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听到一些风声,朱民生这是搞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洪昂如果真的需要调整,也应该放到常务副市长这个位置上去。现在把洪昂放在政法委书记位置上,却又不任公安局长,没有多大的意思。”周昌全的声音从一百多公里以外传来,特别清晰,他在侯卫东面前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自从调离了沙州市委书记的岗位,周昌全说话的方式就不知不觉在发生着变化,其他人或许意识不到,侯卫东作为他的专职秘书,却是很清楚地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异。在当沙州市委书记时,周昌全是主政一方,掌控着全局,说话办事很是稳重。到了省里以后,位置高了,距离远了,他在侯卫东面前说话很直率,以前需要意会的事情,他往往直言道破。
侯卫东问道:“听说市委秘书长这个位置还没有人选。”
周昌全马上就道:“你想去?当市委的总管,以你的情况,陷入沙州市委的是是非非之中,未必是好事。至于市委秘书长的人选,沙州就是这么一点大的地方,其实很好猜,朱民生与省委副书记朱建国走得近,朱建国与原来的市政府秘书长蒙厚石是老同事,谁接蒙厚石的班,谁就是市委秘书长的人选。”
侯卫东不知道周昌全是听到了风声还是纯粹推测,放下电话,不禁有些出神。
过了一个多小时,周昌全又将电话打了过来:“卫东,在县委书记岗位上苦干两年,只要把胜宝集团的事情做好,有了实实在在的政绩,就是以后进步的基础。”
侯卫东听到周昌全声音有些兴奋,试探着问:“是不是胜宝集团的事落实了?”
“卫东很聪明,一猜就中,刚才樊胜德在我办公室,明确表示将胜宝集团落户在沙州市成津县。只要胜宝集团顺利投产,成津县的GDP和财政收入都将很快赶上益杨县,这就是你最大的政绩,何愁将来没有好的发展?”
听到侯卫东说了感谢的话,周昌全哈哈笑道:“我看人是比较准的,用人也比较挑剔,如果你是阿斗一样的人物,我肯定不会扶持你。胜宝集团能够最终落户成津,是多方面因素的综合作用,我的推荐只能算是助力。不过胜宝集团在土地上提出比较高的要求,这对你来说是对你执政能力的考验。”
侯卫东当过益杨开发区主任,具体征过土地,对周昌全的提醒他并不是很在意,道:“周书记,什么时候到成津来看看小侯?县里在竹水河上游开发了一个桃花源。”
周昌全没有拒绝,问道:“成津有没有运动场?我现在开始打网球了,毕竟年龄不饶人,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得加紧锻炼。”
挂了电话以后,侯卫东把谷云峰叫到办公室,道:“县里有没有网球场?”
谷云峰挠了挠头,道:“我只在大学看见过有人打网球,在成津会打乒乓球和羽毛球的人不少,就是没有听说有人会打网球。”
侯卫东道:“成津地处内陆山地,县城里医疗条件、居住条件以及体育设施、文化生活等方面,与大城市相差得太远。我们要慢慢增添一些设施,让客商们能够来,而且能够住得下来。”
谷云峰笑道:“以前成津有不少小歌厅、小卡厅,很受客人欢迎。”
“你啊,视野不够开阔,还拿那些小歌厅、小卡厅来说事。县委小招待所的改造要提上议事日程,成津最起码得有一个三星级酒店,这样才能符合发展的潮流。”被侯卫东批评一句,谷云峰心里反而觉得很实在,静听侯卫东的下文。
“三星级酒店还有一个操作过程,目前还有一件比较急的事情,尽快修一座网球场。网球场的建设档次要高,平时可以对外开放。”
谷云峰听得很仔细,琢磨道:“平时可以对外开放,里面的意思就是有的时候就不能对外开放,显然是领导要来打球。”
“老城区四处都是房子,没有好地盘了,这个网球场最好建在新城区,与温泉度假村结合起来。”
“你这个想法很不错,你去跟水平说说这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网球场建起来。”
在沙州,地热比较丰富,南部新区的脱尘温泉经过不断建设,已经号称岭西最好的温泉。侯卫东来到成津以后,就依葫芦画瓢,请了地质队来勘探,果然在新城区一带发现了品质很高的温泉。
在成津,很多人都到脱尘温泉去泡过澡,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关于开发成津温泉的提案和建议也不少,只是他们没有拍板的权力,此事也就只能说一说。而侯卫东想到了这个问题,手里又有权,因此在成津开发地热便异常顺利地推行了下去。当成津新城区提出要建温泉以后,脱尘温泉老总水平拽着南部新区党委书记高健两次来到成津。
成津原本就招商困难,如今脱尘温泉的水平董事长带着真金白银来搞开发,侯卫东岂有不同意之理。可是为了显示成津温泉的稀缺与珍贵,与水平见面时,他没有立刻答应此事。在高健的斡旋之下,县政府才与水平签订了开发协议。
得到了侯卫东认可,谷云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水平打了电话,道:“水总,我刚从侯书记办公室出来,他让我给你商量个事。”
水平正和高健在一起泡澡,道:“谷主任,你千万别客气,尽管吩咐就是。”
听说县里要求在温泉城中修一个高档次的网球场,水平随口就道:“成津有没有人会打网球?修成以后别晒太阳。”
谷云峰听到水平话里有几分轻视成津的味道,就有些不快,道:
“现在没有人打网球,并不意味着以后就没有人打,我们看问题还得有超前眼光。”
也不知高健说了句什么,水平就笑道:“多谢谷主任提醒,我这就找人设计。”
水平将电话放进盘子里,道:“高主任,现在领导都流行打网球?”
高健很舒服地躺在水里,道:“所谓上行下效,现在省里领导开始流行打网球了,我估计这股风很快就会吹到市里。侯卫东不是一般人,他嗅觉比你和我都要灵敏,照他的话做,不会错。”
这时,水平的电话响了起来,在一旁的女服务员又将托盘拿了过来。他一看是侯卫东的电话,恭敬地道:“侯书记,我是水平,您别跟我客气,有什么就吩咐一句,水平赴汤蹈火都得办好。”
电话里传来侯卫东很平和的声音:“刚才谷主任把事情跟你说了,我提两点要求,一是档次要高,你到省里去看一看,省体育馆有网球场,按那个标准建设,二是要隐蔽一些,又能够直通小车。”
“放心,侯书记,我明天亲自到省体育馆去学习。”
侯卫东道:“交给水平老总的事情,放心,以后这事我就不过问了。”对于侯卫东来说,修网球场确实是小事,给水平打了电话以后,他心思又回到了胜宝集团上面。
若是在几年前,侯卫东说不定马上宣布这个好消息,此时他很是沉稳,将胜宝集团前前后后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又让计委的同志找来了相关的法规政策,关上门,认认真真地进行了学习。
第三天,当市政府通知成津县党政一把手到市政府开会时,侯卫东已是心里有数。
两辆小车在市政府大院停下,蒋湘渝走到侯卫东身边,脸带喜色,道:“侯书记,大喜事,我刚才给杨秘书长打了电话,胜宝集团有意落户成津,今天刘兵市长专门找我们两人来谈这件事情。”
侯卫东道:“对成津来说这是喜事,对我们两人来说,这又是一次挑战。”蒋湘渝见侯卫东如此冷静,暗自惭愧,道:“我估计今天刘市长要跟我们交底,省、市应该都有具体意见。”
刘坤在会议室摆放资料,见侯卫东和蒋湘渝进来,不冷不淡打了招呼,见办公室小吕还未过来服务,口里含糊地念叨两句,就从茶柜里取出瓷杯子,泡上茶。
“刘科长,今天会议的主题是什么?”蒋湘渝主动与刘坤攀谈。
刘坤在昨天晚上拜访了秘书长杨森林,汇报了思想,同时提出要跟着杨森林到市委机关去工作,得到了肯定答复,因此心情还不错。只是每次看见侯卫东他就有深深的挫败感,他指了指蒋湘渝面前的文件袋:“就是这个议题。”
蒋湘渝打开文件袋,客气道:“刘科长还没有到成津来过,什么时候来视察工作?”
“岂敢,我就是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哪里敢谈视察两字。”刘坤还是不冷不淡的态度。
杨森林走进会议室以后,市长刘兵和另一位瘦高的中年人并排着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小会议室,后面跟着市计委主任江津、财政局局长季海洋、国土局局长俞平静等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
坐定以后,刘兵介绍:“今天有幸请到省计委副主任鲁军同志,大家欢迎。
“鲁军同志是我省矿产问题专家,他将站在更高的角度来谈有色金属矿。卫东、湘渝两位同志,成津即将承担省委、省政府交给的重任,这是一个非常宝贵的学习机会,如果有问题可以向鲁军同志请教。”
鲁军谦虚地道:“成津整治矿业秩序很有成效,在全省有名气,县上的两位同志才是真正的专家,我们一起交流。”
客套完毕,刘兵传达了省政府相关会议精神,严肃地强调纪律:“今天这个会是小范围的工作会,在这个会上,大家交流情况、研究问题、统一思想,为下一步与胜宝集团谈判定下基调。尽管今天参会的都是处级以上干部,我还是重申保密纪律,今天会上研究的事都与胜宝公司的谈判有关,大家没有宣传的义务。
“下面请鲁军同志给大家讲一讲全省矿产的现状与相关政策。”
等到掌声停下来,鲁军道:“我以前在岭西也工待过一段时间,谈不上专家,今天谈一谈国家的产业政策。我谈的问题不一定与胜宝集团有关,而是更宏观一些,希望具体负责的同志对有色金属矿问题有一个全局性了解。
“铅是人类从铅锌矿石中提炼出来的较早的金属之一。它是最软的重金属,也是比重大的金属之一……锌从铅梓矿石中提炼出来的时间较晚,是古代铜、锡、铅、金、银、汞、锌7种金属中最后的一种,锌金属具蓝白色,能与多种有色金属制成合金或含锌合金,其中最主要的是锌与铜、锡、铅等组成的黄铜等,还可与铝、镁、铜等组成压铸合金。铅锌用途广泛,用于电气工业、机械工业、军事工业、冶金工业、化学工业、轻工业和医药业等领域。”
他顿了顿:“从经济角度来看,卖原矿是不经济的,为促进资源型产品合理开发利用,省里的主导政策是抑制出口,更倾向于立足本地搞深加工,这就是胜宝集团到我省来投资的背景。按行业准入标准,凡是总投资五亿元及以上的矿山开发,必须要报国务院,因此,今天说投资只能是前期工作,等前期工作结束,还得国务院主管部门批准。”
侯卫东是第一次接触大型投资,暗道:“如今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以后的道路还很漫长,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鲁军随后讲了矿山开采中存在的问题:“……另外,由于多年无序开采,生态环境破坏严重,人、牲畜饮水困难,房屋出现了59个裂缝灾害点,大面积土地停耕,复垦难度大……”
等到鲁军讲完,刘兵点了侯卫东的名,道:“卫东书记,我看你一直在做笔记,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专家?或者说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由衷地道:“听鲁主任的讲话,胜读十年书。我的问题很多,一时间问不完,还得抽专门时间请鲁主任来讲课。”
鲁军就笑:“侯书记太客气了,省政府去年出台整治矿业秩序的文件,就数成津县能够顺利完成,成津班子的战斗力不一般。”
刘兵又点市国土局俞平静道:“平静局长,矿产是你主管,有什么意见?”
俞平静道:“鲁主任将矿产问题谈透了,我没有更多意见,只提一点,成津县以后在工作中要注意,采选企业必须依法办理采矿权证和各种相关手续,并在采矿权范围内按规划有序开采。一个连续的矿区,包含后期构造破坏造成矿体间断3000米以内,只颁发一个采矿权证,由一个法人主体实施开发。还有,刚才鲁主任讲过,关于铅锌矿有个行业准入标准,港商的投资必须符合这个标准。”
侯卫东道:“市局召开工作会以后,县国土局江晓波同志根据国家标准,结合成津实际,提出了成津县采矿行业准入办法,县里已经上报市政府。”
会议开到11点才结束,与会人员都发表了意见,总体来说此会开得很扎实,将沙州矿业问题谈得比较透。
侯卫东提前做过准备,更是收获不小。
会议即将结束时,刘兵严肃认真的神态才放松了下来,笑道:“今天在座的同志都不要走了,中午安排在沙州大酒店。各位要向鲁主任多敬一杯酒,借用卫东书记一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决策者保持头脑清醒,才能把事情做好,从这个角度来说,上午这个会议开得很有价值。其二,杨秘书长的任命已经下来了,他还是秘书长,只不过是市委秘书长,戴了常委帽子。森林同志在市政府担任秘书长期间,与各位合作得很好,中午大家略表心意,如何?”
听到市长发动了酒仗,与会同志自然兴致高涨,纷纷应和。
杨森林抱拳讨饶道:“森林酒量浅,各位高抬贵手,服务不周到之处,请多多包涵。”
在整个会议期间,蒋湘渝根据平常工作中掌握的情况作了一个简短发言,着重谈了如何加强矿山管理,特别强调了开采中存在的采富弃贫的问题。他的发言内容全部来自于日常工作,倒是言之有物,实在。
这也符合他的一贯风格,凡是侯卫东在场的时候,尽量韬光养晦,不抢风头。
在蒋湘渝发言时,刘兵暗道:“成津的班子,侯卫东强势,蒋湘渝弱势,两人搭班子倒是相得益彰。”
杨森林提职以后,刘兵就在琢磨市政府秘书长人选。现有的两个副秘书长他看不上,更不愿意用朱民生推荐的人,四个县的县长以及几个部门负责人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今天听了蒋湘渝低调的发言,不禁眼前一亮:“蒋湘渝是从基层一级一级干上来的老县长,经验丰富,能力也不错,更可贵的是懂得退让,让他来当市政府秘书长倒还不错。”
到了沙州大酒店,在刘兵市长的鼓动之下,大家对着杨森林群起而攻之。杨森林原本喝了酒就要上脸,不一会儿就红如关公。
看着杨森林的红脸,侯卫东就想起了第一次与杨森林见面的情况。当时杨森林初到益杨任县长,雷厉风行、令行禁止,到开发区以后强行将几家氨基酸企业关掉,这在当时引起了争议。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虽然在当时损失了一些税收,却保护了环境,提高了益杨开发区的增值潜力。
在随后的日子里,杨森林渐渐被老谋深算的马有财捆住了手脚,直至调任沙州市政府秘书长。如今,老资格的马有财继续担任县委书记,杨森林却已经成了沙州市委常委、秘书长。
官场如棋,人生似戏,嗟乎。
省计委副主任鲁军对侯卫东很有些兴趣,当侯卫东过来敬酒时,他端着酒杯离开了椅子,站在桌边,道:“侯书记,关于铅锌矿的事情,我还有几句话。”
侯卫东忙道:“您指示。”
鲁军道:“哪有什么指示,就是一些粗浅的想法。如今的外资企业要求太高,他们拿准了内地的资金项目饥渴症以及盲目追求政绩的问题,经常提出苛刻条件,从个人来说,我宁愿省内企业来搞深加工。”
侯卫东与樊胜德接触过,对港方的态度亦有一定了解。此时见鲁军神情严肃,态度便郑重起来,道:“鲁主任能不能给我讲深一些?”
“现在没有见到胜宝集团提出的条件,我无法讲透,但是,在近几年,外资企业投资要价过高已经显露出一定的危害性,所以在引资的时候绝对不能盲目。”
侯卫东上午开会时还处于兴奋状态,听了鲁军几句话,又回想起周昌全提醒过的土地问题,慢慢地冷静下来。午饭结束,杨森林醉倒,在外面大厅用餐的刘坤将其扶上车,送回家。
季海洋局长悄悄地道:“下午别回县里了,晚上蒋厅长要下来,一起吃饭。”季海洋在财政系统算是新兵,为了站稳脚跟,他经常找省财政厅蒋副厅长汇报工作。由于有祝焱牵线搭桥,两人关系迅速拉近,蒋副厅长到沙州调研的次数就比较多。
侯卫东道:“蒋厅长在上个月送了两部越野车给县里,我还未表示感谢,今天是个好机会。”
季海洋道:“你到时等我电话,不见不散。”
蒋湘渝正准备走,小秦秘书把他叫住,轻声道:“下午请你到刘市长办公室来一趟,有事找你。”
“秦主任,是什么事情?”
小秦秘书亦不知是什么事情,可是他从刘兵话里听出了一丝味道,隐约猜到一些,他不明说,只是道:“我不知道,不过刘市长特意打招呼,应该是好事情。”小秦秘书神神秘秘的态度让蒋湘渝摸不着头脑,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众人下了楼,等到刘兵的小车绝尘而去,侯卫东对蒋湘渝道:“我下午在市里办事,就不回去了。明天我们先碰个头,然后在小范围传达刘市长的讲话精神。”
蒋湘渝含糊地道:“好吧,明天碰头。”等到侯卫东的小车离开以后,他转身就回了酒店。
市长刘兵召集开会以后,胜宝集团谈判组很快就来到成津。
常务副县长周福泉在成津宾馆看望了谈判组。刚走到顶楼,就听到有人用广东话大声地嚷嚷,声音又高又急,周福泉一句也没有听懂。不过,仅凭语调就知道这位香港客人是在生气。
得知来者是常务副县长周福泉,香港人梁秋河自报家门以后,用蹩脚的普通话道:“这就是成津县最好的宾馆?怎么有一股怪味道?开了窗,也有。”
周福泉也闻到了一股霉味,里面还混合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这种混合味道在成津的所有旅馆都存在,本地人习惯了,并没有觉得特别异常。周福泉就问服务员,道:“怎么回事?”
服务员很委屈地用成津土话道:“周县长,我没有听得太明白,大概是嫌屋里空气不好,马桶太旧,其实我们宾馆已经尽力了,全部换上了新的床单和被子,还打了空气清新剂。”
周福泉道:“你就别用空气清新剂,打开窗户吹一吹,效果好得多。”又对那个香港人梁秋河道:“梁先生,成津最新的酒店还在建设之中,到时就能达到三星以上标准。”
梁秋河脸色很不好看,将周福泉请进了房间,指着卫生间的马桶道:“周县长,换个马桶很难吗?”
马桶应该是几年前的产品,颜色发黄,还有些黑色的破损。周福泉平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今天见到就特别刺眼,他虽然对梁秋河的语气很不满意,还是耐心地道:“梁先生,这是小问题,我马上安排人来换新马桶。”
梁秋河摇头道:“周县长的好意心领了,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我们几个人决定到沙州酒店去住,有事情我们再到县里来。”
又从房间里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她衣着倒还朴素,只是神情有些倨傲,用别扭的普通话道:“抽屉里有蟑螂,而且很多,太恶心了。”周福泉就用眼睛盯着女服务员,女服务员红着脸摇了摇头。
胜宝集团的那个女子一语不发,转身就进了门,只听得“啪啪”两声,她就拿了一只死蟑螂走了出来。
周福泉吓了一跳,忙对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服务员道:“快点把蟑螂清理了。”
梁秋河见状,转身就去提包。周福泉再三劝阻,梁秋河一行还是坚决地离开了成津宾馆。望着绝尘而去的两辆小车,周福泉又气又恼,把成津宾馆的总经理狠狠地骂了一顿,这才回到了县政府。
“这是大事,你马上去向侯书记报告。”蒋湘渝自从那天下午去了刘兵办公室,精神为之一振,对县里的大事则采取能不沾手就不沾的态度,特别是这种很敏感的事情,他更是大打太极。
蒋湘渝遇到事总是当缩头乌龟,这一点让周福泉最瞧不上,他急道:“梁秋河搬到沙州,以后谈判就很麻烦,还是得想办法把他们请回来,我已经要求成津宾馆用最快的速度改造顶楼。”
“改造宾馆,好,我没有意见。”蒋湘渝慢条斯理地道,“与胜宝集团的谈判是大事,侯书记一直在跟胜宝集团的高层在接触,了解情况最深入,你还是马上向他汇报此事,请他决断。市计委江津主任是谈判小组的组长,我去给他说这事情。”
周福泉叹息一声,心里就开始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到宾馆去,只要当时我没有在场,关我鸡巴事情。”现在梁秋河是当着周福泉的面离开成津,他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腹诽了一会儿,还是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
侯卫东听说梁秋河等人回到沙州,很是奇怪,道:“还有这种事情?让人不可理解!”
“这事确实发生了。”
“因为宾馆条件不好就能中断数十亿元的大买卖,那么我认为完全没有继续合作的可能性。胜宝集团应该不会如此草率,那个梁秋河是什么级别?”问了这句话,侯卫东马上意识到问题,自嘲地道,“他们来自资本主义社会,哪里有什么行政级别,我的意思是梁秋河在胜宝集团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在集团里处于什么层次,这一点很重要。”
周福泉读着名片上的头衔,道:“梁秋河名片上印着胜宝集团矿业公司总经理。”
那天与省计委副主任鲁军见面以后,侯卫东对胜宝集团的态度就慢慢理智起来,接过名片,正反两面都看了,道:“矿业公司总经理,就是集团的中层,他应该没有权力,如此规模的投资应该没有决策权。”
“以前资本家为了利益可以发动战争,现在的资本家为了赚钱就不能忍受宾馆的气味?这不符合马克思的经典论述。”
如果由于宾馆问题而让一笔省、市、县皆十分关注的巨额投资泡汤,这个责任放在谁的头上都难以承受,再加上报纸上正流行“一口痰毁了一个投资”等教育国人的文章,这就让周福泉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压力。此时见到侯卫东不急不躁的态度,他才松了一口气。
“侯书记,你的意思是胜宝集团在借题发挥?”
“胜宝集团的一把手樊胜德能在岭西常驻,说明樊胜德对此次投资很重视。梁秋河从职务上来看就是一个二级部门的负责人,他有权力放弃这次投资吗?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是樊胜德拂袖而去,事情还真的不好办了,现在是二级部门负责人梁秋河拂袖而去,我就怀疑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周福泉还是有些担心,道:“如果不是欲擒故纵之计,传出去,对县里的投资环境是一次打击。”
“从这件事可以得到一个教训:在县城里建一家真资格的三星级酒店,这是现实需要而并非大建楼台亭院,符合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当然,以后搞宾馆要做到投资主体多元化,我个人不赞成政府投资,服务行业还是让民间资本进来。”
周福泉今日被梁秋河当面揭短,尽管是揭的成津宾馆的短,但是扫的却是成津县委、县政府的面子,这让他感触颇深:“虽然梁秋河是鸡蛋里挑骨头,但是全县连一个撑门面的宾馆都没有,确实让人汗颜。”
“做这事的原则可以用有理、有礼、有节六个字概括。县委的要求是既不出卖县里的利益,也要给投资商留下利润空间。”侯卫东加重了语气,道,“我在省里与樊胜德见过面,他久经商海,名堂很多,梁秋河是他派过来的马前卒子。”
压在周福泉心里的石头就被卸掉了,道:“我先派府办的赵敏副主任到沙州去一趟,她是女同志,为人又灵活,等她摸清了状况,我明天再亲自去一趟。”
等到周福泉离开了办公室,侯卫东马上拨通了省计委副主任鲁军的电话。
“侯书记,我同意你的观点,樊胜德作为胜宝集团老板,如果没有强烈的投资意愿,是不会在岭西久留的。他这人是老江湖,老奸巨猾,初期谈判时故意采取冷淡的态度,这其实就是嫌货才是买货人的老手段。”鲁军话语突然变得很尖锐,“我的观点不太主流,地方大员可能不太喜欢。岭西的矿产资源虽然丰富,却是有限的,不可再生的,侯书记,在谈判时一定要防止外资借投资之名,巧取豪夺国家的资源。我最怕地方大员为了追求政绩,做出一些卖了自己还替别人数钱的事。”
侯卫东以前本无这个概念,听到鲁军提醒,心中一凛,道:“谢谢鲁主任的提醒,在谈判时,我随时向你汇报。”
“从省到市,各位主官都希望此事能成功,特别是沙州市,今年工业总产值同铁州又拉开了差距,只怕沙州市的主要领导会很在意胜宝集团。”说到这,鲁军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话本来不应该说,或者不应该由我来说。”
鲁军话里就透着些莫名的压抑之感,侯卫东明显感觉了出来。参加工作时,他其实心里懵懂得紧,只是凭着本性在发展,到了今天,担任了数十万人口的县委书记,他才感到肩上如山一般重的压力,这才树立了责任感和使命感。
正在这时,副市长高榕将电话打了过来,道:“侯书记,我听说胜宝集团谈判组回到了沙州,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梁秋河总经理嫌成津宾馆条件不好,搬回了沙州。”
“侯书记,胜宝集团落户成津是经过市委、市政府艰苦努力才取得的成果,早就说过要精心准备,为什么还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就算县财政再困难,装修几间房子的钱还是有的。”高榕分管着矿山资源这一块,她知道此事在朱民生眼里的分量,听闻梁秋河离开了沙州,心里就很急。
高榕又道:“今天市里委托江津主任请梁总一行吃饭,你和湘渝都过来,大家多碰几杯酒,争取把这个疙瘩揭过去。”
这顿酒有赔礼的意思,让侯卫东很不爽,他在心里厌烦这个没有多少头脑的女市长,可是面子总还要给的,道:“我马上同蒋县长联系。”
挂了电话,侯卫东将事情跟蒋湘渝说了,道:“蒋县长,这事我就不出面了,到时你给江津主任说一说。”
蒋湘渝已经知道自己要到市政府去工作,对胜宝集团的事情便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副市长高榕发了话,便道:“我去就行了,侯书记稍微靠后一些,才有回旋的余地,我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在沙州大酒店,梁秋河与蒋湘渝等人坐在装修一新的大酒店里。梁秋河未对撤离成津作解释,当然更没有道歉,天南海北地闲扯着。
当蒋湘渝终于提起谈判地点时,梁秋河就道:“沙州大酒店还勉强能住人,会议室也还可以,以后就在这里谈事情。”
蒋湘渝道:“谈判地点设在成津更方便,可以随时到现场查看。”
梁秋河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高榕副市长,笑道:“高副市长、江津主任都住在沙州,与其他们到成津去,不如你们到沙州来,这也是尊重领导。”
蒋湘渝原本以为梁秋河是香港人,不了解岭西的情况。此语一出,他便知道侯卫东的观点是正确的,这个梁秋河很明白内地官场事,搬到沙州大酒店是有意为之,他笑道:“有朋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我们成津人的美好传统。”
梁秋河眼珠子一转,道:“听说成津县委侯书记是岭西省最年轻的书记,我们到了成津,还没有与他见过一面,真是很遗憾。”
高榕听了此语,就用眼光看着蒋湘渝。
蒋湘渝暗中骂了梁秋河两句,脸上仍然笑嘻嘻的,道:“侯书记在主持竹水河水电站工程,还有庆达集团水泥厂也刚刚投产,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竹水河水电站以及庆达集团水泥厂都是成津近期的大项目,蒋湘渝故意轻描淡写地将这两件事情点出来,是有意在梁秋河面前显示实力,挫一挫他的优越感。
梁秋河骄傲地道:“胜宝集团是国际化大集团,我们樊主席走到哪个地方,都是由省级领导出面。”
见两边打起嘴仗,高榕道:“湘渝,成津的接待条件要改善了,小米加步枪已经不适应新形势。你们县里主官要有国际视野,要吸引如梁先生这种高层次的客商,没有良好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是不行的,成津应该建一个三星级宾馆了。”
蒋湘渝道:“我们正在搞一个温泉度假区,位于成津新城区,是按三星级标准来修建的,这是以后成津的客商接待中心。为了解决当前的问题,县财政已经拿出了一笔钱,重新装修成津宾馆顶楼。”
高榕叮嘱道:“装修档次要高,符合国际惯例。”她又对梁秋河道:“成津县政府很有诚意,等到成津宾馆重新装修以后,梁先生再去看一看,如果有什么意见,还可以提出来。”
梁秋河这才道:“既然高副市长发了话,那等到装修好了以后,我再到成津去看一看。”
在电话里,侯卫东得知了会谈情况,道:“蒋县长,以前的估计没有错,胜宝集团对这次投资很重视,否则不会弄这么多花招。”
蒋湘渝道:“卫东书记,高市长的心情比较急切,你最好亲自找到高市长,与她沟通协调,统一了思想以后,事情就好办了。”
侯卫东此时还不知蒋湘渝要离开成津,他问道:“我们两人观点是一致的,你向高市长汇报以后,她是什么态度?”
蒋湘渝并未在高榕面前说清楚此事,含糊地道:“朱书记将此事交给了高市长,她压力挺大。”
放下电话,侯卫东坐在窗边慢慢地抽着烟。如果周昌全还在沙州执政,他早就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向市委汇报,如今面对着朱民生,他就要慎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