受这个结果,稍为软弱一些的人肯定要随波逐流了。
“好了,不谈这事了。我们谈点高兴的事情,不要用这些事情影响美好的夜晚。”侯海洋谈到这里觉得差不多了,准备换话题。
李宁咏神色间有点犹豫,道:“我遇到一件事情,昨晚才得到消息,没有及时给你打电话,想见面后征求你的意见。”
侯海洋笑道:“什么事情,你说起来吞吞吐吐的,不是你的性格。”
李宁咏道:“我其实是在茂东长大的,巴山不过是老家,平时放假才回巴山。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走了一条曲线救国的路,先到巴山电视台工作,然后再调回到了茂东电视台。茂东电视台对于进新人管理得很严,但是对于从各地电视台调人就相当松一些。我在巴山这边搞了一个茂东为数不多受到好评的自办节目,茂东电视台想把这个节目移植过去,准备将我一起调过去。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侯海洋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事不用商量。茂东电视台和巴山电视台虽然都是电视台,但是市级电视台和县级电视台有本质区别,凭你的能力和相貌,完全有资格到茂东电视台。茂东电视台有几个主持人丑得简直丢茂东的面子,哪里有我老婆上镜。”
李宁咏飞快地在侯海洋脸上吻了吻。
侯海洋道:“别,人多,满嘴是羊肉味,我感觉是一只本土山羊在吻我。”
李宁咏又伸长脖长想吻过来,然后嘴唇被一只大手挡住。
玩闹一会,李宁咏道:“昨天晚上我爸在家里谈起这事,你猜大哥二哥是怎么评价你的态度。”
侯海洋笑道:“这个问题还用猜,你大哥洞察力强,比较了解我,绝对会说侯海洋肯定会同意,没有任何问题。二哥就要考虑现实问题,谈两地分居的问题,你妈就会说无所谓,到时候把小侯调到茂东就行了。”
李宁咏目不转睛地望着侯海洋,道:“你难道是孙悟空?”
侯海洋道:“此话怎么讲?”
李宁咏道:“孙悟空会变成苍蝇啊、蚊子啊,神不知鬼不觉地飞到别人家里。你刚才的说话完全就是现场转播,连用词都很接近。我现在觉得你和大哥就是伯牙和姜子期,两人互相欣赏。”
侯海洋道:“你大哥是个人才,如果论以后的成就,应该不逊于你爸爸。”
李宁咏道:“和你相比呢?”
侯海洋道:“这个要看机遇。另一个要看对成功的定义。刚才我说的成就是指官职,但是人生的成就其实很多种,并非官当得越大就越有成就。”
李宁咏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有原则了,这一点不好。你真应该看一看那本《厚黑学》,把脸皮弄厚点。”
侯海洋道:“我真的成了那样的人,恐怕你又承受不了。你这就是叶公好龙,龙真出现了,叶公被吓傻掉。我知道你想让我现实一点,其实我也采取的现实主义,只是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现实主义。”
吃过饭,李宁咏挽着侯海洋下楼,道:“按你的说法,你的老板在这个时间点正在做什么?”
侯海洋道:“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猜得到。”其实在他心中早有答案,十有八·九是在打麻将或者唱歌。
侯海洋心里猜得很准,彭克此时正在和牛清德、涂三旺以及另一个搞矿山的陈耗子在一起打麻将,每个人的面前都有厚厚一叠钱。几人一边打,一边聊天。
牛清德道:“彭老大还是心慈手软,应该把侯海洋赶走,我最了解这人,绝对是后脑长反骨的人。当初调他到县府办就是被蒙蔽了。”
彭克微微一笑,道:“这小伙子很不错,工作能力强,为人处事也稳当。”
牛清德道:“这是假的,此人绝对不可以信任。当初我对他提携不少,最后吃了他很多苦头。以前有个老师叫秋云,很好的女孩子,就是被侯海洋搞了。”
牛清德和侯海洋是死敌,因此逮着机会,就要坏侯海洋的事。
彭克对这事倒有些好奇,道:“你说得不清楚,那个叫秋云的女孩子被搞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谈恋爱始乱终弃,还是另外一回事。”
牛清德想着自己被秋云捅了一钢笔以及被侯海洋追打之事,恨恨地道:“秋云是分到新乡中学的老师,长得漂亮,刚到学校就被侯海洋纠缠,后来强迫发生了关系,这事情新乡人都知道。秋云是年轻女人,面子薄,就忍了。这个女孩子还是有点志气,发愤读书,考上研究生走了,这才摆脱了侯海洋。”
彭克噗哧就笑了出来,道:“清德,你编故事的水平也太差了吧,你要说其他人,我可能信上三分。他就在我身边,我观察了几个月,这人品德上没有问题,为人很稳重的,否则邱书记也不会招他作女婿。侯海洋长得帅,多半那个女人是自愿的。”
幸好牛清德是黑皮肤,看不出来红脸。他急道:“我真的没有乱说,这事在新乡很有名,很多人都知道。”
彭克用手指点着牛清德,道:“据我所料,你肯定和侯海洋有矛盾,否则不会每次谈起侯海洋都要给他洒眼药。你们到底有多深的矛盾,如此化不开,你哥和邱主任关系挺不错的。”
涂三旺笑道:“我听成功说起过那天的事,清德和侯海洋矛盾挺大。”
彭克道:“我看就算了,又没有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大家都在巴山场面上混,何必耿耿于怀。”
牛清德被揭穿了也不尴尬,继续嘴硬,道:“我是出于公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我还是政协委员,曾经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其他不说了,侯海洋是魏延式人物。千万别太信任。邱主任是被蒙骗了,迟早要后悔。”
彭克阅人无数。对牛清德的小话也不以为意。但是小话就如春风,总会在不经意间浸入人心,耳朵里经常听到牛清德的诋毁,彭克不知不觉中也对侯海洋起了防范之心。
做为领导身边的人,不能完全赢得领导信任,是很难有大作为的。彭克让侯海洋去担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既是工作需要,也有不知不觉受到影响的原因。
打完麻将,已至深夜。
涂三旺道:“彭县,松松骨,坐了几个小时,身体都僵了。”
彭克道:“算了,太晚了,明天事情还多。”
几人打着哈欠,目送着彭克离开。秘书章同国在领导打麻将的时候在车上睡了一觉,倒还有点精神,精神抖擞地开车。
彭克参加这些活动时一般不带驾驶员,只带秘书章同国。这辆车也不是县政府的车。而是涂三旺公司的车,平时停在县政府旁边的车库里,由章同国来开。
章同国跟在身边三年多时间。是完全可以信赖的,近期彭克准备将章同国提为综合科科长。身边人鞍前马后侍候着,总是有所希望,如果不能按时给予回报,难免会导致身边人离心离德,这是彭克的用人之道。
他之所以不是太放心侯海洋,另一个原因是侯海洋与邱大海的关系,具有这种关系的人可以让其做事,比如创卫办这种难事交给侯海洋就很恰当。要象章同国那样无怨无悔地侍候自己。侯海洋就不合适。
晚上睡得太晚,早上八点钟被闹铃叫醒时。彭克脑袋还是沉重无比,拖延了一会才从床上起来。他到卫生间用电动梯须刀乱了胡子。又用了点护肤霜,这才慢慢有了精神。
小区门口,驾驶员老刘和章同国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老刘道:“听说杨主任要到省党校去学习,他走了,谁来顶替杨主任那一角。”
章同国故意打个哈欠,道:“这事还没有定。”他人年轻,身体恢复能力强,昨晚回家倒头就睡,早上匆匆忙忙洗了澡,换上新衣服,又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熬夜的痕迹一丝也无。
老刘是县政府的驾驶员,跟彭克开车也有三年了,虽然不如章同国那么受到重用,关系也还不错,算是小圈子里的人,他抽了口烟,道:“我说的是不是办公室的工作,是谁跟着我们老板。”
从惯例上来讲,排名第二的副主任李友康和协助杨春联系县长的第三副主任侯海洋都可以跟着彭克,这就要看彭克的取舍了。章同国作为副科长可以为领导服务,但是不能取代县府办领导,比如很多面上的事情就得县府办主任来安排,由章同国出面就不妥当。他这类秘书对于某些事情的掌控只能在幕后,除非得到相应的职位。
“领导没有发话,我确实不知道。”章同国猜了猜彭克的态度,觉得有些想不透。就算想透了彭克的心思,他也不会给老刘讲。嘴巴严,不要妄议,也是主要领导秘书应该具备的基本能力和行为规范。
正在谈话时,彭克出现在小区门口。章同国赶紧上前接过包,拉开了车门。
来到办公室,杨春立刻就迎了过来,道:“彭县,我接到通知明天就要去党校。”彭克笑道:“到党校学习是好事,这是提拔干部前的准备工作,祝贺你啊。”杨春道:“谢谢彭县栽培。我走以后,手里工作怎么安排?”
章同国正在给彭克泡茶,竖着耳朵听彭克的安排。
彭克后背朝椅子上靠了靠,道:“这有规则的,你的B角是李友康,就由李友康主持办公室的工作。”
杨春试探着道:“这样一来,李友康就要管了两大块工作,我担心他的精力用不过来,平时是不是让侯海洋跟你。创卫工作还有一摊子人,他更多是协调。”
彭克道:“就是因为创卫工作推动有难度,所以才让侯海洋担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这项工作很重要,不要分散侯海洋的精力。”
杨春本意不想让李友康与彭克过多接触,此时见彭克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说。
杨春再去省党校之前。召集县府办开了一个会,宣布了一些具体安排。
对于侯海洋来说,自从兼任了创卫办常务副主任之职后。他就对是否靠近彭克核心圈子持淡然态度,这个具体安排未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影响。
对于李友康来说就不一样。他是前任县长留下来的老人,一直未得到彭克的完全信任。杨春在省党校学习以后,应该会有所安排,不会再任府办主任。自己现在能够接替杨春来主持县政府办的工作,对以后的升迁是绝对有利的,争取由副转正就不再是一个梦想。
李友康等到会议结束之时,提出建议:“杨主任要到省党校学习,我们今天晚上搓一顿。给杨主任饯行,看杨主任有没有时间。”
杨春接受了这个建议,道:“那就去吃顿饭,但是我得提前打招呼,不能灌我的酒。”
锦上添花,这是多数人都愿意做的事情,大家轰然叫好,一致同意。
李友康又强调道:“杨主任要去学习,请他吃饭的人肯定不少,他是在百忙之中与大家吃饭。你们谁都不能请假,有饭局的一律推掉,除非是跟着领导。”
散会以后。大家都打电话请假。
侯海洋给李宁咏道:“杨主任要到党校学习,我们饯行。”李宁咏道:“这下你应该跟着彭县长吧?”
侯海洋与李宁咏关于是否紧跟彭克进行过特别讨论,反复解释了自己的看法。每个人的思想都和其成长经历有关,李宁咏从小生长的环境提供了一种特定思维模式,在她的脑海里,时常到家里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成为一级领导一方诸侯,这个印象深刻得一次长谈根本无法撼动。
侯海洋笑道:“我可是刚刚任了创卫办副主任,创卫办那边的事情这么多,怎么能丢得开。再说县政府办有AB角。李友康排名在我前名,是杨春天然的B角。”
李宁咏叹了口气。道:“你是揣着明白故意和我装糊涂。这次本来机遇很好,你却根本没有去抓的意思。任由大好机会白白浪费。”
侯海洋道:“你跟大哥探讨过我担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的事没有?”
李宁咏道:“大哥是胳膊往外拐。他说了一句如果侯海洋事事听我的话,他就是耙耳朵,一个耙耳朵能有什么前途。”
侯海洋道:“我觉大哥真好,坚决支持他。”
下班以后,县府办一群人来到定点的酒店。平时这群人经常跟领导服务,在酒店吃饭都不怎么尽兴,今天没有领导在场,全是同事,大家放得开,气氛很是热烈。
李友康今天最为主动,频频主动地给杨春敬酒。
杨春要到党校去学习,饯行酒安排了好几顿,就想留点肚子,免得身体受不了。他与李友康碰了三杯酒以后,开始发动人民战争,道:“我到党校学习,把所有工作都交给了友康老兄,友康老兄是最累的,我提议等会每个同志都要主动敬酒。”
杨春在办公室颇有威信,发话以后,大家开始轮番敬李友康。
侯海洋资历浅,又兼任创卫办常务副主任,在办公室里地位最超然,笑吟吟地看着同志们围攻杨春和李友康。
大家喝得十分高兴,气氛越来越热烈。李友康见到杨春没有喝醉,便鼓动几个驾驶员也参战。
每个酒席有人喝醉,这才能说明酒席成功,这是巴山传统,年长一些的干部或是在乡镇工作过的干部深受这种观念影响。李友康曾经在乡镇工作过,每次喝酒都要想办法灌酒一个,否则就觉得没有喝好。
酒席散掉后,侯海洋没有坐车,步行回家。
晚夏的巴山夜晚还是颇为热闹,沿街摆了很多桌椅,可以喝饮料,可以吃烧烤。他烤了些李宁咏喜欢吃的鱿鱼,走进了电力家属院。
还在院子里,接到电话。
“什么,出车祸了,严不严重?”
“不是太严重,李主任腿应该出了问题,断了。”办公室小李道。
侯海洋道:“通知救护车没有。车祸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必要通知交警?”
“叫了救护车,把李主任送到医院了。”
“给杨主任报告没有?”
“杨主任让你到现场,他马上给县医院打招呼。”小李又吞吞吐吐地道:“出车祸的地点很偏僻,没有撞到人,也没有人瞧见,只是撞断了一根路灯杆子,还把人行道被压坏了,我建议不通知交警。”
侯海洋打断道:“我马上过来。”
小李道:“那我给驾驶员打电话。”
侯海洋道:“不用,我叫人送我过来。”
李宁咏接到电话就下楼,接过烧烤一边吃一边笑,道:“这叫天遂人愿,这车祸就是一场及时雨。杨春到党校学习,李友康又断了腿,这下彭县就没有办法了,不可能把排在你后面的纪检组长来主持工作吧。”
侯海洋也觉得头疼,道:“看来只能这样,不过还得看彭县安排。”
李宁咏开着车,哼着歌,直奔现场。很快到了现场,侯海洋下车四处看了看,立刻明白车祸现场纯粹是喝酒惹出来的事情。驾驶员老朱倒是没有受伤,酒早就被吓醒了,神情颇为沮丧。
侯海洋当机立断,直接拨通了乐彬电话,“乐主任,我是侯海洋,给你汇报个事。”
乐彬笑道:“你现在是府办领导,应该是我给你汇报,有什么事情请指示。”
侯海洋道:“指示不敢,我是请求帮助。府办有一辆小车在政府家属院前面的转弯小道出了点小车祸,没有伤到人,把一根电杆和人行道板弄坏了。”
乐彬爽直地道:“还是府办领导素质高。一般这种情况,大家都是一跑了之。”
侯海洋站在车祸现场朝家属院楼房看了一眼,商量道:“乐主任。能不能在今天晚上派人把现场处理一下,明天早上领导上班。看到现场不好说。”
乐彬爽快地道:“那我让路灯站马上过来,先把撞坏的路灯取走。另外让他们把受损的人行道用挡板围起来,看起来就象是施工,明天上午工程科换人行道板。”
侯海洋道:“非常感谢。”
“小事一桩。老弟太客气了。”乐彬又道:“最近我们和城关镇在城乡结合部上争论得非常激烈,城关镇几个人想把城乡结合部丢给我们城委管,你是创卫办副主任,借用你的渠道把这事促一促。”
侯海洋是从城管委出来的,屁股肯定坐在靠近城管委这一边。满口答应:“创业办正准备分专题开会,到时我会择机谈这事,县政论专门下过纪要,还有什么可急议的。”
等到侯海洋打完电话,李宁咏主动建议道:“我们去看一看李友康,他受了伤,肯定不好受。”
侯海洋道:“稍等,我要等到路灯站的工作人员来到以后再走。”他又对驾驶员道:“朱师傅你先回去,车损不严重,明天按程序处理就行了。”
驾驶员老朱眼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谢过年轻的侯主任以后,开车回家。
等了约二十来分钟,路灯站的小车来到现场。侯海洋在城管委工作时间不长。也没有分管路灯站,但是好名声也是会传播的。如今城管委工作人员提起侯海洋都赞不绝口,这里固然有远香近臭的原因,更是对侯海洋短暂城管委副主任生涯的认可。
正所谓熟人好办事,侯海洋原本还想守在现场,在路灯站工作人员劝说和保证下,还是上车离开。李宁咏在车上道:“李友康如今想哭的心都有,我们得赶紧买点花,表示亲切慰问。”侯海洋道:“骨头断了。手术时间不会短,李友康真是倒霉。”
来到医院门口。买了花篮和水果。侯海洋正要去买红包,李宁咏主动建议道:“我们还是包一个红包。”看望病人送红包。这是巴山县的规矩,医院门口肯定有卖红包的柜台,或者是卖花和卖水果的兼卖红包。
买到红包,装进去三百块钱,两人在夜色中快步走进了县医院。县医院在白天总是人来人往,颇为繁忙。到了深夜就显得冷清许多,急症室值班护士在低头打着瞌睡。
“请问,刚才送进来出车祸的伤员在哪里?”侯海洋在护士台边问道。
喊了两声,打瞌睡的护士才醒过来,不好意思地道:“你找谁?”
这个护士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很是青涩,应该是才从卫校毕业的。侯海洋道:“刚才出车祸的伤员在哪里?”
护士道:“是县政府那个吗?已经推到骨科去了。刚才骨科张主任来了,他要亲自做手术。”
按照护士指点,侯海洋和李宁咏朝骨科走。
李友康的妻子一脸哭丧地坐在手术室门口,侯海洋没有与李友康妻子接触过,只是曾经有一次远远地看见李友康和其妻子挽着胳膊在逛街。他招呼道:“嫂子,李主任怎么样?”
“右腿被撞断了,断成三截,正在做手术。”李友康妻子看了侯海洋一眼,道:“你是他们单位的吗?以前没有见过。”
侯海洋道:“我是府办的,刚调来不久。”
李友康想起丈夫痛苦万分的模样,火气突然就涌了上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喝个饯行酒有必要拼命灌酒,还让驾驶员一起喝。现在李友康被撞了,谁来负这个责?”
李宁咏将花蓝和水果放在李友康夫人身边,又递过红包,问道:“李主任伤得怎么样,是哪个医生主刀,是否需要给院长打个电话,让医院最好的医生过来。”
李友康妻子拿过红包,尽量控制情绪,道:“杨春给医院打了电话,现在骨科张主任正要做手术。”
巴山县医院的骨科水平与茂东市第一人民医院相差甚远,巴山到茂东距离又近。如果李友康妻子态度好一些,李宁咏就会建议直接转茂东医院,而且可以帮助找最好的骨科医生。刚才她和侯海洋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这个待遇虽然不至于让她当场发作,可是帮忙转院的念头就消失了。
侯海洋安慰道:“张主任亲自作手术。应该没有问题,伤筋动骨就是一百天。”
李友康妻子想起自己爸爸正在住院,家里又增加一个病人,情绪又变坏了,道:“说得轻巧,老李绝对要在床上躺半年。”她在上午知道丈夫要主持县府办工作,很有些高兴,谁知晚上风云突变。丈夫被送到医院,打翻身仗的可能性就基本为零,还将家里一大堆事情扔给自己。
侯海洋到医院充满着善意和同志间的关心,没有料到李友康妻子居然会是将怨气发在自己身上,他有点尴尬地看了李宁咏一眼,李宁咏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侯海洋原本准备守在李友康手术结束,谁知遇到一个情商颇低的同事夫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尴尬时,又来了两位办公室同事。他们认识李友康妻子,这才缓解了侯海洋的尴尬。
李友康妻子听到他们的称呼才知道年轻人就是县政府办副主任新主任侯海洋,与丈夫是平级的。一时有点尴尬。
在等待手术的时候,李宁咏抽了个空,悄悄地问道:“李友康当了多久副职?”侯海洋道:“具体多少年我不太清楚,反正时间比较长,他在上一届就是府办副主任。”李宁咏道:“有这种情商为负数的妻子,他能升起来才有鬼,把所有愿意亲近的朋友都得罪完了。”
侯海洋对李宁咏这个判断深以为然。李宁咏在情商上比李友康妻子高得太多,特别在政治敏感性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李永咏有时又太过敏感。
深夜手术才结束。非常成功。
侯海洋这才回家睡觉。
早上到了办公室,办公室气氛就有点压抑。原本一场普通的酒宴,结局让谁都没有想到。
上午。李宁咏打了好几个电话,侯海洋都没有回。
到了十一点,侯海洋才抽了个空给李宁咏回电话。
李宁咏道:“怎么样?”侯海洋道:“什么怎么样?”李宁咏道:“你少给我装糊涂,一正一副两个主任都暂时离开工作岗位,谁来负责这一摊子事情。”侯海洋道:“刚才找我谈了话,要我来负责。”
李宁咏高兴地道:“机会来了,老公要好好表现你的能力。”侯海洋道:“你这么相信我。”李宁咏道:“我的眼光不会错,被我看上的男人绝不会是扶不起的阿斗,我比你更有信心。”侯海洋道:“我已经接了招,只能干好,不能出错。再说这是组织的安排,我没有理由不接受。”李宁咏笑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今天晚上庆祝一下。”侯海洋道:“我们庆祝一下,还需要理由吗。”
李宁咏放下电话,哼起了小曲。近日家里喜事不断,自己下个星期就要到茂东电视台工作,侯海洋又得到主持县府办工作的机会。虽然说主持工作并不等于提职,但是至少可以与彭克加强联系,这点比提职还重要。
“侯海洋这个家伙死犟死犟的,若不是李友康出了车祸,他就要安安心心去做创卫办副主任。这个聪明人犯起傻来,十头牛都拉不转。”想到这里,李宁咏真觉得这一次车祸很真很妙。她哼着歌:“兴高采烈的破蛹华丽新生的冲动,寻找灿烂天地美梦,主宰爱情的是谁奋不顾身的扑火,就算轮回只为衬托,你笑你哭你的动作,都是我的圣经珍惜的背颂,我喜我悲我的生活……”
哼着歌,李宁咏脑里又泛起另一个想法:“侯海洋在县里工作总是很屈才,最好能到市里工作。他以前的女友在省委办公厅,这一条线其实挺好。侯海洋这个自尊心强的犟拐拐,肯定不愿意抹下面子去找她,我是否找人牵牵线。”她随即又醒悟过来:“我真是太傻了,居然有这种想法。前女友在首都读的大学,爸爸是地厅级厂长,本人又占了好位置,相貌肯定不会差,若是让他们见了面,旧情复燃,我就是得不偿失了。”
令李宁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下一个星期就见到了这个叫晏琳的女子。
第六章 进入角色
生活进入了快车道。
侯海洋事情骤然就多了起来,不仅白天的时间搭了进去,晚上搭进去的时间也挺多。以前在城管委之时,工作忙,矛盾很多,但是做的都是看得见的具体事。比如垃圾场堵场时,把道路清通以后就算完成一桩大事,可以在下一波冲突未到时过一过稍稍轻闲一些的日子。
在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以来,天天陷入事务之中,忙了一天,回过头来细想,会发现并没有做什么事情。而对于当事人来说,他们又确确实实在忙碌中渡过了一天。这是不同部门工作性质不同所造成的,身在其中,就如进入特定环境形成的场,摆脱不得。
李宁咏调到了茂东电视台。她到了电视台以后,直接进入了新闻部,并没有再搞《巴山故事》之类的栏目。这是极为符合李宁咏期望的,她进入新闻部以后,如鱼得水,如鸟归林,迅速地融入到新闻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两地分居就有半个多月,其间只见过一面。
这一段时间,侯海洋也迅速进入角色,将办公室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周末就准备到茂东与女朋友见面了。以前两人近在咫尺,天天能见面,随时挥洒激情,时间一长,激情的烈度就自然而然下降了。两地分居这一段时间,时间和空间成为增长激情的最佳量场。
今天是星期五,上午约定晚上见面。当约定晚上见面时,两人都不约而同都有些兴奋。如果说在思想认识上侯海洋和李宁咏由于经历和家庭环境差异而有所不同。在身体上却是极为协调,每次床上运动都会让两人得到极大享受。
约好晚上见面。侯海洋脚步似乎都要轻快一些。
宫方平副县长来到侯海洋办公室,道:“走。到垃圾场去看一看入场道路的进展。”阳和镇垃圾场开场以来,接连不断的群体性·事件弄得宫方平很是头疼,如今场内开始修入场道路,又用了不少村民到垃圾场工作,暂时平息了风波。他始终担心群体性·事件再发,就很关注垃圾场这个小工程。入场道路工程虽然小,但是牵涉甚大,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昨天宫方平就提起此事,由于要陪同彭克县长到新野氮肥厂去调研。暂时没有成行。今天早上来到办公室以后,侯海洋赶紧将上午的事情安排好,等着和宫方平一起去看看垃圾场。他是暂时主持府办工作,在本职责任中,他负责联系协调处理城乡建设、城市规划、民防、市政、园林等工作,宫方平副县长要去看垃圾场,也就把他叫上。
垃圾场对于侯海洋有着特殊意义,如果不是垃圾场此起彼伏的群体性事件,他不会迅速得到锻炼。这种机会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种摧残,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成长的催化剂,侯海洋明显就是后者。
侯海洋道:“宫县长,通不通知乐主任?”
宫方平摆摆手。道:“不用,我就是要看看真实情况。”
侯海洋没有叫车,坐着宫方平的车前往垃圾场。他和宫方平坐在后排。宫方平的秘书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十年前,县级干部都喜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这样才能体现作为领导者的特殊地位。这些年,领导们走南去北。眼界开了,见识多了,这才醒悟过来副驾驶位置不是好位置,是警卫员和秘书的位置。同样的事情还有穿西服闹出来的笑话,十多年前,最先穿西服的也是领导干部,他们对如何穿西服是不懂的,在主席台上开会,不少领导的衣袖口都保留着未撕掉的商标。这在一些有保留意义的老相片上最为明显。十多年后,领导干部都懂得了穿西服前一定要将商标去掉。
另外一件比较有标志性的事件是在很多年前,领导们都喜欢将在腰带上挂物品,腰带变成了“武装带”,挂有传呼机、手机和一大串走起路就丁当作响的钥匙。如今领导们都将手机和钥匙从腰带上取了下来,要么放在衣袋里,要么放在手包里。
时代进步反映在城市建筑上,更反映在吃、穿、住、行的大事小事之上。
小车开上山,前面就有一台垃圾车。垃圾车盖着篷布,篷布没有拉紧,与垃圾之间有空隙,塑料垃圾被风吹起,不时飘在空中。
宫方平指关空中飘飘荡荡的塑料袋道:“难怪阳和镇提意见。以前阳和镇提意见说垃圾车抛洒严重,我还不相信,今天被逮个正着。”
侯海洋曾经是管垃圾的城管委副主任,此时城管委被批评,仍然觉得脸红,解释道:“这肯定是环卫所的责任。不过有一些特殊原因,垃圾装进车里时,并不密实,有很多空隙。垃圾车开动后等于不停摇晃,垃圾就会变得越来越密实,体积变小了,形成了垃圾与篷布的空隙。真正的垃圾车其实是全密闭的,还有专门的渗漏液收集箱。”
侯海洋讲得很清楚,宫方平接受了这个解释,道:“不管怎样说,还是存在管理不严的问题。现在县财政紧张,等到明年,无论再紧张,也得改善环卫设备。”
到了垃圾处理场,上车就闻到浓重的酸臭味道,无数苍蝇如吸血鬼一般,密集地朝着小车扑来。
看到苍蝇扑面,侯海洋的心都揪紧了。他对不远处的工人道:“姜所长没有到吗?”工人道:“姜所长昨天来了,今天没有来。”侯海洋又问:“他平时多长时间来一趟。”问完之后,他又觉得似乎不应该问这个太细节的问题,毕竟他是府办副主任,而不是城管委分管领导。工人就是当地村民,认识侯海洋,道:“一个星期总得来三次吧。”
侯海洋忍不住又问:“今天打药没有?”工人道:“才打完,每天都打。”
宫方平用手挥了挥苍蝇,道:“我们去看入场道路,侯海洋,以后用泥土掩埋以后,能有多大程度的改善。”
侯海洋道:“当时就是我向县政府建议修入场道路,以便掩埋垃圾,这是目前水平下最好的解决方案,我看过茂东垃圾处理场和岭西垃圾处理场,他们投入资金比我们大得太多,但是仍然以泥土掩埋为主要手段。里面还有许多细节,涉及到排水、渗漏液处理等问题。按照他们的说法,垃圾处理场最关键还是对渗漏液的处理,臭味和苍蝇都好办一些。”
宫方平夸了一句:“侯海洋果然是山大高材生,任城管委副主任也没有太长时间,已经成为管垃圾的专家了。”
侯海洋就笑道:“都是被逼的,我刚参加工作就遇到这件事,被弄得焦头烂额。”
三人绕过管理房,直接往工地走。以前陡峭的山崖被挖掘开来,之字形的前面部分都成形了。陈强戴了顶草帽,手里拿着个密闭的太空怀,不时地扭开太空杯喝一口。
太空杯是流行于工地的杯子,传说这种杯子在宇航员上太空时所用,因而叫太空杯。它最大特点是旋盖和内置吸嘴,杯盖和杯子是连在一起的,以防失重状态下杯盖乱飞。这种杯子特点是质轻、耐用、价廉,很受工地人喜欢。
陈强看到走过来的三人,便迎了过去。
侯海洋介绍道:“这是施工方陈经理。”在有些情况下,侯海洋是介绍“陈总”,有的情况下,侯海洋是介绍“陈经理”,今天在宫方平面前就是介绍的陈经理。宫方平分管建设这一块,见过不少大公司,像这种规模的施工方,直接称呼经理恐怕更合适。
如果按以前的职级,陈强作为交通厅总工,还不会将一位副县长看在眼里。此一时彼一时,这些分管副县长们都将是衣食父母,热情地打招呼。
宫方平没有寒暄,直接问道:“垃圾场环境太恶劣了,再不弄好,村民又要提意见了。陈经理,还有多长时间能完成。”
陈强讲了讲工程措施,给了一个结论:“最多一个月就能通车。”
宫方平道:“这条路几乎是陡壁上修,难度大,一定要保障质量。”
岭西省内有盆地也有大山,还有很多千米左右的无名山,陈强在省内修路遇到太多稀奇古怪的难题,这条路在他眼里完全没有难度。只是以前有大量工程设备和很强的技术力量,现在的施工队是新组建的,技术不行,设备也不行,接这种难度不大不小的小工程正好可以练兵。
陈强留着短发,皮肤黝黑,精神头还挺好,自信地笑道:“绝对没问题,只要维护得当,用二十年没有问题。”
宫方平看了现场,觉得很不错,在坐车回去的时候,对侯海洋道:“这个施工队很规范啊,细节处理得很好。听口音,陈经理不是巴山人吧?”
侯海洋道:“当时县里几个公司都叫来看过现场,他们一来怕臭,觉得施工环境恶劣,二来觉得工程小,没有什么赚头。陈经理的女婿是我的大学同学,一个寝室的,关系挺好,我就把他叫过来了。”
宫方平道:“国庆节前必须要弄好,你也要盯着此事。”
晚上接近下班时,李宁咏打来电话:“你按时过来吧。但是我要耽误一下,省委办公厅有一个检查组要来,我要去跟着。”
目前省内正在大规模进行党员教育活动。省委组成了七个督导组,到各地督导此项工作。党员教育有一整套程序,每一步都严按要求完成,否则就过不了关。
党员教育活动在县府办是由李友康在抓,李友康断腿以后,侯海洋也就接过了此项工作。茂东市非常重视省委的督导,通知各地各单位作好迎检准备。
县政府边已经做好了相应的迎检工作。
侯海洋接到了李宁咏电话,又有些不放心。来到小会议室再次检查了党员教育活动卷宗。从开展党员教育开始到现在,时间并不长,但是县府办积累了相当多的材料,整个县府办汇编的卷宗就有十六本。
侯海洋如巡视一排排迎接检阅的部队,依次拿起卷宗。县府办工作人员是从全县挑选出来比较优秀的年轻人,整体素质比较高,这些卷宗都是按照上级的要求所做,非常规范。侯海洋检查一遍,也就放了心。即使省委检查组抽到了巴山县,在巴山县又抽到了县府办,也没有什么问题。
看卷宗耽误了一些时间,走出房门时已经六点多钟。以前他到茂东偶尔会开李宁咏的车,现在李宁咏调到茂东,他到茂东就不太方便。正在考虑是否骑摩托车,站在院子里闲聊的老朱走了过来,道:“侯主任,你到哪里,我送你回去。”
按照县府办的规矩,驾驶员出了车祸肯定要受到处理,甚至被调走。只是这次车祸事出有因,聚餐时驾驶员喝酒是李友康发动的,严格追究起来县府办参会领导都有责任。由于没有伤到人,又没有其他当事人。侯海洋处理此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请城管委将损坏的路面修好,换了一个路灯杆。让老朱把车弄到修理厂修好,此事就算了结。
老朱对侯海洋挺感激。总是想表达自己的谢意,见侯海洋出来就主动过来打招呼。
“正好我要出去,就麻烦朱师傅送我一趟茂东。”侯海洋所住的电力家属院距离县政府也就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平时下班都是步行回家,没有让单位的车送。今天要到茂东,属于特殊情况。
朱师傅乐呵呵地道:“侯主任太客气了,直接安排就是了,还谈什么麻烦。”
坐上小车。侯海洋就给李宁咏打了电话。
李宁咏接电话之时,市委书记梁强、副书记谭星海等人陪同省委督导组前往市委餐厅用餐。党员教育涵盖的范围很宽,对党员自我修养有相当高的要求,因此省委督导组都不到宾馆等高档场所用餐,而就在市委食堂吃饭。吃完饭之后,连夜有个座谈会。
李宁咏作为茂东电视台新闻部的记者,和同事一起参加对省委督导组的报导。
省委督导组由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带队,有四名工作人员,其中一名女性工作人员非常年轻,剪了齐耳短发。端庄大方又漂亮,很是养眼。
李宁咏突发奇想:“侯海洋前女友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应该是长得很漂亮的。从年龄、相貌等综合因素来看,这个女的都配得上侯海洋。”她随即又哑然失笑:“省委督导组是从省级各部门各单位抽人组成,省级部门人数众多,哪里能有这么凑巧,刚好抽中了侯海洋的前女友,又恰好来到茂东。”
其实,李宁咏的奇想居然完全猜中,那个引人注目的年轻女子正在晏琳。
晏琳吃过晚餐后回到房间休息了一会。省委督导组是代表省委督导党员教育工作,各市都非常重视。尽管只能安排在市委招待所,但是五个督导组成员都住进了条件最好的四号楼。每个人都是住的单间。
站在窗前,晏琳能看到浓密的香樟树。这种香樟树在红旗厂非常多。是一种挺拔的优良树种。她伸手到窗外,摘了一片香樟叶,放在鼻尖嗅了嗅,熟悉的味道把她带回了多年以前。
在多年以前,她和侯海洋第一次牵手是在红旗厂的操场上,当时操场上奇异地出现了不少有违季节的萤火虫。在红旗厂活动的萤火虫每年活动期都比外面世界要长一些,但是也没有长到这个季节,她清晰地记得两人在操场上捉了不少萤火虫,还将萤火虫从手中放飞。就在那一天,两人牵了手。她举起刚摘过叶子的手,似乎手上还带着侯海洋的温度。
她也一辈子不能忘记那梦中的呼唤,时隔这么多年了,仍然记得无比清晰。从理智来讲,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一种“完美症”,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可是,她始终无法克服心理障碍。她原本想到红旗厂办事处和茂东一中去走一走,临行前又退缩了,加上督导组任务很重,便决定这一次茂东之行哪里都不去,就跟随着小组住在市委招待所。
七点钟,在市委副书记谭星海的陪同下,督导组一行来到了会议室。市委书记梁强以及参加座谈会的市委市政府要关领导都等在会场,梁强主动与督导组一行握手。当与晏琳握手时,梁强笑容满面地道:“听说小晏是茂东人?”晏琳礼貌地道:“我是红旗厂子弟,从小就在茂东长大的。”另一位头发花白的领导热情地介绍道:“晏科长的父亲是红旗厂晏厂长,我们是很熟悉的。”
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也到了会场,明天的头版头条将是督导组到茂东的相关内容,这是政治性很强的报道,大家都不敢马虎,更不敢要一个通稿就了事。
李宁咏内心深处翻起了一阵醋海。
她坐在会议室的后排,恰好能看到正面放置的坐牌,有一个坐牌上写着“晏琳”的名字。省委督导组、年轻漂亮、晏琳,这三条线索聚集在一起,已经锁定了此晏琳必然就是侯海洋的前女友。
梁强与晏琳握手时有过交谈,还有蒲秘书长热情介绍,虽然听不清楚蒲秘书长介绍什么,但是可以肯定是在介绍晏琳是茂东人。
知道了晏琳的身份,李宁咏再细瞧晏琳,便觉得有几分面熟。两人曾经同时在茂东一中读过书,虽然不是一个年级,但是同为漂亮女生,肯定在晚会等特定场合见过面的。事隔五年时间,大家都有些很大变化,不过依着这条线索想,她还是能想起晏琳读高中时依稀的模样。
如果侯海洋前女友晏琳是一个很差劲的女子,李宁咏会觉得连带着自己都没有眼光。此时侯海洋前女友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子,李宁咏尽管心理素质不错,还是不自觉吃了醋。她将自己与晏琳进行比较,不管是相貌、家世、工作、毕业校园等诸多方面,晏琳都不逊于自己,确实是一个强劲的敌人。
座谈会持续到十点才结束。
李宁咏最初知道侯海洋前女友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时,还有过把这个关系用起来的念头。此时与晏琳见过面之后,她改变了主意,决定封锁一切与晏琳有关的消息,以保卫自己的爱情。
散会以后,李宁咏开车来到距离市政府不远处的茶楼。侯海洋独自坐在茶楼角落里,将茶水都喝淡了,手中书翻了一半。
“对不起,座谈会一直在开,才结束。”李宁咏笑吟吟的,态度十分亲密。
侯海洋将书合上,道:“省委督导组明天还要随机抽取要督导的基层单位,但愿不要抽到巴山。”李宁咏想起晏琳的面容,双手合什,道:“一定不要抽到巴山。”
看到李宁咏的动作,侯海洋有些奇怪,问道:“我怕抽到巴山是因为抽到巴山以后,我要增加很多事情,你怕什么?”
李宁咏甜甜一笑,道:“如果抽到巴山,再抽到县政府办公室,你在主持工作,如果搞不好就要承担责任,为了安全起见,最好不要抽到巴山。”
这个说法与其一贯的思路是完全合拍的,侯海洋没有多想,道:“晚上我们住哪里?今天你爸妈都在茂东。”
邱大海平时都住在巴山,今天由于省委督导组来到茂东,还有可能到市人大来,因此他也没有回巴山,留在茂东。平时侯海洋与李宁咏约会就在家里,今天家里有长辈,不方便公然住在一起。
李宁咏神秘地一笑道:“我有一个好去处,跟着我就行了。”
小车在夜色中奔驰,透过车窗远远地看见了半山腰上“茂东烟厂”四个大字。李宁咏这才揭开谜底,道:“我把二哥在公安局家属院的旧房子收拾出来了,平时你到茂东就可以住在这边。”
来到了公安局家属院,一股属于秋云的气息若隐若无地侵袭了过来,让侯海洋略有些不安。特别是看到了黑暗处的角落,总让他感到莫名伤感。他赶紧将负面情绪扔到一边,握紧李宁咏细嫩的小手。
李宁咏今天显得特别温柔,在走上楼梯时,几乎是依偎在侯海洋怀里。
“我给二哥说好了,这一段时间把这套房子交给我住。”
“你爸妈同意你住在外面吗?”
“女儿大了总要独立的,我们住在一起的事,爸妈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进门后,李宁咏靠着门,搂紧侯海洋亲吻一会,道:“老公,我们结婚吧。”
侯海洋笑道:“老公,我们结婚吧,这句话本身就是病句,既然是老公,为什么还要结婚?”李宁咏抬起头,道:“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侯海洋觉察到李宁咏说这话的认真劲,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事,没有一点前奏,直接就奔了主题。”李宁咏又撒娇道:“这事一般都是男的提出来,现在我提出来了,你怎么还不愿意。”
“当然愿意,怎么不愿意。当然,我不会和现在年轻人一样很夸张地求婚。在这方面我有点保守吧,总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人去求婚,表演成分多过真心实意。”侯海洋解释道,同时心里暗道:“李宁咏提出要结婚,我为什么还是这么冷静,没有万分激动,难道是平平淡淡才是真”
李宁咏道:“你也不过二十来岁,不管在哪个单位都算是年轻人,思想怎么老气横秋,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时髦劲。”
侯海洋道:“在单位里,似乎大家都没有把我当作年轻人,唯一被当成年轻人是初到城管委那一段时间,后来就把我认同为中年人了。特别是在府办,小年轻都不跟我玩。其实我和大部分年轻同事都是同龄人,他们不把我当作同类,把我和李友康并列为怪叔叔一类。”
李宁咏依然在门后抱紧侯海洋,道:“话又说回来,如果你真是和现在年轻人那样肤浅,我也不会爱你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什么时候结婚。”
侯海洋道:“如果按照我们的想法。自然随时都可以。但是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家人的事情。甚至是两个家族的事情。所以婚期不由我决定,要回去征求父母的意见。我妈有点迷信。肯定要算好日子。其实你妈也信黄道吉日。所以我们把好日子交给他们。”
李宁咏腻在侯海洋怀里,道:“那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给我们算个日子。”
侯海洋低头吻了吻脸色红晕的李宁咏,道:“这样不慎重,我们现在回家吧。这事我得亲口给你爸你妈说,这样才正式。这种人生大事,不能在电话里征求意见,得当面说。”
家里有电视,电视新闻里肯定会出现晏琳的镜头。而在二哥这间房子里没有电视,至少在电视上就见不到晏琳。李宁咏眼睛眨了眨,道:“今天,我们要享受最后的单身日子,等几天再去爸妈家里。”
李宁咏突然提出要结婚,既是水到渠成的事,更是感受到晏琳传递过来的压力。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天生娇女,没有遇到太大的生存压力。今天看见了侯海洋的前女友。这个女子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逊于自己,最关键还是在省委办公厅这个中枢机构工作。在她的思维深处,觉得侯海洋最适合的结婚人选应该是位于省委办公厅的晏琳而不是电视台的自己。
侯海洋望着一直搂紧自己的李宁咏,有些纳闷地道:“莫非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今天奇奇怪怪的。”
李宁咏否定道:“我想正大光明地和你住在一起,没有结婚总是不方便。”到了这时,她才放开搂紧侯海洋的双手。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你能不能请一天假。陪我到外地去玩一天,我们认识到现在。天天都在工作,从来没有到外地旅行过,能不能陪我一天,这是结婚前一个小小的请求。”
侯海洋总觉得今天的李宁咏很有些怪异,道:“你不是要采访督导组吗,能请假吗”
李宁咏轻轻摇着侯海洋的双手,满脸祈求地道:“我已经请了病假,领导都签字同意了。你就陪我一天,只要一天就行了,行不行。”
面对着女友温语相求,侯海洋不忍心拒绝,道:“好吧,我去请个假,只能是一天啊,而且只能在阳州玩,我在山大读书,对阳州熟悉,我带你吃遍阳州小吃。另外,还可以到姐姐家里去一趟,和我姐的公婆见一面,我从读书到现在,经常麻烦他们。”
在上个星期,侯海洋联系了在省爱卫办工作的一位山大同学,准备沟通巴山创卫的事,其实也不是沟通,只是提前吃个饭,增加点感情。这事原来准备放在本周任何一天,既然李宁咏提出婚前玩一天,侯海洋就准备用这个借口请一天假。这是侯海洋参加工作以来,首次为了私事离开工作现场。
等到侯海洋请假以后,李宁咏高兴地抱着侯海洋又亲了一口。
两天不看报,不看电视,这样就能让侯海洋见不到现在的晏琳,这就是李宁咏想出来的屏蔽方案,简单,直接。
对于侯海洋来说,这个周末原本是一个普通的周末,突然间就成了即将结束单身生活的一个周末。
周一早上,侯海洋和李宁咏来到岭西阳州,在岭西大学校园里缅怀了青春。上午十点,侯海洋打电话回县府办,得知督导组没有抽到巴山县,大大松了一口气,陪着李宁咏时也就不再心有忐忑了。
中午,侯海洋带着李宁咏去拜访了李仁德夫妇,和姐姐侯正丽以及外甥李安健等人一起吃了饭,算是走了一次亲戚。吃饭时,外向的李安健缠着漂亮的舅妈玩游戏,侯正丽趁机与弟弟单独聊了几句。
侯正丽道:“已经决定了要结婚,准备在什么时候办婚礼”侯海洋道:“我和李宁咏已经谈了,我们住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结婚就结吧。”
侯正丽道:“凭心而论,李宁咏是非常聪明的女孩子,你如今在机关工作,她倒是一个好帮手。”
侯海洋同意姐姐的看法,道:“她受她爸的影响比较大,看人观事都很准,如果她从政,绝对是一把好手。我以前最反感我爸那一套说教,总觉得不合时宜,现在才发现其实我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他的教育,而且这个教育是在血液里。只是,不管和谁结婚,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侯正丽知道弟弟过去不少事情,道:“以前的女孩,牛背砣那个,你放下了吗”
侯海洋脑中飞快地闪过了秋云和晏琳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道:“人这一辈子总得往前走,过去是财富也是包袱,我最多会在无人时想想过去,尽量不让过去影响现在的生活。”
侯正丽这才放心:“你要结婚,当姐姐的祝福你。好好对待小李,能够步入婚姻的殿堂都不容易。”
聊了几句结婚的事情,侯海洋问道:“这一次修入场道路,感觉怎么样,难度大不大”侯正丽道:“算是练兵吧,如今最难的是专业人才,多做几个工程,慢慢才能聚集起人来。我们又拿到一个小工程,是以前朋友分包出来的,入场道路完工,我们就移师过去。”
“妈,别让舅妈找到我。”李安健满头是汗水,跑回到包间里,躲在母亲身后。
李宁咏回到屋里,一眼就瞧见李安健露在外面的屁股,故意道:“李安健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他。”
李安健觉得舅妈没有找到自己,高兴地咯咯直笑。
这顿饭气氛很好,李仁德夫妻都很喜欢乖巧又伶俐的李宁咏,还送了一条项链做为见面礼物。
侯海洋陪着李仁德喝了些酒,独自上卫生间时,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他移开目光,透过小窗户,能看到岭西日报的大楼,在大楼不远处就是省委大楼。
他想了想:“自己就要结婚了,不知晏琳是否也结了婚。”
他的思绪如飞鸟,在高空中自由翱翔,又想到了牛背砣与自己同甘共苦的秋云,想起了自制的淋浴设备,想起了与牛清德的苦斗,想起了从看守所出来的苦寻,想起了年轻男子轻拍秋云肩膀绝望的瞬间。
在思绪没有失控前,他猛地将思绪从远处拉了回来,回到现实生活之中。
茂东,晏琳走出招待所。
平时这个时候,晏琳总会在办公室休息,独自呆一会。今天这个时候,她忍不住想看看自己曾经的一段青春。
吃过午饭后,距离下午的活动还有两个小时。晏琳在房间里坐了一会,独自走出了市委招待所。市委招待所距离茂东一中并不远,步行也就需要十来分钟的时间。她撑着一把漂亮的遮阳伞,戴着墨镜,朝着一直不敢回去的地方走去。
走到了南桥头,隔桥能见到茂东一中的校门,以及东侧专门为复读班开办的老教学楼。晏琳无意中回头,见到一位胖胖的廖老板在“廖氏烧鸡公”的招牌下抽烟。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倒流,多年以前,她还在读复读班时,就见到这位廖老板站在招牌下抽烟。当初青涩的自己还曾经去质问廖老板自己这一桌的菜为什么和侯海洋那一桌不一样。数年过去,这位廖老板和他的烧鸡公居然没有任何变化,还停留在当地,做着同样的事情。
而自己,已经行了很远了。
晏琳在南桥头停下脚步,脑子里回想着侯海洋受伤以后,站在此处号召复读班同学们与刘建厂团伙开战,“干他娘的”的声音又在耳朵里回响起。在这一瞬间,一股莫名的痛楚非常清晰地涌上了心头,在夏日的天空变得灰暗起来。
她不敢继续深入学校,转身逃回现实之中。
步行回到招待所,坐在大厅等待市委蒲秘书长起身,热情地迎了过来,笑道:“晏科长,你出去走了走”晏琳道:“到一中门口转了转。”蒲秘书长道:“这是我的失误,应该安排你回母校去看看。”晏琳吓了一跳,道:“蒲秘,千万别安排,我就是一个人去看看。”
在不远处,秦真高抱着一个卷宗,急急忙忙朝招待所跑了过来。
省委督导组抽查了部分单位,其中就有茂东市政府办公室。在上午检查中,督导组提出了要多查看几本市政府办公室个人学习记录本。
任务布置下去以后,市政府办公室就紧张起来,立刻收集起个人学习记录本,由办公室分管副主任把关,每本检查,查漏被缺。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派人送到督导组驻地的临时会议室。
秦真高抱着的卷宗里面装的就是个人学习记录本。
蒲秘书长面对着市政府工作人员秦真高时,将热情笑容收起,道:“你把笔记本送到二楼会议室,督导组要看一看。”
秦真高哈着腰,道:“蒲秘,我马上送过去。”
督导组提出查看个人学习记录,就意味着这些纪录不是那么完善。茂东市委高度重视党员教育活动,成立了高规格的领导小组,配备了精干力量成立领导小组 办公室。在动员会上,梁强书记把话说得很清楚,这次党员教育要动真格,谁弄虚作假、敷衍塞责就要处理谁,并且要连带处理所在单位党组织负责人。
督导组随机抽到市政府办公室时,蒲秘书长还觉得运气不错,两办抓党员教育都很扎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谁知在抽查的八个单位中,唯独市政府办公室被要求增加查看个人笔记本。蒲秘原本一切都还顺利,出现这事,就让他看到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就冒火。
晏琳和另外一个省委督导组的中年干部查看送来的笔记本。
秦真高在旁边如坐针毡,汗水顺着额头和后背往下流。得知综合一科所有个人笔记本全部要检查时。他就知道百分之一百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初在集中学习阶段,在一次喝酒时,项科长嫌每次学习都做笔记麻烦。耽误事,他就自告奋勇要帮着科长做笔记。
秦真高提出这个要求后,喝了点酒的项科长道:“我们笔迹不一样,如果遇到检查就麻烦了。”秦真高眼睛一转,想出一个点子,道:“那就由我来先做笔记,以后项科长照着我抄就行了。”这个主意提出来后。项科长就答应了。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谁知督导组看得很细,居然发现市政府办公室有三个笔记本的后半段内容完全一样。从理论上来说。就算学习内容完全一样,每个人记得笔记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完全一样只能证明是事后补的笔记。
很快,督导组就查清楚了完全一样的三个笔记本来自于市政府办公室综合一科。
这是一个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往大了说。就是集中学习阶段作假,往小了说,就是记笔记不太规范。
秦真高清楚地看到综合一科三个笔记本被挑了出来,虽然有空调,冷汗还是顺着后背往下流。
带队看材料的中年人离开小会议室,到另一个房间和蒲秘书长以及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丁原沟通。
晏琳将笔记本合下,喝了一口茶水。对于这事,她内心深处觉得没有必要太较真。只有三个笔记本后半段重合,此事可大可小。
坐在后面的秦真高一直在注意观察晏琳的脸色。当晏琳喝了一口茶水后,他立刻起身,拿起开水壶,给茶杯里续了水。
晏琳很礼貌地道:“谢谢。”
秦真高见这位省委办公厅的女同志态度还不错,试探着道:“这位领导,没有什么事吧。”
晏琳道:“你是市政府办公室综合一科的?”
秦真高点了点头,道:“我是综合一科的,叫秦真高。”
晏琳见眼前人模样,道:“你是才毕业的?”
秦真高道:“去年从岭西大学毕业,分到市政府。”
晏琳心中一动:“侯海洋也是去年从岭西大学毕业,不知道这个秦真高是不是认识侯海洋。”她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询问侯海洋的下落。
秦真高见对方态度不错,试探着道:“我们这边是什么问题?”
晏琳道:“没有什么大问题,组长和蒲秘在交换意见。”
经过一番交谈,秦真高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道:“这事严重吗?”
晏琳知道带队领导是宽厚长者,事情应该在小范围能解决,但是在这个时间段她不好明说,道:“你等会问蒲秘或者丁部便知道了。”
秦真高只是市政府办公室普通工作人员,蒲秘书长和丁部长都是资深领导。省委督导组年轻同志可以与两位资深领导对话,但是秦真高压根不敢直接去找两位领导问话。听到晏琳如此说,他的心又变得忐忑不安。
过了一会,蒲秘书长、丁原与督导组的中年组长一起出来,互相客客气气地握手。
在离开招待所时,蒲秘书长恶狠狠地盯了秦真高一眼。这一眼如有杀伤力的子弹,将秦真高穿了个透心凉。秦真高作为市政府工作人员,其前途命运都掌握在 领导手里,一句话得生,一句得死。在这种重大教育活动中犯错,后果可能很严重。他没有与晏琳打招呼,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招待所小会议室。
晏琳是个善良的女子,见到秦真高脸色骤变,于心不忍,走到门口,对秦真高道:“秦真高,稍等。”
秦真高赶紧回到小会议室,恭敬地站在晏琳面前。
晏琳道:“我见到集中学习个人笔记本有三本在后面有少量一样,是不是出差回来以后,补学的。”秦真高听懂了晏琳话里的意思,道:“对,有几次科里同 事到外面出差,没有参加集体学习,回来补上的。”晏琳又纠正道:“不是回来补上的,是回来补学的。”秦真高道:“对对,是回来补学。”
秦真高千恩万谢离开招待所时,心情明郎了许多,在他心目中,晏琳形象无比高大。虽然晏琳和他的年龄差不多,但是由于所处位置不同,漂亮的晏琳无形之中在秦真高心中形成了权威。
晏琳送走被吓坏的秦真高,正准备到卫生间,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过电话,看见是一个陌生来电,有些疑惑地放到了耳边,很客气地用普通话道:“您好,我是晏琳。”
电话传来一个快活的声音:“晏琳,听得我的声音吗?”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晏琳反应了两三秒,想起了是谁,顿时用红旗厂腔调的普通话道:“田鼠,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田峰道:“昨天我看电视,在里面见到你的光辉形象,然后打电话问我妈,查到了你的新手机。你这人也是,到省委那种高大上的地方工作,就不认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田峰、蔡钳工、吴重斌、刘沪等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互相间都没有什么隔阂,平时见面也亲热。晏琳后来逐渐脱离了这个群体,很多年没有见面,追究其根源,还是在侯海洋身上。
晏琳道:“我那边事情多,平时很少出来。”
“你还在茂东吗?有空出来吃个饭,我和老蔡都在茂东。”田峰深知晏琳与侯海洋内情的,在他心中,晏琳和侯海洋是很般配的一对,闹到今天这个程度,完全是吃饱了撑的。
晏琳惊讶地道:“你们都在茂东,没有在阳州新厂?”
田峰道:“你果然不关心我们,我和老蔡都想办法回到老厂,顺便在外面开了一个修理店,搞矿山机械修理。我们不能到省委那种高大地方工作,就自然赚点小钱,为社会主义经济做贡献。”
晏琳道:“晚上,我想办法出来,你把蔡钳工约上。”
田峰道:“其实还有一位老朋友在茂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见?”
女人往往有发达的第六感,晏琳听到这话,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故作镇定地道:“还有哪一位故人?”
田峰道:“侯海洋从岭西大学毕业后,成了什么选调生,在巴山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我把他叫上,没有问题吧。”说到这里,他想起了李宁咏,也就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的。
晏琳又吃了一惊。督导组是随机抽选受检单位,当时就是由她来具体负责。抽查受检单位时,她还看了巴山县一眼。如果抽到巴山县,十有八九会和侯海洋见了 面。此时她只觉得一颗心狂跳起来,情绪如脱疆的野马,瞬间就将理智抛在一边,道:“好吧,晚饭以后,找个地方吃大排档。今天晚上恰好有空。”
田峰道:“那就说定了,我就和侯海洋联系。”
挂断电话,晏琳有些失神。她来到卫生间的镜前,细细地打量着自己。镜中人与几年前相比,要成熟许多,但是还没有变老,依然皮肤光洁、五官漂亮。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答应见面!”
她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事隔了五六年时间,侯海洋有女朋友了吗?如果有女朋友,我应该怎么办?”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熟悉的旋律在脑中响起,让晏琳有些痴了。
晚餐时,还是由茂东相关领导陪着督导组吃晚饭。
晏琳一颗心早就飞到大排档那里,这一顿有茂东领导陪同的丰富晚餐比平时更加没有滋味,而且总觉得吃饭时间特别长,大家聊的话题很无聊。终于等到晚餐结束,分手时,梁强又与督导组带队肖副部长站在大厅里说话。两位领导是旧识,相谈甚欢。领导没有走,所有部属们也就不能离开,围在身边,微笑着听着两位领导闲聊。至于大家内心是如何想,就不得而知。
晏琳悄悄看了两次时间。
当聊天持续到半小时之后,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刻。上了楼,晏琳给带队的肖部长请了个假,道:“我晚上要出去一会,见两个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的老朋友。”
肖副部长平时不太喜欢搭理年轻人,今天喝了两杯酒,心情还比较好,就问道:“小晏是茂东人?”
晏琳道:“我是红旗厂子弟,以前红旗厂就在茂东,后来才搬到岭西去的。”
肖副部长是老组工干部,全省比较重要的干部都记在脑里,虽然三线厂人事在部里,他还是对各个三线厂主要领导有印象,道:“红旗厂一把手姓晏,你认识吗?”
晏琳微笑道:“那是我爸。”
肖副部长脸上浮起笑容,道:“不说还不像,一说起来你们父女俩就特别像。我要先祝贺你啊,你爸就要调到部里工作。”
晏琳道:“我只是听说有这个可能,能不能成还说不清楚。”
肖副部长肯定地道:“这事成了,我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在岭西工作过的干部能到中央部委对茂东是好事,特别是晏厂长这种有三线厂经历的人,对年轻时代工作的地方感情很深。这是一笔资源啊,用得好,了不得。”
闲聊几句,他大手一挥,道:“你去吧。可以把车叫去,方便一些。”
晏琳道:“我们就在附近的一个大排档见面,步行只要几分钟,谢谢肖部长。”她回到房间。抓紧时间去洗了个澡,换上稍稍鲜艳的裙子,又对着镜子化了妆。
镜中人比学生时代成熟,却又依然青春逼人,正是女人最美丽的年龄。
出了招待所。步行约七八分钟,来到约定的大排档一条街道。这条街道是茂东最有名最集中的一条美食街,各种风味的大排档集中于此。
又由于此地背靠着中学的操场,住户不多,扰民现象不突出。
三年前,各地大排档扰民现象非常严重,城管、环保、卫生和公安等部门不断接到投诉,令市政府头痛不己。后来此地出现了二三家大排档,生意颇好,市政府顺势而为。干脆就将此地规划为大排档一条街。
晏琳走进大排档,就能听到音乐声、划拳声、喧哗声,鼻子闻到各种各样的味道,空中弥漫着烟气,与市委招待所安静优雅的环境相比颇为江湖。
她抬头寻着招牌,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大的招牌——小钟烧烤,然后就见到附近的红旗厂老烧烤小牌子。这家烧烤店原本就在红旗厂门口,后来红旗厂主体搬到了岭西,消费主力搬走,生意自然不好做了。于是这个摊子就搬进城,来到这处规划的美食街道。红旗厂的子弟非常喜欢这个摊子,经常聚在此处。
田峰和蔡钳工早就来了,两人没有动筷子。喝了四瓶啤酒。
晏琳见到两个人,便悄悄地用眼光四处寻找。当她看到只摆了三幅碗筷以后,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她控制着失望之情,强笑着与田峰和蔡钳工打招呼。虽然都是红旗厂子弟,可是三人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田峰和蔡钳工脱了读书时代的青涩,变成了晏琳熟悉的红旗厂工人模样。特别是蔡钳工长成了一个魁梧的汉子。脸色黑红,络腮胡子初具规模。
田峰最懂晏琳心思,拿起手机道:“我给侯海洋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后来我查到了巴山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询问,说是侯海洋到岭西办事了。”
蔡钳工道:“按理说侯海洋在县政府办工作,不应该有关手机的习惯。”
晏琳的工作单位和工作性质决定了她必须很好地控制情绪,不能轻易让情绪左右人的思维,虽然她工作时间不长,也在大环境下得到了熏陶。她浅浅一笑,换了话题,道:“好久没有见到你们了,听说蔡钳工都结婚了。”
田峰见晏琳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老蔡不仅结婚了,而且老婆还怀了孕,他肯定是我们那群人中间最早当爹的。”
蔡钳工粗豪地笑道:“吴重斌要当资本家,晏琳混到省委机关,蛮子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我这个当工人的,没有什么大事做,早点把娃儿生了,完成一桩人生大事。”
田峰开了一瓶啤酒,道:“现在还能喝酒吗?”
晏琳道:“老朋友见面,肯定要喝一点,今天晚上总量控制,就喝这一瓶。”
烧烤陆续上来,三人边喝边聊,聊的都是是红旗厂旧事。烧烤老板偶尔转过来,凑到桌前摆谈一番。
这时一个胖胖的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烤了一条鱼。他走到三人面前,道:“田峰,我请你们吃条鱼。”
晏琳抬头看来人,不觉愣住了,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复读班时代的同学包强。包强毕业于茂东五中,一直向往着黑社会生活,在校内与侯海洋等人多次发生冲突。后来刘建厂被判了刑,他被双帮人凶狠的恶斗吓破了胆,这才知道黑社会不是谁都能混的。从此以后,他就彻底与以前的社会朋友断了关系,专心致志当一名厨师。
包强混黑社会不成,却是当厨师的天才,不管是什么菜式,稍稍学一学就会,学会就精通,还总能推除出新。他后来无奈地总结道:“我妈是卖肉的,我耍不成砍刀,那就天生该用菜刀,这是祖师爷赏赐给我的一口饭。”
蔡钳工瞪着包强,道:“你是包强。”
包强早就没有了社会青年的流氓劲,变成一个胖胖的厨师,身材极似其母亲,他嘿嘿笑道:“我是包强,你们没有想到我长这么胖吧。隔壁的强哥烤鱼就是我的店,刚才看见你们三个,特意送一盘鱼过来。”
在复读班时代,包强是一个狗嫌人厌的坏人,与田峰等人打过好几次。时隔这么多年,肥头大脸的包强主动送了一条鱼,田峰等人也就将往日仇怨丢在一边。
“来,包强,喝一杯。”田峰给包强倒了一杯啤酒。
包强摇头道:“我天生就缺少解酒酶,喝点酒就发疯,戒了好几年了。”他又对晏琳道:“晏琳,以前的事情多有得罪啊。”
晏琳神情放松下来,道:“没事,年轻时谁都胡闹过。”
包强道:“你在哪里工作,昨天我在电视里看见你,如果不是桌上还有牌子,我都不敢认你了。”他想了想,道:“很有领导范啊。”
晏琳道:“我算什么领导,跑腿的。”
田峰犹记得刘建厂的恶迹,道:“刘建厂后来被判了十来年,什么时候出来,出来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刘建厂肯定不敢惹了,我和钳工还在茂东混饭吃。”
包强不停地摇头,道:“刘建厂从劳改队出来,都是四十岁的人了,翻不起大浪。以前我们班上还有一位同学,如今成了茂东一位大哥。”
田峰主要是在红旗厂活动,最多就和矿山机械用户有交集,很少和社会上的人接触,闻言惊讶地道:“我们班还有谁成为大哥?”
包强道:“洪平,你们没有接触吗,他在茂东很有名气,生意做得大,手下跟的人也多。我以前还认为侯海洋能成为大哥,没有料到洪平成为大哥了。我有一次被人欺负,还专门找过他。”
听到“侯海洋”两个字,田峰拿起手机,又拨打侯海洋的电话,嘴里道:“侯海洋也当官了,是巴山县政府办的头头。”
在岭西,侯海洋刚从药水池子里起来,对李宁咏道:“我去看看电话,这么久没有接电话了。”
“反正都请了假,不接电话有什么了不起。”李宁咏坐在药水池里,按摩凳会定时发出振动,让人很是舒服。
侯海洋道:“还是去看看,至少有几个小时没有接电话了,弄得我心里很发慌,如果是彭县长找我就麻烦了。听说有那种防水的袋子,以后我们去弄一个。”
侯海洋和李宁咏中午到李家吃了饭,下午就到李宁咏堂哥开的一家亲水会所玩耍。两人在池子里玩了水,又开了房间做·爱。做·爱后两人昏天黑地睡了一觉,刚起床,还没有来得及看手机,又被李宁咏拉到另一间药水池。
“我去看手机,等会再吃饭。泡池子加做·爱最消耗体力,用来减肥效果应该不错。”
“等会,我不泡了,陪你回去,晚上弄点蛋白质高的,补充体力。”李宁咏用浴巾裹着白如玉的身体,跟在侯海洋身后。
两人身材都很好,引来了好些偷窥的目光。
回房间,拿到手机,打开居然有十来个未接电话,吓了侯海洋一跳。
这十几个电话中,多数是田峰的电话,有两个是单位电话。
侯海洋首先回了单位电话。单位里的事情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几句就谈完。未接电话中没有彭克和其他领导的电话,这让他放了心。
更多电话显示的是田峰。看着田峰未接电话后面的数字,侯海洋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拿着手机想了一会。这么频繁地打电话,肯定有事相见。
是什么事?侯海洋在脑中梳理了一会,没有想出有特别的事情。
李宁咏打开淋浴,进行换装前的冲洗。她冲着侯海洋喊道:“过来一齐冲吧,帮我搓背。”侯海洋走到卫生间前面,扬了扬手中电话,道:“我先回几个电话,等会给你搓。”这是俩人保留的比较香艳的传统节目,乐此不疲。
侯海洋坐在客厅沙发上,选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这才拨通了田峰的电话,“田鼠,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上班,请了假,在岭西阳州泡澡,手机没有带到身边。”
“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今天晏琳在茂东,我们准备把大家约起来吃个饭。谁知你这家伙跑到岭西去了。”田峰望了晏琳一眼,道:“晏琳在我身边,你给她说两句。”
晏琳听到对话,下意识想到躲避手机。田峰不管不顾地将手机递到了身前,她才接过了手机。从那天在厂里搬家与侯海洋离开以后,她便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和侯海洋见面,不会与他有交集。谁知岭西太小,或者说每个人的朋友圈子太小,很难得地来茂东一次就遇到了可以邂逅对方的机会。
虽然只是一次电话,也算是邂逅。
侯海洋听到“晏琳在我身边”几个字,立刻将靠在沙发上的后背挺了起来,他听到对方没有传出声音,便主动说了话。
一个依然如此熟悉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向静南,“你好。现在还好吗?”
这是一句没有实际内容的问候,却又包含着太多信息,晏琳身在其中,头脑迅速将这条信息进行了解码。道:“就这样吧,你好吗?”侯海洋道:“还行吧。”
在卫生间里,李宁咏哼着歌,欢乐地冲澡。卫生间房门半关着,坐在客厅沙发上。能够清楚地看到李宁咏曲线毕露的身材。
晏琳道:“我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公室,听田峰说你在巴山县政府工作。”时隔数年,晏琳终于在电话里听到了对方的声音,胸中有千言万语,却全部被堵在咽喉处,说不出来。
侯海洋道:“毕业时,我参加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被分回了巴山。”
如果没有晏琳从天而降,这个位置应该属于侯海洋的。侯海洋想起此事总觉得有些苦涩。他知道这肯定不是晏琳的本意,如果晏琳知道此事真相。肯定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对于这一点他还是有相当强的自信心。
侯海洋道:“你怎么到了茂东?”
晏琳道:“我被抽到了督导组,要走好些地方。”
侯海洋知道李宁咏作为新闻部记者参加过对督导组采访,随后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假,这才有如今的阳州之行。他脑子转得很快,立刻明白李宁咏的反常行为肯定是见到了晏琳,并且成功将晏琳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李宁咏冲完了澡,裹着薄浴衣走到房间。浴衣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露出了浴衣包裹着的撩人风光。她用毛巾擦着头发,道:“老公。帮我找一找电吹风。”
在安静的环境里,这随意的一句话如重磅炸弹,沿着无线电波越过重重山岭,重重地敲击在晏琳胸口。尽管她早就有相关心理准备。听到这一声亲妮的称呼以后,还是觉得不能承受。晏琳用力控制情绪,道:“你什么时候到阳州,我请你吃饭。”
“那以后再找机会聚一聚。”侯海洋也不想当着李宁咏的面与晏琳通话,一边通着话,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吹风。递给李宁咏。
晏琳道:“还给不给田峰说话。”
侯海洋道:“算了,不说了。”
李宁咏等侯海洋挂断电话,道:“你帮我吹头发。”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侯海洋经常帮着李宁咏吹头发,吹着秀发,嗅着体香,吃吃豆腐,也是闺中乐事。
侯海洋将手机放在桌上,拿起电吹风,抚着湿湿秀发,细心地帮着李宁咏吹头发。吹头发时,他想起李宁咏那天突然说出“老公,我们结婚吧”这句话,明白李宁咏见到晏琳后肯定是感到了压力,所以才会请假并要求结婚。否则依着她的性格,在督导组来茂东之时,她肯定会在茂东市委主要领导面前晃悠。
想到这里,他举起巴掌,在李宁咏翘翘的臀部重重地拍了一下。
李宁咏哎哟一声,道:“打我干什么?”
侯海洋道:“没有什么,试一试弹性。”
李宁咏朝后面拱了拱,道:“弹性怎么样?”
侯海洋道:“还不错。”
李宁咏娇声道:“什么叫做还不错,我可是经常锻炼的。”她感到侯海洋又举起了手,赶紧转过身,扑在其宽阔怀抱里,道:“别惹我,再惹我就是负责任。”
“我从来都是负责任的。”此时侯海洋心情是复杂的,往日时光如风吹茅草屋一般穿过了身体,让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有些不对劲。
李宁咏腻了一会,换上衣服,准备外出补充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她见到侯海洋拿起桌上的手机,第六感又引起其疑惑,道:“刚才谁打的电话。”
侯海洋道:“田峰。”
李宁咏知道田峰、晏琳等人都是红旗厂的,此时晏琳就在茂东,田峰打电话来不象是好事,于是追问道:“田峰找你做什么?”
侯海洋道:“田峰叫我吃饭。”
李宁咏道:“为什么田峰叫你吃饭?”
侯海洋道:“老同学喊吃饭,还需要理由吗?”
李宁咏道:“你是巴山,他们在茂东,大家事情都多,平时很少在一起吃饭的,为什么今天突然想起要吃饭。”
侯海洋知道李宁咏转了许多弯子想问什么,便直言相告道:“以前同学晏琳到了茂东。田峰想叫我出去吃饭。”
李宁咏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两眼弯弯的似乎就有了一层泪水,道:“你去不去?”
侯海洋道:“太远了,没有办法去。”
李宁咏弯弯的眼睛又瞪大了。道:“那就是说,如果隔得近,你还是要去吃饭。”
侯海洋道:“就是去吃饭,有什么大不了。身正不怕影子歪,问心无愧。吃顿饭怕什么。”李宁咏双手搂住侯海洋的脖子,道:“其他事我都不管你,就是这个晏琳我不准你去见面,原因很简单,我感到受威胁了。”侯海洋低头亲了亲李宁咏,道:“你要有点自信心,拿出平时的大气氛和精明出来。”李宁咏道:“我是小女子,哪个小女子都怕遇到这样的事。谁要在这种事情上大方,那才有鬼。”
在茂东,晏琳喝了一瓶啤酒。又要了一瓶。第二瓶喝到一半时,晏琳终于问道:“侯海洋结婚没有?”田峰道:“没有结婚,有一个女朋友,巴山电视台的。”
蔡钳工是粗神经,没有意识到晏琳的异样,他喝着酒,吃着包强送来的烤鱼,赞道:“包强手艺真不错,这条烤鱼外焦内嫩,味道霸道。”
晏琳努力安慰着自己:“我和侯海洋分手五年多时间。再没有任何关系,他完全应该谈恋爱,是我着相了。”她假装高兴地对蔡钳工道:“没有想到包强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而且。身材变得这么圆,哪里还有以前的一点点影子。”
包强又走了过来,脱掉了厨师服,手里握着一个搪瓷杯子,杯子里全是老茶叶。这种作派是当年工厂老工人的作派,田峰等人都很熟悉。感到新鲜的亲切。
晏琳主动倒了一杯酒,道:“包强,你能为当年的事情道歉,我觉得很吃惊。为了这一声道歉,我和你喝一杯。”
包强举着搪瓷杯子,和晏琳碰了一杯,道:“以后到了茂东,直接在我这个摊上来吃,要记得照顾我的生意啊,同学来了,一律八折。这是我的经验,如果我说免费,你们多半不会来了。”
到了晚上十点半,大排档一条街的食客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有唱完歌来吃烧烤的,有打完麻将来吃烧烤的,不少桌子都在划拳,热门得很。这是典型的岭西大排档的氛围,极具特色。
晏琳看了看时间,道:“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还有事情。”
田峰道:“再坐一会,到时我和钳工送你回去,我们几个难得见面,下回喝酒说不定又是几年后。”
旁边小钟烧烤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从二楼传出来乒乓的声音,还有酒瓶子从楼上扔下来。包强端起搪瓷杯子喝了一口,指点道:“现在这些年轻人,整天不做正事,就知道打打杀杀,而且下手没有轻重,这条大排档都死了两个年轻人了。我们那个时间用砍刀,看起来吓人,其实死不了人。现在年轻人都用刀捅,还专朝要害捅。”
好几个人撕打着冲出小钟烧烤,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围殴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汉子被打倒在地,犹自一阵乱骂。带着酒意的秦真高和涂成功最后从楼上出来。秦真高看着打斗的场面,道:“我走了,你们别弄出事。”涂成功道:“没事,他们有分寸。”
秦真高只不过是来吃顿烧烤,压一压今天受到的惊吓,没有料到刚开始喝酒,这个汉子提着酒瓶过来就砸涂成功,害得他差点挨了一酒瓶子。
晏琳对秦真高印象挺深,见到他与这群打架的人混在一起,暗暗皱了眉。
一位身材瘦高的女子追到门外,道:“你们把东西砸坏了,赔钱。”
涂成功骂道:“滚开,少几巴啰嗦。”
第七章 冲突
身材瘦高的女子小钟道:“你们要打架就打架,老娘才不管,现在把店都砸了,赔钱走人。”
涂成功捂着被酒瓶砸中的肩膀,气急败坏地道:“在你这里喝个酒,还被人打,没有找你赔钱就算好的。”
小钟年龄不大,开了酒店多年,见过了太多事情,道:“看你模样就是一个大老板,何必跟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人计较这些钱。”她平时主要精力放在歌厅,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烧烤店,今天刚过来不久,就遇到有人打架。
涂成功肩膀一阵阵疼痛,心情正烦着,见小钟还在这里啰嗦,骂道:“给我滚,信不信老子把你这个店砸得稀巴烂。”
小钟道:“不赔钱,别想走。”她转身进店,拿出了手机,道:“老洪,有人在我店里闹事,把店都砸了,还在外面打人,没有走。”洪方道:“老五和光头赵就在外面喝酒,我叫他们过来。”
杨红兵和洪方在近期算是走得比较近,他们有共同的朋友侯海洋,而是在于猫鼠共生的江湖生态环境。洪方移师茂东以后,开了公司,业务拓展得很快。杨红兵是重案一中队的中队长,需要有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
两人都有需要对方的地方,一来二去,成为了经常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晏琳不想管这些闲事,道:“我们走吧。”蔡钳工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已经起身站在围观人群中看热闹。
包强在旁边道:“你们别看着小钟烧烤是一个小店,其实这家人有背景的。”他突然拍了大腿。道:“那个女孩的老公是侯海洋的朋友,叫杨红兵。在刑警队工作,你们应该认识的。刘建厂的案子就是他办的。”
晏琳对于刘建厂之事印象太深刻了,也见过那位带头冲进小院的杨红兵,道:“那个女孩是杨红兵的爱人。”
包强道:“她叫小钟,在这条美食街的老板里有点名气。她家不好惹,平时没有人会在小钟烧烤闹事,看来这伙人不是混社会的。”
赵海、老五等人在这个时候一般都在打牌或者喝酒,接到洪平电话以后,他们正在距离大排档不远的地方喝啤酒。六个人扔下瓶子就直奔小钟烧烤。
小钟打完电话没有到一分钟,就见到老五和那个光头出现在眼前。她原本以为最快也得十来分钟。正担心十来分钟以后这些闹事的人已经走了,没有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这位老板,你到楼上来看一看,多少也得赔点,否则我就亏惨了。”小钟见到来人,有了底气,说话也就变得不慌不忙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想着这几人是否到歌厅来玩过,想了一会。没有这几人的印象。这就分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这些人不玩歌厅,另一种情况是这些人有自己的窝点。从谈吐来看,这些人应该有自己的点。有可能还要高档一些。此时小钟歌厅还是处中端的娱乐场所,杨红兵一直不愿意扩大规模,不准明目张胆地招罗小姐。因此生意很一般。
涂成功见到砸自己的田老坎倒在地上呻·吟,不想惹麻烦。就要撤退离开烧烤店。他拿出钱包,拿了五百块钱。扔在桌上。
楼上的柜台被砸坏,推拉门被砸掉,还有一些碗,这些东西全换成新的,加上饭菜,至少一千五百块。小钟是生意人,并不想在家门口闹事,道:“老板,这点钱不够,光是那扇推拉门就是八百多。”
跟随涂成功的年轻人见女人不停地纠缠,上前推了一把,道:“爬开,小心把你这个店全部砸了。”
小钟被推得连推了三四步,背靠在墙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晏琳不愿意久留,道:“我们走。”田峰知道晏琳身份,就赶紧结账,准备离开。结账时才发现红旗厂烧烤店的老板都在围观之中,与蔡钳工肩并肩站在一起,伸长脖子朝里面看。
大排档一条街是鱼龙混杂之地,各色人等混杂于此。小钟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也明白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道理。这伙打人的人应该不是混社会的人,根本不讲规矩,这就让小钟火气冒了上来,当老五走到身边以后,道:“这人太不地道,砸了店,就要溜。”
老五转过身来,盯着涂成功,道:“两千,走人。”
跟着涂成功的几人都是矿上的人,平时在矿里横着走的,此时见有人围住了涂成功,便也跟着围了过来。
老五并没有准备,只是临时被叫来,与这一群矿上人对峙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何处理,要么是大打一顿,要么是盘了道以后再说。
赵海阴沉着脸,站在老五后面。当老五与涂成功还在对话时,他手里已经拿起了一个啤酒瓶。
涂三旺是从底层起来的,不仅注重上层关系,与社会人的人也有交道。但是涂成功就是一个公子哥们,主要是与上层人物接触,最次也都是领导秘书之流,不太瞧得起底层人物。今天被田老坎砸了一酒瓶,窝了一肚子火,随即又被一群流氓围住,火气更大。
“本来给点钱无所谓,现在不给了,老子一分钱都不给。再拦着,你们以后别做生意了。”涂成功被人拦了路,还有一大群人围观,就发了狠话,他拿起电话,准备找人摆平眼前一档子事。
光头赵海最烦就是眼前这种人,提着酒瓶子,推开老五,道:“再说一遍,两千,走人。”
涂成功骂道:“你算个毛啊,滚开。”话音未落,一个啤酒瓶子就冲着脑袋而来,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涂成功应声而倒。
老五原本还在犹豫如何处理此事,没有料到瘦弱的赵海如此悍勇,一言不合就动手敲人。既然动了手,老五也就不再犹豫,随手拉出甩棍,朝着站自己面前的壮实男子劈头盖脸打去。论身体强壮程度,矿上人还占点上风。论打架经验丰富程度,老五几人就强得多。他们都带着甩根,用起来非常顺手。
一时之间,你来我往,打得豕突狼奔,乱成一团。围观的人大呼过瘾,现场直播比剪辑的武打片要真实血腥得多。
原本被打倒地的田老坎坐在地上,傻呆呆地看着打斗的人群,有点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警车到来时,打架的人一哄而散,老五和赵海这一伙人熟悉地形,又没有吃亏,迅速跑得不见踪影,被打破头的涂成功和另外一个矿上的人被警察逮个正着,还有坐在地上看傻了的田老坎。
出警的警察将头破血流的涂成功和另一人带走,又蹲在坐在地上的田老坎身边,道:“你哪里受了伤。”田老坎道:“不知道,全身都在痛。”警察道:“为什么打人。”田老坎喷着酒气,道:“他抢了我的矿,该打。”警察道:“你是哪里的人?”田老坎道:“巴山。”
在人群中,穿着便衣的杨红兵皱着眉毛看着现场。
晏琳、田峰和蔡钳工离开了大排档一条街。
小钟身边也有派出所民警,民警都认识小钟,道:“嫂子,怎么回事,打成了一锅粥。”小钟眼见着老五等人已经离开了,指着田老坎道:“那个人提着酒瓶子去砸另一伙人,然后就被打了,又来了一群人,在外面打。”
民警道:“这两伙人是谁啊?”
小钟道:“我还真不认识,不是熟客。这两伙人还将楼上打得乱糟糟的,我的损失大了。”
民警听说不是小钟和这群人打架,便觉得事情好办,将田老坎与矿上人受伤的两人一起带到派出所。
等到警察带人离开后,杨红兵才进了烧烤店,道:“你又喊了老五。”小钟道:“这伙人也太嚣张了,把店砸了,不赔钱,还打我。”杨洪兵道:“以后少喊老五,他下手黑得很。惹出事,谁来兜底。”小钟道:“这次还不是老五动的手,是一个光头,他的手才黑。”杨红兵道:“那人叫赵海,是才从劳改释放出来的。”小钟笑道:“我又不笨,今天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两帮人打架,关我什么事,我是受害方。”
杨洪兵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道:“最初挑事的人是一个人,他一个人打一桌人。”小钟道:“我看得很清楚,是他提着酒瓶子冲进去砸人,估计是以前就有仇。”
在派出所里,涂成功用手捂着脑袋,仍然不停地渗血。过了一会,派出所接到电话,然后将涂成功送到了附近医院。
涂三旺在医院见到儿子惨状,怒道:“是不是田老坎打的?”
涂成功脸色苍白,有点想呕吐,道:“田老坎砸了我一个酒瓶,后来的人不是田老坎,就是那个烧烤店喊的人。”
涂三旺道:“我问过派出所的人,那个烧烤店是受害者,你们两伙人人打架,把她的店砸了。”
涂成功道:“就是那个女老板叫的人,后来一伙人还叫我赔钱。”
涂三旺道:“后来那伙人跑干净了,所有事情都扣在田老坎头上了。你别再去惹那个烧烤店,不值得。”他其实通过内部人打听得很清楚,知道小钟烧烤女老板的丈夫是刑警一中队的中队长,在社会上混得好,也不好惹。
从职务上这个中队长就太小了,这个职务虽小,能量却不小,做为商人,确实不值得和这类人硬来。因为,不值得。真起了冲突,胜之无益,败了就损失极大。
涂三旺道:“田老坎倒是心腹之患,趁着这个时机,把他弄进去,你就咬定是田老坎叫人打你。”
打了人的田老坎以为被治安拘留就算了事,没有料到第二天居然被转到了茂东看守所。进入监舍以后就开始传说中的过堂,晚饭也没有吃成,饿着肚子在看守所里坐了一晚上。
虽然是夏天,田老坎坐在靠近便池的地上,居然感到了一阵冰冷。又冷又饿又痛,让他悲从心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不禁哭了出来。在恶人遍屋的环境里,他不敢哭出声,只能低声抽泣,任由流水顺着衣襟往下流。
一年前,他还是巴山县泥堂煤炭股份有限公司的经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居然在一年之内,公司合法取得的十年采矿经营权被剥夺,自己屡次被打,今天还被关进了看守所。
这一切都和涂三旺的茂东矿业公司有关系。
今天在大排档陪着一个朋友吃饭时,偶然间见到了涂成功。田老坎便忍不住上前质问,争吵几句以后,抄起酒瓶子砸在涂成功肩膀上。在矿上,酒后打架是常事,大家打过就算了,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关进看守所。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砸过去的那一酒瓶实质上并没有敲实在,就是顺着肩膀滑过去,这一酒瓶没有什么后果,绝对不会到进看守所的程度。他想了半天,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后来打架那一伙人的责任让自己来顶了。
田老坎虽然文化不多,但是在矿上也是公认的精明人,否则也不会被九个老矿工推选为经理,带领十家人夺得了巴山县大兴煤矿泥堂井口的十五年采矿经营权。
大兴煤矿是巴山县政府的国有煤矿,九十年代中期煤矿经营举步维艰,负债累累。县政府为了化解矛盾,减轻负担,趁着国家推行抓大放小政策,就对大兴煤矿进行转制拍卖。原意是减轻县政府的负担,将负担化解掉。
田老坎是大兴煤矿的老职工,干了一辈子煤矿。也不会做其他事情。当改制竞标时,就其他九个老矿工一起,借钱的借钱,贷款的贷款。卖房的卖房,最终成功地取得了泥堂井口的采矿经营权。当时煤矿经营十分困难,大家都不愿意往矿里投钱,这也是十个矿工能积资拿到采矿权的原因。
风水轮流转,今朝最好的风水流到了矿山。到了九十年代末期。全国范围内能源紧张,煤炭的价格直线上扬。泥堂煤矿的煤是发热量在六千大卡以上的优秀煤,引得无数人垂涎欲滴。田老坎不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但是懂得其中的意思,知道是煤矿引来了无数的老鹰嘴。
“我一定要去告状,那怕倾家荡产也要告状。”这是一个典型岭西人的典型思维,遇以不平事就要告状。当然,除了告状以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象昨天那样冲冠一怒,没有什么后果也把自己弄到了看守所里。
田老坎在看守所里捶胸发誓之时。泥堂井口另外九个集资人为了田老坎之事在四处奔忙。
九个集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矿工,并没有太多见识。但是每个村民都不是孤立于社会的,而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这些社会关系往往会生出意想不到的枝条,伸进了社会各处领域。
田明友有一位亲戚就是巴山县府办副主任李友康妻子的堂兄。
李友康是县府办副主任,在村民矿工面前算是很大的官了。田明友揣着告状信,找到了李友康的家里。
李友康原本即将主持县府办工作,不料一场车祸刺破了他所有希望。他开始盘算着等到腿伤好了以后,就到部门去谋个职务。府办是中枢,但是始终是幕僚,始终是领导服务。受气的时候多,扬眉吐气的时候少。到了部门任职,职级虽然未变,可是不再侍候县领导。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官人了。就算以后没有太大发展前途,至少在部门当领导这几年会活得舒服一些。
田明友来到李友康家里时,李友康很冷淡地打了个招呼,就躲回里屋。他不喜欢和妻子在农村亲戚打交道,每次这些农村亲戚来家里,总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事。求医问药要帮忙,升学求职要帮忙,家里缺钱要帮忙,交通罚款要帮忙,弄得李友康不胜其烦。这些亲戚只知道李友康当了大官,却不知道实权没有在握时,办理这些事还是挺麻烦的。
他正在里屋看书,田明友在妻子陪同下推门而入。
“姐夫,这事你得帮忙,否则我们就完了。”田明友站在李友康面前,可怜巴巴地道。
李友康望着妻子难看的脸色,知道若不帮忙,晚上又得看妻子白眼,听河东狮吼。他只能放上书,叹了一口气,道:“你又有啥子事情?”
田明友怯生生地道:“泥堂井口的事情。”
李友康道:“现在煤炭行情这么好,只要不出安全事故,就可以赚大钱,还能有什么事。”
田明友从口袋里取出一封告状信,道:“我们经理田老坎去茂东告状,被抓到看守所里。我们不晓得怎么办,你在机关工作,懂的事情多,帮我们出点主意。”
李友康拿到告状信,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随即眼睛就直了,认真读了起来。
这封信主要状告的是涂三旺的茂东矿业集团,同时还提到了县政府副县长吴永志,而且从这封信写的事实来看,应该是属实的。
李友康反复看了两遍,不停地盘算得失:“这是我翻盘的大好机会,如果吴永志甚至彭克被拿下,杨春以及现在主持工作的侯海洋都跑不脱。我坐了两年冷板凳,又碰断了腿,也应该有所回报了。”
权衡一番,对权力的渴望终于战胜了可能面临的风险。李友康严肃地道:“田明友,我可以出一个主意,但是你得发誓,不能说出到我这里来过,一点信息都不能透露,包括给你的那些工友。”
田明友道:“我晓得,绝对不会给其他人说,如果说了就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李友康慢慢地道:“现在全省在搞党员教育,省里组织了督导组在各地巡查,相当于以前的八府巡按。他们现在就住在茂东市委招待所,公布了对外电话号码,报纸上都有,你可以去找一找。”他随即想到田明友不太好找这个号码,对老婆道:“你去翻一翻茂东日报,就是有督导组公开电话的那一张。”
李友康老婆去翻了一会电话,找到了曾经登过公告的那一张报纸。
田明友拿着报纸,疑惑地道:“督导组大得过茂东当官的吗?”
李友康翻了个白眼,道:“督导组是省里的人,你说省大还是市大?我再给你说一遍,你不要给任何人说起找过我,你若给别人说了,就是害我。”
田明友陪着笑道:“姐夫帮了我好多忙,我都记得,打死我都不会给别人说。”
李友康是一个心细的人,反复叮嘱道:“你连那几个工友都不能说,就说是找到一张老报纸,里面有督导组电话。别人问起你为什么知道督导组,你就说看了新闻。”
田明友还是不放心,道:“找到那个啥子督导组,能不能办成事?”
李友康耐心地道:“我看了材料,你这个事情要解决,还真得靠督导组。这是一个千百年难逢的机会。你要相信省里的人,他们的素质比地方上要好得多。”
田明友千恩万谢地拿着报纸走了。
李友康妻子道:“让明友去告状,会不会把你牵进去。”
李友康道:“我以前就是前怕狼后怕虎,所以一直升不上去。侯海洋才二十来岁,算什么东西,就是靠着邱老虎的势力就能和我平起平坐。若不采取点非常措施,我一辈子都要被人踩在脚下。”
李友康妻子道:“我觉得侯海洋还是不错的,你做手术那天,他们两口子守了一晚上,还送了钱。老朱惹出的车祸,也是他帮着处理的。”
李友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收买人心而己。现在年轻人的心机比我们那时的人要深得多,如果不想点办法,等李春调走,侯海洋肯定要坐正。”
在旅馆里面,田明友拿着报纸与工友们聚在了一起。田明友道:“我到外面去找门路,得到一个高人指点。”他拿着报纸,将省委督导组在报上的公告念了一遍,道:“你们几人不看新闻,现在当官的都怕这种八府巡按,他们才是为民作主的人。明天,我们就打电话去。”
另一个人出主意道:“光打电话不起作用。我们还要弄几个冤字,一起到市委招待所去下跪,这样才能引得起重视。”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九个人商量了细节,又分头行动,准备明天到省委督导组下跪。
十家人为了得到井口的采矿权,几乎将所有的血汗钱都投了进去。如今井口被涂三旺夺去了,十家人可说血本无归,这一次到茂东,十人都报着鱼死网破的态度。此时意外得到了一个八府巡按在茂东的消息,就如被水淹了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根稻草。
茂东市委招待所是一个幽静的地方,就算有饭局都是小车直接进入院内,平时大门口都很冷清。
田明友和八个工友来到了市委招待所门前,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地商量起来。一个工友道:“田明友就不要到门口去跪着,如果全部被公安带走,我们不就傻了,还得有一人在外面跑。”又一个工友道:“我们在外面闹,田明友躲到一边给那个几巴督导组打电话。”
商量妥当,八个工友脑袋上缠着冤字,打着“我们要活命,还我血汗钱”的横幅,在市委招待所门前跪成了一排。
督导组住在市委招待所,市公安局一处按照惯例安排了警力进行保护。只不过多年来都没有出过事,大家不免有些松懈。当一群喊冤人出现之时,在一旁休息的民警以及招待所的人赶紧出来。
有人劝,有人拉,现场热闹起来,很快就引来围观。围观人抱膀了不怕事大,起哄的,出主意的,高兴得如过年一般。
督导组所住楼房在招待所深处,成员们对大门外发生的下跪事件并不知晓。晏琳正在房间里收拾上班时要用的材料,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是督导组吗?”田明友始终搞不明白督导组是什么意思,只是从报纸以及李友康的讲述知道这个督导组很牛气,应该能办成事。
督导组公布的电话中有座机也有手机,手机号码就是晏琳所掌握。晏琳接过手机,礼貌而冷静地道:“我是岭西省委督导组,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电话里传来粗声粗气的声音,“我要告状?”
晏琳道:“你要告什么状?”
电话里的声音含糊、粗糙:“我们的煤矿被人抢了,矿长被关在了看守所里……”
听了半天,晏琳总算明白了大体意思,道:“你在哪里,我出来拿材料”得到了准确位置以后,晏琳来到督导组带队领导房间。简要报告了情况,然后悄悄地走出了小楼。
来到大门时,见到几个脑袋上缠着冤字的男子还在和警察高声理论。
这几个男子们都是长年做体力活的,体力好。声音大,但是反反复复就只说井口被抢,大家没有办法活了,围观群众听了半天,还是不明所以。
晏琳沿着围墙走了一段。在看不到招待所的地方又打了电话。过了一会,一个粗壮男人便走了过来,手里提了个包。
田明友见来者是一个秀气的年轻女人,与传说中的八府巡按相差很远,不禁有些失望和怀疑。在他的心目中,八府巡按应该有八面威风,就和电影电视中包拯一样。他还是问道:“你是督导组的?”
“你打的电话吗,我是省委督导组的。”晏琳及时表明了身份。
田明友听出正是电话里的声音,便将一套资料交到了晏琳手下,道:“我们矿长还被关在看守所里。他是被冤枉的。”
晏琳翻了翻材料,道:“都是复印件?”
田明友道:“要看原件,我们也有。”
晏琳道:“现在暂时不用,我先把材料拿回去,你把准确的身份以及联系方式写给我。”她摸出一支笔,递给了田明友。等到田明友写完,又道:“我们会给你答复和联系。”
田明友见来人要走,有些急眼,道:“你就走了,不给一个准话。什么时候能解决。”
晏琳道:“材料我们收了,肯定会给你答复,现在得有一个调查的过程。”她走了几步,见路边有一个小文具店。就买了一个大信封,将乱糟糟的一叠材料放进信封里。
晏琳是督导组里的联络员,收到这类举报材料之后,先得交给督导组领导,督导组研究之后,再归入省委督导领导小组办公室设立的专门部门。由他们负责处理。在体系里,个人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是更重要的体系力量,许多威震一方的人物离开了这个系统就没有了任何力量。而这个体系运转以后,个人是很难阻挡的。
市委梁强书记得知巴山县有一群人到市委招待所去下跪叫冤,很是震怒,当即让巴山县委书记吉之州和县长彭克一起到市委。
彭克得知电话通知以后,脸色非常难看,带着侯海洋和秘书章同国就直奔市委。
事情闹到了省委督导组,巴山县却连是什么事情都不清楚,相当被动。在车上,彭克也不讲事情经过,在电话里将信访办、公安局等部门领导一顿臭骂。
此事是突发事件,侯海洋在事前完全不知一点消息。在吉、彭两位领导以市委书记梁强办公室说明情况时。他又打电话联系县公安局高局长,追问事情办理进度。
高局长是公安局的老资格局长,资历老,权威重,平时架子挺大。被县长骂了一顿,仍然没有弄懂发生了什么事情,感到莫名其妙。接到侯海洋电话时,发了好几句牢骚。
侯海洋也不生气,平静地讲了事情经过。
听说巴山上访户堵了督导组的门,高局长敏感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涉及巴山主要领导的大事,不敢马虎,也不再发牢骚,立刻亲自带着一科的人前往茂东。
在车上等了半个多小时,县局就将从市公安局一处复印来相关材料。侯海洋坐在车上打开材料,迅速浏览一遍,给彭克发过去短信:“材料拿到,是大兴煤矿泥堂井口的事。”
章国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很想看一看公安送过来的材料。但是侯海洋没有给他看,他只能坐在前面干着急。
一直以来,除了在杨春面前保持下级姿态外,章同国对其他几个府办领导都有些摆姿态。侯海洋在县府办资历很浅,在其最初主持县府办之时,章同国作为“大秘”还有意识想更“傲”一些。谁知侯海洋主持工作以来丝毫没有给‘大秘’特殊待遇,完全与县府办其他同志一视同仁,该安排工作就安排工作,该批评就批评,该表扬就表扬。
人的“架子”都是惯出来的,侯海洋不惯章同国的架子,章同国就没有了架子。相反,章同国不仅没有了架子,反而认同了侯海洋的领导地位。
在等候彭克回短信的时候,侯海洋开始仔细看材料。
这一套控告材料涉及常务副县长吴永志以及茂东矿业集团涂三旺,事情很简单:田老坎等十位老工人组建了泥堂煤炭股份有限公司,在国企改制时拍得泥堂井口十五年采矿权。在去年煤炭资源整合时,泥堂煤炭被整合进了茂东矿业集团下属的巴山煤矿公司。田老坎不服这次整治,一直没有相关材料上签字。泥堂被强行整合以后,他带着工人护矿,被涂三旺的人打出了矿井。当地派出所不仅没有处理涂三旺的人,还拘留了原泥堂煤炭公司的人。
如果单凭材料,侯海洋会思考材料的真实性。他接触过社会阴暗面,知道任何一个人群都有好人都有坏人,不会简单地贴上标签。光靠材料实在无法判断事情真伪和事非曲直。但是他接触过涂三旺和涂成功,对这一家人没有什么好感,便有几分相信这份材料的真实性。
正在看材料时,彭克脸青面黑地走了出来。上车以后一言不发,拨通电话后,道:“你在那里,马上见我,我不开玩笑。”他朝车窗外面看了一眼,恰好看到茂东烟厂几个大字,道:“赶紧到茂东烟厂宾馆,到了给我联系。”
挂断电话,彭克接过侯海洋递来的材料,道:“怎么拿到的?”
侯海洋道:“高局长亲自带人到了茂东,找关系,从一处复印到材料。”
彭克道:“惊动督导组没有?”
侯海洋道:“听一科的同志说,这些人是在招待所大门下跪,刚跪下,就被一处的同志发现并阻止,没有惊动督导组。这些材料是上访人递给一处的,我们一科的同志复印了一份。”
彭克神情稍稍放松轻一些,道:“高老头是老板凳,政治警觉性高,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你们学习。”
小车来到了茂东烟厂宾馆。
章同国在餐厅安排了一间最安静的包间。侯海洋给章同国递了一个眼神,两人就走到房间,让彭克县长独自看材料。
侯海洋到大厅找了一个沙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枝烟,慢慢地吸着。通过阅读刚才的那一份材料,以及彭克的态度,他体悟到一点值得玩味的东西。
“侯主任。”章同国很想问问材料的事,此时两人坐一起,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侯海洋将思路从袅绕的烟雾中拉了回来,看着章同国,等其说话。
章同国又强行把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道:“李姐调到茂东了?”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已经调过去了。”
章同国拍了个马屁:“《巴山故事》是巴山电视台最好的节目,李姐调走了,这个节目就也办不起了。”
侯海洋微笑道:“地球离了谁都要转。”
章同国道:“人与人还是有能力差别的,巴山电视台除了李姐,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主持人。”
外面响起汽车声,涂三旺和涂成功父子下了车,急急忙忙朝里走。
侯海洋扫了两人一眼,没有从沙发上站起来,安排道:“小章,带涂总过去。”
等到涂三旺和章同国离开,涂成功弯下腰,将一个信封朝侯海洋手里塞,道:“李宁咏调到市电视台,这事一定要祝贺。侯主任,你这是瞧不起我。”
在这种敏感时期,侯海洋没有傻到会接受涂成功信封的地步,道:“涂总,我有个原则,不收这些。”
“一点小意思。”
“涂总,拿走。”
涂成功见侯海洋态度坚决,无奈地道:“侯主任,就是交个朋友。”
侯海洋有意缓和气氛,给了涂成功一个台阶,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涂成功道:“改天请侯主任吃饭。”
侯海洋道:“吃饭没有问题。”
秘书章同国将涂三旺带到包间以后,就退到大厅。他见涂成功地坐在侯海洋对面,两人都没有说话,便上前道:“涂总,你的客厅空空的,什么时候请侯主任写幅字,侯主任是书法家。”
涂成功与冷淡的侯海洋在一起之时,感觉无话可说,又必须要说话,弄得很是尴尬。当章同国到来之时,涂成功明显就要轻松许多,道:“同国老弟,什么时间安排吃顿饭,侯主任到府办这么长时间了,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吃过饭。到时还得请侯主任给我写个条幅。”
章同国道:“我的时间确定不了,要看老板的时间。”
涂成功道:“我们吃饭,不一定请老板,老板事情多,不容易抽出时间来。”
章同国望了侯海洋一眼,道:“回巴山吧,我听侯主任安排。”
“回巴山再说吧。”侯海洋脑中一直想着上访材料提到事情,凭直觉和经验就知道自己不能与涂三旺和涂成功有什么瓜葛。另一方面,作为府办副主任。又不能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得给自己多预留一点空间。
涂三旺进去了接近两个小时才出来。他与侯海洋点了点头。带着儿子匆匆离开了茂东烟厂宾馆。
侯海洋看了看表,对章同国道:“时间不早了。就在这里随便吃了一点。”章同国道:“那我去请示老板。”
涂成功和章同国都称呼彭克为老板,这是侯海洋比较反感的称呼。他还是一直坚持称呼彭克为彭县,用这种称呼有效地确定了与彭克的距离。
章同国进去一会,就和彭克一起走了出来。
彭克神情间有隐隐的焦灼,手指是还夹着一枝烟。侯海洋迎上去,道:“彭县,在这吃吗?”彭克摇头道:“不在这里吃,宾馆里的饭菜太难吃,还贵。我们去吃刘家鱼。”
刘家鱼是位于巴山郊区的一处公路店,并非是指某一家鱼馆,而是刘家乡一系列鱼馆的总称。以前从茂东到巴山是走老公路,时间比较长,货车驾驶员就喜欢在公路边吃饭,久而久之,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公路店。刘家鱼就是一直未衰落的公路店,刘家鱼的特点是以“麻、辣、烫、嫩”为主要特征,深受巴山和茂东两地吃货的喜爱。
小车离开茂东。一路朝巴山开去。在行驶过程中,彭克背靠着皮椅,没有说话,也没有睡觉。与平常相比心思很重。
彭克不说话,侯海洋、章同国和司机也就保持了沉默,幸好从茂东到巴山距离不远。二十来分钟就来到刘家鱼老店。
侯海洋对鱼馆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爱好,来到刘家鱼店。就不让章同国挑鱼,亲自到了后厨。蹲在鱼缸前,道:“老板,你没有黑鱼?”五大三粗的刘老板道:“黑鱼倒是有,就是有点贵。”侯海洋道:“让我看一看。”
老板拉开另一个小缸子。小缸子有一根毛竹与后面小坡相连,山水顺着剖开的毛竹直接流进缸子里。侯海洋赞道:“你这个办法好,黑鱼娇气,自来水养不活。”刘老板眼前一亮,道:“你是行家,懂得起黑鱼。黑鱼价格高,味道好,就是太他马的娇气,养不活。我弄这套设备,最多也只能多养一个星期,我养一个星期,至少要瘦二两。”
缸里两条黑鱼颜色都还不错,应该是出自没有被污染的河段。侯海洋看着黑鱼口水就直往下流,道:“两条都要了,一条做酸菜黑鱼,一条麻辣。”老板颇有点舍不得,道:“你只有三个人,只弄一条就行了,弄两条太浪费了。”侯海洋道:“每条一斤多,两条还不到三斤,我们吃得完,不会浪费。”老板道:“黑鱼有点贵哟。”
彭克心绪不佳,说不定弄点好吃能改善点情绪,侯海洋就道:“没事,弄吧。”
当酸菜尖头鱼弄好以后,摆在小雅间里,香味扑鼻。彭克原本没有食欲,闻到诱人香味,总算有了点兴趣,动了几筷子,吃了大半碗饭。
回到县里,中午休息。
下午由吉之洲组织召开了书记办公会。
书记办公会是根据委员会工作条例(试行)的规定举行的,一般情况下可根据工作需要召开。书记办公会不是一级决策机构,不得决定重大问题。议事范围包括酝酿需要提交常委会议讨论决定的问题,对常委会决定事项的组织实施进行协调,交流日常工作情况。
当前扩大党内基层民主的呼声渐高,理论界有个别声提出要取消书记办公会,否则常委会就会成摆设。在当前书记办公会从政策上没有取消的情况下,巴山县的书记办公会实际上演变成了极别很高的决策会议。凡是书记办公会定下来的事情,罕有遇到阻力。
本次临时召开的书记办公室只研究了一件事情:关于几位工人到泥堂井口上访之事。
吉之洲书记在会上讲得很明确:“尽管这次上访被拦住,没有将材料交给省委督导组,尚没有对我县造成不可挽回的政治影响。但是,这事给我们敲了警钟。我建议由李书记牵头,成立调查组,对此次上访事件进行调查。如果有腐·败行为,坚决处理,如果没有腐·败行为,也给涉及到的同志正名。这事的调查结果,还将汇报市委。”
彭克等三位副书记都没有意见。
在忙碌中,很快到了下班时间。
李宁咏打来了电话:“我妈算了我们两人的八字,要到十一月才有好日子,还有等几个月,时间太长了。”侯海洋开玩笑道:“我们有夫妻之实,等两个月又有何妨。”李宁咏道:“还是不一样的,没有结婚总是两家人,结婚了才能天天在一起。我好想你也能调到茂东来。”侯海洋道:“天天在一起会犯腻的,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
章同国出现在门口,见到侯海洋在打电话,便退到门外等待。
侯海洋道:“不聊了,有人找我。”
李宁咏娇声叮嘱道:“星期五,下了班,你一定要尽快回来啊。”由于侯海洋是主持工作的府办副主任,李宁咏又是新闻部记者,两人受工作限制,在上班期间很难见面。就算是周末,也常常因为各种突然事件打断休息,这是让李宁咏最为不满意。
“章同国,有事吗?”侯海洋放下电话,朝门外招呼道。
章同国笑嬉嬉地进来,道:“刚才小涂总打电话过来,说是弄到几条黑鱼,想请你一起尝尝。”
吃午饭时,侯海洋说过最喜欢吃黑鱼,没有料到晚餐涂总就安排了黑鱼,当老板想接近一个人时,用心之周地往往出人预料。
侯海洋想了想,道:“好吧,晚上一起吃饭。”
下班前十来分钟,章同国又来到侯海洋办公室,道:“侯主任,晚餐安排在霸道鱼庄,那里的黑鱼弄得最地道,比刘家鱼还要好。”
侯海洋在新乡之时当过鱼贩子,经常往霸道鱼庄送鱼,对这个餐馆再熟悉不过,点头同意。
章同国殷勤地道:“侯主任在办公室稍等一会,我把老板送回家,再过来接你。”
侯海洋道:“不用接,十来分钟就可以走过去。我还得坚持步行,否则几年时间肯定会长成一个大胖子。”
下班后,沿着熟悉的街道朝霸道鱼庄走去。依着侯海洋本意,不太想和涂成功在一起吃饭,在这个比较敏感的时刻,反而不能太过直接地拒绝吃饭的邀请。原因很简单,涂家与彭克关系很密切,自己若是太过生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就是对彭克生硬。
侯海洋想要保持与彭克的合理距离,这个距离感就很微妙,必须要有对人性的洞察以及体制的了解。侯海洋工龄虽不长,年龄不长,但是阅历丰富,竭力让这个距离感达到某种平衡,而不至于失衡。
到了霸道鱼庄最豪华的餐厅,侯海洋推门而入,居然见到屋里有两个熟人,有吕明的老公朱柄勇,还有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沙军。涂成功与朱柄勇和沙军聊得非常开心,双方颇为熟悉。
“侯主任来了。”涂成功迎上前来,将侯海洋引到主位。
在上一次陆红结婚之时,侯海洋已经是城管委副主任了,但是大家都没有一致让他坐在主位。今天在此聚餐,大家都认为侯海洋理所当然应该坐在主位,他若不坐在主位,其他人就无法落座。
侯海洋满脸笑容地道:“涂总,你怎么知道朱科和陆主任与我的关系。”
涂成功见侯海洋不再是上午见面时冷冰冰的模样,爽郎地笑道:“茂东只有屁股这么大一块,大家都知根知底。我以前还以为侯主任是外地调来的,后来才知道是新乡长大的,我以前还经常到新乡来,可惜没有见过面。”
侯海洋笑道:“这话有点假啊,牛清德和我之间那点事,你肯定早就知道。”
涂成功竖起大拇指,道:“牛清德这人很浑,一般人弄不住。侯主任当年就把他弄得没有脾气,真是牛啊。”
涂成功选的陪客十分精准,朱柄勇和沙军都和侯海洋有密切联系。从这一点也说明了涂家在巴山形成的错踪复杂关系。
对于侯海洋来说,这种纯应酬 酒宴往往提不起兴趣,表面上谈笑风声,实际上无趣得很。虽然还没有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也有些如演戏一般。
章同国倒是很活跃,不停地来回碰酒。他有了醉态后更加兴奋,找服务员要一杯矿泉水,服务员动作稍慢,语气便开始不善。
媚上必然傲下,这是颠仆不灭的道理。侯海洋看着章同国便联想起了秦真高,两人的行为非常接近。
朱柄勇深知自己喝醉酒控制不住的毛病,上桌后主动要了一杯红酒。他端着酒杯,不喝,对坐在身边的侯海洋道:“每一次喝多了,回家都要和吕明闹事。醒来以后就后悔,清醒时发誓戒酒,可是干我们这一行,酒怎么能戒得掉。今天是朋友之间聚会,你们都不劝我喝,所以我能保持清醒。但是有时候遇到领导或者客人,我们要劝别人喝,自己就免不了。”
这是一番真心话,让侯海洋觉得朱柄勇还有可取之处,至少在清醒时知道喝醉后发疯是不对的,就道:“我到城管委工作喝了不少酒,到了委办稍好一些,平时能不喝就不喝,没有什么好处。你最好戒酒,一点都不喝,久了别人就习惯了。”
侯海洋在城管委工作之时,朱柄勇作为预算科长,心理上占着优势。如今侯海洋成为大领导身边人,主持府办工作,他的心理优势不复存在。见面之后就变得很客气,也很克制。特别是侯海洋与李宁咏谈恋爱以后,无论从相貌、工作到家世,吕明都与李宁咏差距甚远,他藏在心里的小芥蒂反而不翼而飞。这种感觉很奇怪,不是嫉妒,反而是有些释然。
沙军作为老同学老朋友,一直对侯海洋神奇变化感到惊讶,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些羡慕。当侯海洋初到巴山之时。尽管侯海洋戴着省委选调生的高帽子,沙军对其严重不看好,因为得罪了组织部长和常务副部长,就算是选调生。基本上只有死路一条。为了免得自己受牵连,他理智地选择躲着侯海洋。如今侯海洋成为巴山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才让他多少消除了顾忌。但是他仍然不太敢明目张胆于侯海洋接触,牛部长现在不会对侯海洋出手,并不等于喜欢侯海洋。
沙军主动与侯海洋碰了一杯酒。道:“蛮子,前些天在新闻中见宁咏,她很上镜啊。有的女生在镜头上很美,上镜就变得很丑。”
“主要是脸型,瘦点的脸瘦更上镜些。”侯海洋道:“圆脸不是太上镜,但是各有各的味道。”
沙军笑道:“蛮子思想有问题,有了小尖脸,还要想着圆脸。”
侯海洋道:“纯属审美,没有歪心。”
侯海洋、杨红兵、沙军是新乡时代关系最好的三个男生,后来慢慢分化。侯海洋和杨红兵接触日益紧密,沙军则渐行渐远。回到巴山初期的经历让侯海洋明白沙军是可以喝酒的朋友,却不能成为在困境中相互抚持的友人。有了这个基点,侯海洋在于沙军接触时便以喝酒时候居多,平时私下往来就越来越少了。
酒至酣处,涂成功的随时人员送来几张卡。
“茂东矿业集团投资了茂东温泉城,刚刚开业不久,这是几张优惠卡,可以打折,欢迎大家去玩。希望多照顾生意啊。”涂成功亲自将卡片分别送给再场诸人。
茂东各商场如今都流行办各种会员卡,其作用是吸引顾客来消费。李宁咏是逛商场的老手,钱包里有一堆各种标着贵宾卡、打折卡、优惠卡的卡片,钱包装不下就扔到抽屉里。至少有二三十张。
如果涂成功送红包,侯海洋肯定会拒绝,但是对于温泉城的贵宾卡就没有拒绝,随手放进了口袋里。
朱柄勇拿着卡看了看,开玩笑道:“这张卡有什么功能?”
“有优先权,折扣权。温泉城还有一些比较高档的小池子,只对贵宾卡用户开放。”涂成功又提议道:“难得请到各位,等会我们到温泉城去唱歌,吼几嗓子,再泡个澡,舒服得很。”
侯海洋没有等其他人答话,直接道:“我不去了,早点回家睡觉。”他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没有商量余地,因此涂成功也就没有再邀请。
等到侯海洋、朱柄勇、沙军离开后,涂成功对章同国道:“同国,他们不去温泉城,我们去玩。我觉得侯海洋很有些拽啊,不就是一个副主任吗,连老板都比他好说话。”章同国打了个酒嗝,道:“他就是那个臭脾气,别理他。”两人经常接触,关系走得很近。上车以后,直奔温泉城。
茂东是温泉资源丰富的地区,有不少温泉城,以新近开业的茂东矿业集团下属的温泉城最大。茂东矿业集团以温泉为卖点,打造了吃喝玩光一条龙的温泉城。今天涂成功送的贵宾卡有两种类型,侯海洋是档次很高的那种,除了可以进入贵宾室以外,还可以记帐式消费。
当涂三旺如此安排之时,涂成功颇为不以为然,道:“侯海洋又不县领导,没有必要花这么大功夫。有什么事情给彭克说一声,他还不是得乖乖照办,我们不要惯他的毛病。”
涂三旺道:“你还是目光短浅,我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给侯海洋相过面,这人不甘居人下,迟早要发达。我们现在烧冷灶,以后会有大回报。我这一辈子就差不多了,不需要结交下一辈,你不一样,还年轻得很,眼光必须要长远。另外,最近我总是眼皮跳,这不是好兆头。侯海洋是领导身边的人,花点小钱交个朋友,没有坏处,至少不坏事。你老爸能走到这一步,就是靠着眼力,比别人多想一点,想远一点。”
涂成功知道爸爸又要长篇大论,立刻举手投降,道:“爸,我知道了,马上就去办。”他虽然对父亲看重侯海洋并不以为意,可是父亲一贯判断正确的事实也让他没有违逆父亲,开始热情主动与侯海洋结交。
小车开进温泉城。涂成功见到一辆熟悉的小车,这是巴山县吴永志平时私底下用的小车,他带着酒意对章同国道:“现在侯海洋享受了吴老板的待遇,这人还牛气冲天。难怪牛清德看不惯他,总是想着要收拾他。”
章同国在单位被侯海洋压得死死的,心里也不是太舒服,道:“他可是邱老虎的女婿,当然能牛。”
涂成功道:“邱老虎都成为病老虎。马上退休,当个女婿真没有什么好牛了。”
李宁咏与同事们一起在温泉城玩了一晚上,高高兴兴地出来,迎面就遇到了颇有酒意的涂成功和章同国。章同国在一群美女中瞧见了李宁咏,换了一幅笑脸,赶紧过去打招呼。
李宁咏是刚从温泉池子出来,两颊发红,艳若桃花,随口道:“章科,你才来啊。”章同国道:“刚和侯主任在一起喝了酒。被涂总拎到这里泡温泉。”李宁咏道:“侯海洋喝多了没有,他这人豪爽,不晓得推杯。”
涂成功身边不缺美女,此时见到一群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漂亮女人,了了忍不住心猿意马,暗道:“老子以后还是要搞一个名女人,这才他马的是人生享受。”
聊了几句,李宁咏这一群美女嘻嘻哈哈离开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李宁咏将涂成功派发的打折卡丢在一边。涂成功派发给美女的卡是很普通的打折卡,一次性使用。凡是办了会员的都可以获赐一张,与刚才给侯海洋的贵宾卡是两码事情。
将同事送到小区门口以后,李宁咏突然特别想念侯海洋,于是掉转车头。直奔巴山而去。
她打开车载音响,“旧梦逝去,与酒相偎,感觉到疲惫。誓言全都被一一违背,是错还是对?”一个独特嗓音在车内响起,很容易就将李宁咏带入歌词的情景中去。
车灯劈开黑夜。歌声环绕左右,情郎就在远方,这是很浪漫的感觉,李宁咏很喜欢。
车至巴山电力家属院,李宁咏在楼下给侯海洋打电话,准备先装作在床上,然后突然出现在眼前,给情郎以惊喜。想到晚上必然会发生的激情运动,不自觉暗暗有些兴奋。
电话通了,无人接听,再打,依然无人接听。
李宁咏想起有些醉意的章同国,心道:“难道侯海洋喝醉了?”
上了楼,轻手轻脚开门。客厅亮着灯,桌上摆着笔墨,还有一幅刚写好的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李宁咏对书法是外行,站在桌前观察这幅字时,能看到整幅书法浑然天成,显得很有男人味道。
手机放在桌上,显示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自己的。
李宁咏总觉得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在屋里看了一圈,瞧见在沙发上摆着一个女式手包,在墙角还有一双时髦的女式皮鞋。看到这两样东西,一股热血就直冲脑门,眼泪就差点夺眶而出。她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愤怒,忘记了悲伤,只是想找到侯海洋。
她来到浴室门前,听到里面有哗哗水声,还有一个女声在里面哼歌:“苦涩的沙吹痛……”里面女生哼的是一首前些年男生最喜欢的励志歌,但是其歌声中少了些奋发向上的精神,而是一种温柔的忧郁。
李宁咏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没有听到侯海洋的声音。
她从小受到娇宠,从来没有受到过实质性的伤害。
她在前往巴山的路上,是多么地思念侯海洋,多么地想与他在一起渡过一个热烈的晚上。
这一切,被另外一个女人完全打碎了。
幸福,如瓷器,可以美丽得如同梦幻,摔碎则轻而易举。
李宁咏慢慢坐在写着横幅的桌前,从手包里摸出一包白色的女士烟。她偶尔会抽一抽代表着浪漫和时尚的女烟,没有瘾,只是在特定的场合才会抽。
她抽着烟,眼看着白烟缭绕,听着温柔的歌声,眼泪流到了下巴处,然后一滴滴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屋里有几只苍蝇,似乎被烟熏着,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音。
这些年来,侯海洋和侯正丽姐弟俩人分多聚少,每次见面都有长辈在场。这次难得在巴山城里聚一聚,侯正丽便不去住宾馆,准备在出租房里与弟弟了好聊聊天。她有满腹心事,除了弟弟以外,实在没有合适的倾述对象。
侯海洋没有想到姐姐会这么晚突然到来,还喝了点酒。他将隔壁的床收拾出来,然后下楼去买毛巾、牙刷等生活用品,步行回到家中。
他打开门,抬眼就见到一边落泪一边抽烟、满身幽怨的李宁咏,有点惊讶地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当然能来,随时欢迎。”
“侯海洋,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宁咏与侯海洋说了两句话,似乎回过魂来。她用手背擦了眼泪,紧紧盯着侯海洋。她见侯海洋神色如常,并没有奸情被撞破的惊慌感,火气不停地往上涌,道:“枉我对你这么好,你抓紧时间就乱搞。”
侯海洋见到李宁咏异常的神情,听到莫名其妙的话,顺着李宁咏的目光看向浴室,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哈哈大笑道:“你脑袋里乱糟糟想的什么事。”他上前伸手揉乱了李宁咏的长发。
李宁咏挡住侯海洋的手,道:“那个女的是谁?”
侯海洋笑道:“你猜,给你一次机会。”
李宁咏即将醒悟过来时,浴室门打开了。侯正丽穿着弟弟干净的衬衣走了出来,道:“垃圾场太臭了,洗了半天还有味道。宁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瞧见李宁咏脸上挂着的泪珠,惊讶地道:“出了什么事情,被侯海洋欺负了?”
侯海洋在一边道:“她以为我有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李宁咏跳将起来,将侯海洋的嘴巴捂住,道:“不许说,说了我和你急。”她将脸在侯海洋脸上一阵乱蹭。将眼泪擦掉,顺便在侯海洋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听到侯海洋惨叫声,她终于咯咯地笑了起来。
侯正丽望着神态亲密的两人,道:“暂。别在我面前秀恩爱啊。你这里有没有吹风?”
李宁咏放开侯海洋,道:“姐,我给你拿。”侯海洋租住在电力家属院时,只带了一套男生的简单行囊,压根没有吹风这类居家生活品。后来李宁咏经常过来。便逐渐添置了吹风等家用品。
在李宁咏拿吹风时,侯正丽又问:“宁咏怎么在哭?”
侯海洋道:“我给你买毛巾、牙刷去了,手机没有带到身上,她进来以后估计看到了你的东西,发生了误会。”
李宁咏拿着吹风,在空中挥舞,大声叫道:“侯海洋,你敢说。” 侯海洋道:“我说都说了。”李宁咏闹了一个大红脸,很不好意思地道:“我脑袋没有转过弯来,只听到有个女声在浴室里唱歌。还以为蛮子有外遇,当时就哭了。”
侯正丽道:“哭是正常,不哭是异常。宁咏脾气算是好的,若是我,肯定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李宁咏将吹风递给侯正丽,举着拳头道:“姐,下次我就把门踹开,这次脑子一下就空白了,光顾着哭鼻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侯正丽接过吹风。道:“我从垃圾场出来就八点过了,然后和陈强一起请施工队的技术人员吃饭。今天我只是站在工地上,根本没有接触到垃圾,都觉得衣服上全是垃圾的臭味。还有。场内苍蝇密密麻麻,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绝对会被吓倒。”
李宁咏闹了一个大乌龙,此时觉得很不好意思,神情就颇为温柔,主动解释道:“我和同事一起到茂东温泉城玩。出来以后,原本想给侯海洋一个惊喜,就悄悄过来。没有料到被吓得够呛。我听到里面有女声唱歌,完全没有想到是大姐。”
侯正丽道:“我唱的是《水手》,侯海洋姐夫最喜欢的歌。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老歌,现在年轻人不会唱这首歌。”经历了这么些年,她已经能平静地对待丈夫的逝去,言谈中可以提及以前的事了。
侯海洋看到屋里飞着的苍蝇,故意道:“姐,你怎么把垃圾场的苍蝇带回来了。宁咏也没有眼色,难道没有看见家里苍蝇多吗?”
李宁咏道:“是垃圾场的苍蝇吗,它们恐怕飞不了这么远,绝对不是垃圾场的苍蝇。”她来到屋角,发现垃圾篓子里倒了些剩饭,得意地道:“苍蝇是被剩饭引来的。”
侯正丽继续吹头发,李宁咏站在其身边道:“大姐穿你的衬衣挺好看的。”侯海洋道:“别转换话题,你要道歉啊,无端怀疑我。”李宁咏道:“你更要赔我精神损失费,刚才真把我吓惨了。”
这是一场误会,却让侯海洋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初吕一帆来到茂东,为了进出方便拿有一把这个房间的钥匙。这事放在以前是合适的,放在现在就不合适了,他必须要给吕一帆讲清楚,免得发生类似今天这种误会。
这事如不解决好,将是致命匕首,刺向自己的生活。
三人在客厅坐下来以后,随意闲聊。
“为什么半夜来,真是查岗?”侯海洋道。
“我是在温泉城见到了涂成功和章同国,还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听说你才和他们一起喝了酒,所以就想着来见你,看你喝醉没有。”李宁咏从情人有外遇的深渊中爬了起来,心情特别好,觉得今夜月光十分是明媚,生活是如此美好。
侯海洋道:“只有涂成功和章同国,沙军和朱柄勇在场吗?”
李宁咏道:“就是他们两人,我停下来和他们打过招呼,涂成功还发了电视台几个同志一些打折卡。这个涂成功装什么大尾巴狼,见面发些打折卡没有任何价值。”
侯海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道:“章同国到达温泉城的时间很晚了,在里面泡了澡,还要回巴山,回到巴山的时间绝对在凌晨二三点了,早上六点过就要起接彭县长。这种玩法太累了,肯定要影响工作,我不喜欢。”
李宁咏道:“章同国和彭克关系好,只要彭克满意,其地位就稳如泰山。你也要注意和他搞好关系,否则他在彭克面前说点坏话,你也不好受。”
“我走得正,没有私心,所以不惯章同国的毛病。你别着急,如何处事我是知道的。章同国就是比较欺软怕硬的人,真要向他示好,绝对就会站在头顶上拉屎,这是我的经验之谈。”侯海洋又问姐姐道:“今天验收怎么样?”
侯正丽道:“陈强在技术上没有问题,这次甲方和质检站都很满意,第一笔业务算是开门红吧。”她打量着侯海洋和李宁咏,心道:“也不知道李宁咏是否知道侯海洋投资公司的事,看样子,似乎不知道。”
侯海洋确实一直没有给李宁咏谈起过关于公司股份之事。
成立公司时,侯海洋将从老味道拿到的钱基本上全部投入进去,姐姐侯正丽并没有投太多的钱,但是姐弟俩之间是平分投入的股份。
这是姐弟之间的事情,如果让李宁咏知道了出钱的细节,说不定会有意见。因此,他准备等到分红以后,直接给李宁咏讲结果,其他事就不谈了,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距离公司分红时间还早,结婚以后,拿着分红的钱回家,还算是意外之喜,提前知道反而不美。
聊了一会,侯正丽打了个哈欠,道:“我想睡觉了,今天累了一天。”她起身到偏屋,发现房间灰尘不小,就找了毛巾擦床擦桌子。今天晚上她原本准备与弟弟谈一谈自己的事,不料李宁咏突然来了,让姐弟俩的私密话没有办法说。
侯海洋在浴室冲澡,李宁咏站在浴室门口,隔着门聊天。如果不是侯正丽在这里,她肯定会主动要求洗鸳鸯浴。
“最近你爸和你聊起过巴山的事情没有?”
“我爸今天谈巴山的事,你想打听的是哪一桩。”
侯海洋将浴室门打开一点,道:“你爸是如何评论吉之洲和彭克的,特别是彭克,你爸的评价怎么样?”
李宁咏瞧着侯海洋收得很紧的腹肌,道:“彭克跟梁强很紧,吉之洲的关系在省里,两人都有背景,所以暂时相安无事。彭克是本地派,上升势头很好,你跟着他会有好处。我爸常说,站在风口上,猪都飞得起来。你比猪要帅得多,肯定也能搭彭克的顺风车。”
侯海洋没有笑,继续问道:“你爸一点没有谈及彭克的问题?”
李宁咏道:“彭克是有个小圈子,与企业家接触得多。其实那个领导没有点小圈子,见怪不怪了,谁也不会拿这个说事。我觉得你太小心了,在政治上患了道洁癖,这些年我看得多,做实事的人未必就能提起来。你这种位置,必须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侯海洋仰头接着花洒的水,任热水冲刷着肌肤,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道:“但愿你说的是正确的,我是杞人忧天。”
这时,屋外又有了敲门声。
幸好从天而降的热水落在侯海洋脸上,李宁咏没有发现其脸色有了明显变化。
“这么晚,是谁啊。”李宁咏随口道。
侯海洋将头上偏离花洒,擦了脸上的水,道:“你在门口问一问是谁,如果是陌生人,就等着我出来再说。”
他最初从脑中迸出的想法是吕一帆到了,在与李宁咏接触前,唯一有亲密接触的人就只有吕一帆,也是唯一出现在眼前会让人感到尴尬的人。不过与吕一帆交往都是在与李宁咏交往之前,交往之后并没有做出格的事情。这也得益于两地相距万水千山,如果住得近,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之所以很快镇静下来,主要是吕一帆有钥匙,依着她比较“粗”的性格,十有八九会直接开门。
李宁咏来到门前,道:“谁啊?”
门外传来一人礼貌的男声:“我叫赵海,是侯海洋的朋友,也是侯正丽的朋友。”
李宁咏道:“稍等。”她快步走到侯正丽房间,道:“姐,赵海在门口。”
侯正丽将抹布丢在桌上,道:“他怎么来了。”
李宁咏从侯正丽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来者选在这个时候来到侯海洋出租屋里,绝对与侯正丽有特殊关系。侯正丽失去爱人有好几年,如今遗腹子都上幼儿园了,完全应该追求自己新的幸福。她抱着强烈的好奇心,紧紧地跟在侯正丽身后。
打开门,没有见到赵海的脸,因为脸被一大丛玫瑰花档住了。然后从玫瑰花后面出现一个文质彬彬的脸孔,他满脸紧张,道:“你收到信了吗?”
侯正丽白净的脸色被玫瑰花所映红,人比玫瑰更加艳丽。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收到信了。我在巴山是看工地,说了不要过来,怎么还是过来了。”
“我思来想去,必须要过来,有些话信里说得更清楚,有些话得当面说。”赵海一脸认真地道:“你有权利追求幸福。我也有权利追求幸福。我所追求的幸福是你不能阻挡的,你的幸福是你的心锁不能锁住的。”
这一段拗口的话听到李宁咏耳中,比台词“爱你一万年”还要精彩。她又涌出些泪水,如看电视剧一样守在两人旁边。
侯海洋穿上短衣裤轻手轻脚出现在门口。将李宁咏拦腰抱起,朝里屋走。
李宁咏双腿在空中不停地蹬,为了不影响门口那一对人,扭头去咬侯海洋的耳朵,道:“快把我放开。我好感动。你这人一点都不浪漫,从来没有向这样给我表白过。”
侯海洋力量大,轻易就将挣扎着的李宁咏弄进了里屋,放在床上,道:“不要去打扰他们,他们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我姐一直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我们都想帮她走出来,现在看来还是爱情力量传大,有可能赵海来打开这个坚固的笼子。”
李宁咏翻身紧紧地抱着侯海洋,道:“你要给我讲讲赵海和大姐的故事。”
侯海洋道:“这其实是一个老套的故事。两个青年男子一个年轻女子,在大学校园里情窦初开,我姐当时选择了姐夫,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
李宁咏不依,张开嘴去咬侯海洋脸颊,道:“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侯海洋道:“赵海和我姐夫都是一时之豪杰,在当年混得风声水起。可惜我姐夫生不逢时,或者说心太大了,没有挺过那一场风暴。过早地折戟了。赵海在当时也有损失,躲了过去。我姐公司就有他的投资。”他能够从第三看守所出来与赵海很有关系,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建立于当年那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年代。
“我好希望他们能成啊。”李宁咏对于侯正丽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和尊敬,有时扪心自问。觉得自己面临侯正丽境遇时,肯定不如侯正丽勇敢,也不能够如侯正丽那么无私。
李宁咏趁着侯海洋放手之机,又站在里屋门口,张望着依然站在门口说话的侯正丽和赵海。赵海深情款款地说着什么,侯正丽依然抱着那丛玫瑰花。
侯海洋见到姐姐这个样子其实挺心酸。越过依在门口的李宁咏,道:“赵总,别站在门口,进来啊。”
侯正丽接过一大丛玫瑰花,微笑道:“你怎么知道侯海洋的住处?这么晚都追了过来。”
赵海道:“上一次我到巴山,就在这里与侯海洋见过面。你平时都在李家,这实在不方便。”
侯正丽脸上有幸福的神情不断溢出,在幸福中也始终还有隐忧,道:“银湘爸妈对我很好,我根本无法向他们开口。”
侯海洋不等赵海回答,道:“姐,你做得够好了。就应该大大方方向他们开口,我认为他们通信达理的,如果他们不能情达理,是他们的错。”
李宁咏积极地道:“我也这样认为,大姐的选择合理合情合法,没有任何人能说三道四。”
侯正丽脸有难色地道:“安健是两个老人的心尖尖,也是我的心尖尖,不管离开哪一方,对安健、两个老人和我都是不能承受的。”
这两个问题是摆在侯正丽心中的两座大山,一直以来无法撼动。
赵海试着伸手牵了牵侯正丽的手,没有受到拒绝,便紧紧地握住,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一起努力,要相信我们,更要相信二老。”
侯海洋又用力将电灯泡李宁咏拉到厨房,用西瓜到砍开西瓜,切成均匀的小块。在切瓜时,李宁咏想到了一个问题,道:“今天怎么睡?你别用这种眼光看完,这是一个现实问题。”侯海洋道:“我准备将他们赶出家门,让他们去住宾馆。”李宁咏满脸八卦地低声道:“他们住在一起。”侯海洋道:“不管开一个房间,还是两个房间,是他们两人的事情。其实从内心深处,我走希望姐姐能走出来,获得新的幸福。”
端着西瓜走到客厅,侯海洋道:“赵哥,你是从哪里来的?”
赵海脸上很幸福感,道:“我从岭西过来的,昨天给你姐写了封信,今天她不声不响地跑到巴山来了,到了晚上才给我回了电话。”
侯海洋又对姐姐道:“赵哥追了这么些年,你就从了吧。”
侯正丽伸手打了弟弟,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侯海洋又对赵海道:“男人就应该有点霸气,不要事事都依着女人,否则就要当耙耳朵。”他打了个呵欠,道:“明天要上班,我和宁咏要先休息了,你们看着办。”
李宁咏觉得侯海洋与赵海比起来太粗,一点同有花前月下的情调,但是论霸道就胜过赵海许多,她跟着侯海洋进了屋,站在门口,举着拳头,道:“赵哥,大姐,我看好你们。”
关了房门,小屋成了独立空间,侯海洋打个吹欠,道:“上床,上床。”李宁咏仍然沉浸在浪漫情境之中不能自拔,磨磨蹭蹭不肯上床。结果又被侯海洋抱到床上,然后,小床就咯吱咯吱响了起来。
太阳直射进房间时,李宁咏睁开眼,逐渐看清楚了环境,“啊”地叫了一声,道:“糟了,要迟到了,我得赶紧走。”侯海洋指了指床头闹钟,道:“已经迟了,现在找个理由请个假,然后慢慢去。”
昨夜将衣服丢得到处都是,李宁咏找了半天,才将衣服穿上,道:“现在不比在巴山,茂东电视台有关系的人多得很,我是新兵,还得自觉一些。”
打开房门,李宁咏伸出脑袋看了看,又赶紧跑回来,道:“赵哥和大姐都不在家里,不知到哪里去了。”
侯海洋翻身而起,到隔壁去看了一眼,见床保持着昨晚的样子,道:“这下我爸我妈总算放心了,女人家,女人家,有了女人才有家。反过来也可以这样说,家女人,家女人,有了家才算是幸福女人。”
送走李宁咏,侯海洋独自到外面吃了二两碗杂面,繁忙的一天又开始了。
步行走到县政府大门口,远远地就见到一个熟人。
新乡李酸酸背着一个小挎包,伸长脖子朝院子里望。她在新乡之时还算时尚,但是站在县政府大院前很明显就是来自乡村的人。
李酸酸见到侯海洋,快活地招呼道:“侯海洋,蛮子。”恰好两个府办年轻同志从门前经过,听到来者居然直呼侯海洋的名字和一个不太雅的绰号,都一脸惊讶。
侯海洋道:“李老师,今天怎么有空。”
李酸酸气呼呼地道:“赵良勇一点都不耿直,自己调到城边上了,我去找他,他给老娘打起了官腔,一点都不记情。”
侯海洋笑道:“现在进城确实不容易。”
李酸酸道:“蛮子不能跟我打官腔,我好歹还是吕老师的室友,一起生活这么久。”
说起秋云,侯海洋立刻就被带回当年的新乡岁月,道:“那我就问问当下的政策。”李酸酸面带笑容,道:“还是蛮子耿直。你住哪里,好久我给你带点土鸡蛋,你现在进了城,吃不到土鸡蛋了。”
从远处来了一大群人,头上缠着白布,胸口也有白布,引起无数行人围观。
侯海洋在县府办主持工作期间,遇到好几次群体事件,看到头上缠白布的就头疼。
见到缠白布者,侯海洋就不想在门口久留,对李酸酸道:“我先进院了。你的事情我记在心上,到时电话联系。”
在两人分手前,李酸酸很八卦地问道:“蛮子后来见过秋云没有,新乡那些人不识货,把两个人才都放走了。”
侯海洋不想跟李酸酸谈秋云的事情,道:“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不知道她的情况。”
李酸酸八卦之火熊熊在燃烧,道:“你们当初那么好,后来为什么就不见面了,很可惜哟。”
侯海洋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道:“我有事先进去了,到时我们联系。”
当侯海洋走到大门以后,李酸酸又追了过来,道:“过两天我给你收土鸡蛋,到时你得接我的电话啊。”
侯海洋转身与李酸酸说话之时,看清楚了缠着白布的这一群人,知道这伙人就是到茂东小招待所下跪的人。他更不愿意在政府大门口与这些人打交道,与李酸酸打了个招呼,转身走院子。
按照巴山县办此类事件的原则,目前此事先得由信访办接待,然后由信访办、煤炭管理局、国土管理局等有关部门负责处理。但是此事特殊之处在于上访者把矛头直指常务副县长吴有志,涉及到县政府比较重要的领导,让他这个县府办主任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侯海洋心里想着此事,但是按程序没有走到县府办之前,也不会轻易越权。
进了办公室,侯海洋为自己泡了茶,做了几个深吸呼,将看到的和联想到的事情丢在一边,让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刚喝第一口茶,乐彬提着包找了过来。见到老领导,侯海洋赶紧将手中茶杯放下,亲自泡了茶,端在乐彬面前。道:“乐主任,找那位领导。”
“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前可没有这个待遇。”乐彬坐在沙发上,端着茶喝了一口。道:“我要给彭县汇报工作,他屋里还有人,在你这里先坐一坐。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专门向你汇报。”
侯海洋道:“乐主任折杀我了,有什么指示。你是老领导了,尽管说。”
乐彬笑道:“指示不敢,是麻烦事。你以前分管过,最熟悉不过。这次省创卫办暗访组提出几个问题,其中之一便是城乡结合部的环境卫生。现在城关镇老是和我们扯皮,有些地方明明是城乡结合部,他们却说是城区。以前城区面积很小,城乡结合部很清楚,这些年扩张得很快,哪些算是城区哪些算是城乡结合部确实有模糊不清的地方。老弟是创卫办常务副主任。我想请你出个面,召集城关镇和城管委一起把城乡结合部边界确定下来。”
城关镇党委书记宋鸿礼虽然不是县委常委,可是仍然是一个强势人物,就算是宫方平副县长也得三分面子。侯海洋是暂时主持工作的府办副主任,从各方面来说都很难解开城关镇和城管委纠缠不清的矛盾。更何况他以前还是城管委副主任,由他来主持再议环卫边界是一件难事。
乐彬又道:“宫县长为了解决城管委和城关镇的这点破事,开过两次会了,我不好意思再去找宫县长了,会显得很无能。”
侯海洋想了一会,道:“下个星期市创卫办要来检查。我想办法把他们带到城乡结合部,查出城乡结合部的问题以后,我就可以顺势把这事提出来,否则宋书记又认为是脱了裤子打屁。多此一举。”
乐彬道:“这个办法好,借着检查组的名义把事情提出来,县里也会更加重视。”
坐了几分钟,乐彬看到财政局秦局的身影,赶紧道:“我去找彭县了,动作慢了。又得等待。”
乐彬进去汇报时,陆续又有领导干部找过来。
侯海洋坐在办公室里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恰好能观察到大院门口的动静,大门外仍然聚着人群,上访的人数不多,围观的占多数。
到了十一点,上访的人群才离开。
在上访人群中并没有田明友的身影,他站在外围注视着几位工友的一举一动。但是当信访办要求选五位代表参加座谈时,田明友便成为五位代表之一。
经过座谈,形成如此纪要:根据上级要求,巴山县煤矿资源将进行必要整合,关停并转部分小煤井,泥堂井口属于要关停的小井口。为了弥补巴山县泥堂煤炭股份有限公司的损失,县政府对其进行补偿,补偿金额一百万元,由茂东矿业集团以煤炭逐月支付,煤价以当月煤价实际价格为准。
泥堂井口几位工人见到了上级关停并转小煤矿的文件,听到国土局、安监局、煤管局等各部门发言,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承认支持政府关停并转的决定,但是有两个异议,一是认为一百万元补偿款太少,二是不同意以煤炭逐月支付。
最后,井口代表以总经理田老坎不在为由,没有在会议纪要上签字。
尽管没有签字,泥堂井口还是被强行关闭了。
令许多人都没有想到是一个小小的泥堂井口,最终引发了巴山一场大地震。
九月二十九日,巴山县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国庆作准备,省市纪委组成的联合调查组突然出现在巴山,县长彭克、常务副县长吴永志都被宣布双规。
虽然侯海洋早就不太好的预感,可是当这一天突然来临时,还是觉得相当震惊。作为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在县长和常务副县长同时出事的情况下,也被纪委控制起来。
当省市纪委同志出现在面前之时,侯海洋迅速地在脑中回想了自己在府办这一段经历,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时,便镇定自若地配合着纪委调查。
调查是在一个封闭的招待所里进行。侯海洋从招待所的格局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国有老企业的招待所,再从车行时间来判断,此地应该不在茂东。
联合调查组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无数次询问侯海洋。
侯海洋经历过看守所磨练,心理比同龄人要强大得多。当时他是以“杀人嫌疑犯”被关进看守所,面临着生与死,对心理的考验可以称之为残酷。相较之下,当下“双规”反而比较轻松。侯海洋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其态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不知道不了解的事情绝不乱说。
第七天的时候,省纪委一位处长与侯海洋谈了话,提了要求,便将侯海洋送回到巴山。
回到巴山以后,侯海洋便接到通知,到县委组织部谈了话。他得知自己将由县政府办公室调至县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便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言语。
主持谈话的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彭家振,谈话结束时,他微微有些失望,因为被谈话者侯海洋神色如常,没有沮丧、没有辩解、没有愤怒,仿佛这次谈话不是改变他命运的一次谈话,而只是县政府的一次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