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别人的教训中学习政治经验 天下掉下个郭妹妹

由于赵东心情不快,午餐的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闷。

粟明俊对农村现状很清楚,暗自觉得赵东是大惊小怪,口里却要维持赵东的威信。趁着赵东去洗手间之际,对成津县几位领导道:“赵部长是性情中人,看到老百姓负担重,心里特别难受。”

副书记莫为民以前与粟明俊就认识,说话要比成津县土生土长的干部随便一些,道:“我在研究室时,搞过农民负担问题的调查,客观地说,成津县减负工作做得挺不错。”

侯卫东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莫为民,道:“赵部长提醒得很及时,县里马上成立一个农民负担检查小组,为民书记任组长,深入农户进行检查,查出问题,一律从重从快进行处理。”

莫为民眼看着一件麻烦事情就不翼而来,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暗道:“我去多什么嘴,惹出事情到身上。”口里道:“此事还是由朱县长来负责,他分管农村工作,比我内行。”

侯卫东笑眯眯地道:“为民书记搞过农村负担调查,对这块熟悉,就别谦虚了,另外,发现了什么问题,你处理起来也及时。”

话已至此,莫为民只得接受了这份工作。

粟明俊暗道:“侯卫东当了书记,这太极拳的招数玩得越来越自然了,莫为民当个检查组长,只怕要得罪些基层干部。”

郭兰和赵东的情况相差不大,她从小就在校园长大,工作以后又一直在机关,对于农村生活没有太多切身体会,这次跟着赵东看到了农村贫困户衰败的景象,很有些吃惊。以前来成津总是一掠而过,公路两边田园风光还曾经让她陶醉,今天走下了汽车,深入农户,才发现田园风光只是一层美丽的外衣。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心里却想着与农民负担不相干的事情。

粟明俊对农村话题还颇有兴趣,问道:“双河镇土地平整,交通方便,应该可以搞多种经营,这也是提高收入的途径之一,我看沙州城郊的村民就富得很。”

“双河镇是县里的蔬菜基地,农民都有种菜习惯。只是双河人多地少,没有办法扩大经营。修路时还要调整土地,哪怕只是占田边地角,村民都觉得有刀子在身上割。”

“能否让土地向这些种植大户集中?这样有可能创造出更大的经济价值。”

“这正是我们正在探索的道路,政策上还有些瓶颈,所以步子不能迈得太快。”侯卫东继续道,“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要想靠农业致富难度较大,所以我们重点做好两件事情,一件是切实减负,另一件是大力发展县域经济,有了企业,农民就能离土不离乡。”

赵东从洗手间出来,听到侯卫东最后几句,接口道:“我同意卫东的观点,以工带农才是解决农村贫困的好办法,这么多人困在土地上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发展乡镇企业是渐进过程,需要有一定条件。在成津这种县,劳务输出就是一条捷径,我算过账,只要有一万农民到外地打工,每年带回一千块钱,就能增加农村收入一千万。这一千万要从土里增产,难上加难。”

侯卫东反应很快,对李致道:“有了赵部长的指示,我们就放开手脚搞劳务输出,名字就叫做外出务工服务中心。县里可以抽调力量对外出农民进行岗位培训,发布沿海各省的信息,同时组织相应机构参与外出农民的维权行动。这事就由李部长来牵头,整合人事局、农业局、劳动保障局、总工会、妇联的力量。”

赵东点了点头,道:“此事若真是抓得好,倒是为村民办了一件大好事。不过此事千头万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最怕华而不实,半途而废。”

侯卫东道:“外出务工服务中心是赵部长的金点子,等挂牌时,你一定要来剪彩。”

赵东道:“到时记得通知我,我不仅要在挂牌时过来,半年以后还要来看效果。”

将赵东一行送到了新公路上,侯卫东按照规矩与几位客人握手。当握着郭兰时,他道:“郭教授送到省人民医院了吗?”

郭兰道:“已经送过去了,谢谢你的关心。”

说着话,握手时间就稍长一些,她感觉到了侯卫东手上的温暖和力量,心跳不自觉地有些加速。

两人都感到有些异样,不约而同地放了手。郭兰上车之际,长长的马尾巴在空中荡来荡去。

小车一溜烟地走远了,侯卫东对身边的莫为民和李致道:“今天研究的农民减负检查小组和外出务工服务中心的两件事,拜托两位了。你们现在就可以思考,等常委会上通过以后,立刻着手实施。赵部长心细,安排的工作总会记在心上,好几个部门吃了亏,为民书记和李部长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说完之后,他转身上了车。

参加一次调研,莫为民多了一件麻烦事,他发牢骚道:“如今是两级财政,分灶吃饭,镇政府负债累累,若真要硬查,不知要弄出多少事来,到时我就是矛盾焦点。”

李致知道莫为民嘴巴稍碎,微微笑道:“我这事也不轻松,到时需要外出维权,这是一个大麻烦。”

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县委办主任谷云峰就赶紧过来了,道:“侯书记,有一件事,很麻烦。”

“你别吞吞吐吐,到底是什么事?”

“老方县长脑筋不对了,这两天都是准时到办公室来,长篇大论谈工作。”

侯卫东反问了一句:“脑筋不对是什么意思?是有思想负担,还是神经出了问题?”

谷云峰道:“我想应该是神经上出了问题。”

老方县长在成津官声不错,女婿当了副县长,儿子出国,原本应该有个幸福的晚年。可是外孙和孙子不走正道,现在孙子葬命于深山,外孙进了公安局,接踵而来的打击让这位老人神经出了问题。

侯卫东叹息道:“这真是造孽!”他想了想,又道,“老方县长是有威信的老干部,你要妥善处置此事,最好是跟李太忠局长联系,让他将老方县长接回去,不能让老方县长影响县里的工作。”

正说着,老方县长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进门就道:“侯书记,你怎么才回来,我有事找你。”

看着老方县长精神抖擞的样子,侯卫东用眼睛示意着谷云峰,谷云峰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外面投机倒把的人很猖狂,不拿出人民民主专政的手段,他们就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大好形势。”老方县长翘着胡须,严肃地道,“老侯,我给你提点意见,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胆子小。纲举目张,阶级斗争就是纲,抓住了这一点,什么事都能解决。依我看,再不实行专政,资本主义就要搞复辟,这是混进党内的走资派以及苏修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听着老方县长乱七八糟的话,侯卫东哭笑不得,再对谷云峰使了个眼色。

谷云峰道:“老方县长,你到我办公室去,我请秘书来记录你的革命指示。”

老方县长吹着胡须道:“我说的是走资派反攻倒算的事情,侯卫东是县革委会一把手,怎么容许这些事情发生?”说着说着,他激动起来,道,“现在资产阶级已经把成津当成了指挥部,黄赌毒都出现了。侯卫东,你迟迟不采取专政手段,莫非你也是打人我党的苏修特务?”

侯卫东敷衍了一阵,站起身来。

老方县长道:“侯卫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作为成津革委会主任,要对成津的无产阶级政权负责。”

侯卫东面色凝重地道:“老方,你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谷云峰跟着就出来了,道:“我已经通知了老方家里人,他们很快就会到。”

“老方县长是老革命,遇到这事,要想办法送到医院治疗,这事就交给你来办。他年龄大了,千万别在县委、县政府这边出什么意外。”

侯卫东交代了此事,对站在门口的杜兵道:“准备车,到岭西。”他这是到岭西赴祝焱的约会,祝焱为了感谢侯卫东和李晶,特意请他们两人吃晚饭。

一天之内来回奔波,让侯卫东觉得很累,可是人在官场,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

杜兵连忙掏出手机,给司机老耿打通了电话,然后溜到侯卫东办公室,提着手包就出了门。

小车出了成津县城,杜兵在心里叹息一声:“今天晚上的夜生活又完了!”

这一个月,他就有一半时间在沙州或岭西,热恋中的人一日不见就如隔三秋,十来天未见面,女朋友丁小辉已经颇有怨言。任何事情有得就有失,虽然与丁小辉见面时间少一些,可是堂堂县委办副主任的头衔,已是最好的弥补。

到了岭西,侯卫东安排道:“晚上不用你们陪着,你们自由活动。杜兵,你要注意与楚休宏搞好关系,可以请他出来吃饭。”

在金星大酒店刚订好房间,李晶大大方方出现了。

李晶环顾着左右,道:“这就是你平常的据点?条件不错嘛。”她穿着低胸的长裙,胸口上戴着细细的项链,风姿绰约。

“也就是临时落脚点,你坐,喝什么?”杜兵和老耿就在楼下,尽管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上来,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侯卫东不愿意让这两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因此很谨慎。

李晶并不坐,抱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侯卫东泡茶。

等到侯卫东将茶杯放在身旁的茶桌上,她抱住了侯卫东,温润的嘴唇不容抵挡就封了过去。

侯卫东如委屈的少女一般,嘴唇躲来躲去,道:“等等,等等,还没有关门。”

“怕什么,你的部下进来是要敲门的。”

“不踏实,让我把门关上。”

李晶在侯卫东脸上亲了个一塌糊涂,这才放过这位可怜人。

把门关得严实,侯卫东还有些不放心,抬起手表看了看,道:“祝书记很快就要来了。”

李晶不怀好意地盯着侯卫东,道:“他还要去接祝梅,至少还得半个小时。”

吻了一会儿,侯卫东首先缓过气来,道:“你今天很热情。”

李晶侧过身体,脸上还带着绯红,她伸手抚摸着侯卫东的脸,道:“我这次到美国去,说不定就要定居在那边。”

“你真的要在美国定居吗?”

“看情况吧,没有决定。”

“若你成了外国人,我会不习惯,也许我老土吧。”

“这只是想法而已,你别这么严肃。”

快到饭点,李晶在镜前照了照,然后到卫生间去补妆。

出了卫生间,她道:“祝书记会不会发现我们的关系?”

侯卫东想着祝焱的问话,道:“他如果不怀疑我们的关系,就不是祝书记。”

李晶不禁有些好奇,道:“你不怕暴露我们的关系吗?”

“带祝梅去美国,除了祝书记家人外,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又是关爱残疾人网站的老板,由你出面很正常。”侯卫东强调道,“最主要的原因,我只信得过你。”

这一番话,就如夏天喝了一碗冰水,让李晶浑身都舒服。她反过身来,抱着侯卫东又是一阵亲吻,弄得侯卫东满脸都是口水。

两人亲热了一番,到了饭点,这才一起下楼,刚刚坐下来,祝焱带着祝梅走了进来。

“这是李阿姨,你就跟着她到美国治疗。到了美国,要听话。”祝焱发短信的速度不行,他随身带一个便签本,写上一段话递给了祝梅。

祝梅对着李晶点了点头,提笔写道:“李阿姨的手机号是多少?”得到了李晶的手机号,她就飞快地给李晶发了短信:“李阿姨,谢谢你了,你说我能治好吗?”

“没有问题,这次请的是美国最著名的专科医生。”李晶发短信的速度比侯卫东明显要快一些。

由于要将女儿交给李晶,祝焱就一直比较留意李晶,只见李晶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看着侯卫东的眼神颇为温柔。他暗道:“看李晶的神态,应该与侯卫东有特殊关系。”想到了这一层关系,祝焱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如果李晶与侯卫东真有特殊关系,那么到美国就医之事就顺理成章。

祝焱对李晶说着客气话,道:“我认识李总也有七八年了吧,当时你还在沙道司,精工集团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全省闻名的企业,李总了不起。”

李晶抿嘴一笑,道:“精工集团的第一桶金是在益杨挖到的,益杨的一条镇级公路是我接到的第一个业务。”

祝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条路。”

侯卫东介绍道:“在益杨,从高速路下道,迎面就有两个大楼盘,一个是精工集团的,另一个是步高的,这两个楼盘已经成了益杨的地标,品质很不错。”

祝焱适时表达了他的善意,道:“欢迎精工集团到茂云来投资。茂云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交通建设,需要精工集团这样的大企业入驻,这样才能提高茂云建设方面的品质,否则茂云始终是县城格局,提升不了档次。”

李晶道:“如果茂云有合适的项目,我愿意过来投标。”

祝焱暗道:“难怪李晶能将事业做大,她至少懂得官场的语言和规矩。”他眼光从李晶身上扫到侯卫东身上,越看越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在心里对侯卫东多了一分亲近之情,笑了笑,道:“我当县长时,三十六岁,当县委书记时刚满三十九岁,在县委书记里面算是小字辈。如今你才三十岁,除了解放初期,你这个年龄就算是创纪录了。”

侯卫东道:“对此我是诚惶诚恐。”

祝焱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牢记这句话,为人处世就会谨慎得多。”

祝焱感叹道:“只有到了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才算是真正当官。省直机关有许多厅级岗位都不算当官,最多算是级别比较高的吏。为什么这样说?县委书记手里有权,有实权,一句话能决定一个干部的荣辱升迁,一个决策能左右一个地区的发展快慢,所以,有些人当了县委书记以后就失去了制约,自我意识开始膨胀。你还年轻,走的路还长,不要学这些人,要恪守为人为官的基本准则,这样才能走远。”

“祝书记的教诲,我记下了。”

“别提教诲,只是一些心得。”祝焱看了一眼李晶,又道,“朱民生书记一直在部里,很会当官,与朱建国副书记关系很不错。”

侯卫东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下文,祝焱却戛然而止,扭头对李晶道:“这次美国之行,原本我应该亲自去的,可是实在走不开,就请你多照顾祝梅。她虽然有残疾,却很听话也很勇敢,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与她交流。”

李晶道:“祝书记,你放心,治病的事情有集团法律顾问和行政人员,他们都是高素质人才,一定会将事情办得安全妥当。我这次出国是当甩手掌柜,主要是长见识。”

听了李晶的一番话,祝焱彻底安心,他拿出名片,道:“这张名片后面手写的号码,二十四小时开机,请李董事长随时和我联系。”

侯卫东补充了一句:“祝梅带着手提电脑,二十四小时处于开机状态,我们随时都可以同祝梅联系。”

等到酒席结束,祝焱与侯卫东并排下楼,在楼底大厅,侯卫东一眼就看见了朱民生的秘书赵诚义。

见到了赵诚义,侯卫东就知道朱民生应该就在后面,本能就想躲到一边去,无奈祝焱一边走一边说话,他无法回避,干脆主动招呼道:“赵秘,你好。”

赵诚义见到从电梯那边走过来的祝焱和侯卫东,急忙快走两步,主动向祝焱问好。

听说是朱民生的专职秘书,祝焱微微颔首,等到小赵的手在空中停留数秒,他才伸出手,与小赵轻轻地握了握,口里道:“朱书记是我的老领导了,代我问好。”

小赵道:“朱书记就在后面。”

话音未落,沙州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副省长秦路肩并着肩走了过来。侯卫东暗叫倒霉,却也只得跟着祝焱迎了上去。

三位领导互相寒暄以后,祝焱并没有向秦路介绍侯卫东,朱民生也似乎忘记了此事。等到秦省长要迈步时,朱民生才道:“秦省长,这位是小侯书记,成津县委书记。”

秦路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他“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侯卫东两眼,道:“侯卫东,久闻大名了,沙州的后起之秀,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

侯卫东脸上露出了下级应有的谦恭,心里却大叫倒霉,道:“秦省长,去年召开全省计划生育工作会,我聆听了你的讲话,受益匪浅。”

计划生育工作是秦路分管的工作之一。岭西省的计生工作在1999年受到了国家级奖励,秦路作为分管的省领导自然是脸上有光,那一年全省计生工作会就开得热烈而隆重,这也是秦路拿得出手的政绩之一。

“你参了会?”

“成津县的计生工作得了二等奖,我也参了会。”

秦路很有风度地鼓励道:“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县委要多多关心计生部门,他们工作在第一线,很辛苦。”

在秦路副省长的面前,侯卫东只有点头的份儿,道:“县委一直将计生工作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侯卫东话未说完,秦路已经转过脸,与祝焱说了两句,就与朱民生上了楼。

李晶和祝梅走在祝焱和侯卫东身后。李晶极为机灵,听到侯卫东招呼以后,有意无意地拉着祝梅拐进宾馆小商场,透过里面的玻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等到秦路和朱民生上了楼,她才和祝梅一起出来。

走出了宾馆,祝焱站在车门口,道:“这个金星大酒店是岭西最好的酒店,经常可以遇到熟人。”他回头看着金星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

官场中有些事情是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侯卫东作为成津县委书记,却与茂云市委书记来往密切,这事没有任何错,却极有可能被人不軎。祝焱深通官场三昧,不动声色地点了一句。

侯卫东明白其中道理,笑了笑,却不解释,也不多说。

祝焱给祝梅比画了几个手势,祝梅拿出手机,飞快地发了一条短信。侯卫东习惯性地摸自己手机,等拿出了手机,才发现响声是从李晶手机上发出来的。

祝梅很调皮地对着侯卫东晃动着手机,这才给侯卫东发了信息,道:“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你要为我加油。”

等到祝焱的小车彻底脱离了视线,李晶道:“秦路的妹妹叫做秦莉,挺厉害的女人,这两年接了不少工程。”

侯卫东道:“到成津来做工程,就得按照成津的规矩来办,一律公开招投标,你参加过一次招标会,感觉如何?”

“我那次参加的招标会倒是动了真格,不过有前提条件,你想不想听真话?”

“说。”

“我先做个假设,如果朱民生介绍秦莉过来做工程,你能让她不中标吗?”

“说实话,很难。”

“如果是祝焱介绍的人,你能拒绝吗?说实话。”

侯卫东想了想,道:“这是艰难的选择,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会考虑祝焱的因素。”当初拒绝黄子堤,主要原因是易中岭太操蛋。如果黄子堤介绍的是另一家企业,自己十有八九就会答应其要求。

“如果是周昌全介绍的人,你能拒绝吗?”

“如果是蒙宁、吴英……”

侯卫东忍不住,道:“停,停了。”他自语道:“你的假设不成立,凭什么领导都要介绍人来做工程,你把领导的觉悟看得太低了,至少你后面假设的几个人都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

李晶哂笑道:“这和觉悟没有关系,而是利益使然,你其实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意承认。”

身边的这位女子原本和侯卫东八竿子也打不着,现在却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这让侯卫东看问题的视角发生了不少变化。他感叹地道:“你能把官场看得这么透,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承受了多少压力!”

李晶没有料到侯卫东会这么说,道:“卫东,我有时半夜会做噩梦,总是想着我才参加工作的那一段时间。这一次起意考察美国环境,与以前的经历有关,我已打定主意,就算是不定居美国,我也要到香港去。换一个环境,或许有新的人生。香港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土,你没有心理障碍吧?”

侯卫东道:“如果到香港去,我还能够接受,虽然是特区,毕竟还在一棵树上。”

李晶笑道:“现在都是地球村了,你还放不开,从这点来看,你真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第二天上午,侯卫东和祝焱一起送走李晶一行。李晶上飞机之前,一直神态自若,当飞机上了蓝天,她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趁着无人注意时,悄悄用纸巾擦了擦眼角。

小车回到了沙州地界,侯卫东很快也就进入了应有的状态。他给赵部长打了电话,道:“赵部长,你有空没有?我刚从岭西回来,想给你汇报工作。”

赵东道:“我在办公室,你来吧,我正好有事给你通报,你不打电话给我,我也要打电话给你。”

几天时间,赵东的态度与在成津县时相比已经有了明显转变,道:

“我到四个县转了转,农民负担不容忽视,客观地来讲,成津的农民负担问题还不算太严重,至少没有层层加码。”

侯卫东表态很有些原则性:“赵部长,我回去以后继续检查农民负担问题,一经发现,立刻纠正。”

在沙州各地都有在农民负担上层层加码的现象,就算是在成津,各镇都在暗中加码,只要不过分,侯卫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各镇财政困难,多数负债累累,要按国际标准,成津所有镇都已破产。另一方面,村社干部补助过低,使得村社干部遇到问题就“扔帽子”。这里的问题不单单是干部素质的问题,而是一个体制问题。对于体制问题,县委书记就算是土皇帝,也无能为力。

“负担问题,我已给民生书记谈了,他有全盘打算。今天还要谈一谈成津的班子调整问题,我是按规矩通气,正式的东西还没有下来,你心里有数就行。”侯卫东没有听到一点关于班子调整的风声,他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按照民生书记的意思,近期将对各县的组织部长进行小范围的调整。成津的李致同志调至益杨县任组织部长,市委组织部党政干部处处长郭兰同志到成津来任组织部长。郭兰同志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组工经验很丰富,是市委重点培养的干部。对这个调整,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暗自有些吃惊,口里道:“李致同志和郭兰同志都是极为优秀的组工干部,对于市委的安排,我拥护,没有意见。”

离开组织部,侯卫东在车上给粟明俊打了个电话。

粟明俊道:“别说你突然,我也感到突然。今天上午我才知道消息,郭兰组织性强,没有什么歪心眼,调到成津去,应该能成为你的好助手。另一方面,李致是本地干部,按规矩就不适宜在成津任职,调整也在意料之中。”

放下电话,侯卫东暗自皱眉,心道:“我是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现在把郭兰这个未婚女子放到成津班子里,简直就是流言蜚语最好的温床。”

回到了成津县委小招待所,进门时,只见服务员红着脸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房间,而桌上、烟缸里满是烟头。

“论到服务的超前与仔细,县委招待所里还没有人能同春天相比。”侯卫东看着红着脸、手忙脚乱的服务员,不禁在心里作出了这样的结论。

小招待所的服务员偷了懒,原本应该在上午完成的清洁工作,她抱着侯卫东不会回来的侥幸心理,拖到下午。当侯卫东回来时,她恰好在房间里享受空调,听到汽车声,这才开始急急忙忙去收拾房间。

“别着急,我一会儿要到小招去吃午饭,你慢慢收拾。”侯卫东一般都在房间里吃饭,此时有服务员在里面打扫卫生,他就破例到小餐厅去吃,临走前,他和颜悦色地交代服务员。

胡永林好几天没有见到侯卫东,看到他的车辆回来以后,很殷勤地来到楼上。他见到服务员正在屋里打扫卫生,脸就阴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跟着侯卫东出了门。转身之际,脸上的怒容又换成了灿烂的笑容,转换之自然,川剧的变脸也只能甘拜下风。

“侯书记,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安排。”

“随便安排一点。”

“今天在河边钓了十来条土鲫鱼,来一个黄焖土鲫鱼。”

“胡所长,这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你发话就行了,不用问我。”

胡永林搓着手欢天喜地就进了厨房,进了那道破门,就是他的地盘。“马三,快去杀鱼,侯书记回来了,要等着吃你的黄焖土鲫鱼,味道要弄好一点。”

马三答应一声就拿着刀去剖鱼。

胡永林又指着另一位胖厨师道:“侯书记喜欢吃芹菜炒牛肉,赶紧去切牛肉。”

安排完厨房,胡永林亲自端着茶水来到了小餐厅,给侯卫东满上以后,又搭讪了几句。尽管侯卫东只是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两句,他还是很受鼓励。

“你妈的怎么搞的?还记得招待所的制度吗?每天在上午9点到10点打扫领导房间的卫生。”

服务员不怕县委书记,却最怕眼前这位胡所长,求情道:“胡所长,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这次就算了吧?”

胡永林信奉慈不掌兵的概念,虎着脸,道:“制度就是高压线,谁碰谁倒霉,这个月在工资里扣五十。”

望着胡永林远走的背影,服务员抹着眼泪,低声骂道:“胡永林,你生个娃儿没有屁眼。”

骂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拿起桌上洗得白净的高档瓷器杯子,狠狠地朝里面吐了口水。吐完了口水,又觉得害怕,拿起杯子观察一会儿,见没有痕迹,她又吐了些口水进去。

侯卫东吃了饭,回到房间时,正好遇到服务员出门。他对服务员的态度一向良好,主动打招呼道:“才做完?辛苦了。”

服务员低着头,侧身站在一旁,等到侯卫东进了门,她心道:“你也不是好东西,肯定和春兰睡了觉,否则怎么会将春兰调到了交通局去?活该吃我的口水!”每次想到春兰成了交通局干部,她的心就如被毒蛇咬了一口。

侯卫东在窗边坐着抽了一会儿烟。看着被邓家春照顾的花花草草都长得十分繁茂,将院子打扮得生机盎然。

秘书杜兵这一段时间跟着侯卫东一直活动在岭西,五星宾馆都住得厌烦了。中午将侯卫东送到了县委小招,便坐着司机老耿的车直奔县委家属院。

县委家属院整齐地摆着八幢楼,里面有活动室、医疗室,还有一个篮球场,条件很不错。杜兵被提成了副科级干部,也就在里面有了一席之地。

“什么时候我能搬进来住?杜主任,你帮着我说句话。”老耿看着整齐的楼房,很是羡慕。

杜兵道:“这八幢楼不行了,我听说还要修四幢集资建房,到时候宁愿违背政策也要解决你的住房问题。”

这事侯卫东其实已经有了安排,杜兵心里有数,他知道老耿不会直接问侯卫东,因此才敢如此拍胸脯。

老耿听到了杜兵的承诺,感谢一番后,开着车走了。

三步两步回到了家中,开了门,见屋里空无一人,厨房也是冷锅冷灶。杜兵给丁小辉打传呼,在屋里转了数圈,丁小辉却没有回电话。

杜兵接连给丁小辉打了好几个传呼,等了半个小时,才接到丁小辉的电话。

“怎么不回传呼?我在哪里?回家了!”杜兵气呼呼地道。

“要回来,怎么不提前打电话过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要在单位吃饭。”

“我也不知道中午是否有事,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丁小辉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急促呼吸,心里一热,道:“你等着,我马上回家给你做饭。”

放下电话,杜兵就将窗帘拉上,又将床铺好,就在客厅里等着丁小辉。这几天在五星级酒店里,不少美女在眼前晃来荡去,可惜只能看不能摸,这让杜兵欲火焚身、急不可待。

丁小辉刚刚进门,就被杜兵拦腰抱住:“小辉,可想死我了。”

“阿兵,我也是。”

两个青年男女从客厅就开始脱衣服,到了寝室时,已经脱得赤条条的。事罢,丁小辉用手揪着杜兵的耳朵,道:“你住在五星级酒店,做坏事没有?”

“轻点,痛。”

杜兵将侯卫东和老耿拿出来做挡箭牌,道:“我跟侯书记一起,天天拜访省里的领导,哪里有时间想歪事?”他翻身骑到丁小辉身上,“我做坏事没有,你最清楚,是不是需要再次检查?”

丁小辉想起办公室里传说的“钱要缴光,时间占光,精子挤光”的三光政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来就来,谁怕谁啊。”

小两口打闹一阵,丁小辉起床煮饭,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响起了菜刀“噼啪”欢快的声音。

“听说要来一位漂亮女部长,还曾经是侯书记的领导,这几天我听到不少传说,说他们两家人曾经是邻居,关系好得很。”

杜兵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对,警觉地道:“你这话千万别说,我是侯书记的专职秘书,你若跟着说这些话,要惹大麻烦的。”

丁小辉道:“我知道事情的轻重,才不会传这些话,只是听见别人闲聊。”

郭兰到来一事,知情者并不是太多,丁小辉所在的单位就已经传出了这些闲话,这引起了杜兵的警慑。不过,他听在耳里,记在心中,却并不准备马上向侯卫东报告。

“郭部长后天就要来报到,我想请示一下,郭部长的家安在哪里?”下午,侯卫东屁股刚落在了椅子上,县委办谷云峰主任就进了办公室。

“这种事情我就不管了,你是大内总管,征求郭兰部长意见以后,酌情安排就行了。”

侯卫东来到成津以后,邓家春为了保护侯卫东的安全,将县委招待所一分为二,前院占了五分之四,主要发挥县委招待所的职能,后院小而精,住着侯卫东、邓家春和朱兵三位县领导。如今郭兰来到成津,最好的住处当然还是县委招待所后院,只是,郭兰是美女部长,而且是与侯卫东有着不寻常感情的部长,因此,侯卫东不愿意由自己挑明此事。

谷云峰揣摩着侯卫东的意思,道:“郭部长是女同志,安全最重要,县委小招的保卫工作最好,我建议就住在小楼底层,邓局长隔壁那一套房子。”

侯卫东挥了挥手,道:“我没有意见,你去征求郭部长的建议。”

谈完了住房问题,谷云峰又道:“李部长的小车用了四年多时间了,郭部长过来,换不换车?”

“车况如何?”

“李部长的车是桑塔纳2000,跑了十来万公里,按理说应该换了。成津山多,车况得好一些,否则容易出事。”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侯卫东,他想了一会儿,道:“市财政局季海洋局长之前答应帮助解决一辆车,你去联系一下,选一部性能好又不太张扬的车。”

“侯书记,还有一件事情,郭部长的办公室……”

侯卫东打断了谷云峰的话,道:“郭部长的办公室以及市委组织部何时将她送来,如何开欢迎会,这些事情,你找莫书记商量着办,不必事无巨细都来跟我说。我这几天都在省里跑,县里有大一点的事情,几个重点工程的进展情况,这些才是你这个县委办主任应该报告的。”

谷云峰每天坚持给侯卫东打三次电话,报告成津县内的大小事情,他想了想,道:“这一段时间各项重点工程进展顺利,关闭非法小矿也顺利。值得关注的有一件事,李太忠辞去了沙州市城管局长职务,已经回到县里,据说是要接管李东方的企业。”

“李太忠是来接管另外两家铅锌矿?”

“他现在已经住在万安铅锌矿。”

侯卫东顿了顿,交代道:“只要他依法经营,就和普通企业老板一样对待。”

李东方实际控制着万安、万发和万顺三家铅锌矿,但是真正挂李东方名字的只有一家,另外两家挂着其他人的名字。法院在封查李东方财产之前,想弄清楚财产所有权,觉得很棘手,特意请示了侯卫东。

侯卫东表态很明确:“一切依法办事,有违法事实就依法处理,否则凭什么封查其他公民的财产。”

这个表态在成津班子中颇有争议,有人认为这是对犯罪分子的纵容,侯卫东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

坚持这个观点有三个原因:一是他确实想要依法行事,二是这两家企业完成了技改,生产正常,没有必要打乱正常的生产,否则对众多就业者以及政府税收来说是不利的;第三点是周昌全临走前的提醒。

在岭西省人民医院,郭兰即将回到沙州。

临行前,她还是不放心,将注意事项写成小纸条,道:“妈,我写的这些条子,你每天抽时间看一看,不要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还没有老糊涂。”郭师母一边说着,一边将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郭师母压低声音,道:“兰兰,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定要考虑个人问题了。你爸这个身体,我真是怕啊,他和我一个心思,想看到你安一个家,看着肉墩墩的小孩子。有一天我看见刘老师带着孩子在商场里,你爸看着那小孩子笑个不停。”

这个话题就如唐僧的咒语,每次都让郭兰头大三圈,她问道:“哪一个刘老师?”

“就是侯卫东的妈妈,她现在搬到新月楼来了,带着孙女在商场买东西。”

“我记得是张小佳的妈妈在带孩子,怎么又是刘老师?”

“别人家里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那小姑娘长得真是可爱,你爸爸这种老古董,回家都说起过好几次。”

几个白大褂走进来,最前面是一位年轻斯文的大夫,他走到郭教授面前,弯下腰,耐心地问了几个问题。

郭师母在郭兰耳边道:“这位是梁博士,你爸的主治医生,医术很好,为人特别和气。”

检查完了以后,郭兰跟着梁博士出了门,问道:“梁博士,我爸的病情严重吗?”

梁进文翻了翻病历,道:“从目前情况来看,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以后走路会有些影响,脑阻塞的病人最怕摔跤,你们不应该让郭教授一个人到图书馆去。沙州图书馆我去过,有一段特别滑,以后再也不能让郭教授一个人到沙州图书馆去。”

“我爸教了一辈子书,读书已经是他的生活方式,一天不让他摸书都不会习惯。以后我不会让他到图书馆去,要看什么书,我给他借回来。”郭兰理了理肩上的坤包,问道,“梁博士是沙州人吗?对沙州很熟悉。”

梁进文道:“我爱人以前是《沙州日报》的,我陪着她到沙州去过好几次,还到沙州图书馆里查过资料。”

“你爱人是段英?”郭兰在市委组织部时,经常与报社的人打交道,认识段英。

“对,你认识她?”

“我以前与段记者合作过好几次。”

梁进文正处于新婚之中,对老婆的一切都感兴趣,他见郭兰气质不俗,道:“你是报社的还是电台的?”

“我叫郭兰,以前在市委工作。”

梁进文道:“我认识沙州的侯卫东,他和我爱人是同学,现在在成津县,你认识他吗?”

郭兰浅浅一笑,道:“难怪别人说地球村,真是太小了,我和侯卫东曾经在一起工作过。”

梁进文再次看了看病历,询问道:“现在新出了一种药,对于病人的康复很有好处,就是稍稍贵一些,我给郭教授开上,没有问题吧?”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对身体有好处。”

郭兰与梁博士聊了一会儿,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这才离开了省人民医院。

郭师母将郭兰送到了楼下,道:“侯卫东是好小伙子,这位梁博士也是好小伙子,我家的兰兰这么优秀,怎么遇不到合适的人?”

郭兰真有些受不了,嗔怪地道:“妈,大街上男人这么多,我就在街道上随便找一个,你满意吗?”

“你都当领导了,还这么孩子气。”郭师母对郭兰的固执亦是无可奈何。

这时,停在一旁的小车就开了过来,这是沙州市委组织部的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