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过了没有几天,粟明俊打来了电话:“卫东,我得到准确消息,易中达将要出任市委组织部长。”
对于侯卫东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侯卫东在纸上画了一些三角符号,写着1、2、3等数字。1号代表着朱民生,2代表着黄子堤,3是指新来的易中达。
市委书记、分管党群副书记、组织部长,这个铁三角如巍巍高山,压得侯卫东喘不过气来。
他将铁三角以外的市委常委们逐个分析:“洪昂是唯一比较投缘的常委,可他只是秘书长,并不是市委书记。
“济道林虽然是老资格纪委书记,又是自己的老师,可是我们两人在这么多年里,始终没有建立起特殊的私人关系,他的风格就和省纪委白包公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政法委书记杜正东是看在周昌全的面子上才能称兄道弟。至于宣传部长老陈,他是要退之人,说话分量大大减轻。统战部长是老好人,在常委会上起不了关键作用。”
算来算去,侯卫东在沙州经营了数年,随着周昌全的升任,他就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撑。而县委书记要将一个县纳入掌握,没有上级的支持则步履艰难。
周昌全还在任市委书记时,在沙州范围内,侯卫东在人事问题上向来说一不二,先后调来了公安局长邓家春、副县长朱兵、副检察长阳勇。这三人成了侯卫东的先锋大将,用起来得心应手,在各项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朱民生来当市委书记以后,县级领导人选上,侯卫东的发言力度顿减:他想让组织部长李致来担任分管党群的副书记,再提拔一人担任组织部长,结果市委派来了莫为民,他想让朱兵担任常务副县长,结果市委让另一位副县长周福泉当了常务副县长。
这两次博弈,无形中在成津县级领导层中损伤了侯卫东的威信,而新铁三角的形成,将进一步降低侯卫东在县级人事上的影响力。这一点,侯卫东心知肚明。
放下笔,侯卫东将写着1、2、3的纸条放进屋角的粉碎机里打个粉碎。他将房门关上,用左手对着空气狠狠地打了一个刺拳,又用右手打了一个重重的直拳,然后抬腿踢了一个小鞭腿。这是他以前在学院练得最熟悉的招数,几年下来,手生得紧。那一个鞭腿还差点将皮鞋踢掉,他紧了紧鞋子,继续对空而踢。
“就算铁三角是泰山压顶,我也要杀出一条血路,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屌!”他如初生之虎,恶狠狠地为自己鼓劲,如少年一般疯狂打拳,额头很快就有了汗。
出汗以后,侯卫东压抑的心情好了许多,站在窗口,看着大楼下面来往的车和人,雄心又回到了胸中。
郭兰拿着笔记本来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我带着部里的同志,到七个镇跑了一圈,有三个同志符合副部长条件。”
“你说。”
侯卫东让郭兰去挑选组织部副部长,是为了增加其威信,对于候选人,他圈定了一个大致范围,一是从乡镇党委书记中选人,二是要在整治矿业秩序工作以及成沙公路建设中做出突出成绩的党委书记中选人。
“双河镇党委梁书记、飞石镇党委朴书记、桔树镇党委齐书记。”
侯卫东抬起头,正好看见郭兰鼻子上那几粒淡淡的雀斑,他移开目光,道:“三人都还可以,你倾向于谁?”
郭兰道:“我初来成津,对干部还不太了解,三人都很优秀。”
“齐天原来是红星镇的副镇长,工作出色,这一年多时间提了两级,还得放在基层锻炼;梁书记以前是宣传部副部长,到双河时间也不长,再放一放,朴林是老基层了,情况熟悉,政治素质好,他不错。”
郭兰就在朴林的名字上做了一个记号。
“你把任职建议送给湘渝县长、为民书记和么宪书记,然后碰一碰头,如果他们没有大的意见,就上常委会。”
谈完了正事,郭兰拢了拢头发,道:“刚才接到任林渡的电话,他中午要到成津来,问你能不能接见他?”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这个任林渡是重色轻友,只给你打电话,不跟我联系,说什么接见,中午安排在成津宾馆。”
“任林渡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你毕竟是县委书记了,他不好随便来打扰。”
“朋友就是朋友,不能因为有人当官有人发财就让友谊变质。”侯卫东如此说,他自己都觉得很牵强。在现实生活中,朋友确实是有阶层的,地位相差太多而做不成朋友是常态,做成朋友了才是异态。
侯卫东问:“任林渡当了三年副主任,不知转正没有?”
“今年当了县委办主任,不过没有进常委。”
提到这个话题,侯卫东皱了眉头,道:“也不知市委组织部是如何考虑的,按照沙州惯例,县委办主任都要进常委,现在四个县倒有三个县的县委办主任没有进常委。谷云峰同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应该考虑进常委了,你是从组织部出来的,各方面关系都很熟,这一段时间要留意这事。”
离开办公室时,郭兰朴素的马尾巴飘来荡去。
谷云峰来到办公室,道:“侯书记,市委办综合科杨腾科长要到县里来,中午安排在县委小招,你有没有时间参加?”
杨腾是多年老朋友,一直跟着副书记黄子堤,这就让侯卫东有些为难,他道:“我今天中午有其他安排,不能接待杨腾了,就由你全权代表县委,把他接待好。”
谷云峰有些为难地道:“没有常委参加,有些不好。”
在侯卫东心目中,杨腾还算不得大人物,可是他毕竟是在市委中枢机构工作,对县委办来说还真不容小觑,便道:“为民书记是政研室出来的,与杨腾熟悉,请他参加接待。我如果有空,也过来敬一杯酒。”
他又道:“你这边是安排在小招,你给我到成津宾馆去订个位置,我这边有三个人。”
11点40分,任林渡来到郭兰办公室,他啧啧地道:“成津这两年发展得还真快,你办公室的设施比赵书记的还要好。”
郭兰办公室是按照常委的标准来配备,有电脑、带卫生间的休息室、真皮沙发、柜式空调、两盆茂盛的室内植物。
“这些设施说明不了问题,全部是省财政厅赞助。吴海是老牌经济强县,虽然比不上益杨,比起成津还是要好一些。”
任林渡道:“侯卫东这两年风头很劲,他能发展得这样好,当初谁也没有猜到。”
郭兰的角度不同,她没有过多评价侯卫东,道:“我跟侯书记说了,中午我们三人一起吃饭。”
任林渡到成津的主要目的是见郭兰,听说侯卫东要参加,道:“我们三人同年毕业,几年时间,现在分出了高下,侯卫东成了县委书记,你当了组织部长,只有我还是小小的县委办主任,而且是当了三年副主任,今年才转正。”
“县委办主任按惯例要进常委的,关键要等待机会。”
“我觉得关键不是机会,而是看上面有没有人。如果侯卫东不是跟着周昌全当秘书,他也当不了县委书记,说不定还不如你。”任林渡一向嘴快,在郭兰面前,更是口没遮拦。
郭兰忙将话题打断,道:“听说你和温红有些矛盾,你是男子汉,别太计较,让着点。”
任林渡自嘲地道:“我现在是孤家寡人,已经离婚了,儿子判给了老婆。”
“离了?你们俩挺般配。”
“靴子只有穿在自己脚上才知是否合适,我这工作性质决定了不能在家陪老婆儿子。她生孩子那一个月,恰好县里出了些事,我成天跟着赵书记到镇里跑,只回过一次家,就是从那时起了疙瘩。后来,哎,不说了。”
两人正要出门,谷云峰走到了门口,他见到任林渡,道:“任主任过来了,稀客,今天要接待市委办杨腾,等会儿找机会过来敬酒。”又对郭兰道,“郭部长,用餐地点在成津宾馆。”
在车上,任林渡道:“也不知市委如何考虑,我是资格浅,谷云峰这种老资格的县委办主任就应该进常委。”
郭兰暗道:“任林渡就是这张嘴,太快了,读书时有这口才就叫做伶牙俐齿,可是到了机关,这张嘴就是大嘴巴。”
到了成津宾馆,恰好侯卫东也坐车过来了。
下车以后,侯卫东开玩笑道:“任林渡你小子重色轻友,到了成津不给我打电话。”
任林渡笑道:“书记的时间宝贵,我这个当办公室主任的不敢轻易占用,今天侯书记能亲自出面,让我脸上有光。”
侯卫东从玩笑话中听出了情绪,道:“官场如马拉松,跑得快并不能说明什么。有句古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说得清楚。”
任林渡道:“卫东,你这是假话。”
聊了些近况,喝了几杯酒,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任林渡提起自己的婚姻,满腹伤心,道:“现在想起来还是小佳最好,不管侯卫东走到哪里,她都在家里默默地等待,不容易啊!”
“卫东,我就不叫你书记了,你有没有办法?我想调到省城去。现在我才三十岁,到省里大机关混上几年,说不定还有发展前途。”
郭兰默默吃菜,听任林渡说话。
侯卫东反对道:“省里藏龙卧虎,也不是那么容易发展。赵林书记在沙州很有威信,你当上常委是迟早的事情。”
任林渡道:“赵书记现在一心想当宣传部长,我估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当了宣传部长,就必然要来一位新县委书记,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这种未进常委的县委办主任将是第一个被调走的,前途渺茫。”
郭兰见任林渡话中带着些暮气,道:“三十岁的县委办主任已经是很年轻了,你别总是和侯书记做比较,他这种情况不可复制,三十年才有一例。”
侯卫东心里就想着另外的事情:“赵林确实是粟明俊的劲敌,从各方面情况来讲,他的条件更成熟,看来粟明俊的愿望很危险了。”
市委办综合科科长杨腾带着两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来到成津,搞完调研后,在餐厅没有见到侯卫东,心里略有不快,口里道:“我们几个工作人员下来搞调研,已经给县里添了麻烦,哪里用得着惊动县领导,特别是侯书记,他日理万机,就不要惊动了。”
在来成津的路上,杨腾曾向两位手下吹嘘过与侯卫东一起战斗的友谊,并道:“我到了成津,侯卫东无论再忙也会出来。”此时侯卫东没有出场,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好在副书记莫为民出场了,多少还有一些面子。
正在郁闷时,房门被推开了。侯卫东笑吟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进门就道:“杨科长,我们是多年战友,你怎么到了成津不打个电话,罚酒,罚酒。”
杨腾道:“临行前,秘书长交代过,不要惊动县领导。”
“这只是一般而论,我们曾经是同事,你无论如何也应该给我打个电话。”
一阵板凳响动,莫为民和杨腾都各自移动了一个位置,把主座让了出来。谷云峰嫌服务员手脚慢了,道:“动作快点,拿副干净碗筷。”谷云峰是县委办主任,正管着县委招待所,是服务员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而且又是为县委书记准备碗筷,服务员哪里敢怠慢,一路小跑。
此时,杨腾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道:“卫东书记,我给你介绍市委办新进的两位同志。”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才出来的大学生,也都有些关系,到县里调研时总有那么一点心理优势。不过,侯卫东曾经是市委办领导,如今又是权倾一方的县委书记,这两人的心理优势就烟消云散,态度谦虚得紧。
侯卫东与两个年轻人握了手,道:“以前在市委最年轻的算是研究室的小金,现在新人辈出。”
小金是前任组织部长张家瑞的亲戚,分到市委办以后,懵懂得紧,一直没有上道,反而给侯卫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莫为民曾是小金的领导,最熟悉小金,道:“小金离开市委办以后,和几位同学合伙开了一个律师行,生意蛮不错。他这人总是不分大小,争论问题总是咄咄逼人,还喜欢刨根问底,不适合当官,这个性格当律师还正合适。”
分别与杨腾等三位市委办的同志碰了酒,侯卫东又拿了四个酒杯,倒满了四杯酒,对杨腾道:“我和腾兄是多年朋友,一杯酒不能表达感情,刚才喝了一杯,现在再喝两杯,三杯才能表达感情。”
杨腾酒量一般,但是在侯卫东热情的感召之下,还是连碰了两杯。喝下去以后,肚子里就开始翻腾。又坐了一会儿,侯卫东道:“那边还有客人,我得过去坐一坐,都是朋友。”临走前,对杨腾道:“腾兄,走,跟你说几句话。”
到了门外,侯卫东递了一支烟过去,道:“你当科长时间不短了,让黄书记使把劲,争取早点弄个处级,放出来以后至少能进县级班子。”
这几句话恰好击中了杨腾的心病,他猛吸了一口烟,道:“你走了以后,原本空出来一个市委办副主任的缺,一直没有补人。这次提了赵诚义,他是一把手秘书,我没有办法。”
“想办法弄一个研究室副主任,也是同一个级别,别老窝在市委办,出来以后海阔天空。”
杨腾原本就有些酒意了,听了侯卫东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道:“我也想啊,可是这些位置盯着的人不少。”
聊了些实际问题,侯卫东突然问道:“市委班子要调整,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省委组织部易中达处长要过来当部长,准备提赵林当宣传部长。”说了此话,杨腾自觉有些失言,马上补充道,“这都是小道消息,还没有正式的通知。”
黄子堤是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杨腾作为其跟班,“小道消息”的含金量就很高,与吴海县委办主任任林渡的话相互对照,市委的意图就很明显。
第一次出面运作就碰了壁,反而激起了侯卫东的斗志。与杨腾分手以后,他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给朱小勇打了电话:“小勇兄,我是卫东,情况不太妙。”
得知了市委的大致情况,朱小勇笑道:“卫东,这事你怎么这样操心?与其让曙光给那个老粟办事,还不如直接为你操作,你是县委书记,进市委常委也很正常。”
侯卫东心里猛地一跳,随即平静了下来,道:“我当县委书记时间太短,朝上走的条件不成熟。老粟本身就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多年的正处级干部,各方面条件都适合。”
“卫东是个实诚人。”朱小勇赞了一句,又道,“我马上跟曙光联系,有他出面,还有扳回来的机会。”
陈曙光接到了朱小勇的电话以后,一拍脑袋,道:“这几天忙得天昏地暗,把这事忘记了。义云部长等一会儿要来找蒙书记,我给他提一提。”陈曙光接触的人都是省级领导,一个地级市的副职尚未进入他的视线,侯卫东认为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就是可以忘掉的小事。
高义云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在地市级副职任命中,他起关键性作用。侯卫东听到陈曙光将事情直接摆到了高义云面前,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想着粟明俊的竞争对手是赵林,侯卫东心里略有不安。在益杨时,赵林曾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算得上祝系人马,只是当时侯卫东职务还低,赵林是以领导身份来关照他,私交并不深厚。而粟明俊则不同,完完全全是侯卫东的私人朋友,与祝焱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尽管心里略有不安,侯卫东还是坚定地支持粟明俊上位,这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随后,侯卫东与粟明俊通了电话。粟明俊对于人事安排很敏感,已经开始泄气了,道:“谢谢老弟了,这事恐怕无力回天,市委的意思是有意让赵林出任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这几天,省委组织部的考察组就要下来了。”
事已至此,侯卫东也没有谈起陈曙光给高义云打招呼之事,毕竟这事听起来很虚,他只道:“粟部,再等等,或许还有转机。”
粟明俊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是想争一争,没有了希望,我也就死心了,踏踏实实在组织部当老黄牛。”
在成津宾馆里,侯卫东去县委招待所敬酒以后,任林渡与郭兰谈起了婚姻问题。
他以前曾经大张旗鼓地追求过郭兰,一直没有进展,最后经人介绍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离婚以后,见郭兰还在独身,心里又有了重新追求的意思,这次到成津主要就是这个目的。
侯卫东在场时,他不太好谈自己的事,三人都是沙州官场之人,就谈了些官场的话题。好不容易等到侯卫东去小招待所敬酒,任林渡就迅速地将话题转到个人生活上来。
“我的婚姻失败,你要负一大半的责任。”任林渡原本就打算重启战火,说话就很大胆、直接。
郭兰将任林渡手中的酒瓶拿了过来,道:“任林渡,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任林渡摇头,道:“酒醉之人心里最明白,我想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就算你看不上我,这么大一个沙州,总有入你眼的人。”
郭兰含糊地道:“可遇而不可求,总之是缘分不到。”
平心而论,任林渡亦是优秀的男人,却不是郭兰喜欢的类型。在郭兰心目中,优秀的男人应该稳重大气、意志坚定,而任林渡良好的口才是他的优点,落在郭兰眼中却成了缺点。
任林渡继续道:“刚才我的话没有说透,我离婚,两地分居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什么是最重要的原因?激情!我和她之间完全没有激情,平庸的生活让我难以忍受,这才是离婚的主要原因。”
郭兰道:“我个人觉得,平庸的生活也可以理解为平静的生活,这其实是生活的主流。”
“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正因为追求完美,所以到现在还是独身,你应该比我更不能忍受这种死水微澜的平庸生活。”
“我不知道精彩生活是什么定义,是不是007的生活才算是精彩生活?不过若真有个老公是007,那女人的生活一定是在地狱之中。”
两人坐在一起争论问题,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此时任林渡仿佛又找回了当年在益杨追求郭兰的青春味道,道:“以前李喆人有一本书,内容记不清了,名字叫做《死水微澜》。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的婚姻生活是无比恰当的,你没有经历过,不明白的。”
正在酣处,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任林渡在心里盼着侯卫东不要出现。当侯卫东走进来以后,任林渡心里遗憾,脸上堆着笑,道:“卫东,你走了我可没有偷懒,喝了三杯了。”
侯卫东坐下来以后,道:“市委办杨科长带队调研,杨腾是老朋友,我得去敬杯酒,抱歉啊。”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侯卫东接了以后,道:“是商委的哪一位领导,钱宁副主任吗?”
任林渡心里盼望着:“侯卫东去陪钱宁,去陪钱宁。”
哪知侯卫东道:“钱宁是老朋友了,我就不过去了,由周县长作陪,我这边也有客人,算了。”
看着侯卫东稳坐不动,任林渡很有些失望。
不过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侯卫东此人并不势利,亦不忘本,任林渡心里又觉得很舒服。
杨腾走了,任林渡亦走了,侯卫东喝了十来杯酒,尽管没有醉,身体也不怎么舒服。刚回到办公室,秘书杜兵走过来道:“有两个矿老板,说是益杨上青林的,一直在等你。”
侯卫东知道是秦敢和曾宪勇,便道:“让他们进来吧。”
前些日子,由于涉枪案件,曾宪勇和秦敢差点折进了成津县公安局,还亏得侯卫东发话,两人才作为警方的内线被放了回去。两人现在虽然腰包鼓鼓的,可是进了县委书记办公室,还是有些缩手缩脚。
“现在社会治安行不行?发展环境行不行?机关有没有吃拿卡要现象?说实话。”侯卫东将两人作为了解社会情况的一个直接渠道。
曾宪勇挠了挠头,道:“邓局长坐镇成津,将成津黑道上有名人物一扫而空,社会治安还能不好?我认识的卖枪人基本上都折在成津,现在成津人就算想买枪都没有人敢卖。”
“这是好事,社会治安好了,你们当老板也能安心搞生产。今天找我来是什么事情?”
曾宪勇道:“矿山技改,我们投了不少钱进去,政府承诺对技改企业全额退税,侯书记能不能帮我们打个招呼?”
“这是县委、县政府制定的政策,绝对算数,不需要我打招呼。”
“侯书记不打招呼,我们心里没有底。”
侯卫东摆了摆手,道:“这事不必说了,如果政策不兑现,你们再来找我。现在用不着打招呼,堂堂的成津县人民政府,不会自食其言。”
听到侯卫东如此说,曾宪勇和秦敢心里踏实了。曾宪勇朝门外望了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卡,放在桌上,道:“侯书记,感谢对我们哥俩的关照,小小意思。”
将卡放在桌上,曾宪勇就想离开,侯卫东道:“等等,别走,我还有事要说。曾宪刚的四百万是怎么一回事?当初没有他支持,你们哪里能在这里开矿,到底是入股还是借?”
曾宪勇有些支支吾吾,秦敢见状抢过话头道:“侯叔,宪刚的四百万确实是借给我们的,我和宪勇商量了,无论再困难都要还给宪刚哥。”
“你们生意做得大了,就不能搞江湖哥们儿那一套,必须得有现代企业的管理制度。这四百万,如果是借的,就要还给宪刚,如果算是入股,就要用协议写下来,不要弄得不明不白。先小人,后君子,朋友才能做得长。”
秦敢道:“我们把钱划到宋致成账上了。”
“你们具体的事情我不管,只是讲个原则。”侯卫东将卡推了过去,“这个拿走,大家都是上青林出来的,不要搞得这么庸俗,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秦敢还想推,侯卫东瞪了眼睛,道:“我和你爸是好兄弟,说话还不算数?要搞这一套,你们以后就别到这里来。”
曾宪勇拿了卡,和秦敢一起下了楼,道:“我说过侯卫东不会收我们的钱,你还不信。”
秦敢撇了撇嘴巴,道:“侯卫东在上青林还开着石场,说明他还是爱钱的,只是我俩的关系不到位。如果宪刚哥来送,他肯定要收的。”
提起了曾宪刚,曾宪勇就觉得有刺在喉咙,他道:“宪刚哥的四百万,我觉得还是得给利息。”
秦敢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一边打火,一边道:“借钱的时候又没有说利息。”
曾宪勇肚里的火就上来了,道:“我已经跟着你不讲义气了,第二次借钱明明说好是入股,现在生意好了,翻脸不认人。”
秦敢猛地踩了油门,越野车就如野兽一般蹿了出去,道:“当初开矿,我们两人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这些钱是我们用命换来的,你舍得,我没有这样大方。”
“最起码得给全部利息,否则我没有脸见宪刚。”
“行、行,回去就算利息。”
秦敢心野,无论如何不肯将矿山的大利润分给曾宪刚。秦敢和曾宪勇为了此事拍过好几次桌子,最终看在钱的分儿上,还是曾宪勇妥协了。
下午,郭兰正在办公室看着文件,副书记莫为民走了进来。
“莫书记,请坐。”郭兰起身给莫为民泡茶,暗自琢磨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莫为民应该是为了副部长职务而来。”
“郭部长,到成津还习惯吗?”
“还行。”
莫为民笑道:“县里条件同市里相比还是差许多,县城没有电影院,没有广场,除了回家看电视,硬是没有什么娱乐生活。”
郭兰道:“县委招待所已经住了四家人了,干脆莫书记也搬过来,大家在一起热闹。我不打双扣,你搬过来以后,和家春局长他们就可以打双扣。”
“我是当兵的人,跟部队有感情,住在人武部里,人仿佛就要年轻十年。”当初莫为民来到成津时,侯卫东征求了他的意见,他在县人武部里选了一套房子,没有同侯卫东、邓家春等人住在一起。
莫为民闲扯了几句,转入了正题,道:“我看了部里送来的人事调整征求意见稿,没有什么大意见,原则同意,只是有一点想法。”
“请莫书记指示。”
“谈不上指示,就是一点想法。”莫为民的笑容不知不觉就隐去了,“组织部是县委核心部门,副职人选应该年富力强,飞石镇的朴林书记要满五十了,年龄稍大了些。”
郭兰大学毕业就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应付这些事情得心应手,不慌不忙地道:“朴林书记今年满四十五岁,在三个镇当过党委书记,政策水平高,工作经验丰富。按照市委组织部的要求,各部门领导原则上从基层干部中提拔。”
莫为民道:“我对朴林同志没有意见,但是我觉得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同志更加合适。张辉同志在组织部工作了六年,熟悉各方面情况,又是正牌子的大学生。”
莫为民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他的意见很有分量,郭兰初到成津组织部,第一次选拔干部就遇上了县委书记和副书记意见不一致的情况,这让她颇为惊讶:“莫为民应该知道用朴林是侯卫东的意思,为什么他还要提出反对意见?”
两天以后,郭兰拿到县长蒋湘渝和纪委书记么宪的反馈意见以后,来到侯卫东办公室。
郭兰汇报道:“蒋县长和么宪书记没有意见,只是莫书记对组织部副部长人选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推荐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
侯卫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郭兰,道:“这是给你配副手,以你的意见为主。”
郭兰态度很明确:“考察小组认为朴林书记是很合适的人选,不过张辉的各项条件也符合,我个人倾向于朴林书记。”
侯卫东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按照正常程序走。”
郭兰不多问,拿着材料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常委会如期举行,几个工作上的项目很快就通过了。到了人事项目,这是每次常委会的重头戏,所有常委立刻开始聚精会神。
前面几个任命都很顺利,当提到组织部副部长人选时,莫为民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我个人认为朴林同志不太适合组织部副部长这个岗位。如今选拔干部讲究年轻化、知识化,朴林同志年龄已经到了四十六岁,等到熟悉工作以后,年龄就到了杠杠。而且朴林同志文化程度偏低,在乡镇党委书记任上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放在组织部副部长位置上就稍有不妥,这也是任用干部的导向问题。”
大部分常委都有些吃惊,因为这是莫为民在成津担任副书记以来第一次发出自己的声音。
副书记高小楠道:“年轻化和知识化确实是导向,但是不能一概而论,还是得根据现实情况进行调整。我认为朴林同志无论从政治素质和工作经验来看都是适合组织部副部长的人选。”
莫为民没有想到是平时胆小怕事的高小楠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没有理睬高小楠,道:“我个人认为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是组织部副部长最合适的人选。”
侯卫东没有让争论继续,他扭头问蒋湘渝,道:“湘渝同志,你的意见?”
蒋湘渝已经知道此事,道:“我同意组织部的方案。”
侯卫东取得了蒋湘渝的支持,就作了最后发言,道:“我同意朴林同志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原因有两个,第一是朴林同志具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飞石镇刘永刚出事以后,他临危受命,稳定了飞石镇的局面,这是有功的。第二是朴林同志在整治矿业秩序工作中,面对着错综复杂的局面,保持了清醒的头脑,采取了果断有力的措施,使飞石镇的整治工作得以顺利开展。我们重用朴林这样的同志,就是在基层干部中树立一个能者上、庸者下的局面。”
他又道:“莫书记提出了张辉同志也是很优秀的年轻干部,我认为莫书记提得好,县里应该有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机制。前些天桔树镇的齐天还在叫苦,想让县委加强班子的力量,我建议派张辉到桔树镇任镇党委委员、副镇长,这是临时动议,请同志们发表意见。”
常委会结束以后,会议内容很快就传了出去。张辉原本想当组织部副部长,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暗自骂道:“莫为民自作聪明,把老子害苦了。”
莫为民也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回到办公室,就接到老婆的电话:
“你怎么搞的?把张辉弄到镇里去了。”
莫为民没好气地道:“总算是提拔了一级,以后想办法调回城。”
他老婆道:“我答应了张局长的,这下让我怎么交代,看你办的好事。”说完就重重地挂了电话。
莫为民气得将电话摔了,他在办公室里转了些圈子,心里愤愤地道:“我在成津就是傀儡,是木偶。李致走了,侯卫东又用郭兰来架空我,也太霸道了!你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他给易中岭打了电话,道:“易总有空没有?我想到岭西去,给中达部长汇报工作。”
易中岭早就通过黄子堤跟莫为民联系上了,见他主动来约,就笑道:“今天晚上中达要请黄书记吃饭,你有空就过来,不在岭西,今晚安排在沙州。”
吃饭时间还早,莫为民回了家。老婆杨小玲黑着脸不理他,他肚子里窝着火,态度就比平时强硬。坐在客厅里闷头看电视,电视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却根本没有看进去。
见莫为民这个模样,杨小玲便知道遇上事了,倒了杯水过来,道:“脸黑得就和非洲人一样,我又没有惹你,回来发什么脾气?”
莫为民喝了水,就将今天发生在常委会上的事情讲了。杨小玲听完,责怪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县委书记是一把手,你和一把手顶牛有什么好处?”
“我是堂堂的县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在成津县就是个摆设。侯卫东以前和李致勾在一起,现在组织部又来了一个郭兰,跟侯卫东又搅在了一起。”
“切,你是没眼色,组织部长紧跟县委书记,这才是老正经,犯得着你去顶?”
“县委书记怎么能搞一言堂?这是不正常的党内生活!”
杨小玲骂了一句:“你莫名其妙,是不是生病了?不搞一言堂,谁愿意当一把手?”
莫为民回不了腔,叹了一口气,道:“以前在政研室坐冷板発,全亏了黄书记才让我到成津当了副书记。原本以为有了点实权,结果却让我遇上了侯卫东。我是大老爷们儿,不能随便让人捏,而且成津的事情很微妙。”
杨小玲很不满意地道:“我不管什么微妙,只知道和一把手作对就是找不自在,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你倒是当了大老爷们儿,结果把张辉弄到了镇里。”
莫为民见老婆始终在为张辉的事情生气,就说了真话:“以前侯卫东有市委书记周昌全撑腰,谁也奈何不了他,所以这一年多我不说话,当好好先生。现在形势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民生绝对不会重用侯卫东,黄子堤对侯卫东的霸道作风也不满意,新来的组织部长易中达对侯卫东的印象更差。我是成津县委副书记,如果不同侯卫东划清界限,迟早要跟着倒霉。今天在常委会上被侯卫东弄了一下,其实就是与他划清了界限。”
杨小玲这才恍然大悟,道:“你们这些男人肚子里这么多弯弯绕,累不累?”她又想起张辉,道:“我怎么跟张局长交代?”
杨小玲是最近才调到交通局财务室,这是一个很有油水的地方,非一般人不能进,因此当张局长提起侄儿张辉的事情,她满口就答应了。不料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让她愁上了心头。
“也不用急,张辉总算提了一级,你给张局长说,先到镇里工作一年半载,然后再调回好一点的局行。”
在杨小玲的心目中,一把手掌握着职工的命运,神圣而不可侵犯。如今自己老公冒犯了侯卫东,她心中仍然不安,啰唆着道:“侯卫东这人挺厉害,而且周昌全还是当副省长,你把他得罪狠了,总之很危险。”
“我在政研室工作这么多年,也不是混日子,做事是有分寸的。我是在常委会上公开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侯卫东奈何不了我,但是传到了别人耳朵中,就是另外一回事情。”莫为民有些得意地道,“晚上黄子堤、易中达在一起吃饭,我要去参加。”
晚餐在新建成的沙州大酒店里。酒至中巡,易中岭问道:“听说今天县委常委会上,你和侯卫东闹了些不愉快?”
黄子堤闻言道:“为民,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为民一脸委屈,道:“卫东总体来说是好同志、好领导,就是个性太强了,听不得不同意见。今天上午开常委会,对组织部副部长人选与侯卫东有了分歧,他提的人选是快满五十的镇委书记,我提的人选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张辉。张辉年富力强,在1999年还被评为全省优秀组工干部,可谓德才兼备。”
易中达长期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对组织战线上的同志比较熟悉,道:“张辉,我听说过这人,口碑不错。”
莫为民道:“提了张辉以后,侯卫东马上表态让张辉到梧树镇出任副镇长。这事怪我多嘴,如果我不提议,按他的条件和成津职位空缺的具体情况,张辉很有可能安排到建委或是国土去任副职。”
黄子堤喝着酒,缓缓地说:“年少莫要太轻狂!今天中达来了,大家高兴,喝酒,别谈其他事情。”
几天以后,省委考察组来到了沙州市,带队的是副部长丁原。很显然,省委组织部对沙州领导人选还是很慎重。
丁原到了沙州市委以后,单独与市委书记朱民生谈了半个小时。谈话结束以后,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粟明俊由于被列为考察对象,退出了接待会场。
回到组织部办公室,粟明俊强作冷静,拿起文件来,半天都没有翻页。他给侯卫东拨通了电话,道:“省委组织部考察组是丁原带队,到沙州确定了两个考察对象,我和赵林。”
此时,侯卫东正在飞石镇的山顶上,接了电话,道:“祝贺,祝贺,这是好事。”
粟明俊谦虚地道:“这只是考察,最终结果还说不清楚。谢谢你,卫东。”
侯卫东笑道:“粟部,正式结果出来了,我请你喝酒,不醉不休。”
粟明俊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呵呵,这次大哥请客,我和赵秀对阵你和小佳,不醉不归。”
挂了电话,侯卫东笑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县委办主任谷云峰正好站在旁边,听到侯卫东没头没脑的两句话,问道:“侯书记,什么事情这么有意思?”
“世事如戏,难道没有意思吗?”市委常委对于粟明俊来说是一个高难度命题,对于陈曙光来说就只是说说而已。念及此,侯卫东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阵荒谬之感。
谷云峰心里有些奇怪:“侯书记怎么会有颓废的想法?”
侯卫东又道:“你的前任胡海因为没有任常委,一直有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谷云峰和杜兵三人在山顶之上看风景,天高云淡,一座座小山峰似乎都被踩在了脚下。蜿蜒的公路上有一辆辆的大货车在小心翼翼地下山。这些大货车都背着一个水箱,用来给刹车片降温,公路上就留下了一串串的水迹。
谷云峰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常委的办公室主任是没有上进心的士兵。”
“好,云峰不虚伪,很好,我们一起朝这方向努力。”
这是侯卫东第一次明确表态,令谷云峰一阵激动,道:“感谢侯书记对我的信任。”
侯卫东打断了他的表态,道:“我们再给这些异乡人上一炷香。”
在飞石镇的山顶上,除了知识青年项勇之墓外,还新建了四座墓。这四座墓是从成津各地迁到此处的知青墓,统统按照项勇的规格来修建。在五座墓前面,有一块大碑,上一次吴英副厅长答应,要请一位著名的老知青来题字,此碑就暂时是无字碑。
侯卫东恭敬地在项勇面前上了一炷香,道:“这个项勇当年是知青中的风云人物,据说是很剽悍一个人,可惜了!”
下了山,飞石镇党委书记朴林早已等候在一个农家小院子,这是上次喝土鸡汤的地方。朴林已经知道了县委常委会的事情,格外殷勤。他亲自守着村支书杀了土鸡,又用井水给侯卫东泡了一壶好茶。
侯卫东进院就闻到了扑鼻的鸡汤香味,道:“今天朴书记亲自管后勤,我们就有口福了。”
村支书刘勇猛端了一盆鲜红的橘柑,道:“侯书记、谷主任,各位领导尝一尝我家种的橘柑,味道好得很。”
一行人坐在农家小院子里,吃橘柑,喝茶水,摆龙门阵。
“老刘,山上的墓很有纪念意义,你是村支书,要时常注意保护,不能破坏了。”
刘勇猛人如其名,体格健壮,声如洪钟,拍着胸脯道:“侯书记放心,有我刘勇猛在,知青墓坏了一根草就找我负责。”
谷云峰道:“老刘,上山的道不太好走,能不能修成青石板路?要多少人工,多少材料钱,你算个账,我去化缘。”
刘勇猛知道这里面有些搞头,就对坐在一边的瘦小汉子道:“张会计,这事交给你。明天带几个人去实地拉一拉皮尺,后天我把账给谷主任送过去。”
9月,田野里一片绿意,点缀着些果实,很漂亮,刘勇猛一家人就张罗着把桌子抬到院子里。
侯卫东与朴林到屋后的露天厕所去方便,抬头就见到了一座破败的土泥房子。
“如今这种土泥房子还多不多?”
朴林道:“全村还有六七家吧,都很穷。这家人还是以前的老支部书记,最先还当过农村贫协主席,在村里干了二十多年,娃儿得病死了,老支书一个人带着孙子在过。”
“孙子多大年纪了?”
“读初中。”
侯卫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间土房,道:“老朴,交给你一个任务。到了组织部以后,你在全县范围内再搞一次详细的调查,查一查这种贫穷的支部书记还有多少。
“这些年组织部一直在抓农村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党内扶贫是一项重要内容,没有这些在一线工作的支部书记,县委在农村就没有阵地。如今这些支部书记因为各种原因贫穷了,县委有必要帮扶一把,让现任的支部书记也能感受到党组织的温暖。”
朴林没有想到侯卫东想得这么远,赶紧道:“侯书记,我马上着手办理此事。”
一个月前,组织部搞了一个关于农村贫困党员的调查报告,发现了一个现象:早年的农协主席现在多数又返贫了。侯卫东当时还在报告中签了字,要求深入调查。今天无意中看见了一个破土房,屋主恰好也是一位老支书,更加引起了侯卫东的高度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