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瑞道:“我们来分析,如果寝室里没有人捡到手机,说明手机肯定是在其他地方丢的。如果寝室里有人捡到手机,一点都不声张,说明捡到手机的人动了贪心。两种情况都意味着你找不回手机。昨天到今天去过什么地方,赶紧去找一找,想在寝室里找到基本不会有希望。”
包强暴跳如雷,道:“你是个乌鸦嘴。”
许瑞冷静地道:“听人劝,得一半,赶紧出去找。”
包强最终还是听从了许瑞劝告,循着昨天的行动路线寻找丢失的手机。在外流浪了一天,包强仍然没有找到手机,失望和担心之余,他答应去当兵。
包强等到脸上的青肿消去大半,来到刘建厂所在的青工楼。
刘建厂看着包强眼角隐隐约约的青黑印痕,道:“包皮,你被揍得真惨,脸现在还是黑的。”
“建哥,根本不是被熊揍。他们人多,我一个人被偷袭。”虽然在学校不受待见的老底早就被揭穿,包强仍然顾着面子,不肯松嘴。
刘建厂将腿放在满是烟头的桌子上,调侃道:“昨天和许哥喝酒,你的同学许大马棒讲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操社会的人能过五关斩六将,也要走麦城,输了就输了。“
包强犹在强辩道:“我发誓,他们是趁着关灯,寝室黑了,这才偷袭。如果正大光明打,我一人打他们几个。“
“这只能说明打你的人很有头脑。算了,不扯这件事情了。以后我们几兄弟就要战斗在一起,打出一片江湖。”刘建厂拿出钱包,夹了几张票子递给包强,道:“混江湖不能光凭拳头,现在时代变了,混江湖得有钱。从今天起你也得跟着大家伙做业务。”
包强接过票子,道:“我听建哥的。”
刘建厂拍着包强的肩膀道:“晚上我们再到复读班去,哥哥亲自出马,红裙子以后必须做你的嫂子。对了,那个红裙子叫什么名字?”
包强道:“晏琳,是323厂的。”
被黑打以后,包强怕了复读班一伙人。听到要回复读班,他的头皮就有点发麻。只是他不能让刘建厂认为自己是胆小鬼,故意装作满不在乎。晚餐时间,一群人聚在美食街里喝酒,唯独包强面前没有酒杯,只能喝健力宝。
喝至八点钟,一群人来到东侧门,刘建厂道:“包皮,操社会最关键不是能打,而是脑子要好使,你看我的办法。”
刘建厂走进东侧门,到小卖部买了一个最便宜的作业本,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拿着作业本朝教室走去。在文科班教室前站了一会儿,遇到一个戴眼镜女生,他面带微笑地道:“这位同学,能不能帮个忙,将本子带给晏琳,谢谢你。”
对方彬彬有礼,女生不疑有其他目的,说了声“不用谢”,拿着本子走进文科班。
刘建厂慢悠悠地走出东侧门,道:“交到晏琳手里了。我们到围墙边去,一会儿来个刘三姐对歌。”
文科班教室里,眼镜女生将作业本带到晏琳面前,道:“有人带个本子给你。”
这是最常用的普通作业本,封面上没有名字。晏琳奇怪地问道:“谁给你的?”女生道:“不知道,我正要上楼,一个男生托我带给你的。”
晏琳随手打开作业本,只见本子第一页上面有一行如螃蟹一般飞扬跋扈、横七竖八的字:“晏琳,我爱你。刘建厂。”
晏琳气恼地骂道:“神经病。”然后用力将写着字的那一页撕得稀烂。这一行字完全破坏了她平静的心情。正在气恼时,教室外响起雄赳赳一声大喊:“晏琳,我爱你。”这一声喊叫格外清晰,从窗外钻进教室,迅速扩散进每个同学的耳朵里。
复读班教室紧靠着学校围墙,站在二楼窗边,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小道。窗边同学好奇地伸出头,见到了六人站在小道上,正是经常在校园周边活动的地痞流氓,已经离校的包强也赫然在列。这几声喊也传到其他教室,孔宪彬跑到窗前,看清楚来人以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小道外又响起清脆整齐的集体喊声:“晏琳,我爱你,晏琳,我爱你。”喊了好几声以后,终于有隔壁班的值班老师出来招呼:“你们喊啥子,这里是学校,不要在这里闹,再闹要通知派出所了。”
刘建厂诸人根本不理睬老师,制止其他人喊话,把手卷成喇叭状,道:“晏琳,我爱你,晏琳,我爱你。”
教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晏琳,晏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恼羞成怒地走到窗前,脆声声地一字一顿道:“你们喊个锤子。”
锤子,原本是工厂的劳动工具,在茂东话里成为骂人的重要词汇,暗指男性生殖器。男生之间说“锤子”很普遍,可是女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个词,还真有点惊世骇俗。教室内和教室外一片沉寂,这一声清脆的骂声大大出乎侯海洋的意料,他扑哧笑了出来。
在小道外,沉寂片刻之后响起了笑声。刘建厂摸着新剃的短头发,道:“这女孩好辣,不辣不提劲,越辣越喜欢。”
上晚自习几个老师闻讯都走了出来,站在东侧门,他们几人都是守自习的普通教师,没有人敢于出面招呼在小道上大呼小叫的真正的地痞流氓。
侯海洋忍不住站了起来,道:“大家手里有没有烂钢笔、空墨水瓶子,凡是可以扔的东西,朝窗边扔出去。”又道:“把门关上,如果他们冲上来闹事,所有男生都不要下软蛋,提起板凳聚在一起,要保护班上的女同学。”
没有领头人时,年轻人就如一群绵羊,有了领头人,正在青春期的男同学就变成尖牙利齿能伤人的小老虎。在侯海洋的带动下,烂钢笔、空墨水瓶子、废旧书如雨点一般朝窗外飞去,女生积极响应,将能够扔的东西提供给男生。
窗外,刘建厂等人见势不对,赶紧朝东侧门外面的公路退去。麻脸头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火辣辣疼痛,叫嚷着要冲进去打人。刘建厂道:“冲到学校打架,死的多活的少,我们别干蠢事。今天晚上差不多了,走吧,哥几个跳舞去。”
“大哥,就这样走了?**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什么**毛**毛,一点情调都没有,晏琳是我的老婆,你们的大嫂,以后不准乱说话。”刘建厂又对着窗口喊了一句,“晏琳,好好复习,哥哥走了。”
不一会儿,窗外响起粗豪的歌声:“……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阴壮阳嘴不臭;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杀口;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
歌声渐行渐远,最终没入黑夜之中。
晏琳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一直没有流出来。
侯海洋想了想,终于还是放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手,道:“同学们,耽误大家两分钟,我来讲几句。”
同学们都还沉浸在躲在教室里砸流氓的欢乐中,一时无心学习。听到侯海洋讲话,大家兴趣一下就提了起来,有人开始鼓掌。
侯海洋道:“我们是复读生,学习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但是,我们不是菜板上的肉,任由地皮流氓宰割。我们不去惹事,可是他们如果冲到教室或者寝室来欺负我们,怎么办?”
他挥舞着拳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地皮流氓进了教室,或者进了寝室,男同学就不能下软蛋,要拿起屁股下面的椅子一起抵抗,椅子可以挡刀,也可以砸人。只要我们齐心,绝对会将杂皮砸得屁滚尿流。而且我们是在教室或者寝室,是正当防卫,就算打出了事,也没有大事。”
在九十年代中期,仿佛一场春风一场春雨之后,地皮流氓从城市、乡村各个角落冒了出来。大流氓操社会,目光转向了金钱。小流氓往往才出学校走出来,则把目光盯住了学校,经常欺负中学生。
复读班的同学或是被流氓欺负过,或是其朋友被流氓欺负过,或是看到、听说流氓欺负不认识的同学,因此,他们都特别痛恨这些欺负学生的社会青年。痛恨归痛恨,一群散沙的他们并不敢去反抗这些成群结队且身怀利器的小流氓。
当侯海洋站在讲台上讲出了“团结一致”对抗地皮流氓的话以后,得到了所有男同学的响应,掌声雷动。
晏琳没有想到侯海洋会主动站出来讲这一番话,看着高大帅气的侯海洋,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赶紧用手背擦掉眼泪,免得显出软弱之貌。
侯海洋讲完之后,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准备继续读书。
朱光宗和保卫科金科长出现在教室门口。朱光宗道:“刚才你们班上在闹什么闹?”
所有同学们都低头看书,没有人回答朱光宗的问题。
朱光宗道:“刚才是哪些人朝外面扔东西?”
这个问题仍然没有人回答。
朱光宗苦口婆心地道:“你们要记住到复读班的目的,一句话,就是为了考大学。复读班有五不准的规矩,谁要跟社会青年来往,发现后一律开除,包强就是最好的例子。社会青年到学校来惹事,学校有保卫科,他们有能力保证学生们的安全,你们一定不要自作主张与社会青年打架,打出了后果,一样要负法律责任。”
金科长道:“那个同学是晏琳,出来一下。”
当晏琳来到走道时,金科长严肃地道:“你怎么和地皮流氓混在一起,我们有纪律,严禁与社会青年来往。”
晏琳没有想到金科长会这样说,气愤地道:“我没有和地皮流氓来往,是他们来骚扰我。“
金科长道:“为什么他们不骚扰别人,只是骚扰你?“
这种反问是金科长最喜欢用的句式,他自认为抓到了问题的本质,因此问得理直气壮,眼神变得格外犀利。
晏琳在金科长逼问下,脱口而出:“为什么英国要在我们国家打**战争,而不在其他国家?难道我们被欺负的学生,还要为地皮流氓找出打人的理由?”
金科长原本以为晏琳会在自己强大气场压迫下变成小绵羊,没有料到她还会顶嘴,而且顶嘴的内容还不好反驳,道:”你,强词夺理。国家是一回事,你和社会青年是另一回事,不要东扯西扯。你这人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到时吃了亏,哭都哭不出来。”
站在一旁的朱光宗知道晏琳是323厂的子弟,又是从一中刚刚毕业,应该与社会青年没有瓜葛,态度尽量和蔼地问道:“你认识外面的那几个人吗?”
晏琳道:“不认识。”
金科长道:“不可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不找别人。”
晏琳最反感这种说法,不再理睬金科长,对朱光宗道:“刘老师,前几天我和刘沪到外面吃饭,就被几个社会青年纠缠过一次,这几天包强都在送一个社会青年写的骚扰信件。”
“我说嘛,怎么可能不认识。”金科长一幅释然的模样。
晏琳如小斗牛一般望着金科长,道:“侵略者进入我们国家,还需要我们这种被侵略者找出做得不好的理由,你这就是强盗逻辑。”
朱光宗虽然经常也采用金科长相同的句式,也不得不认为晏琳的反驳是很精彩的,他看了一眼气鼓鼓的金科长,道:“我们调查这事就是出于保护学生的目的,你到办公室来,讲一讲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种说法还能够被晏琳所接受,眼着朱光宗和金科长前往办公室。一个小时以后,她从办公室出来,在宿舍前遇到刘沪。
小树林里,孔宪彬、田峰、蔡钳工以及侯海洋聚在一起抽烟,等着晏琳。当晏琳和刘沪来到时,孔宪彬急切地问:“怎么样?”
晏琳道:“不怎么样。刘老师和那个保卫科的人提出三个要求,一是不要轻易出校门;二是不要与社会青年发生冲突;三是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报告。”
孔宪彬道:“保卫科有什么措施没有?”
晏琳摇了摇头,道:“没有。还是有一点,他们将向派出所报告。”
侯海洋道:“保卫科只能起到擦屁股的作用,要自卫,还得靠我们自己。刚才老师提出的三个要求倒是不错,我们就当刺猬,缩在学校里面。”
在侯海洋没有出现之前,晏琳一直认为孔宪彬等323厂子弟是最勇敢的,而事实是侯海洋这个独行客更加勇敢。在宿舍前面的树林小道分手时,她认真地道:“侯海洋,谢谢你。”这句话说得很小声,没有让323厂三个同学听到。
侯海洋与孔宪彬边走边聊,孔宪彬道:“我听许瑞说,包强要去当兵?”侯海洋惊讶地道:“他这种人也能当兵。不过,能当兵是好事,被部队管两年,说不定出来就懂事了。”孔宪彬道:“狗怎么改得了吃屎,包强就算当了兵,也是一个坏兵。”
侯海洋道:“部队有一套管人的办法,包强进去了,说不定就变成一个好兵。我始终认为包强并不是太坏,只是染了些毛病。”他脑中浮现出岭西第一看守所遇到的形形色色坏人,道:“真正的坏人,不是这个样子。”
包强倒是把自己当成了与刘建厂一样的社会青年,或者说正在努力地向刘建厂等人看齐。
从复读班出来以后,不再读书,自由自在地玩乐,这是包强最喜欢的“混社会”生活。
他跟着刘建厂走上北桥头,正在嬉笑时,不提防脖子被一双带着猪肉腥味的大手握住,他心凉了半截,道:“轻点,出不了气。”
谢安芬提着扫帚就是一阵乱打,道:“小狗日的,几天没有回家,成天跟着刘建厂鬼混,早晚要进监狱。”打了一阵,她又指着刘建厂道:“建娃,你自己不学好,别把包强带坏了,以后不许和包强在一起玩,否则我要找你爹扯皮。”
谢安芬在世安机械厂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刘建厂等人从小就看到谢安芬挺着雄厚的身体在厂区走来走去,听到其怒斥,都站在一旁不说话。
包强惧母,这是长年形成的心理惯性,被痛揍一顿后,灰溜溜跟在母亲身后。
整整过了一天,包强没有露面。刘建厂等人知道包强肯定要被谢安芬修理,出去活动时就将其抛到一边。
黑社会小团体表面上挺风光,在馆子吃饭可以不给钱,看人不顺眼拳打脚踢甚至提刀就砍。这种水平的黑社会其实从本质上还不能称为黑社会,只能叫作黑恶势力,将触角深入到经济领域的有组织体系的黑恶势力,才能升格为黑社会。
刘建厂是小团伙头头,经过数年磨炼,深切地体会到经济的力量。黑恶势力都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构成,每天要吃要喝,还要结伙打架,最终还要成家,这一切都需要金钱支撑。没有经济来源,喝过血酒的结拜兄弟都靠不住。这就应了一句俗话,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则万万不能,勤劳持家如此,黑社会同样如此。
晚饭过后,一群精力过盛的年轻人来到夜香港歌厅,在大厅里占据最大的那张桌子,啤酒、花生、牛肉干等小吃摆在桌面上。一个穿着妖艳的中年妇女过来招呼:“今天生意好,妹儿不够,我打电话叫了,一会儿就过来,你们先点歌,喝酒。”
妹儿还没有来,包强倒先来了。他一脸沮丧地坐在刘建厂身前,终于给刘建厂吐露了实话,道:“建哥,我妈让我当兵,已经给我报了名。今年茂东招高原兵,比其他地方的要先走,隔几天参加初检。”
刘建厂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道:“你这个龟儿子吃喝嫖赌啥子都干,去当兵简直是给部队抹黑。当真要去,你愿意去?”
包强额头上又增加了一个大青包,就是被母亲用扫帚打的,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无奈道:“你晓得我妈的脾气,她决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我爸就是典型的耙耳朵,屁话都不说。”
破产后的世安机械厂的子弟有四条出路:一是考大学,毕业后有正式工作;二是当兵,因为有城市户口,回来后也可以找到正式工作;三是做生意,辛辛苦苦地当小老板;四是混社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刀砍人或是被人砍。
刘建厂同意了包强的观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到部队好好混,混成军官给我们长脸。”
包强苦着脸道:“我算哪门子吃喝嫖赌,喝半瓶啤酒就要发疯。我还真没有嫖过,上次是耍了一次,我没敢射。”
刘建厂、麻脸、光头、大刘、二刘等人笑得前仰后翻,刘建厂道:“今天最漂亮的妹儿归包皮,让他开荤。到了部队里,只能用手解决问题,太**可怜。”
包强喝完一小杯啤酒,脑子开始充血,大声道:“妹妹怎么还不来?”刘建厂一把夺下啤酒杯,道:“晚上最漂亮的妹儿归你,少喝点酒,小心等会老二硬不起来。”
一群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被带到桌前,站成一排,等待客人挑选。挑逗道:“大哥,我们妹儿漂亮得很。”
刘建厂道:“包皮特殊,今天先选。”
包强如在菜市场挑选鲜货一样左顾右看,就差用手去捏和摸,他挑了一个胖胖的小妞,胸和腰格外丰满,倒和谢安芬有几分神似。
刘建厂嗤笑道:“包皮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这个妞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有脸蛋。”
包强道:“我就喜欢胖妞,摸着舒服。”
那个胖妞脸上化着浓妆,露了半截圆滚滚的腰。她仿佛没有听到两人的议论,只是看着大屏幕上唱歌的三点式女子。在歌厅当三陪不是一个光彩的职业,否则她也不会离乡背井,至于在卡厅里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她早有思想准备。
上一次她陪一个浑身散发着鱼腥味的汉子跳舞,那个汉子如三百年没有见过女人,从舞曲一响就开始动手动脚。动手动脚无所谓,反正就是吃这碗饭,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汉子浑身鱼腥味。她感觉眼前汉子是一条鱼,鱼还长着五指,伸进自己衣服里摸来搞去。一曲跳罢,差点恶心得吐了出来。隔了数日,胖妞难得地来到菜市场,居然看到那个汉子正在剖鱼。从此,她不吃鱼。
眼前这些小伙子虽然语言粗俗,模样还算周正,身体正常,比起大肚子中年猥琐男和卖鱼汉强得多。
包强伸过手时,胖妞便站起来,一起来到舞池。
坐着喝酒的刘建厂指着胖妞道:“你们发现没有,胖妞再胖一些,就和包皮他妈很像。看来包强和他爸一样,都喜欢胖胖的女人。”
麻脸道:“他爸娶他妈时,听说他妈根本不胖,是生了包皮才胖,包皮是有恋母情结。”
包强下到舞池,自然没有听到大家的议论,他感觉搂着的胖妞很像家里第一套手工制作的沙发,软绵绵的且有点弹性,便用力搂着。胖妞用力推了推,埋怨道:“松点,我都喘不过气。”
作为一名即将去当兵的青年男子,储备了接近二十年的精力,包强身体反应强烈,硬硬地抵着胖妞。在茂东有一句俗语,叫“年轻时银子少精子多,年老时精子少银子多”,便是对男人一生的总结。此时包强想不到如此深远的人生总结,他只想把胖妞拖到小隔间,发出了强烈的雄性信号,问道:“我们到里面去耍?”
胖妞道:“有钱没有?”
包强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会没有,别在门缝里看人。”
胖妞是老江湖,见到刘建厂这一群人后,心里暗中打鼓,又不敢得罪这种社会杂皮,她伸出五根手指,道:“搞一回这个数,说话要算数哟。”
?
谈妥了条件,胖妞将包强带进了小隔间。
小隔间只有三四平方米,能安下一张床。进屋以后,胖妞三下五除二将裤子脱下来,道:“快点,冷得很。”
包强站在床边有些愣神,高中毕业的男学生即使没有看过琼瑶和三毛,也看过金庸和古龙,爱情在眼中还是一件浪漫的事。此时胖妞如此赤裸裸地直奔主题,反而让包强有点难以接受。
胖妞不屑地道:“想出来玩就得放开点,难道是个童子军?”
包强确实还是童子军,被胖妞说出真相以后,自尊心严重受挫,反击道:“你才是童子军。”他跪在床上,手从胖妞上衣里钻进去,顽强地越过几重障碍,握住了饱满得不像话的胸脯。
胖妞伸手利索地将包强的皮带抽下来,道:“别乱摸,你在上面,赶紧进来。”胖妞原本闭着眼,只觉得对方在下面一阵乱戳,猛地睁开眼,格格笑道:“找错门了。咦,还当真是童子军。”
包强恶狠狠地道:“我是童子军?**的才是童子军。”在胖妞引导下,包强终于找到了正确位置。一阵翻云覆雨后,他喘了口粗气,翻身平躺在床上。胖妞用卫生纸处理着身体,伸出一只手,道:“钱,给钱,刚才说好的。”
包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十块钱。
胖妞生气地道:“不是说好五十块,怎么只有十块?快点拿出来。”
尴尬之后,包强猛然想起自己现在是社会上混的人,不再是茂东一中的学生,便用凶狠的声音道:“刚才说的是五块,我还多给了五块。”
胖妞被耍了一把,飞快地扯过十块钱,撇嘴道:“没有钱就不要出来玩,童子鸡。”
包强恼羞成怒,拉上裤子以后,“啪”地扇了胖妞一耳光,道:“就你**话多,滚远点。”
胖妞捂着脸,站在门口道:“你个宝器,有种别走。”她怕包强又打人,飞快地逃掉。
包强从内心深处并不想打胖妞,只是马瘦毛长人穷志短,为了掩饰自己无钱的窘相,才动手打人。走出小隔室时,既满足又遗憾。
刘建厂看着包强表情,道:“看你那个样子,不爽?”
包强道:“我只有十块钱,都给了她,还嫌少。”
刘建厂伸手拍了拍包强后脑勺,道:“我们是黑社会,还给什么**钱,你傻帽啊。我们不仅不能给钱,今天还要找他们要钱。”
包强迟疑地道:“这家歌厅有人罩着,是大头柳。”
刘建厂道:“大头柳算个**毛,我们要在社会上扬名立万,迟早要和大头柳这种傻帽打一架,否则没有人看得起我们。”
包强这才醒悟过来,刘建厂等人就是来找茬的。他以前只是跟随着刘建厂等人吃吃喝喝,还没有真刀真枪与另一群杂皮打过群架,眼见着要动真格,不由得一阵阵慌乱,嗓子发干,身体僵硬。
时间走得缓慢如乌龟,卡厅歌声变得缥缈起来,在灯光照射下所有人的表情显得狰狞。
门外一阵骚动,接连进来五个汉子。胖妞脸上还有巴掌印子,指着包强,道:“就是他打我。”
刘建厂等人整齐地站起来,充满挑衅地看着来人,骂道:“就是打你这个臭婆娘,想怎样?”
带头汉子离开茂东三年多时间,前些日子才从外地回来,见刘建厂依稀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道:“你们这几个小屁眼虫,敢在大头柳的地盘闹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建厂到这家歌厅来玩,经过了周密策划,大头柳是老地痞,实力一般,和胡哥一直格格不入。将大头柳的地盘踩了,在茂东的道上也就树了威。晚上他原来并没有打算让包强参加,包强自己寻到此处,主动充当了打架的引子。
“你们记住,我叫刘建厂,今天专打大头柳。”刘建厂猛地将身前的桌子踹飞,抽出随身携带的自制匕首。
带头汉子听过刘建厂的名字,道:“你就是刘建厂,看来是有意来踢场子。”
在胖妞的叙述之中,闹事者是一群刚毕业的学生,所以带头汉子带了四个人便过来,原以为只要自己出面,便能将打人者吓得屁滚尿流,顺便还能榨点零花钱。岂知对方是最近四处打架的刘建厂一伙人,而且他们是有备而来。
来者沿着楼梯直往下退,道:“兄弟伙,别动手,有啥子话好好说。”退到一楼,他撒腿朝屋角跑,从消防通道处拿了一柄消防斧头。
提起斧头正在转身,一把砍刀架在脖子上,刘建厂冷冷道:“把斧头丢了。”
带头汉子感觉到脖子处的锋利,不敢造次,只得将消防斧头丢掉。随即腿弯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不由得跌倒在地上。
当来者进来时,包强就拿起酒杯狠命地灌了一大杯啤酒,酒精迅速在全身扩展,他转眼间亢奋起来,拿起啤酒瓶,跟着刘建厂往下面冲。当带头汉子被踢倒后,他飞身上前,拿着酒瓶重重敲到了带头汉子的头上。
取得决定性胜利以后,刘建厂等人拿着板凳在夜香港里一阵乱砸,音响、电视都破得不成样子,无法修复。
满头鲜血的带头汉子头昏脑涨地爬起来时,刘建厂等人已经离开了歌厅。
大头柳闻讯赶到歌城,看着满屋狼藉,气得暴跳如雷。他和刘建厂认识,知道刘建厂住在世安机械厂,气归气,他没有胆量到世安机械厂这种满是劳动人民的地方打架。
在世安机械厂青工宿舍里,刘建厂等人又喝开了啤酒,包强趁着大胜的劲头又喝了一杯啤酒,酒意上头后,他想起被蒙头痛打的深仇大恨,道:“建哥,我就要去当兵,有一件事情在心里梗起。”
刘建厂叼着烟,道:“包皮今天表现不错,敢下狠手。有啥子事情,说嘛。”
包强道:“我想在当兵之前教训侯海洋。”
刘建厂吐了一串烟圈出来,道:“打学派没得意思,出不了名,又赚不了钱。以前打架都是为了江湖义气。现在你进入社会,得转变思维,打架就是为了找钱,有了钱才能吃香的喝辣的。为了意气去打架,这已经落伍了。世安机械厂一帮子老职工报不了医药费,生了病就躺在家里等死,医院都不敢进。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妈的没有钱。”
包强初入江湖,达不到刘建厂的思想境界,道:“我就是不服气,不论是侯海洋还是孔宪彬,我总得打一个出气。那天我帮你送信,和侯海洋屁关系都没有,他来逞强出头,是不是该揍?”
“那就找时间去揍侯海洋。找个星期天,等他出学校时在街上揍他。”刘建厂带着几个工厂子弟主动选择变成黑恶势力,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清纯的学生妹,那日在商店邂逅晏琳,顿时被那根飘来荡去的马尾巴扫昏了脑袋。
痞子在学校外打架是常事,可是很少有混混到校内惹事,学校内有很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若是有人当领袖,这些学生便成为可怕的老虎。但是到了校外,学生们失去主场优势,变成了一团散沙。
包强道:“侯海洋成绩比我还要孬,数学只考了九分,还天天在教室里看书,很少出学校,真他妈的是个怪物。”
“星期天我们到南桥头守株待兔,遇到侯海洋就揍他,遇不到则是天意,你了一桩心愿,安安心心当兵。”刘建厂又道,“大头柳还不会认输,肯定想到要找我们的麻烦,明天趁热打铁,我知道大头柳有个情妇,前一阵子从岭西回茂东,我们今天就痛打落水狗,过去把他堵在家里,彻底打服。”
大头柳闯荡江湖多年,为人小心谨慎,很少有人知道情妇的家。胡哥早就想收拾他,一直派人暗中打探。他得到其情妇的准确消息以后,就交给刘建厂来办。凌晨四点,刘建厂等人将大头柳堵在了情妇家里,一顿暴揍。
两天后,大头柳托人找到胡哥,将夜香港低价转让,茂东一中附近几条街属于刘建厂的地盘,其他人不得插手。此事遂告一段落,刘建厂混了三年多社会,终于有了初步成果。
又到了星期天,侯海洋早早起床,跑完步后到澡堂冲了几盆冷水。
秋风秋雨渐凉,茂东气温骤降,在冷水刺激下,他的皮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寒意直透内腑。洗过冷水后,换上干净衣服,身体暖洋洋格外舒服。
七点,侯海洋走出东侧门,去校外补习。
走过正门时,侯海洋听到球场处传来一阵篮球声和哨声,忍不住走进校门,远远地观看校队练球。在他的印象中,茂东一中是整个地区最好的中学,篮球水平在中学中应该顶尖,仔细观看后略有失望,一中校队的水平比自己读书时下降太多,很难进入茂东联赛五强。
走上大桥时,侯海洋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便加快脚步,过了南桥头。
九点钟,浑身酒气的包强被刘建厂拉了起来。刘建厂抓住包强用力摇了几下,道:“你那点酒量,我嘴角流点酒出来都能把你醉死,还要抢着喝。”
包强昏头昏脑地道:“让我再睡会儿。”
刘建厂道:“你不是要去复读班揍人,我给麻脸都说了,到底去不去,不去拉倒。”
包强愣怔一会儿,回过神来,昨天喝了酒后,他确实提出过这个要求,道:“去,怎么不去,不揍侯海洋,出不了胸中恶气。”
刘建厂道:“把麻脸、光头、大刘、二刘几个人叫到一起,吃了早饭再去复读班。”
十点钟,光头、麻脸等人陆续到了青工楼,他们在厂边小摊吃了豌豆炸酱面,坐出租车来到南桥头。
在南桥头等了二十来分钟,没有见到几个学生走出校门。刘建厂不耐烦地道:“包皮到学校去侦察,那个侯海洋如果还在睡懒觉,我们进去搞突然袭击,揍他一顿了事。如果不在,那就没得法子。”对于打学派这种没有利益之事,他并不积极,只是为了在兄弟面前显示义气,这才同意来找侯海洋的麻烦。
包强在学校数次折了面子,实际上很怵侯海洋。他很不愿意地走进东侧门,回头看了几眼。
刘建厂等人守在南桥头是为了帮他出气,他没有拒绝进校的理由。
包强心怀忐忑地走进东侧门,在文科班教室、寝室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侯海洋,也没有见到孔宪彬等人。他心情一下就放松了,走下寝室楼梯时,迎面遇到洪平。
两人对视一眼后,洪平脸上露出讥讽笑容。
包强恼怒地道:“你笑个锤子。”
洪平不阴不阳地道:“我笑或者哭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
包强想着刘建厂等人就在南桥头,有所依仗,手就摸到腰间的砍刀刀柄。
复读班负责人朱光宗背着手巡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恰好见到包强,大声道:“包强,你过来,问点事情。”
包强刚才从学校离开,没有完全适应学生到社会青年的角色转变,还存在心理定势,走到朱光宗面前,道:“啥事?”
朱光宗打量着社会气息浓厚的学生,温言劝道:“你不上学了,有什么打算没有,现在社会多元化,行行都能出状元。”
包强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道:“我准备去当兵。”
朱光宗道:“好,当兵是一条正道。军队是一个大熔炉,锻炼几年人就成熟了。”他又语重心长地道:“你是非农户口,当兵回来就有工作,你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在屋里关着,千万不要惹事,否则政审这一关不好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以后等你长大了,会明白老师的话。”
如此强大的一席话,让包强觉得头大如牛,赶紧道:“刘老师,我走了。”
走出东侧门,包强回头望了望,只见朱光宗背着双手,亲切地朝着自己颔首。他觉得朱光宗很酸,但是并不讨厌。
得知侯海洋和孔宪彬都不在,刘建厂道:“我今天要到胡哥家里去,就不等他们了。”
包强是在酒后提出揍侯海洋的要求,酒醒以后便后悔了,只是在酒后放出了大话,他必须要绷这个面子。他暗自高兴,装模作样地道:“这几个龟儿子运气好,逃脱一顿打。”
一行人要了两辆三轮车,朝南城而去。
十一点三十分,侯海洋回到复读班教室。他沉浸于学有收获的快乐之中,压根没有想到若是稍早一些回来,将有一场风暴等着自己。
第三次数学考试,他考了21分,全班倒数第一。
仔细分析21分的构成,有4分选择题是蒙对的,其他17分是真正做对。对于绝大多数同学来说,做对17分是失败,对于没有读过高中的他来说,则是一个巨大进步。
由于基础太差,詹圆规详细讲解了试卷,他还有许多问题搞不懂。
晏琳的数学试卷写满了娟秀的钢笔字,每道选择题、填空题以及后面大题做了密密麻麻的注解。她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以后,拿起试卷和数学笔记本,来到侯海洋身边,道:“侯海洋,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侯海洋抬起头,答应一声,静等下文。
晏琳道:“这是我的试卷,里面有注解,是否需要看看?”
侯海洋接过试卷,略为浏览后,笑道:“109分,我是望尘莫及。这张卷子是及时雨,刚才詹老师讲得太快,我大部分没有听懂。”
平时里,侯海洋总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臭德性,晏琳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的笑容。笑容健康阳光,一扫平日的阴郁和严肃,她甜甜一笑道:“我以前就在茂东一中读书,这是我在高一记的笔记本,我们班上的数学老师李老师,全校最强。”
“比詹老师强?”
“詹老师也很牛,只是说话太刻薄,曾经惹得同学罢课,所以才来教复读班。如果需要,我把笔记本借给你用。”
侯海洋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晏琳的数学笔记本,道:“我需要,谢谢你。”
晏琳爽朗地道:“那天你帮了我,我这是投桃报李,免得总觉得欠你一个人情。这个笔记本是秘密武器,要保管好。看完这一本,如果觉得还有用,用第一册笔记本换第二册笔记本。”
晏琳如此落落大方,侯海洋也就没有假意推托,道:“绝对保管好,你放心。”
晏琳道:“不打扰你读书了,试卷有什么问题没有弄明白,可以问我。”
翻开晏琳的数学笔记本,看着娟秀的字迹,侯海洋突然想起了《围城》里关于男女之间借书与还书的妙论,随即自嘲道:“晏琳说得很清楚,她借笔记本是对自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感谢。你这人如此自作多情,是自恋症大发作。”
端正了心态,侯海洋翻看着笔记本,令其喜出望外的是晏琳的笔记详尽细致,一个小时过后,自己好几个迷惑不解的问题居然在笔记本的帮助下迎刃而解。他的数学底子太薄,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底子,每一次学习都会有收获,每次有收获就会身心愉悦。
下午五点,侯海洋的同学付红兵和小钟走进复读班东侧门。
天天裹着警服,付红兵早就腻了。今天没有公务,他换上读书时代最喜欢的牛仔服,与女友小钟步行前往复读班。在岭西警校读书的日子,他天天泡在训练室里,手臂、腹部的肌肉一块块鼓起来,颇为成形。
穿上牛仔服,他还是如瘦长竹竿,和中师时代没有两样。
小钟平时总在厨房出没,为了方便更喜欢穿耐脏的牛仔服,今天陪着男友找侯海洋,特意换上平常少穿的鲜艳裙子,外面套上长风衣,风姿绰约,如传说中的白领。
在东侧门口,听到小操场传来的篮球声,付红兵道:“不用找寝室了,蛮子是球迷,今天又是星期天,他百分之一百在球场上。”
小钟亲热地挽着男友胳膊,道:“别说得这么肯定,他在复读,又不是读中师,不一定会泡在球场上。”
付红兵用肯定的语气道:“他是个铁杆球迷,读中师时天天泡在球场上,为了打球连女朋友都没有谈,初恋女友刘明是在毕业以后才好的。我们赌一把,如果他真的不在球场上,那么晚上你在上面,掌握革命主动权,我一切行动听指挥。”
这种恋人间的亲密话,让小钟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她扬手欲打,嗔怪道:“你在警校读的什么书,越学越流氓。”
付红兵用极快的速度在小钟腰上摸了一把,道:“我们警校流传这样一句话,警察叔叔两杆枪,一杆打坏人,一杆打孃孃。”
“你真是流氓。”小钟扬手打了付红兵肩膀,打完以后,又将头靠在付红兵肩膀上。
篮球场上有六个人在打半场,没有侯海洋。付红兵咦了一声,道:“怪事,侯海洋居然没有在球场上。这次你赢了,晚上你在上面。”小钟脸上带着一圈红晕,嗲声道:“那说话算话,晚上不准喝酒,喝了酒不准摸我。”
小夫妻俩初尝云雨便分居两地,见面之后如胶似漆,如蜜里调油,恨不得将对方吃进肚子里就不吐出来。付红兵原本要请侯海洋吃午饭,谁知早上两人愣是没有从床上起来,躺在床上眼见着到了中午一点,这才下定决心起床。
吃过午饭,又到正在装修的店里转了一圈,这才来到复读班。
文科班教室,两人站在门口见到侯海洋正在埋头看书。
听到招呼声,侯海洋惊讶地看到后门口出现的老同学付红兵。
侯海洋放下书本,快步来到走道上,迎面给了付红兵当胸一拳,道:“你今天才来看我,该打。”
侯海洋和付红兵是初中时代关系最好的朋友,几乎是天天混在一起。当初侯海洋两肋插刀去打架,随后逃到广东,就与付红兵有关。
付红兵痛得龇牙,随即又觉得好笑,道:“蛮子,看到你坐在教室里读书,我有种时空倒流的错觉。”
侯海洋道:“我们永远回不到以前了。我们在一起读书时,当时觉得天天做作业经常小考很厌烦,现在回想起来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复读班才是真正摧残人。如果不是大学那个大蛋糕,这种日子没有人能过。”
付红兵打量着教室里的学生,道:“明年高考,如果考上本科,还得读四年。等到你毕业的时候,我和小钟的娃儿都读幼儿园了。”
小钟脸带红晕地呸了一声:“结婚证都没有领,就想着娃儿,做梦吧。”
老朋友到了学校,侯海洋只得放弃学习,拿出传呼机看了时间,道:“你们吃饭没有?没有吃的话,那我们出去吃饭。学校门口有一家烧鸡公,味道不错。”
付红兵道:“别吃烧鸡公,我请你到美食街搓顿腊排骨。”
在走道上,晏琳恰好走了过来,她本想问一问侯海洋是否能看懂卷子上的注解,见还有其他人,于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在楼梯上,若有所思的小钟突然道:“侯海洋,进门遇到的女生对你有意思。”
侯海洋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同学之间见面点头就叫有意思,如果照小钟的推理,全校至少有二三十位女生对我有意思。”
小钟道:“别掩饰,越掩饰,事情越有可能是真的。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不高情商超高,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侯海洋忙道:“这个话题打住。斧头,你从省警校出来后,还是准备回巴山?”
付红兵道:“我不回巴山,要调到茂东刑警支队。茂东刑警前任支队长秋忠勇调到东城分局当副局长,通过他的关系,茂东公安局愿意要我。”
“秋忠勇”三个字如一道电流,让侯海洋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颤抖起来,他强行将内心苦涩按下去,道:“这么简单?我听说从从县到市的调动难于上青天,你怎么说调就调?”
付红兵道:“市局与县局都是公安系统,调动是系统内调动,再加上省警校毕业本身就面临着分配问题,我还立过功,调进市局顺理成章。”
侯海洋用力拍了付红兵的肩膀,道:“太好了,真是天上掉了馅饼,我正在头疼。“
付红兵闪到一边,躲开了侯海洋手掌,揉着肩膀,道:“哎哟,我调到茂东,也用着这么兴奋吧。“
侯海洋在复读班总是非常严肃,表现得很沉稳,只有在老朋友面前,才表现出年青人应有的行为举止,“你调到茂东刑警支队,我终于等来了救星。茂东黑社会真他妈的猖獗,象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都深受其害,最近我惹上一伙黑社会,象牛皮糖一样,非常麻烦。”
付红兵知道侯海洋打架非常野性,惊讶地道:“谁敢欺负到你的头上,那是厕所打手电,找死啊。”
侯海洋道:“我打听清楚了,茂东道上有一个叫胡哥的社会大哥,他手下有一个叫刘建厂的……”
得知侯海洋与黑社会老大胡哥的手下多次冲突,付红兵感到一阵牙痛,道:“秋局长曾经因为打黑太猛被人陷害,纪委和检察院先后介入他的案件,当时稍有应对不慎就要进鸡笼子。茂东经济不发达,黑恶势力却在全省圈内有名,秋忠勇如此身份的人都会陷进去,你千万别蹚这个浑水。”
侯海洋苦笑道:“不是我想蹚浑水,是他们要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拉尿。刚才那个女孩子是323厂的,就被一帮黑社会缠上了。”
小钟道:“被我说中了吧,你和那女孩肯定有故事。”
茂东有句俗话叫作“男女之事要靠撮合,夫妻不和全靠挑拨”,小钟如此肯定说这事,让侯海洋脑中闪过晏琳的身影,他随即将这荒唐的念头抛开,道:“斧头,你大约什么时候来上班?如果我实在解决不了刘建厂那一伙人,你还得出手。”
付红兵沉吟着道:“早就是年底,晚在春节,我现在还摸不清市刑警队的水深水浅,但是托朋友搞搞协调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不好意思啊,蛮哥,我到茂东就是新警察,很多事情得慢慢摸。等地皮踩熟以后,绝对能搞定。”
凭着自己与付红兵的关系以及付红兵耿直的性格,如果事情好办绝对会马上就办,侯海洋见到付红兵的神情便立刻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道:“能办就办,不能办也别勉强,反正我就是当乌龟,在学校里缩着。”
茂东人素来喜欢吃,各区县皆建有美食街道,巴山县美食街位于县天然气公司附近,茂东市美食街则位于距离一中约五六百米的老文化馆旁,二十来家馆子聚集在一起,超有人气。
二道拐位于巴山和茂东交界处,侯海洋初中同学里有不少是巴山人,因此侯海洋对巴山也颇为熟悉。
走进美食街门口,一个正在装修的店铺门口挂着“小钟烧烤”的招牌。侯海洋吃惊地道:“小钟到茂东开店了?”
小钟得意地道:“按照茂东传统,夫唱妇随嘛,红兵要来茂东,我肯定要跟着来,这是打前站。我的店还没有开张,今天就到隔壁去吃。”
在隔壁小店,三人要了一条家常红烧鱼,配上些腊排骨,还有黄瓜皮蛋汤。这几样典型茂东菜端到桌上后,香气扑鼻而来,让人食欲大增。来到复读班以后,侯海洋滴酒不沾,今天和付红兵在一起,应了茂东一句古话——月母子遇到了老情人,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他破例用啤酒杯喝了一大杯白酒。
喝了酒,付红兵舌头有点大,道:“再喝一杯,晚上再请你吃烤鱼。”
侯海洋道:“别管我,我要回学校继续看书。”
吃完饭,侯海洋急匆匆赶回复读班。
小钟挽着爱人的胳膊,目送着侯海洋远去的背影,道:“老公,你以前说侯海洋是你们班上无可争议的老大,现在怎么混得这么惨?沙军在巴山组织部上班,几年时间混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吕明嫁给财政局干部,调进城。陆红也还不错。侯海洋就算考取大学,四年出来,也超过了二十五岁,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付红兵憋了半天,道:“这事要怪就怪江湖义气,没有江湖义气,侯海洋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今天我觉得很无能,当了警察居然帮侯海洋解决不了问题。他这人不轻易开口,绝对是不好解决才给我说。”
小钟安慰道:“如果在巴山,你肯定能解决。茂东比巴山复杂得多,你还没有调来,解决不了这边的事情也正常。”
付红兵道:“我一定要在两年内弄个一官半职。”
小钟道:“我支持,如果要花钱就给我说。”
付红兵道:“不全靠花钱,也得靠实干。”
陪付红兵吃饭耽误了学习时间,让侯海洋十分心痛,一路疾行,以最快速度回到教室。在门口调整呼吸,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他才缓步走进教室。
教室里有一种让侯海洋心安的氛围,坐到座位上,拿出课本,他将学习以外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人在专注于某件事情时,时间会过得很快。下课铃响起,讲话声、哈欠声、搬动桌椅声从各个角落传了出来,疲惫不堪的同学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侯海洋坐在操场边的石凳上,肚子居然又饿了。他回想着无比美味的腊排骨,暗自后悔晚餐没有多吃几筷子。
在操场独自散了一会儿步,他再回教室。
十点钟,同学们被长时间学习弄得疲惫不堪,少数同学离开了教室。侯海洋拿着有几个大大问号的数学试卷,来到晏琳桌前,客气地道:“晏琳,能不能耽误一点时间,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晏琳道:“不要说请教,一起探讨。”
侯海洋道:“我的数学水平暂时还没有一起探讨的本事,请教就是请教。”
晏琳同桌对侯海洋考九分的“英雄”事迹记忆太过深刻,听闻他来请教数学问题,觉得十分好笑,她打着哈欠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讲数学。”
同桌读重音的“数学”两字暗含嘲讽,晏琳担心侯海洋面子挂不住,鼓励道:“我感觉你的进步很大,是真的有进步。”说话时,她坐到同桌座位,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侯海洋。
侯海洋精力集中在数学问题上,根本没有注意晏琳同桌语带嘲讽,道:“考卷里有很多内容我还没有学过,做不对正常。我主要想请教学过的又没有搞懂的问题。”
讲了两题以后,晏琳终于问出了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道:“你学习挺认真,为什么数学这么差?”
侯海洋第一次在复读班同学面前谈起过去,道:“我没有读完高中,准确地说只在高中读了半学期。”
晏琳啊了一声,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道:“你只读了半学期高中,居然想复读一年就考大学,是不是异想天开?”
侯海洋用食指竖在嘴唇,嘘了一声,道:“小声点,别让同学们知道此事,免得他们把我当笑话看,被人当成笑话的滋味不好受。”
晏琳道:“全班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很荣幸。”
侯海洋道:“不,是全校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只是这个秘密没有任何传播价值,徒增笑料而已。”
刘沪和晏琳每天都要到操场锻炼。下课以后,刘沪先回到寝室,等了一会儿,见晏琳仍然没有回来,便换上运动鞋,来到文科班教室门口。她惊讶地看到晏琳和侯海洋并排而坐,头凑在一起,神态亲密。
看到两人聚精会神的样子,刘沪没有出声,悄悄离开。
她一个人在小操场内跑了十几圈,到十一点半左右,按照约定在小操场内边的小树林里等着孔宪彬。
孔宪彬准时出现,道:“我过来没有遇到晏琳,她今天没有跑步?”
刘沪道:“熄灯前,她还在教室里,和侯海洋坐在一起。”
孔宪彬道:“坐在一起,什么情况?”
刘沪道:“看样子是在讨论学习,头凑在一起,差点就碰上了。晏琳这些天最喜欢谈论侯海洋,谈起就是满眼小星星。”
孔宪彬道:“说实话,除了成绩差一点,侯海洋各方面都很优秀。”
两人正说着话,换上运动衣的晏琳来到小操场。她朝小树林看几眼,没有见到刘沪,便独自开始在小操场跑圈。
孔宪彬和刘沪在小树林深处拥抱在一起。亲热间隙,刘沪道:“晏琳的爸爸听说要当厂长,她成了高干子女,自然不愁工作,我们还真得努力。”
“不是可能,应该是肯定,我爸都说没有问题的。她能靠父母,我们只能靠自己,所以还得认真学习啊。”孔宪彬一边发着感叹,一边将手伸进刘沪衣服里,抚摸着光滑的少女肌肤。
刘沪扭着身体抗议道:“不准伸进去,你的手冷得要命,暖和了才准进去。”
孔宪彬爱惜女友,将手缩了回来,在自己怀里揣了一会儿,等到手暖和以后,才钻进女友衣服,抚摸青春少女匀称饱满的身体。孔宪彬享受了一阵,接了刚才的话茬:“侯海洋是个人物,晏琳有眼光。其实成绩到现在不是那么重要,考不上大学同样有出路,侯海洋迟早会成功,除了考大学以外。”
刘沪道:“在复读班谈恋爱太不现实,高考过后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晏琳和侯海洋在一起绝对没有好结果。”
孔宪彬道:“我们别替他人担忧,多想想咱们的事情。我是真心不想回厂里,从小就在厂里长大,如果再回厂里工作,人生没有一点变化,未免太无趣了。考不上大学,我去当兵,说不定还有上军校的机会。”
“你去当兵,我怎么办?”刘沪成绩一般,很难正儿八经考上大学,她做好了读单位委培甚至自费的打算,十有八九要回厂里工作。她想着两人晦暗不明的未来,心生忧郁,将头深深地埋在男友怀里。
等到熄灯,刘沪和孔宪彬又拥抱了一会儿,才回到寝室。
晏琳一个人坐在床头,戴着耳机,沉浸在音乐之中,嘴里轻轻哼着孟庭苇的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刘沪走到晏琳身边,晏琳依然没有反应。她就伸手将其耳机摘掉,道:“刚才我到教室里叫你跑步,看到你和9分在一起,头都凑在一起了。”
晏琳道:“不要叫别人9分,这次侯海洋考了21分,进步明显。”
刘沪坐在床沿,打趣道:“21分也算进步,要求未免太低。你还没有交代,怎么和侯海洋坐在一起?”
晏琳道:“我这次数学考得好,他来请教我。很简单的事,拜托你别想得那么复杂。”
刘沪与晏琳是发小,互相知根知底,她一针见血地道:“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每次谈起侯海洋都有洋溢不住的柔情蜜意,最知你者我也。但是复读班最好别谈恋爱,到时会弄得自己很受伤。”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反对我谈恋爱,我偏要谈。”晏琳抬头望着窗,黑夜天空居然满是繁星,平时只顾着埋头学习,很少抬头看天空,闪烁的繁星格外宁静,她暗自祈祷:“不求天长地久,只求真实拥有,我的初恋一定会很美。”
此夜,侯海洋做了一个梦,梦中又回到了岭西第一看守所,他一个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满屋的犯罪嫌疑人,突然,这些犯罪嫌疑人全部从板铺上爬了起来,围着自己踢打。随后,戴着手铐被带到了医务室,走进一个白衣护士,却是消失不见的秋云。她进屋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不好好读书,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说完,转身就走。侯海洋紧追秋云,腿上软弱无力,行走时如踩在棉花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秋云越走越远。
醒来,睁大眼,看到低矮的蚊帐,透过蚊帐看到走动的人影和密集的高低床,这才想起身处何方。他失神落魄地想着曾经的恋人秋云,心情苦涩。
起床后,侯海洋受到梦境影响,郁郁寡欢,在操场上跑出一身汗水以后,情绪才调整过来。
早自习过后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老学究式的干瘪老头子,抱着一叠作文本子走到讲台上。
“今天我读一个范文,你们认真听一听,找找自己的差距。”老学究戴上老花眼镜,拿起一个作文本,摇头晃脑开始读起来。
“题目:失败是成功之母;类型:议论文,正文:当今世界,凡做成大事者,必经历失败……”
侯海洋父亲文字功底极好,从小就要求侯海洋读传统文学,《上下五千年》、《三国演义》、唐诗宋词等读物从小就灌输给了侯海洋。因此,侯海洋除了有一笔漂亮的书法外,文字功底颇强,文章被当成范文,从小学到初中是常有之事,并不奇怪。他听着自己的文章被语文老师用老学究式语调朗读出来,颇为滑稽。
读完以后,老学究用激昂的声音道:“你们听听这篇文章的水平,对比自己的文章,要认真找找差距。我在复读班前后一共布置了三篇作文,侯海洋的文章篇篇都可以当作范文,前两篇我没有在班上朗读,是为了看看他的真实水平,这三篇文章可以证明侯海洋的水平。如果我再不朗读这篇文章,班上很多懵懵懂懂的同学还会自我感觉良好。下课以后,语文课代表将三篇范文贴在张贴栏里,大家好好学习。”
说到这里,老学究感慨地道:“现在学生都不练习书法,书法是祖先留下的瑰宝,不习书法对不起老祖宗。就算我们不谈历史和文化,从实用的角度来谈,书法是敲门砖,有一笔好书法,无论走到哪个单位都会被高看一眼。等会儿把文章张贴出来以后,大家去观摩学习侯海洋的书法。我练字这么多年,自我感觉不错,但是和侯海洋同学的书法相比,他算得上书法小家,我自愧不如。”
班上同学全部被震住,他们都暗自称呼侯海洋为九分,岂知一向自视甚高的老学究会对其文章和书法如此推崇。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到侯海洋脸上。
自从因为两肋插刀离开校园以后,侯海洋处于被边缘的地位,很少得到“老学究”式的高度赞扬,在众人注视下,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他低头看着书本,回避了同学们的目光。
下课以后,同学们蜂拥到张贴栏,仰着脖子观摩三篇作文。晏琳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暗道:“前几天只看见侯海洋写阿拉伯数字,忘记让他写两个汉字来看看,真傻。那张纸条居然是侯海洋写的,他把纸条放在我的桌子上,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只觉心如撞鹿,不敢把眼光朝向侯海洋方向。
上次捡到纸条以后,她特意到新华书店去了一趟,买了本唐诗三百首,如今已经能够完整地背诵李白的《将进酒》。她回到座位上,悄悄地在纸上写:“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写了第一句以后,左看右看都觉得如狗爬,便将自己的书法作品撕成碎片,又想:“我怎么没有想到会是侯海洋写的,他的阿拉伯数字都写得这么好看。我受老思维影响,还是认为侯海洋是差生,不可能写一手好字,实际上他只是数学差,其他几科从来没有垫底。”
中午放学时,晏琳见侯海洋仍然没有动,将那张“弃我去者”的纸条悄悄拿出来又看了一眼。她走到侯海洋桌前,道:“没有想到你的作文写得这么好,字也漂亮。”
“数学得九分的人,如果语文再不好点,还让不让人活。”侯海洋有些疑惑地道,“你是现在才看见我的字?”
“以前只看到你写阿拉伯数字,没有正儿八经的钢笔字。我刚才看过了,你的作文好得不像话,比我们的水平高出一大截。”
“以前被父亲填鸭式地学了些古文,水平实在不值得一提。”
“巴山也有同学在复读班,你不太和他们在一起玩。”
侯海洋不太愿意在外人面前讲起在广东颠沛流离的历史,每次想起这一段历史便会心痛。他从抽屉里拿出卷子,道:“今天詹老师讲的第二道大题,我没有完全懂。”
晏琳自然而然地坐在侯海洋旁边的空位上,耐心地解答。
刘沪回寝室后感觉身体不舒服,又不知毛病在何处。
在寝室里等了一会儿晏琳,独自拿饭盒到食堂打饭。她端着饭盒,闻着油荤味,突然恶心起来。她最初并没有在意,等身体稍稍舒服些,刚端起饭盒,胃里冒起酸水,直往上涌,她捂着嘴快步走到卫生间,在角落里呕吐起来。
呕吐以后,刘沪猛地想起了两件事情:
一是姐姐初怀孕时吐得天翻地覆。怀孕头三个月有呕吐现象极为正常,依据个人体质,呕吐程度各有不同,姐姐吐得太厉害,后来发展到闻到饭菜的味道便呕吐,让家人颇为头痛;
二是来到复读班的第一天,那时天气尚热,她与孔宪彬在小树林围墙边上,一时情浓,不顾蚊虫疯狂叮咬,也不管小操场上还有同学散步,躲在黑暗中用站立方式进行亲密接触。当时没有用避孕套。
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刘沪意识到自己可能怀孕,脸色煞白,脑袋乱成一团麻。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次激情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心烦意乱地将饭盒丢在桌上,刘沪特别想找人倾诉,来到走道上等着晏琳。等待的过程中,时间如上午第四节课一般漫长,这让刘沪屡屡有要崩溃的感觉。终于,晏琳从教室里走了出来。不一会儿,侯海洋也跟着走出来。如果在往常,刘沪肯定会开开玩笑,此时她完全没有心情,快步下楼,将晏琳截住。
刘沪上前拉住晏琳的胳膊,道:“我不想吃食堂的饭菜,到外面去吃酸辣粉。”
晏琳见刘沪脸色苍白,神情中还带着深深的忧虑,关心地问道:“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
刘沪摇了摇头道:“遇到麻烦事,到外面我给你说。”
两个女生来到南桥头外,在一家小吃店里要了两碗酸辣粉。这家酸辣粉由农家用传统手工制成,主粉是由红苕、豌豆按比例调和,再配以香菜、花生米等辅料,成品红中透亮,麻、辣、鲜、香、酸且油而不腻,加上价格不高,是解馋佳品,深受一中女生们喜爱。
吃着酸辣粉,刘沪从最初得到此消息的震惊中恢复了少许,吞吞吐吐地道:“我可能怀孕了。大姐二姐怀孕时都是闻着饭菜要吐,我刚才也吐了。”
晏琳正在吸酸辣粉,吓了一跳,辣味直呛进喉咙,让她不停咳嗽。咳嗽停止后,她擦掉被呛出来的眼泪,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别自己吓自己,呕吐的原因有很多种。”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对怀孕细节了解不深,不太相信刘沪的判断。
刘沪一脸苦瓜相,道:“我和大姐二姐当初的症状基本一样,十有八九就是——有了。孔宪彬还不知道。”
晏琳道:“必须让孔宪彬知道,这事他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刘沪心乱如麻,道:“我想把小孩生下来,他虽然还未成形,毕竟是我和宪彬的爱情结晶,我舍不得打掉。”
晏琳是局外人,在此事上冷静得多,分析道:“如果生小孩,就不能考大学,不读大学又拖个小孩,你就没有将来。这件事情的后果严重,你要好好考虑。”
刘沪擦了眼泪水,想了一个怪问题:“为什么男孩子十七八岁就可以当兵,必须要22岁才能结婚,难道结婚比战争还可怕?为什么到了合法年龄我们还不能结婚生小孩?凭什么生了小孩就不能读大学,这个规定没有人性,而且不合法,比如我复读好几年,在24岁考上大学,国家大法准许我结婚生子,大学为什么就不准生小孩,这是违反国家大法的行为,是对公民权利的剥夺。”
晏琳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瞠目结舌,想了一会儿,道:“你说得或许有道理,但是现实不跟你讲道理,我们必须按别人制定的规矩办事,这是我爸经常说的一句话。”
刘沪有些失神,道:“如果可以带着小孩上大学就好,听说外国就可以。我们国家什么都在学习外国,这方面为什么不学习,非得违反人性。”
晏琳道:“等20年,我们这一批人成长起来以后,就可以修改规则,大学生就能结婚生小孩。”
刘沪泪水夺眶而出,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注定不能出生的孩子。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酸辣粉,道:“我希望到了我的下一代,在大学就可以结婚生孩子,免得承受象我这种折磨。”
吃完酸辣粉,两个女孩慢慢走回学校。
刘沪因为怀孕变得格外多愁善感,道:“你是不是对巴山那人有意思了?我觉得要慎重,毕竟这是复读班,大家前途一片渺茫,以后到了大学,优秀男生比现在多,选择范围也宽。”
晏琳的心思被闺蜜一语道破,便没有遮掩,道:“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天到教室,第一眼总是去看他的位置,他只要在,我就觉得很安定。你和孔宪彬在一起是不是这种感觉?”
刘沪道:“我和他穿开裆裤就认识,在一起是水到渠成之事,和你的感受不一样。”
晏琳道:“我小时候是个马大哈的男孩子性格,很多男同学都当我是同伴,比如孔宪彬就一直当我是哥们儿。其实我就是一个小女生,也想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从高二开始我就开始试着穿裙子,一直穿到深秋,你还曾经笑过我。如果有合适的男生,我早就恋爱了,我这人的性格你知道,最瞧不上窝窝囊囊的男生。”
侯海洋的模样和气质倒是符合晏琳的期许,刘沪叹息一声,道:“谈恋爱可以,千万要保护自己,别弄成我这个样子,你要吸取我的血泪教训。”
晏琳安慰道:“你别这么说,你们相爱有了果实,没有什么大不了。”
进了东侧门以后,刘沪独自徘徊在小操场附近的树林里。
晏琳在理科班教室将孔宪彬叫了出来,严肃地道:“刘沪在小操场等你,赶紧去。”
孔宪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怎么是你来找我,刘沪不过来,你们两人搞啥鬼名堂?”
晏琳脸上没有一点笑容,道:“刘沪在小树林等你,赶紧去,别问什么事,她会给你说。”
见晏琳郑重的样子,孔宪彬知道肯定有什么难事,问了晏琳几句,仍然不得要领。他急急忙忙来到小树林边上。刘沪经过最初慌乱,情绪基本稳定,见到男友后,扑进其怀里痛哭流涕。孔宪彬忙问:“出了什么事情?你别光顾着哭,天大的事总得说出来。是不是被那几个流氓欺负了。”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了。
刘沪抬手捶打着孔宪彬的胸脯,道:“都怪你,都怪你。我怀孕了,肯定就是那天在围墙边上。”
怀孕这件事情虽然很麻烦,毕竟在可控范围之内,孔宪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怀孕?”
“今天中午,我打了饭菜,结果冒酸水,想吐。”
“你肯定是怀孕?”
“应该是吧,大姐、二姐都是这个症状。”
孔宪彬温柔地将刘沪眼泪擦干净,道:“先别这么肯定,明天到医院做个检查。”
刘沪道:“我跟晏琳说了这事,明天让她陪我一起去。”
孔宪彬跺着脚,道:“你这个人没有城府,什么事都说得这么快。这种事,怎么能让晏琳知道?”
“晏琳又不是外人,她陪我去方便一些。”刘沪已经想到传说中的人流,身体开始轻微发抖,道,“如果真的怀上了,要做人流,医院要不要单位证明?费用高不高?做人流痛不痛?需要卧床休息吗?”
孔宪彬才从高中毕业,社会经验同样欠缺,对人流之事更是一头雾水,他假装老练地安慰道:“我们今天下午就去检查,有了结果再说,好吗?”
刘沪双手合十,祈祷道:“老天保佑,但愿是一场虚惊。”
下午,晏琳、刘沪、孔宪彬一起逃课,来到茂东第三人民医院。
妇产科是女人天下,男子无论再焦急,到门口必须止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焦躁不安地在门前踱来踱去,发着狠地抽烟。端着托盘的年轻女护士经过男子身边,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这人一点不自觉,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在妇产科抽烟,要抽烟到外面去。”
男子尴尬地将烟熄灭,眼巴巴地望着妇产科的大门。
女护士柳眉倒竖,道:“别愣着,把烟灭掉。”
男子慌里慌张地灭烟,又被训斥道:“你这人怎么把烟朝墙上摁,还有没有公德心,是什么人啊。”
孔宪彬站在妇产科门口,学着刘沪的样子,向天祈祷:“老天保佑,一定不要怀孕。”
从妇产科大门走出一个肚子挺得老高的孕妇。那男子迎上去,急切地问道:“男的还是女的?”孕妇急忙制止,道:“小声点,现在医院不准提前查男女,你吵那么大声做什么。”男子低声道:“男还是女?”孕妇神情黯淡地道:“女孩。”男子瞪着眼,道:“是不是查错了?”孕妇道:“应该不会错,是女孩。”
男子脸上出现极度失望的神情,摸出烟,用火机啪地点燃,使劲地抽着。
刚才那个女护士端着托盘又走出来,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了不准抽烟,还抽。你媳妇是孕妇,就不怕让肚里的孩子抽二手烟。”
男子暴躁地道:“你闲事管得宽。”说完,抽着烟,重重地踢了大门一脚,扬长而去。
被丢在医院的孕妇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护士见多识广,埋怨道:“肯定怀的是女孩。医院不准提前检查男女,就是为了保护孕妇,你们不识好歹。还要找关系来找,查什么查,有个屁用。”她见孕妇哭得伤心,不再骂人,安慰道:“别哭了,肚子里孩子要紧,男人现在嘴巴硬,以后生个漂亮宝贝,他喜欢都来不及。”
孔宪彬在鄙视男人的同时,暗道:“刘沪要真是怀孕了,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应该很漂亮。可惜我们还在读书,不能要这个孩子。”
晏琳从妇产科走出来,向孔宪彬点了点头。孔宪彬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有了?”
晏琳道:“嗯。”
孔宪彬这时只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一股巨大压力落在肩膀上。他稳了稳心神,反问了一句:“真的怀上了?”
晏琳反而开始安慰从小就熟悉的朋友,道:“怀上就怀上了,你勇敢点,要给刘沪卸下心理负担。你越镇静,刘沪就恢复得越好。你快上去接她,别把她晾在上面。”
妇产科在一楼,其他科室皆在楼上。
医院外科,刘建厂卷着袖子来到走道上,对坐在走道上麻脸等人道:“弄好了,走,胡哥要请我们喝酒。”
中午,胡哥召集手下与流窜到火车站的东北帮干了一架,横行岭西的东北虎吃了亏,伤了不少人,狼狈地退出了茂东火车站。刘建厂左手被砍了一刀,到医院缝针以后,带着几个哥们下楼,正好看见晏琳与孔宪彬站在妇产科门口。
刘建厂在南桥头小商店偶遇晏琳,便觉得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他的志向是成为茂东大哥,这个志向并不妨碍他喜欢清纯健康的女生。见到晏琳与男人出没于妇产科,顿觉原本属于自己的清白姑娘被糟蹋了,火气腾腾往外冒,用手指着孔宪彬,大骂道:“这个狗日的,敢跟老子争女人,打他!”
几人都跟着刘建厂到复读班去吼过“晏琳,我爱你”,知道刘建厂心思,见到老大的女人居然有人染指,而且似乎是出没于妇产科这种严重染指,“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恶气在诸人胸中蓬勃而出,化成了打人动力。
女友被确诊怀孕,孔宪彬心情格外沉重,傻在当地,没有听到刘建厂等人的骂声。晏琳见数人恶气腾腾地冲过来,惊问道:“你们要做什么?”拉着孔宪彬朝后退。
等到孔宪彬回过神来,五六个拳头已经招呼到身上。
独虎怕群狼,好汉难敌双拳,孔宪彬转眼间便被打得鼻青脸肿,情急之下,夺路而逃。
刘建厂没有出手,站在晏琳身旁,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太没有眼光,这种没有血性的男人,你要来干嘛。以后就跟着我,我不嫌弃你进过妇产科。”
晏琳怒极反笑,道:“我和你有关系吗?你算哪根葱,在这里装模作样。”
刘建厂怒不可遏地扬起手臂,左右两个耳光打在晏琳脸上,道:“我把你当个宝,**是根草,跟别的男人乱来,都进了医院,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妈的,贱货!”
从小到大,晏琳都是在精心呵护中长大,在家里是小公主,在学校是好学生,除了上一次被包强打过一巴掌,从来就没有挨打的记忆。她是一个勇敢爽利的女人,被扇了两耳光后,没有想到哭泣,而是奋起反抗,张开五指,朝刘建厂脸上抓去。
刘建厂经常打架,身手还是挺不错的,抬腿就踹,毫不惜香怜玉。
妇产科门口以女人为主,见刘建厂辣手摧花,纷纷站出来指责。刘建厂气愤地朝着坐在地上的晏琳“呸”了一声,梗着脖子,不理睬众人的指责,扬长而去。
围观的人不清楚刘建厂和晏琳的关系,听到刘建厂所言,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晏琳。
晏琳被踢中小腹,坐在地上,一时之间缓不过气来。
孔宪彬被群殴以后,跑到街上,从商店摸了一把菜刀,冲回妇产科。晏琳还坐在地上,脸颊红肿起来,嘴角有一抹血迹。
孔宪彬将晏琳从地上拉起来,两眼闪着凶光,恶狠狠地问:“那群人到哪里去了?”他手里提着寒光闪闪的菜刀,往日还算儒雅的脸上充满狰狞。
“他们走了。”晏琳从小手包里拿出餐巾纸,自己用一张,又递了一张给孔宪彬,道,“你脸上还有鼻血,要擦一擦。”
孔宪彬还在杀气腾腾地左顾右盼时,刘沪做完检查,从妇产科愁容满面地走了出来,看见鼻青脸肿的两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孔宪彬不愿意在人多嘴杂的地方解释,手提着菜刀,道:“别问了,边走边说。”走进东侧门,他将菜刀别在腰上,心烦意乱又怒火冲天地回到寝室。
晏琳回到寝室后急急忙忙拿出镜子,镜子中有一张红肿的脸,细看左右两边脸颊都有手指印。取出化妆盒子,反复涂抹在脸上,效果却适得其反,红肿处格外明显。试过多次以后,她放弃了遮盖,恨恨地骂道:“臭流氓,打女人。”
吃饭时间,刘沪去打饭菜,晏琳躲在寝室里不敢出门。到了晚自习时间,她无法继续躲下去,找了一顶帽子戴上,一路低头来到教室。
侯海洋一直在教室里等着晏琳,见到她终于出现在教室里,拿着笔记本走了过去。晏琳这本高一数学笔记本是一个宝库,以前很多疑惑不解的难题,看完笔记本便一清二楚。他结合课程进度,已经学到了第七页,积累了好几个问题要请教晏琳。
走到近处,他看到晏琳脸上的指印,惊讶地道:“你的脸怎么了?”
糗样被侯海洋看见,晏琳低头道:“我、刘沪、孔宪彬到外面办事,又遇到那群流氓,我和孔宪彬都被打了。”此时的晏琳对侯海洋暗生情愫,在他面前出丑,既羞又恼,一张脸更红得像猴子屁股,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他们打人总得有个理由,或许他们的理由在我们看来是荒谬可笑的,但总得有理由吧。”侯海洋见着晏琳脸上伤痕,心里翻开了锅,按照他的本性,路见不平众人铲,早就要仗义出手了。只是,读大学是侯海洋多年来的梦想,更是复读班的第一任务,他不太愿意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更何况刘建厂这一伙人与寻常的学生团伙不一样,已经是羽翼渐丰的黑恶势力,如果争斗起来,很难避免伤亡。进过一次看守所,那滋味够呛,他不愿意再次进入看守所。
晏琳用手蒙着脸,道:“谁知道他们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烂主意。”
侯海洋道:“茂东地痞流氓多,社会治安不太好。我上次给孔宪彬建议过,这段时间尽量少到校外。你也不要外出,尽量避开这群人。”
“难道就被白打了?”在晏琳心目中,侯海洋属于乔峰似的英雄人物,没有料到见自己被欺负,居然没有愤怒,反而劝自己忍气吞声,做缩头乌龟,心里感到一阵阵失望。
侯海洋道:“还能怎么样?报告派出所,这事太小,报告学校,学校对社会人没有制约力,所以,我们只能自保,尽量避免发生冲突。现在包强离开了学校,那些人不太可能进入学校。”
晏琳低声道:“我知道了。你有什么问题?”
侯海洋觉察到晏琳并没有忍住气,但是他没有和四年前那样为朋友两肋插刀,因为在他心目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后退一步,或许就海阔天空。
孔宪彬回到寝室以后,越想越不服气,将菜刀磨得锋利,准备大干一场。刘沪从田峰口里得知此事,将男友叫到围墙边,在小树林里大哭一场。泪水之下,百炼钢也被哭成了绕指柔,孔宪彬只得承诺不去打架。
到了夜晚,孔宪彬单独将侯海洋叫到了围墙边。
孔宪彬道:“今天我遇到了麻烦?”
侯海洋道:“我知道,晏琳给我说了。”
孔宪彬散了一枝烟给侯海洋,道:“现在怎么办?”
侯海洋道:“忍。”
孔宪彬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道:“我已经忍无可忍了。如果他们再来骚扰我们,还要忍受吗?在我们这群人里,你是大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侯海洋脑子里浮现出逃向广东以及看守所的一幕又一幕,想了一会,道:“我还是那个意见,就当缩头乌龟,不到外面和他们硬碰。但是,如果他们继续到学校来骚扰我们,那就来一次狠狠的反击,这一次反击要把他们打痛,要让他们不敢再来,免除我们的后患。我们不能违法,要精心策划反击手段,既要打人,又要合理合法。”
孔宪彬有点昏,道:“到底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
侯海洋道:“大原则定下来了,到时就随机应变。还有,我们几人的实力不够,得将洪平拉上。他有几个巴山的人,也敢打架的。”他强调道:“打架的前提是无法避免打架,他们再次进入校园之时,才是我们反击的底线。”
说这句话时,他心里明白这一架肯定是免不了的,不禁暗自叹了口气:“诺大一个茂东,居然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随后一段时间,校园平静,大家都投入紧张的学习中,暂时将与学习无关的事情置于脑后。
两个军人走进东侧门,找到了朱光宗办公室。
朱光宗看过军官证以后,问明来意,道:“许连长,包强只在复读班学了一个多月,你们搞政审应该到五中,他是五中毕业生。”
许连长年龄在二十七八岁,道:“我们部队是红军师,对士兵的政治素质要求很高。包强毕业以后在一中读复读班,按照部队要求,我们要走访学校,目的是了解他在近期的表现情况。”
在学校当了多年中层干部,朱光宗对接兵队伍的工作还算熟悉,他没有再多问,字斟句酌地沉吟道:“包强在一中复读班读了一个多月,时间短,我们没有深入了解。在校期间,他能够认真学习,没有违法乱纪的事情。”
包强是复读班的老鼠屎,让朱光宗操心不少,怄了不少气。但是,在他的心目中,包强只是调皮捣蛋的学生,并非十恶不赦的坏人。作为破产企业的子弟,就业渠道很少,能到部队当兵不失为一条出路,至少强于流落在街头成为杂皮。他没有向许连长讲实话,很原则地讲了一些空话和大话。
交流了十来分钟,在即将结束谈话的时候,许连长道:“我走访居委会的时候,居委会干部听说包强表现不佳,在学校和同学们打架,受过好几次批评。”
朱光宗道:“哪个学生没有被老师批评过,这是正常现象。许连长,别光顾着说话,请喝茶。”
许连长合上了笔记本,与朱光宗握手,告辞而去。
在世安机械厂家属院里,谢安芬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来家访的接兵部队领导。
包强父亲包大国是老技师,和很多工厂技师一样,谈起复杂的机器津津乐道,搞起社交笨手笨脚,他用满是老茧的手指夹着两元一包的劣质烟,对老婆道:“我听人说,非农户口当兵的名额紧张得很,大家打破脑袋都想挤进去。”
“这不是废话,非农户口当了兵就有了份工作,如果转业后能够分配到机关单位,一辈子旱涝保收。这是娃儿一辈子的大事,你别舍不得钱。”
包大国唉声叹气地道:“就怕花了钱,事情没有办成。”
谢安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娃儿在社会上混,迟早要学坏,刘建厂以前是挺乖的娃儿,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吃、喝、嫖、赌啥子都做,就差没有贩毒了。这娃儿迟早要吃牢饭。”
夫妻俩等到五点钟,才看到两个便装青年人走到楼下。他们一路小跑下楼,将接兵部队领导请上楼。谢安芬拿着两包红塔山,硬塞到两个年轻军人手里面,道:“烟孬了些,你们别嫌弃。企业破产后,家里条件不好,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许连长手里握着笔记本,没有说话,进屋以后,将红塔山放在桌上。昨天有人悄悄塞了信在屋里,反映包强是流氓地痞,在社会上胡作非为。接到信件后,他和邓副连长走访了学校、居委会,虽然多数人都在说好话唱赞歌,仍然有人反映了些问题。
谢安芬道:“我们家娃儿从小就想当兵,身体好,能吃苦,到了部队不会给领导丢脸。”
许连长不动声色地道:“听说你们娃儿在社会上打过架?”
谢安芬心里一惊,道:“我们家小孩子从来不惹事。”
许连长翻开笔记本,道:“不对吧。好几个人都反映包强在外面打架,我们部队对政治要求最严,如果出现一个政治退兵,我们这些接兵的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安芬在心里痛骂那些长舌妇,同时拍着胸脯道:“我家解放前是贫农,解放后是工人,是响当当的红五类,政治上清白得很。”
许连长解释道:“我不是指政治成分,主要看包强的现实表现。”
包大国赔着笑,听包强母亲与接兵部队家访的领导说话,一句话都插不上,只是不停散烟。到了五点半,许连长起身告辞。
谢安芬站在门口,胖大的身体将房门堵得结结实实,道:“许连长,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走,我们在馆子订了桌席,你们不吃饭,就是看不起我们工人阶级。”
许连长道:“部队有要求,在走访时不能在走访对象家里吃饭。”
谢安芬在门口岿然不动,道:“你们不答应,我就站在这里。以后孩子到了部队,还得你们多照顾,今天这顿饭必须得吃。”接兵干部只是负责把新兵接到部队,不负责以后的管理。很多新兵家长不知道此事,对接兵干部寄予了厚望。
许连长被堵在屋里,面对着朴实的夫妻俩,重申道:“部队有规定,不能随便吃饭。”
包大国不停地散烟,道:“到了吃饭时间,怎么能不吃饭就走。”
无奈之下,许连长同意吃饭,不过提出了一点:“随便找家馆子,别弄得太复杂。”
晚上八点,夫妻俩送走客人。
这一顿饭的菜钱加上烟、酒,花了300多元。对于一个破产企业职工,这已是一个大数字。夫妻俩在狭窄的客厅里相对而坐,闷声不语。
“包强这个龟儿子,两天都看不到人影。这个不孝子,老子恨不得几榔头敲死他,就当老子没有生他。”包大国是老实人,沉默良久终于爆发了出来。
谢安芬道:“以前厂子还在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把他送到厂里上班,再找个媳妇管着他,他就不会变成坏人。现在厂子没了,他又不肯读书,如今只有当兵这条路。”
包大国深深的皱纹聚在一起,深有忧虑地道:“请接兵部队吃了饭,街道武装部还得请,我们还有多少钱?”
谢安芬咬着牙道:“孩子舅舅当过民兵连长,认识街道武装部长,他帮我们去张罗。去年你爸生病住院,家里钱花得差不多,我还得张罗着借钱。反正都花了不少,不管再花好多,砸锅卖铁都要把儿子送到部队去。”
包大国想着要打通这么多关节便泄气了,愤怒地道:“当兵是保家卫国,现在啥子世道,还要请客送礼。这个兵我们不当了,包强要死要活,我们不管。”发泄一通以后,他低垂着头,狠狠地吸烟。
谢安芬走到里屋,将家里那口沉重的老箱子打开,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她出嫁时得到的金项链,是包家祖传的老物,也是她这一辈子最珍贵的财物。摩挲着这根金项链,她心里有万分不舍,想着儿子的前途,还是取出来放在自己的贴身口袋。
“老头,包强这次回家,别又打又骂。娃儿大了,你再狠命打他,真的会把他赶跑。”
“嗯。”
“要哄着娃儿去当兵,家里再困难,也别给娃儿多讲,免得惹急了又往外面跑。”
“嗯。”
谢安芬叹口气,到厨房烧开水。看到煤气罐时,真想拧开气罐就不关上,想起儿子包强,心又软了下来,道:“这挨千刀的龟儿子,又跑到哪里鬼混。”
她的目光越过窗户,投向了灯光最辉煌的地方。
在灯光明亮的饭店里,包强跟在刘建厂身后,大摇大摆从饭店里出来。
老板娘站在柜台前,两眼冒火,又不敢声张,等到几人背影走远,骂道:“臭流氓,出门被车撞死!小代,他们吃了好多钱?”服务员小代拿着单子到柜台上算了一会儿,道:“菜一百四十元,加上烟、酒一共三百八十块。”
老板娘心里在流血,道:“今天流水才一千多块,这伙人吃掉三百八,这种生意做起来完全没有意思。再来几次,我就要关门。”
服务员小代道:“下次他们再白吃白喝,我们报警。”
老板娘愁眉苦脸地道:“我们这叫作坐商,最怕地痞流氓纠缠骚扰,真要报警,生意就彻底开不下去。现在只能寄希望他们少来几次。”
远处,刘建厂经过一处烟摊,停下脚步,对包强道:“包皮离开学校,从此告别学派身份,今天开始练胆子,别老是窝在后面。”
包强感觉自己就如梁山好汉一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生活过得十分爽快,在家里感受到的憋闷被一扫而空。听到刘建厂言语中带着轻视,热血上涌,道:“建哥,让我做啥事?”
刘建厂朝烟摊子指了指,道:“那里有一个新烟摊,没有拜过我们的码头。你去拿几包烟,最孬都是红塔山。”
烟摊后面坐着一个黑蛮汉子,从装束和神情来看,十有八九是下岗工人。包强略有迟疑,还是叼着烟走到烟摊前,道:“老板,拿红塔山,六包。”
黑蛮汉子满腹心事,没有注意到来者后面还有几个年轻小伙子,他打开玻璃箱子,拿了六包红塔山,然后等着顾客付钱。
包强是第一次强拿东西,内心还有负疚感,可是想起刘建厂等人在后面盯着,为了不扫面子,强硬地道:“在你这里拿几包烟,是给你面子,以后由建哥罩你,有啥事找我们。”
黑蛮汉子闻言大怒,伸手抓住包强,满是老茧的拳头举在空中,道:“我管你是谁,不给钱就是不行。”
包强左手腕被抓住,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他顺手将砍刀拿了出来,道:“放手,要不然老子砍死你。”
黑蛮汉子紧紧抓住包强的手腕,坚持道:“拿钱。”
包强威胁道:“放手,不放你娃死得早。”
两人相持数秒以后,黑蛮汉子用力一拉,将包强拉到身旁,另一只手抓住包强握刀的右手腕。他曾经是长期在一线劳动的工人,有一股子力气,包强被抓住手腕后,完全没有了反抗能力。
包强骂道:“放开,要不然砍死你。”
黑蛮汉子轻蔑地道:“就凭你,毛都没有长齐。”
刘建厂走到黑蛮汉子身后,将锋利的尖刀架在黑蛮汉子脖子上,冷冷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条街上混,几包烟都舍不得,还想不想做生意?”
麻脸上前将烟摊踢倒在地。
街上行人停下脚步,站在几米外围观。
黑蛮汉子感到了脖子上锋利刀锋带来的刺灼感,道:“我下岗了,做点小生意不容易。”对方人多,且个个带刀,他无奈之下只得放手。回头看到烟箱已被踢倒在地上,玻璃门损坏了,顿时急眼,眼睛四处转动,寻找用来反抗的武器。
刘建厂用刀朝黑蛮汉子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威胁道:“想干吗?找死啊。”
黑蛮汉子捂着屁股,满手是血,这时他明白对方是一群敢动刀的流氓,并非是吓唬人的小混混,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朝旁边躲,顾不得倒在地上的烟摊。
黑蛮汉子的烟摊位于街道边上,两旁很多商户站在门口看热闹,他们多数都认识刘建厂,不敢出来相助。此时见黑蛮汉子被捅出血,商户老板怕惹祸,纷纷缩在店里。
有人躲在暗处报了警。
捅了人,刘建厂不愿意久留,说了声:“闪。”一伙人迅速走进四通八达的小巷。离开前,麻脸举着刀,威胁道:“你敢报警,我们天天来砸你的摊子。”刘建厂补了一句:“如果有人报了警,你龟儿子不要乱说,明白吗?”
十来分钟以后,一辆警车出现在街边。
黑蛮汉子推着烟摊已经离开,现场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名出警的公安走到最近的一个门面,道:“这里是不是有人打架?”
门面老板道:“听说有人打架,我没有看见。”
公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老板,道:“是不是没有看见哟,你怕啥子怕,你们越怕,社会上的渣渣娃儿就越多。”
门面老板不停地摇头,道:“我刚才进货去了,才回到店里,确实没有看见。你去问问其他家。”如果他承认看见,还得做笔录,如果被那群社会杂皮知道,会无端惹出些是非来,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拒绝向警方提供实情。
公安明知道他说谎,也无可奈何。连走四五家门面,皆道没有看见有人打架。两名公安也就泄了气,开着警车回到派出所。茂东街道上打架扯皮的事情太多,他们见怪不怪,此时受害人躲了,又没有群众愿意作证。他们出了警,履行了职责,便不再过问此事。
刘建厂等人在外面逛了一圈,累了,回到世安机械厂的家属房子里。六个人在房间里抽烟,吃着一包顺手牵羊弄来的卤肉。刘建厂靠在床上吸了一支烟,在烟雾中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我们这样天天打打杀杀有意思吗?”
包强正在享受横行霸道带来的乐趣,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发言。
麻脸道:“建哥,你是啥想法?”
刘建厂道:“我们这群人表面威风,实际上走到哪里都是人嫌鬼憎,和过街老鼠差不多,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更关键是找不到钱,找不到钱就没有意思……”
麻脸道:“还是能找钱,我们再打几架,在这一片就说得起话,到时每个门面一个月收100块保护费,几百个门面,都能收好几万,够我们潇洒。”
刘建厂道:“我们为了几万块钱,把所有的商家都得罪了,说不定哪一天就翻船。我最近看了一部录像,名字叫《教父》,专门讲意大利的黑帮,我看了以后很受启发。要搞大钱,就得搞公司。”
在茂东,地下赌场、色情场所都有更早更大的社会人物把持,刘建厂这个小团伙根本不敢去碰。打倒大头柳,他算在一中片区站住了脚,可是这种小打小闹满足不了刘建厂的胃口。
麻脸道:“建哥,这事不太好弄,有油水的事早被人占了,要抢地盘,非得出人命不可。”
刘建厂道:“我们眼光放远点,不要只盯着舞厅、赌场。茂东最近在搞开发区,以后肯定要修很多房子,河砂是必用建材,又很不起眼。我们去把河砂生意抢过来,以后绝对赚大钱。胡哥、许哥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事,还是一个空档。等有了钱,我们还怕什么。”
刘建厂在当工人时,以脑筋转得快在全厂闻名,最辉煌时参加过厂级技改小组,若不是厂里效益一天不如一天,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会成为技术骨干。他和麻脸等人结拜弟兄以后,势力渐长,他就琢磨着弄点有前途的大事来做。
麻脸思路跟不上刘建厂,没有看到控制上游基础材料的重要性,只是他素来信服刘建厂,刘建厂叫作啥就做啥,没有反对意见。光头更是只喜欢吃喝和砍人,素来不动脑。
包强听到刘建厂的宏图大业,颇为神往,道:“我真的不想去当兵,当几年大头兵回来,你们几爷子早就发大财了。”
刘建厂道:“不去当兵,当心你妈揍死你。”
包强想着母亲的巴掌以及父亲的皮带,顿觉头皮发麻,不再吱声。
麻脸道:“包皮,在当兵之前,除了打侯海洋,还想做什么事?上次把胖妞办了,这次再给你找个妞。”
包强假装恨恨地道:“那天到学校没有找到侯海洋、孔宪彬那伙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刘建厂道:“包皮就是不长进,要当杂皮也要当有追求有理想的杂皮,别再和那帮学派们纠缠,丢份。吃了亏就算了,我们得专心去干正事。”
正聊着,刘建厂的中文传呼机响了起来,看罢留言,道:“吕崽儿把买家联系好了。你们都把手机拿出来,大家玩了一多月,过足了瘾,这一次要全部出手,留在身上是个祸害。”
麻脸等人拿出手机,交给刘建厂,唯有包强没有动作。
刘建厂伸出手,道:“包皮,你的手机?”
包强道:“手机没有带到身上,放在家里。”
“那就去拿,赶紧去。”
包强犹豫着不肯动身,刘建厂从其脸色和行动中看出问题,道:“手机到底在哪里?别给老子假打。”
包强只得吐露实话:“那天被黑打的时候,皮带被人抽走,手机就再也没有找到,应该是在寝室里,不知被谁拿了。”
刘建厂没有想到包强会这么窝囊,忍不住踹了他一脚,道:“**是个猪,手机是弄来的,居然被一群学生抢了。如果被警察拿到,我们全得进去。现在还在上晚自习,我们马上到学校去搜寝室。”
包强被踹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他们六人都是从小在工厂长大的,虽然都以刘建厂为老大,互相之间还是很随意,没有明确等级之分。今天被踹了一脚,他差点要暴起反抗,随即见到刘建厂黑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被吓住了,没有敢还嘴,更别提还手。
六人带着刀,叫上两辆最流行的人力三轮车,十来分钟来到复读班。他们大摇大摆走进去,东侧门门卫如聋子的耳朵——完全是个摆设,压根没有注意到有外人进了学校。来到第一寝室,刘建厂等人将门关上,把两个逃课睡觉的同学堵在房间里。
刘建厂拿起砍刀在同学面前晃来晃去,道:“说老实话,你在寝室里看到有人用过手机没有?”
被胁迫的同学被吓得牙齿打战,道:“没有。”
包强道:“寝室有没有人用过?那天晚上是不是侯海洋和孔宪彬几个人干的?”
“不知道,那天晚上灯熄了,啥都没有看到。”
刘建厂吼道:“侯海洋和孔宪彬是哪个床,搜。”
一阵翻箱倒柜,没有找到手机。刘建厂砍开侯海洋的皮箱,乱翻一通,没有找到手机,顺手将里面的一千元钱拿走。
包强在复读班时一直称王称霸,没有人敢于挑战他,唯独在文科班教室外被侯海洋当众揍了一顿。如果两人能够势均力敌打一架,或许他还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事实上在两人冲突时,他压根没有还手之力,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正因为此,包强最恨侯海洋。当刘建厂将皮箱砍开以后,他将里面衣物全部倒了出来,用脚在上面使劲踩。
箱子底部有几封信。
藏在箱底的信件,自然是侯海洋很看重的东西,包强正欲探秘,刘建厂在一旁喊道:“包皮愣着做锤子,赶紧找手机。”
包强来不及看信,顺手拿起一支钢笔,在其中一个信封上画了一个丑陋的男性根图,再将其他信件撕烂,丢在床上。
在教室里,侯海洋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地图。他要将高中的地理课程在一年内灌进脑子,只得采用死记硬背的笨办法,背地图就是其中之一。他看了一会儿地图,然后凭记忆在白纸上画世界地图。世界地图的轮廓他已经画了无数次,非常熟悉,三笔两笔就画了出来。他再朝里面填写具体的国家,并且尽量把国家的大体形状和位置画出来。
这一次填图游戏又有新进展,一口气画出了二十个国家。按照侯海洋的想法,等到能将主要国家画出来以后,还要用颜色标上这些国家的气候、矿藏、人口、基本特点等内容。这种填图游戏是他独创的学习方法,侯海洋用这种野蛮方式迅速成为地理高手。
孔宪彬从后门走进了门口,在侯海洋耳边说道:“寝室被人抄了,赶紧回去看一眼。”
“被抄了,谁?”
“包强带着一伙人进来,他们抄了寝室,已经走了。”
两人急匆匆来到寝室,寝室里一片狼藉,棉絮、铺盖被丢了一地,就连世安机械厂几个同学的床铺也没有幸免。
三戒师兄李预坐在床前,脸色苍白。上床的蔡钳工将床铺整理好以后,骂骂咧咧地下床,见李预神情不对,道:“你丢了东西吗?是不是钱掉了?”李预脸上阴晴不定,敷衍道:“没有掉钱。”他拿起一张考试卷子,身体缩在床里,不再与室友说话。三戒师兄向来举止乖张,蔡钳工不以为意,继续在寝室里痛骂包强及其同伙。
侯海洋站在自己的床铺前,脸色一片铁青。箱子被砍破,一千元现金被拿走,衣服丢在地面。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秋云的信件。他蹲在地上,拿起那张画着丑陋的男性根部的信件,又无言地将信件碎片一张一张捡起来。
这些信件是秋云曾经写的信,一共有六封,对侯海洋来说弥足珍贵。他将这些信件带到广东,又带回岭西,再带到茂东。在遭遇挫折时读读这些信件,艰苦而温馨的往日时光便会从纸里跃将出来,给他带来温暖和向上的力量。
茂东传说中有一种巨龙,巨龙脖子下都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白色鳞片,呈月牙状,俗称逆鳞。巨龙一旦被触及逆鳞,立刻就会爆发无限龙威。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可触摸的逆鳞,当前,侯海洋的逆鳞就是秋云。
他将信件的碎片装好以后,拿出铅笔刀片,坐在床头,细细地用刀片将包强的作品划掉。划过的地方始终有一块丑陋痕迹,格外刺眼。
侯海洋走到在寝室的两名同学身前,问道:“今天是谁到我们寝室乱翻?”
同学答道:“包强带着几个经常在校外晃荡的杂皮,到寝室来找手机,包强说是那天晚上被打时,手机掉在寝室,他怀疑是我们寝室的人捡到了手机。”
侯海洋以前见过包强在寝室里用手机,那以后倒真是没有手机的印象,他见世安厂几位同学的铺盖也被扔在地上,走到许瑞面前,道:“包强带来的那伙人,你认识吗?”
许瑞迟疑了一下,道:“我认识,全都是世安厂的。但是,今天来的是不是他们,我不能确认。”
侯海洋目光如刀,道:“包强平时和哪几个人在一起,带头那个皮肤黝黑的人叫什么名字?”
许瑞感觉到对方的杀气,刺得自己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不愿意示弱,挺起腰道:“他们那一伙人都在社会混,你最好别惹。另外,就算是他们,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我也是世安厂的。”
孔宪彬见两人即将要擦出火花,赶紧走到两人中间,充当和事佬,道:“包强太不像话了,带着人欺负我们复读班,找机会要揍他。”他一边说,一边将侯海洋拉到另一边,悄悄道:“世安机械厂有好几个人,许瑞不会当面说的,要问情况,我等会儿悄悄问。”
侯海洋慢慢冷静下来,道:“你将情况问清楚,每个人的情况都要搞清楚。我先到小操场冷静一下,你等会儿来找我。”
他不愿在屋里面对破碎的信件和破烂的皮箱,径直下楼,来到小树林边,在围墙处竖起倒立,然后再做俯卧撑,一阵发泄以后,暴怒的情绪渐渐冷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孔宪彬来到小操场,道:“今天来的就是以前砍人的那几人,带头的叫刘建厂,还有一个叫麻脸,一个叫光头,还有大刘二刘,他们不是两兄弟,只是恰巧都姓刘,这些人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刚才许瑞给我说了,刘建厂住在世安机械厂的青工楼,青工楼是他们的活动中心。侯海洋,我们应该反击了,再不反击,就被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了。”
侯海洋道:“这伙人都在社会上混,没有什么负担,弄出事最多就是一走了之。我们还要参加高考,难免束手束脚,这是最难的地方。”
孔宪彬在医院被刘建厂等人揍了一顿,一直想着报仇,闻言有些泄气,道:“难道我们就任人宰割?”
侯海洋淡淡地道:“我的意思是做这件事情要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解决后患,并且不能留后遗症。等会儿你把洪平叫到小树林,我们三人一起商量。”
孔宪彬赶紧回到理科班教室去找洪平,走到教室门口,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凭什么侯海洋就要指挥我?我和他是平等的,他是孤身一人,我还有几个伙伴,凭什么他就要指挥我?”他想到这里,脚步稍有停顿,随即想起刘建厂等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自忖凭着自己几个人无法应付,便加快了脚步。
侯海洋在小操场来回踱步,思考着如何与刘建厂团伙周旋。等到孔宪彬和洪平一起来到树林边的围墙边时,主要思路已经形成。
侯海洋开门见山地道:“刘建厂那伙人再三到学校来欺负我们,我们没有办法回避了,必须要反击。与刘建厂打架最关键是如何善后,打轻了,这些人无休止纠缠,打重了又要进局里,怎么掌握好这个分寸?”
洪平和孔宪彬更关注是能否打赢,两人都没有怎么思考善后的问题。孔宪彬闷了一会儿,道:“被堵在医院打了一顿,我想着就窝囊。实在不行,我和刘沪就回323厂子弟校复读。”
323厂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想象中教学质量应该不错。实际上由于位于茂东远郊,子弟校留不住优秀教师,教学质量始终不佳,难得考上一个大学生,因而323厂最优秀的子弟都千方百计到外面去读书,成绩一般的子弟才留在子弟校,主要目的就是考进系统技校。孔宪彬成绩不错,若是真因为打架而回到子弟校,作为知识分子的父母绝对会极度失望。孔宪彬嘴里说得硬气,实则底气不足。
洪平跟着道:“上次被砍了一刀,我也不服这口气,事情惹大了,大不了我就回巴山复读。”
侯海洋双臂抱在一起,冷静地道:“既然要干,就要干得漂亮,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我有几个想法,一是不主动出击,从今天开始,如果他们再来打我们,我们才反击,该忍还得忍。二是打架的人不宜多,宜精,人多则嘴杂。除了我们三个参加,再找三四个可靠的人就行了。”
孔宪彬道:“田峰、蔡钳工都可靠。”
洪平道:“李杰是我的铁哥们,敢打架,嘴巴严实。”
侯海洋道:“刘建厂团伙六人,我们也是六人,六人对六人,要让刘建厂知道学生不好欺负。”
“三是我们不能用刀,用刀则性质有本质变化,任何刀具都不能用。洪平去准备点锄头柄,改成一米长的短木棍。再找小河捕鱼用的小网,不要大网,打架时趁其不备撒渔网,困住一人他们就少一分力量。”
洪平兴致挺高,道:“我和李杰从小都用过渔网,绝对能把他们网住。我还建议弄点迷眼的东西。我们小时候撒过生石灰,生石灰容易把眼睛弄伤。我们就弄点辣椒面,放到浇花用的喷水里,出其不意喷到对手脸上。”
侯海洋点头赞同:“洪平这个主意不错,我们打架时用得上。另外,打架时,我们还得有预案,向解放军学习,各个击破,力争在局部形成优势。”
孔宪彬和洪平都有些愣,过了半晌,孔宪彬道:“侯海洋,你以前过什么,怎么把打架弄得像打仗?”
侯海洋道:“打架和打仗区别不大。东西准备齐全以后,我们还得找个安全地方演练,必须做到协同一致,配合默契,有心算无心,这样才能有较大胜算。在行动时还得准备帽子,到时把脸遮住。从现在开始,为了防止刘建厂再带人到校园挑衅,我们发动各个寝室做好准备,只要他们敢到校园来惹事,大家群起而攻之,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孔宪彬也贡献了自己的计策:“我们要把情报工作搞好,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前几次都是他们来找我们,我们很被动,对他们的情况基本上不清楚,比如他们到底有几个人,是不是就是六人,平时喜欢在哪里活动,青工楼的具体位置,这些情报摸清楚以后,才能对症下药。”
侯海洋道:“我们是复读班学生,时间紧张,最好选择被动防守,不要主动挑事。”
孔宪彬坚持道:“我们要主动摸清楚刘建厂团伙情况,否则总是被动挨打。”
侯海洋见孔宪彬态度坚决,妥协道:“既然只是摸情况,那就摸吧,我估计很难有效果。”
小操场定计后,侯海洋隐隐成为复读班学生领袖。
离开小操场后,侯海洋在小卖部买了些白纸和胶水,回到寝室以后,将所有信件碎片铺开,一张一张拼在白纸上,用胶水粘住。他专心致志地拼图,耽误了一个小时,才将撕碎的信件重新拼起来,可是破镜难重圆,碎信失去原来蕴藏于其中属于秋云的精气神。
看着皱巴巴的信件,他真想立刻把包强揍成猪头。只是事已至此,除了气愤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操场议事之后,洪平和孔宪彬精神振奋又心怀忐忑地分头准备。
孔宪彬再次找到许瑞,询问刘建厂等人的详细情况。
许瑞是孔宪彬在茂东一中的同班同学,又是世安机械厂子弟,他不愿意过多透露刘建厂等人的情况,认真地劝道:“刘建厂住在青工楼,青工楼有上百名青工,多数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你们千万别去惹麻烦。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去惹刘建厂是自不量力。”
孔宪彬不愿意放弃,道:“除了刘建厂外,麻脸也住青工楼?”
许瑞恼了,道:“孔老二,拜托你打消不切实际的想法,世安机械厂和323厂完全不同,世安厂破产后,青工们成为茂东**主力,就算没有进入**的也都是一凶二恶的。你们这些学生最好别去蹚这个浑水。我不给你谈得太具体是要保护你们,否则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孔宪彬只得作罢,没有问出更多的情报。
洪平的任务则相对简单,对于在农村长大的男孩子来说,提刀耍棍弄渔网都不是难事,他们到竹木市场选了几根作锄柄的圆木,砍成近一米的短棍,这种短棍是对付匕首的利器,平时也好收藏。渔网则是两张粗糙的小型网,卖相不好,用起来还算顺手。
晚上,侯海洋、孔宪彬和洪平聚在小树林里。
大家拿起短棍舞动了一会,又认真研究了渔网的用法。
侯海洋将甩天的渔网收了回来,道:“我们还要弄一幅大渔网。”
洪平道:“大渔网有太重了不好甩开,什么用?”
侯海洋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蒙面将刘建厂打一顿,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其实起不了威慑作用,我们不仅要打他们,还得想办法把他们引到学校宿舍,在楼下用大渔网网住他们,然后,大家一起浇水,冰死他们。”
孔宪彬道:“这个难度有点大吧。”
侯海洋道:“我们先把细节想好,到时随机应变,这一次打架之后,要让刘建厂不敢再进入学校。”
孔宪彬又主动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准备到青工楼再去摸摸情报。”
侯海洋对摸情报没有太多希望,却也没有劝阻,只是叮嘱要小心一点。
在一个秋风大起的夜晚,孔宪彬和田峰如江湖侠客一般,迎风前往世安机械厂。他们两人从小生活在厂区,天然有工厂子弟气质,进入机械厂畅通无阻,顺利找到青工楼。他们躲在青工楼附近的黑暗处,紧盯着青工楼三个门洞,准备摸清楚刘建厂一伙的行踪。
这是侦破片里最常见的情节,看似稀松平常,具体实施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茂东的秋夜颇为寒冷,来自北地的寒风越过秦岭以后,在一片浅丘中横冲直撞。孔宪彬和田峰站在黑暗处,寒风直灌脖子,身体越来越冷,晚餐时吃进肚子里的可怜食物早就不知影踪。机械厂青工楼里有很多带烟囱的蜂窝煤炉子,既能提高屋内温度,又不会煤气中毒。很多人家在蜂窝煤炉子上炖肉,或者放上川式火锅,呼朋唤友,喝二三两小酒,吃几筷子炖肉,不亦乐乎。
屋内吃得热闹,藏在屋外黑暗处的孔宪彬和田峰吹着冷风,闻着飘过来的酒肉香味,备受煎熬。站了一会儿,两人鼓足勇气,走到青工楼,想打探刘建厂的房号。在青工楼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多是红眉绿眼睛、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模样。孔宪彬想起许瑞的话,才明白所言不虚,到青工楼挑衅确实是一件愚蠢之事。
323厂和世安机械厂都是工厂,但是两个厂的气质截然不同,前者知识分子集中,打架斗殴偶尔发生。世安机械厂有大量文化程度不高的工人,没有破产前打架斗殴之事就层出不穷,更别说现在树倒猢狲散的状况。孔宪彬将两者混为一谈,才产生擒贼先擒王的想法。踏进世安机械厂以后,看到破败的厂房和潦倒的人群,他知道自己错了。
坚持到九点左右,根本没有看到刘建厂等人的踪影,他们又不敢贸然进入青工楼,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世安机械厂家属楼。
回到复读班,几人又聚在了小操场处。
田峰拿了杯热水到小操场,喝着水,不停地吸鼻子,道:“等了半天,屋里有好多划拳声,来来往往的人多,很难找到目标,这个办法不行。”
洪平道:“同学都要备战高考,肯定不能长时间盯梢,这些杂皮没有工作,生活完全没有规律,我们很难找到他们的行踪。”
孔宪彬用纸巾擦着鼻子,道:“洪平和我都在街上遇到过刘建厂这伙人,说明他们经常在这一带活动,我们改变思路,不到世安机械厂守株待兔,每天派一个人在外面侦察,以茂东一中为中心点,三百米范围为侦察范围,只要发现这伙人,我们就带上武器去打架。”
洪平道:“守株待兔还是有难度,如果是在上课时间,大家分在不同班里,很难同时出来。”
侯海洋最初没有发言,沉默地听着他们讨论,听了一会儿,道:“我觉得应该遵循两个原则,一是防守反击,我们的原则是防守反击,既然难以掌握刘建厂等人的行踪,我们就彻底防守,不要再主动找他们,安心读书,但愿从此平安无事;二是要掌握分寸,绝对不能碰法律的底线,坚持用木棍和渔网,不用刀具。”
田峰道:“我建议再喷辣椒水,让他们尝尝合作所的厉害。”
他提出这个建议后,特意模仿着特务阴险狡诈的笑声。只不过大家都没有笑,他笑了几声便闭了嘴。
侯海洋等田峰不笑了,道:“你的想法不错,直接喷眼睛,他们会暂时失去战斗力。”
几人讨论了一会儿,最终形成了短棍、渔网和辣椒水的综合方案。
接下来几天,每天晚自习结束,六人就来到小树林边,练习使用木棍和渔网。田峰个子最小,战斗力不行,专门承担喷辣椒水的重任。在洪平和李杰练习撒渔网时,他提着喷枪对着围墙一阵乱喷。
这几天大家都没有出校门,一切平安。刘建厂团伙仿佛人间消失,没有人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侯海洋决定在星期六下午到岭西去一趟。前一次包强到寝室划破箱子,他被取走一千多块钱,造成了巨大经济损失。来复读班时,他总共带了一千五百元,交报名费、书费,购买了生活用品之后,除了随身携带的现金,剩余的一千块钱都放在箱子里,这笔钱是复读班上半学期的全部生活费用。这几天用下来,钱包早就干瘪,他必须到岭西姐姐家里取钱。
那些被撕碎的信件基本复原,他准备把这些珍贵无比的信件放回到岭西,在寝室里实在无法确保信件安全。
另外还有一件未了心事,始终让侯海洋牵挂。
在岭西经一看守所时,侯海洋颇为照顾另一名犯罪嫌疑人肖强。肖强是岭西省交通厅总工,因受贿窝案被异地关进岭西第一看守所,恰好与侯海洋同在一个监舍。
在看守所时期,已经成为牢头的同乡人侯海洋成为肖强在看守所里唯一能够依赖和倾诉的对象。绝大多数犯罪嫌疑人在漫漫长夜里最思念家人,肖强这类经济犯感情更加脆弱,对家人的思念成为支撑其度过难熬时光的精神支柱。
走出看守所后,侯海洋一直想向肖家人讲一讲肖强的情况。他从看守所出来以后,第一件事情是寻找秋云,随后到茂东一中读复读班,一来二去,将到肖家的事情耽误了。这一次他准备趁着取钱之际,与肖强家人见面。
星期六下午放学以后,侯海洋立刻前往茂东汽车站,买到七点四十的末班客车。距离乘车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他步行了一段,在距离汽车站稍远的街上找了一家小面馆。汽车站附近人来人往,附近的餐馆是脏乱差的代表,侯海洋向来不在车站周边吃饭。
吃着炸酱面,侯海洋无意中抬起头来,恰好看到对面餐馆走出一群人,里面有几人是乡镇官员模样。乡镇官员到底长成啥样,没有一个统一标准,但是他们身上有一种特殊气质,让人一眼就能识别出来。侯海洋读书时,寝室里恰好有一个在乡镇当官的父亲,经常往寝室送不果。这几个乡镇官员的气质与同学父亲完全一样。
镇干部给人的感觉就是“土”和“官”的结合,有一个更形象的称呼为“挽着裤脚的田坎干部”。
这群人中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身材精瘦,腰杆挺得很直。
除了乡镇干部和军人外,还有两男一女。
侯海洋只是听过包强母亲的传说,并没有见到过真人,此时第一次见面,他立刻断定这三人是一家人。包强稚气中带着流氓气,包强母亲强悍中带着宽厚,包强父亲则是没有话语权的工厂耳朵。尽管三人相貌气质各有不同,可是明眼人一见便能断定他们是一个锅里吃出来的人,套用形容散文的一句,叫作形散而神不散。
通过这群人的组合,社会经验比普通学生丰富得多的侯海洋脑袋一转,便想明白其中因果关系:包强这是要去当兵。
此时如果向武装部去一封告状信,包强的军人梦必定会刚开始就破碎。这个念头在侯海洋头脑中闪出后马上消散在空中。他离开学校以后就开始在社会上打拼,年龄不大却尝够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深刻地知道当兵对包强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件能改变年轻人命运的事情,和考大学有异曲同工之妙,是最底层青年改变命运不多的途径之一。
心念数转,侯海洋放弃了复仇之心。经历过看守所,他并不认为包强就是无可救药的坏蛋,实在不忍心为了私仇坏了包强的前程。
等到包强离开以后,他呼呼地扫完碗中面条,慢慢走回客车站。行车途中,他默背英语单词。
进入省会城市,璀璨的灯光扑面而来,侯海洋脑中如放电影一般,闪现出这几年的痛苦的流浪经历,往事历历在目,现实变得模糊,如在梦中。在姐姐楼下时,他不由得回想起跳楼自杀的姐夫张沪岭栩栩如生的音容笑貌,更是感慨万分。
大姐房间,客厅里陈设井然有序,桌面上蒙着一层薄灰,正面墙上有大幅照片的隐约痕迹。
推开几个房间的窗,带着寒意的空气穿透房间,不一会儿,陈腐之气被新鲜空气所替代,屋内气息活泼起来。
侯海洋将带来的信件放进小柜子,又从柜子里取出自己存留的小包,取了一千元现金出来。说实话,在巴山作小学老师时,他虽然日子过得很流离,但是没有感到太大的经济压力。如今回到岭西读复读班,经济来源枯竭,只能是坐吃山空,现金越来越少,让他再次感到了经济压力。
将小包放回小柜子后,他觉得有些不安全。
现金放在柜子里,有无锁无所谓,可是与秋云的珍贵情书放在柜子里,最好还是能上一把锁。在屋里没有找到锁,他暗道:“明天一定要记着买把锁,将小柜子锁上,免得被姐姐看见秋云的信件。”
在客厅里转了一会儿,他开始焦虑自己的经济状况:“我这两年积攒的钱还能支撑复读班,但是读大学怎么办,难道要向父母或是姐姐伸手要钱?”按照茂东传统,读大学时向父母伸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侯海洋有着特殊经历,想法与普通学生不一样,倾向于自力更生。想了一会儿,他调整了心态:“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能被尿憋死?现在专心考大学,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事情。”
他用座机给二道拐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是母亲杜小花,“妈,我是二娃,到姐姐这里来看看。”
杜小花站在电话机前,将话筒紧紧贴在耳根,抱怨道:“张家把你姐守得紧,我这当妈的想去看看都不得行。”
侯海洋听出母亲口里的怨气,劝慰道:“张家那边情况特殊,他们特别看重这个孩子,这点你要理解。说实在话,张家人对姐姐很不错,关心备至,比你还要细心。而且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张家人东奔西走,出了不少力气。”
杜小花道:“你们父子俩穿一条裤子,都帮着别人说话。”
侯海洋道:“我们说的是老实话,妈其实能理解,只是心里不太舒服。”
与儿子说了心里话,杜小花心情舒畅起来,笑道:“还是二娃最懂事。你的学习怎么样,不要经常熬夜,熬夜对身体不好。”
侯海洋道:“我想熬夜都没有时间,学校十二点准时熄灯。”
聊了几句,杜小花催促道:“不讲了,长途电话费很贵,你姐公司的生意不好,这事都怪那个段燕,关键时刻下烂药,亏得你姐手把手教会她做事,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不打电话了,春节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玩。”
段燕是同一个院子的邻居,也算是大姐侯正丽的徒弟。在姐夫自杀后,侯正丽无心经营公司,公司主要业务便交由段燕。谁知,段燕趁乱另起了炉灶,将公司业务带到自己的新公司。
为了此事,杜小花对从小看着长大的段燕有了很大的看法。
隔着上百公里,侯海洋仍然能感受到母亲想与儿子聊天又心疼电话费的矛盾心理,心里有阵阵温暖。
与母亲通了电话以后,他又打了姐姐的传呼,在等待回话时,侯海洋想起秋云的身影,莫名的惆怅涌向心头。他提起话筒,拨打了那个异常熟悉而又渐渐陌生的传呼号,留言道:“我是侯海洋,收到信息请回话。”
不到一分钟,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铃声刺激下,侯海洋一颗心差点从胸腔中迸将出来,提起话筒时,手不禁发抖。
“你是哪个,找我啥子事?”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粗豪的男声。
侯海洋一颗心又如从火炉里掉到冰窖,道:“我是侯海洋,给秋云打的传呼,请问你是谁?”核对传呼号以后,粗豪男声道:“我不是秋云,这是新办的传呼号,你是不是搞错了?”
拿着电话,侯海洋失魂落魄地想着一个事:“秋云放弃了传呼,她是彻底想与我决裂。我真的失去了她。”
粗豪男声素质倒是不低,听到对方没有言语,挂断了电话。
侯海洋就如一只失群的孤雁,努力扇动着翅膀,始终追不上那一群远走的雁群。在姐姐房中等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恢复了平静,又给姐姐打了传呼后,前往省交通厅家属院。
省交通厅家属院如卫星城一般,紧靠着省政府家属院,在两个家属院中间设有公共汽车站,好几趟公交车要经过此处。下了公交车,侯海洋在省政府家属院稍稍停下脚步,朝里面张望一下,随即加快步伐,来到省交通厅家属院。
省交通厅家属院有一个老门卫,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的,挡住来人。
侯海洋礼貌地问道:“请问肖强的家在哪里?”老门卫翻着已经老花的白眼,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做什么?”
这三个提问涉及哲学中最古老最深邃的问题,让侯海洋头脑有点凌乱,道:“我找肖强家。”
老门卫道:“是亲戚吗?”
侯海洋未置可否,点了点头。
老门卫自语道:“肖强家怎么这么多亲戚。”肖强以前是交通厅领导,找肖强的来访者必须登记,还得打电话确认。如今肖强成了死老虎,想必也不会有人来冒充亲戚,老门卫指着远处一处密林,道:“转弯那幢青砖楼,二楼左手就是。”
侯海洋朝着青砖楼走去,暗道:“今天肖强还有其他亲戚?”按响门铃,侯海洋感觉到防盗门猫眼里有人在朝外窥视。然后一个女声响起:“你找谁?”
侯海洋道:“我是肖强的朋友,他托我带口信。”
防盗眼后面的年轻女子吓了一跳,随即满脸疑惑,道:“你等一等。”回到家中,凑在母亲耳中说了几句,母女俩都是满脸狐疑。
孟辉话不多,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见母女俩这个神情,知道另外来了客人,道:“口信带到,我就走了。”
李末琳道:“门口来了一个人,说是有肖强的口信,孟警官,还有谁能见到我家老肖?”
孟辉道:“是不是瘦高的年轻人,他自报家门没有?”孟辉就是岭西第一看守所209监室的耳目木头,听闻有人带来肖强的口信,便猜到来者是谁。
“是个年轻人,我还没有问名字。”
孟辉道:“如果叫侯海洋,就确实有这个人。”
肖秀雅来到门前,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侯海洋。”侯海洋能够理解肖家的谨慎,当初秋忠勇被双规时,秋云表现得更为极端,宁愿到逃离茂东,也不愿留在茂东面对着以前的熟人。
防盗门打开以后,轮到侯海洋惊得掉了下巴,在两个女人身后,居然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209室的官方耳目木头。
“木头,你怎么在这里?”侯海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保持着戒备。在他心里,下意识认为木头是从看守所逃出来,找到肖家是为了骗吃骗喝。
孟辉笑着伸出手,道:“蛮哥,果然是你。”
侯海洋没有伸出手,用疑虑的眼神看着孟辉,他能从岭西第一看守所无罪释放是一个特例,一个监舍有两个犯罪嫌疑人能大摇大摆走出“岭西一看”则相当不正常。
孟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警官证,递给侯海洋,自嘲道:“有十年我都不敢拿警官证出来,如今逢人便递警官证。”
侯海洋仔细看着警官证上的照片,被这种只有电影里才能出现的情节震住了,道:“肖强现在怎么样?”
孟辉没有回答侯海洋的问话,扭头对李末琳道:“我当时在监舍里只是看客,老肖在看守所多亏了侯海洋。当时侯海洋在监舍里威风八面,大家都尊其为蛮哥。蛮哥对老肖很关照,让老肖睡到他的身旁,那以后就没有挨打了。”
李末琳心里紧揪着,道:“老肖挨打的次数多吗?听说里面打人厉害。”
孟辉道:“谁进去都要挨打,我最初进去也挨过一顿,蛮哥在102室还差点打出事。”
李末琳想起文质彬彬的丈夫在监狱里受尽折磨,心如刀绞。肖秀雅在旁边提醒道:“妈,别站在门口,让客人到屋里来坐。”
坐下来以后,李末琳给侯海洋削苹果,肖秀雅拿着茶杯泡茶。肖家是一个有着文化氛围的知识分子家庭,和康琏家近似,茶杯是普通白瓷杯子,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茶垢。白瓷杯子上飘着绿色茶叶,素雅,和谐。
肖秀雅将茶杯放在桌上以后,回到自己寝室,悄悄打量来人。她总觉得来自看守所的人如天外来客一般,无法将眼前沉稳英俊的年轻人与看守所“蛮哥”重合起来。
侯海洋这才从孟辉口中得知209室诸人的状况:包胜被判了十二年,已到劳改队服刑。娃娃脸被判得更重,十五年。肖强牵涉到窝案,还没有被判下来。铁州老大向老粗一审死刑,已经调号。师爷被判了十年。杨文胜则被调号,不知详情。
侯海洋很想知道木头为什么会潜伏在看守所里,试着提了个话头,被木头拿话岔了过去。在看守所里,木头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到了外面,木头人变成了话篓子,但是他说话很有原则性,废话多,有价值的信息少。
孟辉聊了一大圈废话,将话题绕了回来,道:“蛮哥,你出来有几个月了,在忙什么,做生意吗?”
侯海洋带口信的意图完成,打定主意不再和肖家以及木头人联系,道:“成天胡乱混,没做什么正事。”
孟辉道:“你得找点事情做,千万别沾上黑社会,混黑社会更没有前途,迟早会进监狱,杨文胜、向老粗都是叱咤一方的人物,进了看守所屁都不是。”他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事可以找我。”
为了工作,孟辉在黑暗处潜伏多年,如今终于走上前台,压力骤然减轻,他印了些名片,发给一些比较亲密的朋友。
侯海洋收起名片,就欲告辞。李末琳急忙抓住他的胳膊,道:“老肖承蒙你照顾,我们怎么感谢都不为过,一定要吃晚饭。”
侯海洋道:“谢谢了,我真有事,还得回茂东,晚了就没有客车。”
孟辉爽快地道:“蛮哥,如今流传‘四大铁’,我们一起蹲过牢,这种感情也得有好几百年缘分。吃了晚饭,我开车送你回茂东。”
“蛮哥,你真不能走。”李末琳真诚地想请侯海洋吃饭,抓着其胳膊不放。无奈之下,侯海洋留了下来。
穿上外套,离开家门时,李末琳向两个从209出来的室友解释道:“肖秀雅读高三,学习紧张得很,就不出去吃饭了。”
肖秀雅打心眼里不愿意和两位凶巴巴的男人一起吃饭,她站在门口,等到三个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顺手关掉房门。用力稍大,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响。肖家是知识分子家庭,平常家教严格,绝对不允许如此关门,李末琳回过头来狠狠瞪了房门一眼。
肖秀雅也被关门声吓了一跳,赶紧跑到窗边,见三人朝大门走去,这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自从父亲被关进监狱以后,肖秀雅心理受到了极大刺激,只要有空闲时间,便偷偷看琼瑶的书,今天从学校书摊边上借了一本《月朦胧鸟朦胧》,此时家里无人,她把数学书摆在桌上,然后舒服地躺在床上看小说。
看到书中男主角韦鹏飞被妻子欣相抛弃之后,肖秀雅眼泪如水一般流了下来,擦泪的纸巾丢了一地。她原本只想看一会儿便去学习,谁知一下就陷进情情爱爱的故事情节之中,忘记了时间,也忘记留心听门口的响动声。
李末琳陪着两位209室友吃过晚饭,得知丈夫在监舍中没有吃太大的苦,最初还颇为高兴,独自一人走进交通厅家属院以后,熟悉的景致直接破坏了情绪,她再次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狂躁。在人前她会按照以往的习惯装得很温婉,在人后就总是踩花草、踢猫狗。
在楼上看着女儿的窗口还亮着灯,顿时感到无比欣慰,女儿聪明伶俐,在家听话,帮着家里做家务事,功课认真,成绩优秀。看到女儿认真学习时,李末琳才会感到生活有意义。
为了不打扰女儿学习,李末琳轻手轻脚进门,如猫一样无声地走进客厅,她朝女儿房间瞥了一眼,只见到地上散乱丢着不少餐巾纸。
肖秀雅正看得聚精会神,不提防手中书被抽走,她下意识说了一句:“还给我。”
李末琳看清楚《月朦胧鸟朦胧》几个大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琼瑶的书,口吃着道:“你,怎么能看这种书?”
肖秀雅被吓住了,脑袋一片空白,道:“大家都在看。”
李末琳火气直往上涌,道:“大家都在看?这就是你看这种书的理由。我含辛茹苦地维持着这个家,没日没夜为你们父女俩操劳,就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有想到在高考这么紧张的时候,你居然看课外书。”
李末琳一边说一边抹眼泪,突然间,积累在胸中的火气燃烧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小说撕成两半,道:“既然你不愿意学习,那就不学习了,明天到外面找份抹桌子洗碗的工作,免得家里花钱养着。”
肖秀雅见母亲突然如暴怒狮子一般,吓得够呛,坐在床上,眼睛盯着床下纸堆。
李末琳将小说撕烂,扔在地上,再用脚使劲去踩。
肖秀雅只是默默地流泪,流泪时,她把自己幻想成了女主角刘灵珊,离开了心爱的人,在远处默默地关注一家三口人和好,自己则将美好的爱情彻底埋葬。想到这里,看到发疯一般的母亲,再想起在看守所亲爱的父亲,痛苦如大海一样朝她袭来。她没有反抗母亲,只是紧紧闭着眼睛,任痛苦在心中游荡。
在青春期,想象的痛苦往往会感动自己,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往往会产生错觉,认为自己正在遭受着外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事实上,他们经历的事情很多人都经历过。
发泄一阵以后,李末琳清醒过来,见到女儿的模样,悔恨如尖刀一般刺在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她抱着肖秀雅,喃喃地道:“对不起,妈妈不应该这样对待你。今天孟辉和侯海洋带来你爸的消息,我心里难受。”
肖秀雅睁开流着泪水的眼睛,道:“妈,我要好好学习,以后不看课外书了。”
李末琳叹气道:“你爸是交通厅领导,到了看守所还得由侯海洋这个年轻娃儿来保护,你以后长大了千万别到行政机关,是非之地,有多远离多远。侯海洋这种从看守所出来的恶人,我们也得防着点,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千万别去招惹。”
此时,侯海洋坐在副驾驶位置,摸了摸耳朵,道:“不知谁在说我的坏话,耳朵发痒。”
孟辉道:“估计是号里的兄弟们在想念你了。”
侯海洋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监舍,我估计209都换了大半,就算有人记得,只能是挨过打的,不是想念,是诅咒。”
孟辉问道:“看守所物质奇缺,弱肉强食,任何行为都有目的。可是我发觉当年肖强初进号里时,你对他颇为照顾,没有要求回报,是什么原因?”
“我爸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常自诩我们家为书香门第。肖强气质和我爸很接近,都是那种不合时宜、自视甚高的类型。这就是我帮他的真实原因,不愿意看到这些要面子的小知识分子受罪。”
孟辉道:“原来如此。你走了以后,肖强地位急转直下,又被打了两次,差点被赶到便池旁边。我言语几声,顺手帮了他。我要出来时,他求着我到家里来看一看,还偷偷写了让家人保重的小纸条。李末琳疑心颇重,看到小纸条才真正放心。”
小车灯光划破了黑暗,在公路上快速地移动。
侯海洋经过一番权衡以后,还是问出了心中之话:“孟警官,恕我直言了,当初在监舍时,我们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道。今天见面以后,感觉你对我挺不错,我想知道原因。”
孟辉道:“你还真够实诚,问得这么直接。你到看守所以后,我一直在观察你,当看到你把肖强叫到自己身边时,我发觉你这人心眼不错,在闭塞的环境下,在自身处于绝望状态下,还想着帮助更弱的人,算得上好心人。这年头好心人稀罕,所以我要坚持送你。”
侯海洋没有想到自己在监舍里一点点同情心居然会赢得尊重,道:“我那时压根没有想到你是警察。”
孟辉笑道:“若是被你们猜到,我的下场会很悲惨。”
侯海洋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愚蠢,跟着笑了起来,道:“这倒是实话。”他又道:“高中弃学以后,我就闯荡江湖。我们曾经的圈子里,是不与警察打交道的,有事情都是自己解决,找警察的人很难在圈子混。”
孟辉道:“我知道,我曾经与意绪过这个圈子,而且比你混得还要黑暗。你现在,愿意和我这个警察接触吗?”
侯海洋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彻底脱离了原来的圈子。而且,我最好的同学也是警察。”
警车一路畅行,一个多小时就来到茂东。进入郊区以后,侯海洋决定向孟辉说实话:“孟警官,你刚才问我在做什么,我说了谎话,我如今在茂东一中读复读班,准备考大学。”
孟辉惊讶地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当小学老师,而且没有读过高中,怎么考大学?”
侯海洋道:“我在号里谈过往事吗?孟警官怎么都记得?”
孟辉道:“我以前混江湖,不管做什么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你们在号里说的每一句我都是在心里分析了十遍,大家的底细都摸得差不多,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复读班,考大学,难啊!”
1994年,大学升学率不高,茂东一中每年亦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升学率,孟辉并不认为侯海洋是在做一件明智的事情。
从岭西到茂东的路上,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孟辉所说的话超过了在209监舍三个月的话,车到复读班东侧门时,孟辉笑道:“我真是一个话篓子,这些年变成了有话不能说的哑巴,被憋坏了。现在恢复了真身,但是很多话还是不能说。”
侯海洋道:“我能够理解。”
孟辉道:“真能理解?”
侯海洋认真地道:“真能。”
孟辉道:“谢谢。”
警车直接开进校园,未受到任何阻拦。
“孟警官,到楼上坐坐。”
“学生宿舍一屋脚臭,比看守所都不如。我就不去了,还得回岭西。”
孟辉作为省公安厅的中层干部,开车送了上百公里,让侯海洋心生感动,无形之中拉近了两人关系。他站在车前,道:“孟警官,非常感谢。”
“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再谢就生分了。走了,到岭西来找我,好让我过过嘴瘾。”孟辉隐隐发现自己虽然时刻想着要重回光明,可以用正式的身份出现在亲朋好友面前,但当这一天到来时,他时刻能感受到黑夜生涯在其身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睡梦中无数次与几位江湖大哥把酒言欢,无数次与一群人在夜色中匆匆行走,无数次提着刀在狭窄的巷道上死拼,无数次被毒贩生死考验。
黑夜与光明在其内心深处纠结在一起,侯海洋是联系过去和现在的一个重要的安全见证,既不会将他带入黑暗生活,又能让他不至于与漫长十年彻底隔绝。因此,孟辉与侯海洋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特殊感受。
送走孟辉,恰是晚自习放学时间。侯海洋脑子里想起在岭西第一看守所的日日夜夜,心里万生感慨,慢慢地朝操场走去,进行晚间的例行锻炼。
在操场边,刘沪和晏琳在散步。怀有身孕的刘沪心情纷乱如麻,低头走着,不停地踩枯干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晏琳安慰着闺中密友,眼光不停地朝着左侧门看去。整个星期六晚上,她都没有看见侯海洋伏案读书的身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颇不踏实。终于,一道车灯刺入学校,看到这道灯光,晏琳预感到侯海洋在车上,便停下来,瞧着车灯处。
果然,侯海洋从车上走了下来。
刘沪发现晏琳止步不前,跟着停了下来,道:“你在看什么?”
晏琳掩饰着道:“没有看什么。”
刘沪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侯海洋,道:“晏琳,你入网了。”
“入什么网?”晏琳明知故问。
刘沪指了指朝操场走过来的侯海洋,道:“你对侯海洋太关注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就是陷入情网。”
晏琳看着车灯下修长矫健的身影,略为失神,没有肯定,亦没有否定。
刘沪在323厂五人里面,成绩一般,最有艺术气质,她用忧郁的声音轻轻地哼起了张学友的《情网》:“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迫不及待地张望,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
晏琳被歌曲感染,整个晚上都在轻声哼唱这首风靡校园的《情网》。早上起床,下意识又哼起这首歌,“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吃过早饭,晏琳正欲前往教室,在三楼走道上听到小车喇叭声,她习惯性地认为是来找侯海洋的车,心道:“侯海洋到底是什么人,经常有开小汽车的朋友到复读班。”
走到楼下,却见父亲站在一辆桑塔纳前面,晏琳惊奇地道:“爸,你怎么来了?”
晏定康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倔强地根根直立,和传统知识分子形象颇有差异,更像是军队教导员。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问:“这么早就要上课?”
“这是早自习,还有一个小时才上课。”
晏定康将手里提着的小包递给女儿,道:“你妈做的肉末豇豆,我等会要到市政府开会,中午过来接你吃饭。”
晏家的肉末豇豆曾经无数次在学生寝室引起抢食的狂潮,晏琳将口水咽了下去,道:“学校门口有一家烧鸡公,味道不错,我把刘沪、孔宪彬几人叫过来,宰老爸一顿。”
晏定康道:“今天不吃烧鸡公,到办事处吃饭。”
晏琳看着身旁的小车,道:“爸,你坐小车来开会,莫非真的是传言变成现实,当官了?”前一阵子,孔宪彬、刘沪等人都在说晏定康要当副厂长,晏琳压根不信,今天见到父亲居然坐着小车来开会,看来传言变成了事实。
晏定康笑道:“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官迷。我这个副厂长不好当,是个棘手活。算了,不给你说这些。中午你把刘沪、孔宪彬、小田等几个同学叫上,一起到办事处打牙祭。别家孩子都顾家,就我家小琳帮着同学宰老爸。”
晏琳听到父亲果然当了副厂长,高兴地道:“我相信老爸什么难事都能搞得定,我支持老爸当正厂长,绝对比涂厂长干得好。”
茂东地区自古民风强悍,传统风俗中,男人在家中很有权威,女人基本上处于弱势地位。323厂是三线工厂,它的情况与茂东传统略有差异,干部和工人主体来自沿海地区,厂里的耙耳朵随处可见。晏定康的家不算是耙耳朵家庭,相当民主开明,家庭成员个个都有发言权,所以晏琳说话很随意。
晏定康郑重地纠正道:“这话绝对不要在外面说,完全是给你老爸找麻烦。涂厂长德高望重,水平高,老爸比不上他。”抬头望了望女生寝室,道:“还有点时间,我到你寝室去看看,你说寝室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让我见识见识把女生变成沙丁鱼的地方。”
晏琳道:“你就别去参观了,还有女生没有起床。”
晏定康没有将自己的深意说透,道:“大冬天的,又不露胳膊露腿,再说我这种糟老头进女生寝室也无所谓。”
晏琳撒娇道:“爸,你才不是糟老头,从外貌看还是大龄青年,正是最有男人魅力的时候。”
晏定康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词?”
晏琳道:“这些词都烂大街了,还用得着学。”
晏定康道:“那你刚才的赞美是敷衍?”
晏琳道:“不是敷衍,是发自内心,我爸是最有魅力的。”
关系十分和谐的父女俩说说笑笑地上了三楼,来到寝室门口,晏琳先进屋侦察,再让父亲进了寝室。晏定康站在女生寝室,大有怀旧之感,道:“燕玲,在女生寝室我感到时光倒流,当初323厂初建时格外艰苦,干部工人统统睡大寝室,大寝室通常密密麻麻挤了四五十人,厂房、住房逐步建好后,大寝室才撤掉。你们女生寝室和当年工干的大寝室极为相似,只是多了些脂粉气,少了铁钢和机油味。”怀旧之余,他着实心疼,道:“这种环境会影响学习的,得想办法调整寝室了,你愿不愿意到办事处去住?”
晏琳反而宽慰父亲道:“前一届复读班高考成绩不错,这个寝室有七个考上大学。《陋室铭》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晏定康爱怜地看着聪明伶俐的女儿,道:“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窘境时寻找的自我安慰,天下做父母的都想为儿女创造更好的条件。以前没有条件,现在有条件了。”
晏琳道:“如果能去办事处,那肯定比在这里更好。”
晏定康道:“应该问题不大。”
晏琳道:“要把几个同学一起弄去。”
晏定康道:“那是当然,你一人住我还不放心。”
在寝室里站了几分钟,晏定康离去。
送走父亲,晏琳赶紧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将玻璃瓶打开,将肉末豇豆夹在早餐剩下的半边冷馒头里,肉末豇豆就如化学反应里的催化剂一般,让冷冰冰的馒头瞬间生动起来,美味异常。吃完剩余的半边馒头,她意犹未尽,再用筷子在玻璃罐子里夹出一些肉末豇豆,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直到玻璃罐子的肉末豇豆少了三分之一,才暂时收手。
教室里,晏琳将一张纸放在侯海洋桌前,转身回到自己座位。
纸条上写着数学新课的难点、问题以及五道习题。看罢纸条,侯海洋朝晏琳看去,恰好与其目光相遇,便点头致谢。
与侯海洋目光对视,晏琳没来由红了脸,脸颊一阵发烫。她随即想到一个问题:“我到办事处去住,就不上晚自习了,那么我与侯海洋见面时间就会减少很多。”
想到这一点,她又一是太愿意到办事处去住,宁愿挤在大房间。
她随即又想道:“应该把侯海洋吃去,让他也吃一顿美食。他长这么高的个子,吃这么少,肯定会饿的。”
中午,晏琳、刘沪、孔宪彬等人来到323厂驻茂东办事处。办事处距离茂东一中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323厂办事处主建筑是五层青砖大楼,外面有一个五百多平方米的大院子,每天早晚停有一辆来往于厂区和办事处之间的通勤车。办事处设有食堂、小会议室和客房,这些设施不对外,主要为323厂中层以上领导服务。
晏定康如今是分管办事处的副厂长,到了办事处自然就如回到家,甚至比回到家更有回到家的感觉。
办事处主任老梁早年在车间工作过,大多数时间一直在综合部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办事甚为圆滑,得知晏定康成为分管副厂长以后,以最快速度写了一份办事处工作汇报,放到了晏定康案头。他得知晏厂长要宴请女儿以及女儿的同学,高度重视,亲自到厨房作了安排。
晏琳等人来到办事处时,食堂已在单间安排了一桌,摆上两个凉菜以及花生米,因为晏定康没有回来,热菜在厨房备着,没有摆上桌。
晏琳问道:“这一段时间,你们和侯海洋都喜欢躲在围墙边,是搞什么阴谋诡计。”
反击刘建厂是瞒着刘沪和晏琳的,孔宪彬道:“我们男人的事情,女人别管。”
刘沪瞪着眼睛问道:“真的不让我们管?那我们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管。”
自从发现怀孕以后,刘沪一直郁郁寡欢,难道有一次笑脸,也不太愿意开玩笑。今天难得会说出怀孕前才会说出的话,孔宪彬心理十分高兴,夸张地求饶道:“当然要管,这是必须的。”
刘沪开了一句玩笑以后,即将去作人流手术的阴影又笼罩在心里,让她立刻就失去了笑容,脸阴了下来。
孔宪彬敏感地发现女友表情变化,心情也低落起来。
卤猪头肉晶莹剔透,惹得田峰喉咙上下移动着,不停地咽口水,他建议:“晏琳,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动这盘猪头肉,实在受不了这个香味。”
在茂东复读班里,323厂子弟经济相对宽裕,只是食堂伙食团实在不敢恭维,加上学习压力太大,弄得个个饥肠辘辘,如才从看守所出来一般。
晏琳道:“那我们就先吃猪头肉。”
几人下筷如飞,转眼间猪头肉见底。办事处主任老梁走了进来,见几个小辈正在狂吃大嚼,笑道:“慢点吃,后面还有很多好吃的。”
晏琳道:“梁叔,饿得不行,先吃点垫肚子。”
老梁和蔼地道:“梁兵读高中时,一顿能吃一斤挂面。你们先吃点,我让食堂再砍只卤鸭子。等晏厂长来了,再上热菜。”
晏琳道:“梁叔,我爸去开什么会,还没有结束?”
老梁道:“我们厂是三线厂,建厂时要备战,工厂都建在山沟沟里。如今和平和发展是世界的两大主题,工厂继续留在山沟沟就没有必要,部里也支持搬迁。厂里一直想搬到城郊来,与茂东市谈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晏厂长在去年就调到搬迁筹备小组当副组长,如今就由晏厂长与茂东市谈判。”
323厂有医院、电影院、幼儿园、小学、中学、技校、食堂、篮球场、商店、菜市场、餐饮店等,不用进城,在家属区里就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但是,单独一个厂的服务能力毕竟有限,厂里从领导、工人到家属都有搬进城的愿意。特别是1992年以后,市场和计划都成了手段以后,323厂效益不停下滑,不管是从生活还是工厂发展来看,搬离山沟沟都成了必然选择。
晏琳道:“这是双赢的好事,地方上为什么不同意?”
老梁大摇其头:“地方的人都是土八路,听说厂里要几百亩土地,就如要割他们的肉。他们还把厂里当成了唐僧肉,恨不得咬下一大块。”
一番话,激起了孔宪彬等人对茂东市领导的愤恨之情,纷纷举例证明茂东市领导有多土老帽,皆有指点江山的激情,但是卤鸭子端上桌后,便顾不得听老梁啰唆,全神贯注吃鸭子。
卤鸭子被消灭了一半时,晏定康带着驾驶员和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晏定康脸色严肃,进门以后见到女儿和她的同学,勉强挤出些笑容,道:“你们都饿了吧,别搁筷子,赶紧吃。”
老梁道:“晏厂长,来瓶酒?”
晏定康用手搓了搓脸颊,道:“不用,下午涂厂长要过来,还得和市政府继续谈。”
老梁道:“既然茂东不愿意给土地,要卡我们的脖子,我们干脆搬到岭西去,我听到些风声——”晏定康猛地回过头,朝着老梁摇头。老梁自知失言,赶紧闭嘴,道:“我去厨房看菜,你们先吃。”
岭西市工业园区近期加紧在和323厂接触,希望323厂能搬到省级工业园区,园区主任熊大伟三次秘密来到厂里,与厂领导谈得很详细。323厂在茂东三十多年,厂里与地方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搬迁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要下搬到岭西的决心谈何容易。厂里高层多次讨论过搬迁之事,制定了两套方案,留在茂东城郊为第一方案,在岭西工业园区为第二方案。
两套方案对外严格保密,老梁是办事处主任,消息灵通,知道岭西工业园区抛来橄榄枝之事。
晏定康心里压着事情,匆匆扒了几口就放下碗,到楼上休息。
办事处大楼有五层,第五层是中会议室、小会议室、库房和几个套间,套间皆是两室一厅一厨,以前交通不便时供厂领导使用。现在厂里小车多起来,从厂里到市区很方便,这些套房基本上空置。如果323厂真要搬到岭西,茂东办事处职能就要大大弱化,更用不了这么多套房。
晏定康逐一查看房间,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弄两个套间,让五个读复读班的子弟全部住进来。在茂东一中读应届时,每个寝室住八到十个学生,家长尚能接受。如今复读班寝室挤了四十来个人,有能力的家长实在不愿意儿女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和学习。
老梁陪着晏定康查看房间,敏锐地猜到了其意图,主动道:“晏厂长,平时涂厂长到办事处来,都住在五楼大套间,四楼几个小套间至少有两三年没有人住过,纯粹是个摆设,实在可惜了,是不是让孩子们住两间?”
晏定康暗自感叹:“老梁当真善于揣摩领导意图,我只是随便看看房间,他就准确地猜到了我的意图,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想上楼他就递梯子,想喝水他就端杯子。”他暂时没有接过老梁的话茬,背着手把几层房间全部看完,道:“我休息一会儿,两点半钟涂厂长要来,你提前十分钟叫醒我。”
两点半,323厂涂厂长准时来到了办事处,与晏定康在办公室关门密谈后,再到茂东市政府。市政府正在开市长办公会,他们等到近一个多小时,市长办公会才结束。见到市长,谈了十来分钟,市长阐明了主要观点便将此事推给了分管副市长。涂、齐两位厂长与分管副市长谈了四十分钟,双方都没有让步,只能约好下次再谈。
涂、齐两人下了楼,对视一眼,晏定康低声道:“刘主任还在等我们,去不去?”
涂厂长回望着茂东市政府大楼,沉吟半晌,伤感地道:“留在茂东是第一方案,可是他们这个态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应该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我相信经过阵痛以后,厂里大部分人会感谢今天的选择。”
晏定康道:“涂厂长,我支持你的决定,张部长曾经在岭西战斗过,去年我们去他家拜年时,他曾经提过既然要搬,为什么不搬到市场发育更好的岭西。”
涂厂长道:“上万人的大搬迁,这个决心不好下啊。”
晏定康道:“既然下定决心搬,到茂东和岭西区别不大。”
涂厂长咬着牙,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再回头看了看市政府大楼,道:“到岭西,找熊大伟,看他是什么态度。”
小车直奔岭西,刚进入岭西城郊,见到公路上停着一辆小车,省工业园区常务副主任熊大伟站在小车边。323厂小车停下来后,熊大伟高声道:“涂厂长、晏厂长,大伟代表工业园区欢迎你们。”他张开双臂,与涂厂长和晏厂长分别来了一个热烈的熊抱。
两辆小车直抵开发区办公室,在小会议室打着一条标语:“热烈欢迎323厂落户省工业园区”。几个身着制服的年轻女子殷勤地泡茶、递烟、削水果。
涂、齐两人在茂东与岭西遭遇完全是冰火两重天,谈判还没有开始,感情的天平已经偏移。一个改变323厂近万人命运的决定,在看似偶然中被决定。
被迫进入市场经济的大潮,技术力量雄厚但是市场意识薄弱的三线厂,必然会遭遇到寒流。根据自身条件寻找合适的发展途径和生存之道,是摆在323厂领导层面前的迫切需求。从这个角度来说,搬迁是一种必然。
在323厂领导摇摆不定时,熊大伟代表工业园区进行了强力公关,顿时使323厂领导心中天平不可逆转地偏离原来的计划。从这个角度来说,搬迁到岭西也算得上偶然。
人的力量并非万能,但是用得好就很管用,熊大伟的主动热情成为撬起地球的支点。
吃过夜餐已是晚上十二点,涂、齐两人被熊大伟安排在新建的金星大酒店,这是岭西少有的五星酒店,装修得金碧辉煌。两人在落地窗前看着流光溢彩的省城,久久不语。
过了良久,两人坐回在沙发上闲聊,涂厂长问道:“老齐,今年征兵工作开始了,厂里的名额有几个?”
323厂家大业大,每年都有一批子弟高中毕业,少部分考入大学,很多成绩一般的子弟变成待业青年,当兵是改变命运的一种方式。晏定康道:“去年我们给市武装部支持不小,今年当兵的名额比去年多了五个。”
涂厂长揉着太阳穴,道:“明天与熊大伟谈判时,入学、当兵、就医等问题都要谈。”
第二天,两人回到茂东,在茂东市区见到不少穿着新军装的年轻人。
由于xz比内地冷,到xz的新兵比普通新兵要提前前往部队。
包强穿了一身没有帽徽和领章的新军装,和刘建厂等人一起走进餐馆。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工厂子弟来说,就算他们变成了社会人物,解放军仍然在心中留下神圣位置。身边伙伴成为解放军,刘建厂等人嘴里不停地嘲笑这事,可是在包强临行前还是特意安排一场浓重的送行酒。
六人喝了五瓶白酒以后,醉醺醺地离开餐馆。包强喝酒后必然乱性,因此被刘建厂限制喝酒,只与每人碰了五个小杯,可是这几小杯酒仍然让其头脑发热、眼充血丝。
刘建厂等人在街道上已经建有恶名,餐馆老板只得自认倒霉,眼睁睁看着血汗钱被一群杂皮吞没,心气难平,在大厅里不停咒骂。
大厅里坐着一个酒店老板,曾被刘建厂等人强拿过几瓶好酒,大有同仇敌忾之心,愤而拍桌,道:“现在是什么**世道,杂皮居然还可以当兵,让不让老实人活命?”
此话如同火星,点燃了邻近几桌素不相识的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骂起当今社会上的不平事。
《岭西日报》记者王辉抽着烟,听着众人痛骂,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暂时没有精力理睬此事。
记者刘瑞雪倒是兴致颇高,凑过来道:“头儿,这事如果深挖,说不定会有猛料,我们是否跟踪一下?”
王辉用手抚了抚头发,使其遮住日益光亮的头顶,道:“价值倒是有,只不过我们另有要务,抽时间搞这事会冲淡主题。我们再到宣传部走一趟,核实矿难情况。”
王辉、刘瑞雪、杜成龙三人皆是《岭西日报》记者,王辉是组长,刘瑞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杜成龙是摄影记者。近一年来,他们三人扎扎实实做了些工作,揭露了两起地方上的黑幕,在圈内声望鹊起。这一次跑茂东巴山矿难颇不顺利,茂东位于偏僻山区,从领导到普通干部的思想观念都停留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对新闻记者有一种天然抵触情绪。而且那里的矿老板财大气粗,手腕通天,形成严密的保护网。他们深入巴山县以后,受到严密封锁,跑了几天而一无所获,回到茂东市后,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联系了市委宣传部。
王辉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图,递给刘瑞雪,道:“矿老板叫刘清德,巴山有个刘部长叫刘清材,还有个局长叫刘清福,官与商,搭配得还真是好,难怪我们啃不动。”
刘瑞雪开玩笑道:“清字辈分比我要高一辈,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我们老刘家真是人才辈出。”
到了市委宣传部,宣传部副部长李元昌照例客客气气,泡好茶,拿好烟,留下漂亮女同志陪着三人,然后出去打电话。几分钟后,李元昌笑容可掬地道:“侯主任,你稍等,安监局领导一会儿就过来向你汇报工作。”
等了十来分钟,王辉身上的传呼响了起来,是报社副总办公室的号码。李元昌道:“侯主任,要回电话吗,到我办公室吧。”
此时此刻接到报社领导电话,王辉预感到这次采访估计就要到此为止,他来到宣传部领导办公室,给副总编回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王辉脸色变得很难看,暗自骂娘。
李元昌在门外等候,等到王辉走出办公室,将香烟递了过去,道:“侯主任,等会儿安监局有个通稿,呵呵,地方的事情不好整,发展才是硬道理嘛,很多事情要一边发展一边规范,还请侯主任多担待。”
王辉想将矿难盖子揭开,可是报社副总说出了“我是茂东人,在地方上还得仰仗这些领导,他们开了口,我也不好回绝”的大实话,他只能捏着鼻子同意采访到此为止。
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可是记者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而是受到各种利益群体的束缚。通过王辉的直觉,他相信报料人所说“死了七人”是事实,但是如果再深入采访下去,就驳了副总的面子。从私人关系来说,副总是多年好友,从工作关系来说,副总极有可能在一两年内成为老总。王辉想让自己成为社会良心,在成为良心之前必须考虑到生存。为了生存,良心暂时可以放一放,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千古名言深入人心。
等了半个多小时,茂东安监局领导终于出现。在小会议里,王辉见到了《岭西晚报》《岭西都市报》《岭西法制报》的记者,大家喝茶抽烟,说说笑笑,气氛轻松。刘瑞雪悄悄凑过来,道:“他们要送信封,要不要?”王辉没好气地道:“为什么不要,不要白不要。”
拿到安监局通稿以后,大家都没有采访兴趣。
除了王辉有些沮丧外,刘瑞雪和杜成龙得到一个厚厚信封,倒是心情不错。
开车回岭西,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大群人堵住了前进道路,人群中爆发出打斗声,摄影记者杜成龙对突发事件最为敏感,不等王辉安排,已经端起了相机。
十字路口一群人正在混战,打斗的一方居然就是在餐馆遇到的几个地痞,穿着新军装的年轻人在混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王辉对这个新军装印象挺深,心道:“地方武装部门最怕就是政治退兵,政审比体检和学历审核更加严格,这个新军装是杂皮,绝对劣迹斑斑。你们要封矿难的盖子,我就揭露另一个阴暗面。”
相机咔嚓地照着,打架过程被全程记录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战场上,没有人注意有个相机在外面窥视并记录现场。
激战正酣时,跑来三个警察,打斗者一哄而散,钻进人群之中,转眼间十字路口就剩下三个警察和不肯散去的围观者,地上一片烟头、果皮。
杜成龙兴奋地道:“头儿,茂东的人战斗力超强,打架野蛮,够刺激。”
王辉道:“茂东是袍哥的重要基地,当年武昌起义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清廷为了镇压保路运动而将兵力调空,保路运动就有不少袍哥在里面活动。”
杜成龙回想着战斗场面,道:“照片精彩,不用太可惜了。”
王辉在茂东憋了一肚子气,对茂东印象直线下降,他扇了一句阴风,道:“《岭西日报》肯定不会用你的照片,但是晚报和其他报纸就说不定了。用不用的关键在于提炼,这次打架就有与其他流氓群殴不一样的地方,里面多了一个穿军装的新兵,这个新兵和社会流氓打群架,到底是如何政审的,这里面文章很多。”
杜成龙是新记者,他只想到了“打架”的题材,还没有形成深挖新闻背后新闻的思维习惯,得到老油子王辉指点,顿时茅塞顿开,在车上不停地打电话。岭西有句古话,叫作“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王辉小组在茂东采访矿难受阻,对茂东当局不满,在街上两次偶遇了穿着新军装的包强,于是包强遭殃。
一天后,茂东市委书记王淼桌上摆了一份晚报,上面有新军装包强打架的特写照,上面记录了一天之内吃霸王餐以及打架内容,最后点出主题,这种有劣迹的人是怎样通过政审的?
王淼是年初才上任的市委书记,踌躇满志,锋芒毕露,他将报纸摔在桌上,让办公室将市人武部部长陈大川请到办公室。
“陈部长,看到报纸了吗?影响极坏,必须严肃处理。”
人武部部长陈大川是资历深厚的转业军人,在部队上任过正团职干部,他匆匆看过报纸,头上青筋暴起,道:“王书记,我马上追查此事,如果在政审中有猫腻,决不姑息。”
王淼语气咄咄逼人,道:“如果发生了政治退兵事件,谁来承担责任?”他稍放低了声调,语重心长地道:“老肖啊,解放军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作为地方人武部门,必须要将最优秀的子弟送到部队,你是市委常委、人武部部长,肩上责任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以后,陈大川强压着怒火,进了小车后才开始发作,对车上随从人员道:“你回去通知几位副部长,二十分钟后到小会议室开会,不管是谁,都不准请假。”
陈大川之所以恼怒,一方面是被市委书记批评,另一方面在于地方武装部即将面临新的改革,他自己面临着新选择。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愿意给市委书记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
建国至今,武装部的名称发生了多次变化,多次从现役转为地方,又从地方转为现役,其主要任务和职能没有变化,包括负责辖区内民兵、预备役工作,军事器材、装备的看守,征兵,军转安置等任务,今年开始,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地方武装部将于近期转入现役。
陈大川当了二十来年军人,军队情结极重,他想趁着这股东风重新回到现役。
茂东市人武部会议结束以后,陈大川又将所有中层干部叫到办公室训话,将十来个中层干部骂得狗血喷头。
随后,人武部和市监察局组成了联合调查组,首先到世安机械厂进行调查,其次到附近街道和派出所进行调查,再走访了居委会和复读班。包强在街道上算是名人,劣迹着实不少,调查组很快就形成了五页调查材料。
包强恶迹见报的第二天,在人武部会议室召开了有市公安局、市监察局、接兵部队领导和镇街武装部参加的大会。会上,市武装部长陈大川沉着脸,重重地将报纸和调查材料拍在桌上。
得知报纸内容,接兵干部们面面相觑,许连长脸色变得惨白。
急风暴雨般的整顿以后,包强的新军装被收了回去。办事处人武部门、派出所被追责,办事处人武部长被调到最偏远的镇上工作,派出所所长直接免职。接兵部队干部向市武装部作出书面检讨。
儿子包强的新军装被收回以后,谢安芬感觉坐了一趟过山车,从希望的顶点一下就坠落到了绝望的低谷,她甚至都懒得追打包强,面无表情到摊点卖肉,收摊回家后就躺在床上,不吃饭,不准开灯。
包大国在家里一贯不说好歹,这次终于被激怒,提着粗大的擀面杖满街去寻包强,不停自语道:“老子要打死这龟儿子,打死这龟儿子。”
自从被脱下军装,包强就没有回过家,天天窝在刘建厂的青工宿舍里面。脱下军服以后,受到了结拜兄弟们短暂嘲讽,随即他就将此事丢在了脑后,当兵是老娘的理想,不是他的理想。他只是不敢公然反对老娘,此时木已成舟,他要跟着刘建厂混江湖。
小时候,谢安芬听从了邻居建议,让包强每天写日记,这一段让包强苦不堪言的经历,居然让他养成了偶尔写日记的习惯。他趁着父母上班之际,回家取了衣物和藏在隐秘角落的日记本,写了一句话:“我不当兵,要用青春、热血加上砍刀,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江湖。”
写完这段话以后,包强将笔记本藏了起来,继续离家出走,闯荡江湖。
吃猪大肠,喝岭西高粱酒,他酒量浅,两三小杯便喝醉,倒头就睡在乱如猪窝的床上,包强恍然间觉得这就是属于自己的江湖生活。
晚上七点,新闻联播准时开始,刘建厂独自回家,闻到满屋酒气,他将窗户推开,冰冷的空气猛地透了进来。他拉开桌子,拿出使顺手的砍刀,道:“起来了,晚上去收点钱,这一段时间手头太紧了。”
以前,包强是学生,跟着刘建厂一起混江湖,最多在一起打架喝酒、唱歌跳舞,没有做过真正业务。离开复读班后,他开始跟着收钱。后来要当兵,便不再继续做业务。如今军装被脱了下来,自然又得重新开始做业务,否则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团体。
一行人带着砍刀、匕首,前往距离茂东一中很近的几个摊点。
顺利收了两个摊点的保护费,包强突然看见一个复读班的老熟人,他对刘建厂道:“建哥,前面那个人叫田峰,323厂的人。我那天晚上被偷袭,他肯定算是一个,手机也就是那天晚上掉的。”
刘建厂黝黑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道:“男人就要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否则混什么社会。别来虚的,上去揍人。”
田峰正在弯腰挑选笔记本,听到身后急促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包强和一个身材粗壮的年轻人正朝自己奔来,他见势不对,扔下笔记本就跑。
从侧面又奔来一个光头,伸手抓住田峰衣领,举起拳头就打。田峰眼见着就要被包围,他如老鼠一样猛地往下蹲,来了一个金蝉脱壳,将外衣留给光头,一溜烟地朝另一侧的小胡同钻去。
包强追了几步,只见田峰在前面飞奔,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影子。
刘建厂慢悠悠地走过来,道:“这个娃儿还挺机灵,见势不对,赶紧撤退,跑得还快。”包强道:“他的绰号就叫田鼠,是孔宪彬和侯海洋的跟班,他肯定要跑回学校,我们到南桥头等他。”
刘建厂道:“包皮,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跟学派纠缠不休,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刚才打了他几拳,教训一顿,够了。”他所说的正事,就是到小摊贩处收保护费,他们没有产业,又要吃香喝辣,只能加倍辛苦地办正事。
包强有些摸不到头脑,前一刻还让快意恩仇,怎么下一刻又变成别跟学派纠缠不清。他觉得刘建厂变脸很快,有些陌生了。
复读班,侯海洋正在专心学习,每有心得时便会心一笑,苦思不解时则皱起八字眉毛。孔宪彬从后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道:“田峰在外面被包强带人打了,包强那几人还在外面。”侯海洋闻言慢慢合上书本,道:“他们欺人太甚,我们只能自卫还击,到小操场细谈。”
在小操场上,侯海洋、孔宪彬、田峰、蔡钳工、洪平、李杰聚在一起。田峰眼睛被打成乌黑的熊猫眼,鼻子上还塞着餐巾纸。孔宪彬道:“他们应该还在南桥头那一带,我们干不干?”
侯海洋断然道:“如果我们不反击,恐怕这种事情还要来一回。按照原计划,大家花十分钟时间准备,然后分头出东侧门,在北桥头集中。”
回到寝室,侯海洋换上回力球鞋,穿上厚绒衣,带上护腰和护膝。
厚绒衣、护腰和护膝这三样东西相当于古代军队的铠甲,对砍刀匕首有一定的防护能力。为了打好这一架,孔宪彬、田峰和蔡钳工都自行配备了相应的防护,洪平和李杰经济不宽裕,两人的防护装备就由侯海洋提供。
将短棍藏在厚绒衣里,侯海洋镇定地走出东侧门。
在桥头等了一会儿,孔宪彬、洪平等人陆续出来。
侯海洋道:“六人打六人,我们没有人数优势,进攻一定要突然,行动要坚决,决不能让刘建厂等人有喘气的机会。你们怕不怕?”
孔宪彬等人紧张得直冒冷汗,脸上表情僵硬。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加上大家一腔青春热血,都不愿意当孬种,没有人承认惧怕。
侯海洋继续道:“按照我们多次演练的动作展开,胜利绝对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洪平、李杰,渔网准备好没有?”
“没有问题。”洪平将渔网放在一个小袋里,如何放渔网经过了研究,临战时,拉开来就可以撒出去。
“田峰,辣椒水准备好没有?”
田峰手里提了一个大号喷枪,里面灌满了辣椒水,他扬了扬喷枪,没有说话。
侯海洋道:“大家出手要有分寸,专打手脚,尽量避免要害部位,出了命案或是重伤,公安会高度重视。”他强调了一句:“最后一句话我说。”
孔宪彬道:“一定要说最后一句话。”
侯海洋道:“一定要说,否一则他们不知道是谁出手,说不定还要来找复读班的麻烦。”
孔宪彬道:“既然要说最后那句话,为什么要蒙脸?”
侯海洋道:“能少惹麻烦就少惹,我来说最后一句话,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不用牵涉太多人。”侯海洋并不想惹事,可是摆脱不了纠缠,便准备大干一场。
检查了战前准备工作,六个复读班学生戴上了帽子,田峰在前面带路。他们每个人还准备了一个遮脸的口罩。
茂东深秋,气温降得很快,寒风从街上吹过,发出呼呼的响声。人们都愿意窝在屋里,或是裹着厚衣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是围着带烟囱的小火炉喝小酒,没有特殊事情不会在街上闲逛。正因为此,刘建厂选择这个时间去收几个硬骨头的保护费,天冷人少好下手。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螳螂捕蝉,还有几只胆大的黄雀躲在后面打黑棍。
面对刘建厂等人亮出的雪亮砍刀,守着小店艰难度日的老板最终屈服,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保护费。在第四家顺利拿到钱以后,刘建厂等人神情轻松起来,走出门开始打打闹闹。
小店前面的一段路接连两盏路灯坏掉,侯海洋等人藏在街角灌木后面,将从远处走来的刘建厂等人看得一清二楚。
敌明我暗,有心算无心,绝好的伏击机会终于来到。
侯海洋镇定地观察着刘建厂的动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身边几人的呼吸隐隐地有些急促。
刘建厂走在最前面,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北风吹来,灌木轻轻晃动着。他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停下脚步,一张渔网已经从天而降。
洪平使出吃奶的力气收紧渔网,将刘建厂死死缠住。刘建厂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没有来得及抽出来,渔网已经缠在身上。他用力抽出右手,想去摸身上的砍刀。无奈渔网缠得太紧,他行动不便,还没有抓到砍刀,已经被人连拉带踹摔倒在地。
洪平被刘建厂等人砍过一刀,此时有了报仇机会,自然不会客气,抬脚猛踢刘建厂,为了不让刘建厂拿着刀,又不能踢得过狠导致重伤,这几脚都直奔刘建厂右手而去。
麻脸还在愣神时,鼻子挨了一拳。这一拳极重,打得他双眼直冒金花,头脑中如跑过火车,轰轰直响。随后麻脸腹部接连挨了两拳,连对手体态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就被打得失去还手之力,抱着肚子倒地**。
包强脱下军装后,开始正式参加真正业务,没有想到拦路遇到“剪径者”,他胆子最小,被袭击后拔腿就跑,一直到跑不动为止,才停了下来。
瘦高的大刘狂舞着砍刀,朝着同样瘦高的孔宪彬冲了过去。砍刀足有三四十公分,短棒不易抵挡,孔宪彬见势不对,急喊:“喷,喷。”田峰原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到了街头大混战时,双手端着喷水枪,手脚僵硬不会动作。
侯海洋三拳两脚打倒麻脸以后,冷静地观察着局面,他见孔宪彬危险,从侧面迂回过去,举着短棍对着瘦高个子手腕猛敲过去,只听得咣当一声响,砍刀掉落在地上。
田峰这才回过神来,举着喷枪朝大刘脸上喷去。大刘脸上被喷了一脸辣椒水,刺痛难忍,狂呼大叫时,小腿被孔宪彬狠狠敲中了一棍。
战斗呈现着一边倒的态势,刘建厂和小刘被渔网缚住,躺在地上拼命挣扎。
大刘双眼被喷了辣椒水,捂着眼睛,欲夺路而逃。孔宪彬追上去,对着其小腿猛敲几棍,将大刘打倒在地。
麻脸正想爬起来,小腹被重重踢了一脚,又软倒在地。
光头后背被抽打了好几棍,挥舞着尖刀,冲出包围圈。他在路上摔了一跤,爬起来不要命地逃跑。
侯海洋从田峰手里拿过喷枪,依次朝躺在地上的刘建厂等人脸上喷去,刘建厂和小刘被渔网缚住,根本无法躲避,只能闭着眼,等着被喷水。麻脸最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肚子上被再踹一脚,正在骂时,脸上迎来一阵烈火一般的辣椒水。
整场战斗持续时间很短,不到两分钟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