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部新区看了一圈,侯卫东的思路渐渐地回到香港胜宝集团这件大事上来。那次在岭西与樊胜德的接触纯粹是巧合,引资一事没有经过科学论证,更没有向市委、市政府提出正式的汇报和报告。理了理思路,他给市委书记朱民生的专职秘书赵诚义打了电话,道:“赵主任,我是成津侯卫东,朱书记下午有没有安排?如果有空,我过来汇报工作,关于香港胜宝集团的事情。”
赵诚义对侯卫东的电话不敢怠慢,道:“朱书记今天下午没有时间,要参加几个会,你的事情急不急?”
“胜宝集团是专门搞铅锌矿深加工的国际企业,有投资意向,茂云、茂东等几个市都在做工作,我与胜宝集团董事局主席见过一面,主要汇报这方面的工作。”
赵诚义一听是这件事,兴趣一下就来了,道:“我记得《岭西日报》曾经登载过此事,那个主席叫做樊胜德。”
“对,就是此人。”
“朱书记多次说过此事,要求沙州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到这个项目,侯书记已经与樊胜德见过一面,那太好了。”
赵诚义知道此事重大,他来到小会议室,见朱民生正与省委组织部的同志谈话,转回办公室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侯书记,朱书记在开会,等会儿会议结束,我一定及时报告此事。”
侯卫东又在南部新区转了几大圈,时间就到了3点30分,仍然没有接到赵诚义的电话。侯卫东晚上与周昌全有约,他看时间差不多,正想让小车上高速,就接到了赵诚义的电话。
“侯书记,朱书记会议结束了,我已经说了你的事,朱书记高度重视,请你马上到办公室来,他要听具体汇报。”
侯卫东已经与周昌全约了晚餐,若再回沙州,肯定会误了晚餐,他道:“我晚上与胜宝集团约了吃饭,香港人注重时间观念,不能失约,现在已经上了岭西高速。”
赵诚义强调道:“朱书记正在办公室等你。”
侯卫东拨通了朱民生办公室电话,道:“朱书记,我是侯卫东,非常抱歉,我现在已经到了岭西,今晚将与香港胜宝集团樊胜德主席见面,我要向他介绍成津的铅锌矿情况。”
“卫东不错,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与国际知名的企业进行对接,很不错,如果沙州有这样一批干部,我就不用发愁了。”听说侯卫东上了高速,朱民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是高兴,夸奖以后,他又交代道,“我给你两个任务,一是向樊胜德主席传达沙州市委、市政府的诚意,并邀请樊胜德主席在合适的时候到沙州来做客;二是你要站在沙州全局的高度看待胜宝集团的投资,这次投资如果成功,对成津乃至沙州都有极强的推动作用。一个地区的发展和人的发展一样,都有一个把握机会的问题,把握住了,就能乘势而上,把握不住,就将严重影响发展。”
朱民生的态度让侯卫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下了小车以后,让秘书杜兵在金星大酒店登记了房间。
距吃饭还有一些时间,侯卫东打开电视,随意地浏览着岭西新闻。
临近七一,电视节目多了些回顾历史展望未来的专题片。侯卫东看了一会儿,思路又转到香港胜宝集团樊胜德身上,心道:“各个铅锌矿产区都不是傻子,绝对不会放过樊胜德这个财神爷。”他冷不丁想起了茂云市,心道:“如果祝书记对樊胜德也有兴趣,短兵相接时,我应该何去何从?”
等到5点30分,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来电话,道:“侯书记,晚上6点,在金星大酒店三楼新西兰包间。”
等到5点50分,侯卫东让杜兵和老耿到二楼去吃自助餐,他不慌不忙地来到三楼。
推开了新西兰包间的门,看到祝焱坐在双人沙发上看电视,他向侯卫东招了招手。看见祝焱,侯卫东觉得很意外,连忙快走了几步,弯下腰,双手握着对方的手,道:“祝书记,您好,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祝焱拍了拍身边的沙发,道:“你坐这里。”等到侯卫东坐下,他道:“成津这一年治理铅锌矿动静很大,效果不错,我在会上多次让东湘县领导到成津来学习,他们来了没有?”
侯卫东呵呵笑了笑,道:“成津和东湘是兄弟县,我与涂书记经常来往,互相学习。”
祝焱用手指着侯卫东,道:“卫东变狡猾了,不给我说实话,老涂肯定是没有来,这个老涂,太保守。”整治有色金属矿是省政府下发的文件,各地执行情况参差不齐,成津县和东湘县田挨着田、土挨着土,成津县的整治工作是风风火火,东湘县基本上是按兵不动。祝焱对东湘县的老涂书记很不满意,只是由于特殊的原因,一直没有对老涂下手。
聊了几句,祝焱抬手看了看表,轻描淡写地道:“卫东,等一会儿香港胜宝集团樊胜德主席要来,你是不是想争取胜宝集团的投资?”
侯卫东没有隐瞒,道:“成津铅锌矿整治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如果胜宝集团能进驻成津,将是一个双赢的结果。”
祝焱意味深长地道:“茂云市的发展后劲明显不足,需要大型投资来刺激。”
侯卫东知道祝焱的心思,心里处于激烈交锋之中,一个声音道:“祝焱对我有恩,我应该将胜宝集团让给他。”另一个声音却道:“私人感情应该和公务分开,你如今是成津县委书记,要对成津的历史负责。如果为了私情将一次腾飞的机会错失,则是成津的罪人。”
“卫东,你有什么想法?”祝焱又问道。
侯卫东回想了与樊胜德见面的情景,道:“我与樊胜德主席见过一次面,我认为樊胜德是故意将诱饵抛出来,等岭西各地去争夺,他是稳坐钓鱼台,获得最大利益。几个铅锌产区能否坐下来谈一谈,提出谈判底线,否则最终得利的就是这家香港公司。”
祝焱道:“现在的竞争非两虎相争,而是沙州、茂云、茂东和铁州等群狼环伺。各地对资金都极度饥渴,大家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正说着,门口传来迎宾小姐亲切的声音:“先生,里边请。”
副省长周昌全、财政厅蒋副厅长以及胜宝集团樊胜德主席一起走了进来。
周昌全笑着对樊胜德道:“今天再给樊先生介绍一个新朋友,茂云市委书记祝焱。”
祝焱很有风度地与樊胜德握手,道:“樊主席,我代表茂云四百七十万人民欢迎您。”
樊胜德这一段时间一直长驻在岭西,恶补了岭西的政治构架等基本情况,已经明白了市委书记意味着什么。听到祝焱的自我介绍,客气地道:“胜宝集团希望与茂云有合作的机会,我本人也希望与祝先生成为好朋友。”
侯卫东很敏感,暗道:“官大一级,樊胜德的态度大不一样。”
周昌全又对樊胜德道:“侯卫东你见过的,我就不介绍了。”
侯卫东主动上前,道:“樊主席,我是成津县的侯卫东,上一次在木山老总那里见过面。”
樊胜德的态度明显比上一次要好,道:“我记得侯先生,年轻英俊的父母官。”
坐上桌子以后,周昌全道:“胜宝集团是国际知名企业,以前一直在欧洲市场,实力雄厚,樊先生最近有意进军岭西市场,正在进考察。”他又扭头对樊胜德道,“沙州和茂云都是有色金属矿产区,铅锌矿储量都很大,各方面条件最为成熟,可以抽时间去看一看。”
樊胜德不停点头,道:“一定,一定。”
作为国际企业,对于投资有严格的要求,樊胜德坐镇岭西,其手下的咨询人员和技术人员已经分成了数个小组,悄悄地前往几个有色金属矿主产区。
“我前几天到国务院开会,听到不少令人振奋的消息,国家将对西部进行大开发,而且这次大动作是战略层面。”周昌全作为分管工业的副省长,到北京开会的时间比以前多得多,消息也更灵通。他见在座诸人都聚精会神地等着下文,道:“樊主席很有战略眼光,国务院成立西部地区开发领导小组,西部很快就会成为一片热土,你的投资将促进岭西的发展,同时,你的投资也必将取得丰厚的回报。”
樊胜德道:“在东南亚的金融危机中,港资能击退索罗斯的进攻,离不开大陆的支持。这一次西部大开发,能提高港资对西部的信心。”
“这一次西部大开发是千年难逢的机遇,两位老弟都主政一方,多与樊先生交流沟通,我相信会取得更多的共识。”周昌全今天安排这顿晚餐,是为了让祝焱和侯卫东能在更友好、更私人的气氛中与樊胜德交流。茂云和沙州是岭西最重要的有色金属矿区,对副省长来说,胜宝集团只要能在其中一地投资,就算招商成功。
吃完晚餐,大家又谈了一些国际国内的时事,周昌全便与樊胜德等人离开。看到几辆小车远去,祝焱对侯卫东道:“卫东,晚上住在哪里?干脆你跟我走,到老爷子那里去住,我们两人今晚好好聊一聊。”
上了王兵的小车,侯卫东主动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这是当年他当祝焱秘书时的位置。今天虽然地位变了,他还是坚持坐这个位置,用行动表示不忘本。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挣扎:“如果祝焱让我放弃竞争,我应该怎么办?”
来到了西郊祝家,侯卫东与祝老爷子等人略作寒暄后,就随着祝焱上了楼。
闲谈了几句,祝焱就转入了正题,道:“我看过几份整治矿业秩序的材料,不具体,你讲一讲细节。”
成津整治矿业有不少经验教训,侯卫东又是亲身经历,为了让茂云的整治工作少走一些弯路,他讲得很具体,基本上没有隐瞒。
“我到成津去工作,初因是章永泰书记车祸。当时章永泰正在成津急风暴雨般地开展矿业秩序整治工作,许多人不满意,也有人扬言要报复章书记。周书记认定章书记是被人暗害,就将我和邓家春、阳勇三人派到了成津。”
“章永泰之死,矿业秩序整治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在这种背景之下,我接过章书记的大旗,继续整治。”
祝焱听得很仔细,打断道:“成津的经验对于茂云很重要,你谈得越具体越好。”
“……除了上面几个步骤,我在成津采取的具体策略就是绕开矿业秩序问题解决矿业秩序,首先借着整治之际换了两个镇领导、县委办主任、国土局长等几个重要岗位的干部,逮捕了县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其次借着缉枪以及破积案行动打掉了一批黑恶团伙,然后借着环保不达标断掉了一些铅锌矿的水电……”
祝焱点头,道:“说到底,整治矿业秩序的过程就是调整干部的过程,干部选对了,事情就好办了。”
“如今成津铅锌矿的整治已算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标志就是七家中型铅锌矿进行了第一期技改,技术、规模、环保、消耗等多方面基本达到了省政府的要求……目前正在彻底关闭不能达标的小型铅锌矿,这最后一步有可能遇到反弹,县委、县政府做好了充分准备,一切依法办事,但是遇到带头闹事之人,也绝对不会手软。”
听到此,祝焱不由夸道:“老涂是老县委书记,经验丰富,可是提起这矿业秩序整治就直甩头。我看你的成功不在于经验,而在于魄力与胆识。没有一股子冲劲和闯劲,经验就算一箩筐也不管用。”
他又问道:“章永泰书记的案子有没有进展?”
“章永泰书记的死因也在最近水落石出。他确实是因为整治矿业秩序而被害,是矿主方杰指使手下在章书记车上做了手脚。此案目前已经正式上报了省委,省委的意思是内部掌握,不在社会上公布和宣传。”
侯卫东又补充道:“方杰是老方县长的孙子,找到他时已被灭口。”
祝焱与老方县长相熟,听闻其孙子方杰居然是杀人凶手,感叹道:“真没有想到老方县长革命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的孙子做下了岭西历史上罕见的惊天大案,看来教育下一代是每一位领导必须要高度重视的问题。”
谈了一个多小时,祝焱脸色凝重起来。以前他只看到了侯卫东在整治成津矿业秩序工作中取得的成绩,就有些忽略具体工作的艰巨性,道:“东湘的情况与成津几乎如出一辙,成津的经验很有参考价值,茂云市委将根据这些血的教训制订切实可行的实施措施。”
茂云市东湘县与沙州市成津县是田靠着田、土连着土,县情基本一致。东湘县曾经出过一次笑话,有一年开综合治理工作大会,政法委书记拿着稿子读,读着读着,就出现了“成津县如何如何”的句子,此事成了东湘县的一个笑柄。
说到这,祝焱发了句牢骚,道:“东湘老涂这个人年龄大了,一心明哲保身,根本不想去接触这些具体矛盾,就算市委措施再明确翔实,他也会想办法绕着走。”
省里下发了整治矿业秩序的文件以后,东湘县会议多宣传猛。县委书记老涂口号喊得很响,可是行动上却很是缓慢。祝焱对此已有意见,只是老涂作为茂云市政坛不倒翁,很有些关系。祝焱一直在寻找着下手的时机和方式。这个心思他平时遮得很严实,今天在侯卫东面前,他就比平时放松许多,对老涂的不满意溢于言表。
侯卫东不会傻到轻易去批评另一个县的书记,道:“整治矿业秩序涉及的利益太多,太复杂,搞不好就容易出事。”
祝焱对此不置可否,他开玩笑道:“你是否愿意调到茂云来,到东湘县去当县委书记?”
“我当然愿意到茂云来,能在祝书记手下工作是一件幸福的事。”
“当初因为茂云局势复杂,就没有把你调入茂云,现在看起来是一个失误。如果你在茂云,现在就得给我顶到东湘县去,省得我一天到晚为了东湘的事情操心。”祝焱深有感触地道,“想当县委书记的人不少,可是真要顶大用时,却发现一个都不合适!”
如果侯卫东只是一个普通的市委机关干部,祝焱很容易将其调到茂云,现在侯卫东已经是堂堂的县委书记,调动的事情就由不得祝焱了。
侯卫东为了将事情说透,又道:“祝书记,其实东湘县有顾忌也可以理解,整治矿业秩序就是对既得利益下手,断人财路会引来很强的反抗。昨天成津警方在清扫黄赌毒的行动中,偶然捉到一人,此人身上带着十来万现金和一把手枪,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成津县公安局请了市局的预审专家来审,结果令人很震惊,此人居然是李东方派来暗杀我的。如果不是那位杀手好赌,现在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位李东方是老方县长的外孙,与方杰是表兄弟,他父亲李太忠是成津县老资格的副县长,后来调到沙州当城管局长。”
祝焱此时是真正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居然想两次对县委书记下手,这些人还当真想得出来,真是利欲熏天,无法无天!”他面色凝重地道:“尽管有如此大的困难,茂云的矿业整治工作还得进行,这事躲不掉。只是我在寻找更好的契机,我不想在茂云出现类似章永泰这样的事情。如今胜宝集团到来,对茂云的矿业整治是一个很好的推动。”
祝焱选的这个时机很好,省政府出台了文件,成津县又有血的经验教训,再借着胜宝集团的东风,应该能在最大程度上统一茂云市干部的思想,最大程度减少整治的阻力。谋定而后动,这是祝焱的风格。侯卫东曾经是祝焱的秘书,经历过对土产公司案件的侦办,很熟悉他的作风,也从中受益匪浅。
侯卫东暗自一惊,心道:“祝书记到底还是将这个话题提了出来。”
祝焱道:“茂云市前几年领导班子内讧太厉害,发展脚步慢了,从某种程度来说,丧失了绝好的发展机会。茂云要在各地区中脱颖而出,必须要费更大的力气。胜宝集团的入驻对茂云实在是难得的机遇,既能帮助我们整治矿业秩序,又能发展茂云经济。”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成津县已经完成了矿业整治工作,恐怕不需要借助胜宝集团这股东风吧。”
侯卫东在心里犹豫片刻,很快,他就将心里那一丝犹豫抛在了脑后。作为成津县委书记,他不能为了私人感情而将成津县的巨大利益拱手相让,下定决心以后,他抬头看着祝焱,真诚地道:“祝书记,对于有色金属矿主产区的各市县来说,胜宝集团都是一次机遇。胜宝集团最后生根于何处,我无法掌握,可是没有努力争取就放弃,对于我来说是很艰难的选择。”
如果面对的人不是祝焱,侯卫东一定会打个官腔,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就搪塞过去,然后下来应该做什么就依然做什么。可是对于祝焱,侯卫东宁愿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丑话说在前面,或许才是对祝焱的尊重。
祝焱很在意茂云的政绩,得知胜宝集团将落户岭西以后,对争取此事寄予了很高的希望。东湘县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侯卫东所在的成津县,论基础条件和有色金属矿的储量,两个县条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成津正在大规模修路,且矿业秩序整治基本告一段落,后一条正是成津县最大的优势。
今天夜谈,他就是要看侯卫东的态度。侯卫东的表态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他在内心深处还是起了丝丝波澜。他很快将微微的波澜挥走,道:“你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只是,除了茂云和沙州,茂东市的铅锌矿也有相当大的储量,邻省也有矿产地,我们几个地区拼个你死我活,最终得利的还是胜宝集团。”
侯卫东知道祝焱虽然没有明说要成津县退出竞争,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很明显。如果顺口答应此事,不管以后如何执行,至少现在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也是官场中最常见且很有效果的敷衍之术。思来想去,侯卫东还是选择了直言此事,说一句谎言需要十句谎言才能将谎言进行下去,最终的结果仍然要被人识破。作为祝焱曾经的秘书,侯卫东不愿意说谎。说出了心里话,看祝焱神情未变,侯卫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祝焱继续道:“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大力宣传东湘以及成津一线的矿产资源,将邻省以及稍远的茂东市排除在外。”
侯卫东一点就醒,道:“祝书记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们先一致对外,将其他竞争对手全部排挤出去,最终将胜宝集团吸引到沙州和茂云两市。”
祝焱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我想出一个东沙矿区的概念,把东湘和成津一起包括进去,打破行政区划,积极向省里宣传,向外界宣传。至于胜宝集团最终入驻沙州还是茂云,那是后一步的事情,而且就算是入驻沙州成津县,对东湘县的矿业发展也是一个促进,反之亦然,我相信省里会认同这个观点。”
侯卫东眼前一亮,道:“东沙矿区,这个概念对省政府应该有吸引力。”他暗道:“从沙州的地位和实力来说,更应该叫做沙东矿区。”只是这种细节问题,就没有必要和祝焱计较了。
祝焱道:“此事宜速,明天我要去见周省长,就向他提出这个概念,你也要适时地向周省长提出这个概念。”
“我争取在这两天向周省长汇报一次工作,论条件,东沙矿区在全省是有优势的,周省长对东沙矿区又很熟悉,我相信他会支持胜宝集团落户于东沙矿区。”
聊完正事,祝焱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抽出一支烟,又扔了一支给侯卫东,随口道:“你的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侯大智。”
听到这个名字,祝焱差点呛了一口烟,笑道:“你这名字太难听了。侯大智,一个女孩子起这么直白的名字,以后一定会被学校的小朋友嘲笑的。”
侯卫东道:“我是这样想的,不管男人女人都应该有些智慧,这样才会生活得好。”
祝焱直摇头,道:“既然智慧,叫侯慧也比叫什么侯大智好听。小佳怎么会同意你取这么老土的名字?”
侯卫东不好意思地道:“几次与小佳争论,我们都没有最终取出两人都满意的名字,所以小孩子一直没有去上户口。”
提到小佳,祝焱灵机一动,道:“我给你的宝贝女儿取一个名字,就叫侯佳慧。你的姓,加上小佳的名,缀上一个‘慧’字,你看这个名字如何?”
“侯佳慧,这个名字好听。”尽管侯卫东认为这个名字仍然很老土,为了表示对祝焱的尊重,他就给小佳打了一个电话,道:“小佳,我在祝书记家里。祝书记给女儿取了一个名字,叫侯佳慧。”
侯卫东原本以为小佳亦同自己一样,不料小佳却很感兴趣,道:“这个名字挺好,我喜欢,比侯大智好听得多。”
知道小佳喜欢“侯佳慧”这个名字,祝焱就美滋滋地抽着香烟。抽了两口,在淡淡的轻烟中,他的思路不由自主地转到了祝梅身上,就问道:“这一段时间祝梅还在与你联系吗?以前是每天都发短信给我,现在一个星期才一两条,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侯卫东与祝梅一直保持着联系,几乎隔个两三天祝梅就发一个电子邮件过来,里面或是素描,或是照片,或是一些小女孩遇到的琐事。侯卫东想起祝梅曾经说过给父亲祝焱亦发过一些相片,便道:“祝书记平时事情多,不是经常打开邮件,里面肯定有祝梅的邮件。”
祝焱兴致盎然地下楼,从小车里拿出手提电脑,打开了自己的邮箱,里面果然有好几封未读邮件。
侯卫东眼尖,一眼就看出这几封未读邮件都是一个多月以前发过来的,发给祝焱的邮件明显比发给自己的要少一些,当然,他不会傻乎乎地把这一点说出来。看着几幅照片,祝焱有些奇怪地道:“这应该是数码相机照的相片,我记得没有给小梅买过数码相机。”
“上个暑假,祝梅到成津来写生,是小佳给她买的。美术学院的学生外出写生广泛使用数码相机,这是工具,不纯粹是用来玩。”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既然是学习工具,怎么不给当爸爸的说?”由于祝梅身体有残疾,祝焱对她很有几分内疚之情,凡是祝梅提出的要求,他一般都能满足。如果祝梅提出要一台数码相机,他肯定会给她买。祝焱仔细回想了一遍,祝梅确实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侯卫东笑道:“小佳这人小资产阶级情调严重,平时总订些时尚杂志,她看到一篇文章,说是美术学院流行数码相机,就在沙州给祝梅买了一部。”
“代我谢谢小佳了。”
祝焱仔细看了一会儿图片,叹了一口气,脸色难看起来,道:“小梅与正常孩子毕竟不同,你看这些照片。”
祝梅的取景颇有些特色,特别喜欢悬崖和柔弱的小草,侯卫东早就注意到这一点。当祝焱对着两幅陡峻的悬崖画叹气时,他在一旁故意道:“小梅虽然身有残疾,可是她很坚强,我记得毛主席有一句诗,叫做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小梅的照片符合这句诗的意境。”
明知侯卫东是在安慰自己,祝焱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这种说法。
两人聊到了晚上12点,就在下楼睡觉时,侯卫东再次道:“祝书记,我会按照东沙矿区的思路去向周省长汇报,可是胜宝集团一事,我还是会为了成津尽力争取,这事我无法选择退让,请祝书记谅解。”
祝焱拍了拍侯卫东的肩膀,道:“胜宝集团对我个人发展和茂云市发展都有重要意义,我将会全力以赴去争取。而胜宝集团最终花落谁家,并不能由我们决定,现在谦让还早了一些,至少要等到省里认同了东沙矿区的提法,才是茂云和沙州互相角逐时。你今天能坦诚地说出真实想法,说明至少在我面前还保留着真诚,我很欣慰。同时,你不肯为了满足我的愿望而置成津利益于不顾,这说明你为人有底线,不是无原则的官场油子,我很欣赏。通过这件事,我觉得你是一位合格的县委书记,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
侯卫东万万没有料到祝焱会说出这一番话,他着实有些感动,道:“祝书记如果需要我冲锋陷阵,小侯一定义无反顾。”
侯卫东这样表态是暗指东湘县的事情,祝焱自然明白,他道:“你和当初不一样了,堂堂县委书记,省里都盯着的干部,不是我说调动就能调动,毕竟是隔着两个市。”
侯卫东道:“祝书记再上一格就是省委、省政府领导,那时自然可以将我调至麾下。”
祝焱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岭西郊区夜谈,如一股春风扫去了侯卫东的不安,他在心中不断推敲着东沙矿区这个概念,越想越觉得祝焱思路开阔。
“侯书记,事情落实得怎么样了?”侯卫东刚走进《岭西日报》的大门,就接到了市委书记朱民生的电话。
“报告朱书记,昨天我与胜宝集团的樊胜德主席见了面,谈了沙州在铅梓矿上具有的优势。”
朱民生打断道:“樊主席有没有倾向性意见?”
“樊主席这人是商界老手,哼哼哈哈的,不露一点底牌。”侯卫东又道,“我这次到岭西,探到不少消息,目前至少有茂云、茂东和邻省的两个市对胜宝集团有意向,而且行动十分迅速。”
“我和刘市长分了工,胜宝集团就由他来主抓,你以后办这事主要向刘市长汇报。”
朱民生说得客气委婉,侯卫东却不敢这样说,他态度鲜明地道:“朱书记,我随时向您汇报。”
挂了电话,侯卫东想道:“周昌全十有八九会同意东沙矿区这个提法,就是不知道朱民生和刘兵会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上了《岭西日报》七楼,恰好见到段英从办公室出来。段英见到侯卫东,眼前一亮,道:“侯卫东,稀客,请进。”
“我找王主任,刚才电话联系了。”
“先进来坐,王主任到总编室去了,至少得十分钟才回来。”
屋内开着空调,凉风让人觉得很舒适,段英一件黑色蕾丝短袖,配搭标准的黑色一步裙,虽然素雅,但丰满的胸部蓬勃欲出,做工精细的短裙又恰当地将臀部至腿部的优美曲线展现出来,其性感的风韵使侯卫东的目光不得不在这熟悉之地逗留了片刻。当段英端着水回头时,他又迅速地将目光转开。
“你认识李晶吗?”
段英的一句话,差点将侯卫东惊得站了起来,好在他的镇定功夫不错,看到段英神情并无异常,心里稍安,道:“认识,我在益杨工作时,李晶在沙道司当副总,修益杨段高速公路时,她经常到益杨来。”
段英经常熬夜写稿子,养成了喝浓咖啡的习惯,喝了一口浓浓的咖啡,道:“以前虽然都在沙州,却一直没有和李晶见过面。上个星期报社派我到精工集团采访,我才认识这位来自沙州的女强人。
“昨天晚上加班写精工集团的稿子,认真看了采访记录,现在我很佩服李晶这位女强人。说起来她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我在丝厂等待失业的时候,她就是沙道司的副总,等我到了《沙州日报》,她就创建了精工集团,真是人和人无法比。”
侯卫东道:“你这几年也很成功,从最基层的报社调到省报,并站稳了脚跟,这很不容易,一方面是你的才能,更重要的是你的努力,我听王辉主任多次夸奖你勤勉。”
“努力工作只是为了能生存得更好,如今这个社会已经形成了不同的阶层,随着社会的发展,不同阶层的距离将越拉越大,甚至大到了不可跨越的地步。我不想让我的后代沦落到最底层去,真要到了底层,不知要付出多少倍的代价才能重新爬上来。”
在侯卫东这位老友面前,段英就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当然,这一段话真正的含义也只有侯卫东等极少数人听得懂。除了侯卫东等个别人,段英那一段艰辛甚至带着些屈辱的奋斗史已经渐渐被人遗忘了。侯卫东在她眼里,是一位在青春彷徨时给予自己安慰的男人,是给自己留下深刻记忆的情人,是见证了自己生活经历的朋友。
正聊着,就见到王辉的影子从门前一闪而过。
王辉刚走过段英的门前,眼角余光看见了段英办公室中的侯卫东,他马上就退回门口,道:“侯书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侯卫东向段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与王辉握了手,笑道:“几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又来请王主任为成津的发展指出方向。”
王辉笑道:“指方向是中央领导的特权,我也就是写写文章,当当吹鼓手,真正的事情还是由侯书记这种实干派做出来的。”他明白侯卫东作为县委书记亲自到报社,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也不啰唆,一摆手,道:“请,到我办公室去。”
侯卫东就将东沙矿区的设想作了描述,道:“意思大体如此,当然,名字不一定叫东沙矿区。”
王辉没有立刻表态,用手抚了抚没有剩下多少的头发,道:“宣传成津的矿业整治工作,这符合省里的精神。只是东沙矿区这个概念省里从来没有提过,包括理论界也没有提过,我心里没有太多的底。”
侯卫东拿出了一本由秘书杜兵从岭西省图书馆里找出来的老书,道:“东沙矿区也不是新概念。在80年代成津就曾经属于茂云地区,后来地市调整,成津才被划到了沙州。而且在50年代曾经就有一个茂云铅锌矿厂,在东湘和成津各有一个矿。从以上两个因素看,东湘和成津其实就是一个矿区,只是人为划成了两个不同的行政区。”
王辉饶有兴致地接过这本封面发黄的老书,读罢这一段,道:“这本书我暂时借用一下,另外,我还得到东湘和成津去一趟,收集一些具体资料。”
王辉略一沉思,又道:“卫东书记,你提出这个概念应该有针对性,如果方便,可以透个底,也方便我组织文字。”
为了让王辉的文章更实在,侯卫东就透露了部分意图:“目前各地都对香港胜宝集团很有兴趣,不仅有省内的,还有省外的。我的想法是先进行大力宣传,确保胜宝集团留在省内,又通过对矿区的宣传,让胜宝集团的注意力集中到东湘县和成津县,至于成津和东湘的竞争,我有胜出的信心。”
“我刚才还在纳闷,侯书记怎么会想起搞理论,结果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现实之中。只是,报纸上的文章能否影响香港投资商的思路,我觉得是个未知数。”
侯卫东笑道:“这些香港人都是人精,最喜欢研究我们的党报、党刊,他们往往能从里面找到许多商机。而且,只要报纸出来以后,能影响省里相关领导人和部门的思路,对我们也是有利的。”
“侯书记最善于利用媒体,我希望你以后能掌管省委宣传部,那样岭西的媒体肯定会有一个大发展。”王辉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现在有些人,争权夺利是一把好手,可是对于整个宣传工作完全是外行。以前岭西还有一些全国知名的媒体,这些年越来越差,让我们这些老报人看着心疼。”
聊完正题,侯卫东道:“中午有空没有,小酌一杯?”
“我们是多年老朋友了,每次都是侯书记请我,今天到了岭西,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安排。”王辉正要说有精工集团的老总李晶请客,桌上的电话铃声猛地响了起来。
接过电话,王辉从抽屉里拿起一份文件,道:“实在对不起,是总编有急事找我。”又补充道,“中午在金星大酒店的1号包房,12点准时见面。”
侯卫东走出报社大门,此时正事已基本办完,他正在街上打电话,迎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祝梅,你怎么在这里?”侯卫东下意识就喊出来一句话,喊完之后,马上醒悟过来,祝梅身有残疾,怎么可能听见自己的喊声。
他快步走了上去,超过了祝梅,停在了她的前面。
祝梅正沉浸在快乐之中,猛然间见前面一人拦路,吓了一跳。当看清是侯卫东时,她高兴地举起了手里的画夹子,比画了几下,见侯卫东很迷惑的样子,便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我的画被报社采用了一幅。”
侯卫东翻看着画夹子,画上是悬崖边的一株小花正在迎风而动,这是典型的祝梅风格。
“祝贺,小祝梅是画家了。”
看了短信,祝梅略有些羞涩,回了一条短信,道:“我只是发表了一幅画,不是画家。”
“我说是就是。”
“那我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侯卫东用手机写短信的速度尽管比不上祝梅,可是在男同志里面算得上一流,此时两人交流起来并没有障碍。
段英写稿子遇到瓶颈,正端着一杯浓咖啡站在窗边,突然看到侯卫东与一个小姑娘面对面站着,而且奇怪地盯着各自的手机。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何况眼前之人又与自己有过亲密关系,段英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上。
很快,侯卫东与祝梅停止了低头看手机的奇怪姿势,两人并排向门外走去。
“我喜欢在报上看到自己画的感觉,很棒,只是不太容易,我前后寄了二十来幅画,只被选中了一幅。”
看到祝梅高兴的神情,侯卫东灵机一动,道:“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和报社编辑一起?”
祝梅飞快地回了一条:“我想凭自己努力。”
侯卫东飞快地发了一串:“凭着自己的努力,确实可以做成许多事情,可是得到编辑指点也是自己努力的一部分。”
祝梅想了想,同意了侯卫东的提议。
由于吃午饭的时间还早,侯卫东顺道陪着祝梅去了一个画展。等到11点30分,才开车前往金星大酒店,途中遇到了十来分钟的堵车,等到达金星大酒店以后,已是12点05分。
进了房间,侯卫东见王辉和段英都在里面,便抱歉地道:“王主任、段英,不好意思,来晚了。”
转身又对祝梅比画了几个手势,等到祝梅坐下,他道:“祝梅是祝焱书记的女儿,在岭西美术学院读书,刚在报上发表了一幅美术作品。”
段英以前在益杨时,听说过县委书记祝焱有一个聋哑女儿,此时见到了祝梅,暗道:“难怪当时两人的姿势怪怪的,原来是在发短信。”
正在这时,又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相貌堂堂,温文尔雅,进门道:“抱歉,堵车,耽误了时间。”
“这是梁进文,省人民医院的。”
“这是成津县县委书记侯卫东,张小佳的老公。”
侯卫东在与梁进文握手之际,暗道:“段英眼光还真不错,梁进文的职业好,相貌好,气质也不错。”
等到礼节性的寒暄结束,王辉顺手摸了摸盖着秃顶的头发,道:“李晶这个主人怎么还没有到?”
侯卫东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