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选为副市长,请喝酒的人络绎不绝,有些人情推托不了,侯卫东着实喝得不少。
侯卫东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坐在书房里,面对满满一柜子书,喧嚣这才暂时远去了。他有些无所事事,数了数书柜第三排的书,自语:“我这几年,居然在不知不觉中买了这么多书。”
小佳端了一杯蜂蜜水进来,道:“没醉吧。”
甜甜的蜂蜜水流进腹部,酒意似乎淡了一些,侯卫东揉了揉额头,抱歉地道:“今天新班子聚餐,多喝了两杯。”
小佳坐在旁边,随手从书柜中抽了一本,也没有翻看,只是握在手中,道:“老公,祝贺你,当年的上青林田坎干部终于修成了正果。你高兴吗?”
“谈不上高兴,反而觉得心里有沉重感。”
侯卫东将蜂蜜杯子放在桌子上。当上了副市长以后,他的心境又发生了变化,副厅级的职位似乎将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激活了。当选为副市长当天,黄子堤带领着市政府一班人,站在主席台上。所有光线和目光聚集到了台上,此时此刻,侯卫东心里涌起了一阵崇高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前,这句话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句话,如今,这句话有了现实意义。
小佳靠着侯卫东的肩头,道:“官场体系是金字塔,越往上走越难,以后的路还难,不知会有多少风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实在走不动了,到时候就周游世界。”
“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我对单位的生活也厌倦了。”
在这成功之夜,原本应该很高兴,可是小佳却没有来由地有些压抑,她尽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道:“不管怎么样,我的老公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我为你骄傲。”
侯卫东见气氛有些压抑,抚了抚小佳的肩头,道:“路刚刚开始,还早。”
早上,一家三人正在吃早饭,委办赵诚义打来电话,道:“侯市长,朱书记请你上午9点30分到他办公室。”
侯卫东匆匆吃过饭,穿上厚夹克就准备出门,小佳连忙把他叫住,道:“你现在是副市长,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穿西服去上班,我昨天晚上给你准备了。”
“你看外面是什么天气,穿西服是凉起操。”
小佳把侯卫东拉到衣柜旁边的穿衣镜前,道:“当了市领导,档次不一样。和以前当县委书记也不一样,在县里你是老大,穿得随便些,别人会主动适应你,现在不同了,你是副市长,上面有许多领导,得注意形象。你注意看,没有市领导上班会穿夹克。”
“不见得,很多领导穿着不讲究。”
小佳拉着侯卫东的胳膊,道:“这次你得听我的,在里面穿保暖内衣,外面套风衣,办公室有空调,冷不着你。”
在小佳监督之下,侯卫东换上了西服和风衣,穿着这一套行头出门,他调侃道:“如果再戴副墨镜,那就是黑社会,如果提个大手包,就是搞传销的。”
到了市委办公楼,这一身行头弄得侯卫东很是不自在,总觉得别人的眼光有异。
9点15分到了市委办,侯卫东见朱民生办公室关着,来到杨柳办公室等候。杨柳办公室只有一人,她见侯卫东进来,赶紧给他泡茶,道:“侯市长,找朱书记吗?”
“9点30分,朱书记找我谈话。”侯卫东随口问道,“黄书记当了市长,杨腾要跟着到市政府吗?”
杨柳朝外面瞅了两眼,低声道:“这一次很让人吃惊,黄市长把刘坤带到了市政府,杨腾到临江县任县长助理去了。”
听说刘坤成了黄子堤的秘书,侯卫东觉得一只让人很腻味的苍蝇在眼前飞舞,心道:“刘坤怎么阴魂不散,和《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般让人心烦。”侯卫东原本与黄子堤有隔阂,有刘坤在黄子堤身边,自然不是好事。
9点29分,侯卫东准时来到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态度很严肃,未作寒暄,开门见山地道:“卫东同志,市委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在市级岗位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如今身份变了,进入高级领导干部行列,需要有更高的政治素质,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应该贯穿到生活和工作中去,这是我来到沙州就经常强调的,以后还得继续强调……”以前听到这些话,侯卫东多半会觉得这是空话、假话。当上了副厅级干部,此时再听朱民生的讲话,结合自身实际,倒觉得有些针对性了。
谈了一些抽象的东西,朱民生道:“今天找你来,除了进行任职前的谈话以外,还想就市政府分工问题征求你本人的意见。”
侯卫东愣了愣,他想暂时绕开这个问题,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你总有个人看法?”
“我个人还没有考虑成熟,请朱书记指示。”朱民生是市委书记,而市政府市长是黄子堤,因此关于政府分工的问题,侯卫东谨慎地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朱民生道:“现在算是征求你的意见。”
侯卫东知道朱民生肯定有想法,否则不会找自己来谈,态度诚恳地绕开此话题,仍然道:“请朱书记指示。”
“你是市政府班子中最年轻的老领导,在镇、县、市三级都工作过,有机关工作经历,又有地方实际经验,在行业部门当过一把手,又当过县委书记,这种经历在市级领导中不多见,我想给你加担子。
“俗话说,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沙州要想更进一步上台阶,还得从工业上做文章。周省长在全省主抓工业,由你来抓工业,有着天然的优势,这是第一副担子。其二,南部新区这几年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但是还做得不够,距离市委的要求还有差距,你有开发区主任的经验,又当过县委书记,我把南部新区交给你,希望你彻底扭转南部新区不死不活的局面。”
关于市政府分工,侯卫东进行过推测,他猜到有可能分管工业,万万没有料到会让他分管南部新区。侯卫东没有矫情,道:“感谢市委对我的信任,感谢朱书记对我的厚爱,我会尽心尽力将工作做好,为党负责,为人民负责,请朱书记放心。”
讲完正事之后,朱民生恢复了冷面部长的表情,略略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吧。”
征求侯卫东意见以后,朱民生马上给黄子堤打电话。在电话里,主动谈了如何狠抓南部新区,同时建议由侯卫东来分管南部新区。黄子堤原先准备让钱宁来分管南部新区,听了朱民生的建议,心里挺不情愿,可是他初掌政府,尽管朱民生的做法稍嫌霸道,他还是捏着鼻子同意了,没有同市委书记斤斤计较。
打了电话,朱民生背靠着椅子,面孔冷冷的。
今天霸道之举,他是特意为之。黄子堤爱同老板打交道,这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缺点,有时却可能致命。他考虑良久,有意将侯卫东这个与黄子堤有矛盾的刺儿头安排在南部新区,用来限制黄子堤。
想着侯卫东的倔强脾气,朱民生脸上慢慢地有了一丝笑意。
侯卫东走出了朱民生办公室,摸了摸短发茬子,暗道:“这次谈话有些怪异啊,朱民生想让我到南部新区,而黄子堤与建筑老板关系好,十有八九不希望我来分管南部新区,我现在成了夹心饼了。”
将这个话题放在脑子里慢慢地转了一会儿,侯卫东心态放开了:“心底无私天地宽,不管马打死牛,还是牛打死马,当前最重要的是把工作抓起来。”
来到了楼下,他拿出手机,在与朱民生谈话时,手机一直靠着大腿在振动,宛如传销产品摇摆机。
“湘渝,刚才有事,没有接你的电话。”
“卫东市长,办公室布置好了,你抽时间过来看一看,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市政府秘书长蒋湘渝以前是成津县县长,两人合作得很好,如今两人又在市政府会师。不过,此时侯卫东已经是副市长了,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干部。
到了蒋湘渝办公室,办公室秘书很快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蒋湘渝道:“你看这是什么茶?”
侯卫东尝了一口,品了品,道:“这个味道很熟悉,应该是上青林的茶叶,不过又不是益杨茶厂的茶叶。”
蒋湘渝笑呵呵道:“昨天我到省银监局开座谈会,闲聊的时候,省银监局一位年轻女同志送给我的茶叶。”
“我知道是谁,是不是姓铁,叫铁瑞青?”
蒋湘渝道:“就是她,从益杨乡镇飞出来的金凤凰。”
侯卫东解释道:“铁瑞青的爸爸是益杨上青林小学的校长,这是他做的手工茶。以前我在上青林工作时,她还在读高中,我经常到他们家蹭饭吃。小姑娘长成材了,我们也老了。”
他脑海中回忆起当年趴在综合商店柜台上做作业的小姑娘模样,感觉很是亲切,道:“你有铁瑞青的电话没有?喝了她的手工茶,我还是得表示感谢。”
蒋湘渝在名片夹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铁瑞青的名片。
“你好,我是侯卫东,在蒋秘书长这里,爸爸妈妈还好吗?”
铁瑞青惊喜地道:“侯老师,我还是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我爸身体好,我妈还是老样子,不过做了手术以后,一直没有复发。侯老师,祝贺你当了副市长,你是我们上青林的骄傲。”
“你在省银监局工作,才是上青林真正的骄傲。”侯卫东兴致很高地道,“这是好事,以后银行方面的事,你们银监会要帮着我说话。”铁瑞青有些羞涩,道:“我才参加工作,人微言轻,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侯卫东笑了起来:“终究有一天,你会成为领导的,到时人重言重,沙州的事可要放在心上。”
挂了电话,蒋湘渝道:“我带你去看办公室,有什么要求我们马上去办。”
两人并排着走进了新装修的办公室,办公室放着些切开的洋葱,用来吸附装修的气味。这一瞬间,侯卫东忽然想起了他初当副镇长时,镇党政办主任欧阳林带着他看办公室的情景,数年时间,一个轮回。
蒋湘渝站在办公室中央,道:“上次你提到吴海县任林渡,是否还要将他调到市政府办公室?”
当初侯卫东答应调动任林渡到办公室,由于副市长候选人尚未明确,如果赵林是副市长候选人,任林渡将会显得很尴尬,调动工作暂时停止。此时大局已定,蒋湘渝重提此事。
侯卫东没有立刻回答,道:“这事我再征求任林渡的意见,他能说会道,当过多年县委办主任,如果能到市政府这边来,应该能成为你的好助手。”又问,“你到市政府这边也有些时间了,感觉如何?”蒋湘渝到了市政府当秘书长,与市长刘兵相处得挺好,刚刚与正、副市长们混熟,却一下子来了一个大换血,这让他无比郁闷,道:“一个领导一种风格,不知黄市长执政是什么风格,我心中没数。”
侯卫东没有评论新市长,委婉地提醒道:“蒙秘书长道行很深,你要注意和他搞好关系。”
“我很尊敬这位老前辈,听说你和蒙秘书长也有些亲戚关系。”
“我大哥娶了蒙秘书长的外侄女,害得我在老蒙面前矮了一辈。”其实侯卫东知道蒙厚石和杨森林有着更亲密的关系,但是他没有在蒋湘渝面前主动提及。
两人从新办公室走出来,蒋湘渝看了看手表,道:“中午有安排没有,我请你吃饭。”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就是11点,今天中午算了,我有安排。”
下了楼,侯卫东给季海洋打了电话,道:“季局,中午有事吗?我请你喝酒。”
季海洋道:“侯市长,你还真是忙里偷闲。别在外面吃,就在财税宾馆,我把最好的顶楼小间留下,我们哥俩好好喝一杯。”
在选举前,季海洋也有心再上一步,做了些工作,他还挺有信心。谁知临到了选举却是风云突变,在最后关头被挤出了候选人行列。他尽管旷达,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怨气,却又发作不得。官场如战场,输了就输了,或者找机会翻盘,或者老老实实地认输。
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副市长不能直管财政局长,他很清楚季海洋的实权,特意到财税宾馆来喝酒。
12点,侯卫东上了财税宾馆顶楼。
刘莉已在楼上等着,道:“海洋到市政府去了,黄市长找他,侯市长先坐一会儿。”她泡了茶,坐在侯卫东身边,陪他说话。
“我弟弟现在给黄市长当秘书,还请你多照顾。”
“我们是同学,自然会互相帮助。而且,他现在是黄市长秘书,主要领导身边人,我想照顾都没有机会。”
刘莉有意为弟弟说好话,道:“他这人从小被我妈宠坏了,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几年在社会磨炼一番,还是很有进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多批评。”她肤白,尽管满了三十,仍然不显老,双眼灵动,颇有几分妩媚。
侯卫东一边与刘莉聊天,一边想道:“刘莉和季海洋好上了,刘坤又是黄子堤的秘书,有了这一层关系,以后在季海洋面前有些话就得注意了。”
到了1点,季海洋这才上了顶楼,进门就道:“让卫东市长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你是老领导,又是财神爷,我当兄弟的应该等一等。”
季海洋落座以后,对刘莉道:“下午事情还多,喝葡萄酒。”
刘莉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对侯卫东嫣然一笑,道:“我安排了几样下酒菜,你们慢慢喝,慢慢聊。”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从欧洲原装进口的高档葡萄酒。季海洋端着酒杯,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在我印象之中,这是写葡萄酒最早的诗吧,很有些意境。”他摇了摇葡萄酒,放在鼻尖嗔了嗅,道:“真正的好葡萄酒,还保留着阳光的味道以及鲜活的生命力。”
在房间角落里,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这是一首《桑塔露琪亚》的老歌,正是季海洋的最爱。
喝着酒,话题很快就聊到换届选举,季海洋叹道:“没有想到省里方案会在宣布之前发生变化,这一次落选,大意失了荆州!”
侯卫东并不明白季海洋做了什么工作,他并不多问,安慰道:“季局还有机会,届中也可以调整。”
季海洋用手荡了荡红酒,道:“我偶尔翻了翻财政局局志,沙州财政局风水不太好,一届局长进了监狱,一届局长醉死,另外两届局长都是被调到了人大。财政局权力太大,遭人嫉恨,反而不容易再往上走。”
“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改变的,改变就来自季局这一届。”侯卫东士气正盛,他能理解季海洋的心情,却没有太多共鸣。
“你分管哪一块,黄市长找你谈过没有?”
侯卫东绕开了这个话题,道:“不管哪一块,都得经过财神爷这一关,所以先敬财神。”
季海洋失了一会儿神,道:“我不想在沙州干了,想到茂云工作。”季海洋曾经当过祝焱的大管家,他此次没有当上副市长,到茂云去投靠祝焱也很正常。
侯卫东道:“祝书记手里正缺人手,你若去,他肯定欢迎。”
季海洋又摇了摇头,道:“以前祝书记倒说过此事,现在他们那边也刚搞完换届选举,我错过了机会,而且我这样过去,若祝书记调走,我的日子就难过了,还不如留在沙州当财政局长。到茂云去,只能说说而已。”
季海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心思没有说出来:“在当财政局长期间,他了解黄子堤的为人,如今黄子堤成了市长,这个财政局长就会被架在火上烤,更容易犯大错。”这才是他想离开沙州的真实原因。
喝完了两瓶不知价格的原装洋酒,季海洋有了三分酒意,侯卫东不准他喝了,道:“够了,下午还有事。”
出了门,见到刘莉坐在外面,专心看着电视,侯卫东低声道:“季局有些酒意了,你让他稍稍休息一会儿。”
下了楼,侯卫东给高健打了电话,道:“高主任在忙什么?我想到你的老根据地泡澡,我们赤诚相见。”
高健道:“卫东市长真是礼贤下士,那我到水平的澡堂子等你。”
侯卫东道:“也不急,现在时间还早,下午五点半,我过来泡澡,晚上兄弟两人喝一杯。”
高健为人极精明,试探道:“侯市长,你来分管南部新区吗?”
“这事还没有定论,高主任,莫非你只接待分管领导吗?”
高健呵呵道:“卫东不仅是市长,也是好兄弟,我随时欢迎。”又问道,“需要叫上南部新区的其他领导吗?”
侯卫东道:“不必了,有你在就行了。”
侯卫东跟高健取得联系以后,回家睡了一觉,四点钟,开了奥迪车,直奔南部新区。
南部新区与益杨开发区基本上同时起步,按理说,沙州条件远比益杨要好,可是开发区给人的感觉很不好,第一是凌乱,第二是圈起来的空地多,第三是工业区和生活区混杂。
将奥迪车停在一片残缺的围墙处,侯卫东站在围墙朝里看,正巧见到两个人在草丛里喀嚓照相,顺着这几人的镜头,可以看到一大片一人多深的茅草。
侯卫东在开发区工作过,马上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等了一会儿,这几人越来越近,他认清了来人,不禁一乐,喊道:“杜记者,刘记者。”里面的人正是《岭西日报》的记者杜成龙和刘瑞雪。
杜成龙与侯卫东是老相识了,他走过来与侯卫东握了手,没有隐瞒意图,道:“王主任又搞了一个命题采访,叫做再访开发区,我们是在这里拍照的。”
“你们觉得南部新区如何?”
刘瑞雪指了指土里一人深的茅草:“总体上还行吧,与沙州的经济地位相称,在省里排在前五位,不过在我看来也是问题成堆,这个工地至少放了三四年,否则茅草不会这么深,这不符合规定的。”
侯卫东胡乱找了理由,道:“东南亚金融危机以后,沿海制造业成了企业明星,内地企业没有便利的交通条件,难以参与国际大分配,因此开发区难搞,这是大环境使然,要破解这个难题,还得利用西部大开发政策。”
刘瑞雪认真地记了下来,道:“侯市长说得很对,企业发展也有内在的规律,沿海城市搞开发区有先夫优势,我们内地生搬硬套,效果不明显。”
侯卫东又把话绕了过来,道:“尽管取得的效果不明显,但是总有些效果,如果没有开发区,岭西发展更吃力,开发区有存在的价值,我们要辩证地看问题。”他又问道:“就你们两人吗?”
“是段主任带队。”
“段英当主任了吗?”
“年初就当了主任,接了王辉主任的班,王辉当副总编了。”
侯卫东热情地道:“相逢不如偶遇,既然见了面,我们一起去采访高健。虽然他调至建委,可是论到对南部新区的了解,他还是数一数二。”
高健没有想到侯卫东带着一帮子岭西记者来到了脱尘温泉,将记者安置好以后,他将侯卫东拉到了一旁:“侯市长,怎么还有记者护驾?”
侯卫东笑道:“你这位南部新区的老领导得好好感谢我,我经过南部新区,正好看见这几位记者在开发区里拍照,他们是来重访开发区的,我就把他们正式请了过来。这些记者都是双刃剑,关系好了,能帮南部新区办不少事情,关系弄得僵了,四处煽风点火,麻烦。”
高健完全明白侯卫东的意思,道:“侯市长这是在帮南部新区,我作为南部新区的老同志,会办好此事。”
高健出去找办公室的人,侯卫东回到小会议室。
段英与几年前在绢纺厂相比,已经脱胎换骨,她戴了一架时髦的窄边眼镜,脖子上围了一条小方巾,很有女性知识分子的气度。
“侯市长,你可是我们沙州学院的骄傲,近十年的毕业生中,你的职务是最高的。”
侯卫东谦虚地道:“我觉得不能这样算,沙州学院出来的专家教授和其他行业的知识分子不少,他们才是沙州学院的骄傲。”
两人曾经数度春风,如今各有自己的人生,恰好两条铁轨,曾经交错过,然后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继续前行,奔向不同的终点,这是成熟社会成人间最好的游戏。
“几年前王辉主任对全省开发区的采访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全市星罗棋布的开发区终究只剩下了十六个,这是媒体的力量。”
“我们在全省走了一大圈,大部分关闭的开发区又恢复了,包括成津县曾经被关闭的开发区,现在也重新搞了起来,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侯卫东笑了笑,道:“当时我是成津县县委书记,成津要发展,必须要有合适的载体,搞国有企业实验区是必由之路,我无法选择。”他开了个玩笑:“这是私言,不能出现在公开的报纸上,出现了我也不会承认的。”
段英虽然远离了侯卫东,却一直在关注着侯卫东的发展,她每个星期都要专门到图书馆去看《沙州日报》和《成津日报》,对侯卫东公诸于报的事情了解得基本清楚。随着对社会了解越来越深,她对侯卫东越来越赞赏,这是女人对男人的赞赏,也是一位媒体从业人员对一位地方官员的肯定。
“每一件事情都有背后的推力,我能否这样理解,各地为了重新启用开发区,主观上是为了政绩,而为了政绩是为了升迁,客观上也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
侯卫东对段英的直接印象是丰满的身体,在思想上并没有太多交流,今天与之交谈,不觉有些惊奇,暗道:“段英这几年很有进步,看问题脱离了女性的眼光,现实而有洞察力,这和她的经历、职业有关。”
正谈着,高健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脱尘温泉老总水平。水平道:“侯市长,欢迎到脱尘温泉视察。欢迎省报大记者到脱尘温泉检查工作。”水平是商人,由于脱尘温泉接待了不少领导,也就学会了不少官腔,这两句欢迎语是脱口而出,很是自然。
段英、刘瑞雪询问了高健一些关于南部新区的问题以后,水平在一边道:“到了全省最好的温泉,各位领导怎么能坐在岸上谈话,我建议泡一泡温泉,边泡边聊。”
水平又对侯卫东道:“请侯市长指示。”
侯卫东看着水平一本正经说官话的样子,不禁一乐,道:“我哪里有什么指示,征求客人的意见。”
水平又道:“各位大记者,入乡随俗,检验岭西省最好的温泉。”
段英与刘瑞雪对视一眼,段英大大方方地道:“脱尘温泉是全省最好的温泉,我早就来体验过,既来之,则安之,听从主人安排。”
水平老总见岭西报社的漂亮记者妹妹点了头,连忙安排服务员带领导和女士们去换衣服。在贵宾间,所有衣物都是高档货,而且是一次性使用。
在男宾室,高健看着侯卫东腹部的肌肉,道:“侯市长,你有什么秘诀,当了副厅级干部还没有把肚子长出来?你看看我的肚子。”
高健肚子上堆满肥肉,很有些规模了。
侯卫东笑道:“第一是人到中年,新陈代谢缓慢,容易发胖;第二是天天坐车,缺乏必要锻炼;第三是应酬太多,装满了酒肉。”
高健拍了拍肚子,道:“关于减肥的计划我做过无数次,回回都落空,我们这样的干部,要么求人,要么被人求,总之都要吃饭,我现在最想每天晚上喝稀饭。”
这是他的心里话,说到此,他觉得失言了,道:“当然,卫东市长不是外人,我是举双手欢迎。”
侯卫东哈哈笑道:“你别解释,越解释越黑。”
几人说说笑笑到了贵宾厅,贵宾厅也就四十来个平方,将白毛巾挂好,侯卫东和高健等人就下了水。外面世界寒风袭人,水面热气腾腾,热水在41度左右,很快,全身的毛孔就张开了。
段英和刘瑞雪换好了泳衣说笑着出来,她俩来自大城市,谈笑间没有扭捏之态,在男人们或端正或隐蔽的注视下坦然下水。
透过薄薄的水雾,段英浑圆的身体出现在了侯卫东眼前,尽管他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丰满的胸部刺激了一下,赶紧将眼光移开。
贵宾池只有四十平米,侯卫东、高健、杜成龙坐在一面,段英和刘瑞雪坐在另一面,三男两女依靠着一池热水而暧昧地聚在一起,温暖而暧昧地说话。
在整个泡澡的过程中,男人和女人们渐渐移动着位置,侯卫东和段英肩并肩坐着,两人在温暖的水中,有一句无一句地说着。当准备起身时,侯卫东眼光快速地滑过水面,停留在段英身上数秒,段英慢慢地站了起来。两人都明白此生再无重新相聚的道理,站起时,互相打量着对方的身体,眼光中情欲不多,更多是对自己青春的回忆。
重新换上衣服以后,水平老总在高健的吩咐之下,暗地里给三人送上红包。
段英看着红包并不厚,也就没有推辞,顺势将红包放进了口袋里。
离开时,高健悄悄问侯卫东:“你知道哪位领导分管南部新区?最好是侯市长,侯市长搞开发区是专家,若真是你,那开发区就算是烧了高香。”
在没有正式公布市长分工之前,侯卫东不会轻易承认此事,含糊地道:“我不管分管哪一块工作,都要和建委打交道,到时你可一定要支持我的工作。你是南部新区的老领导,如今班子成员的总体情况如何?”
高健知道自己猜对了,闻言精神一振,详细向侯卫东介绍了班子的情况,包括班子每个成员的优点和缺点,这一次,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这其中也带有自己的观点。
侯卫东听得很详细,一点一点记在心里,随后又问了些南部新区的具体事。
高健知道侯卫东精明,不敢打马虎,将压箱底的东西都讲了出来。等到市政府领导班子正式分工以文件形式下发以后,高健看着侯卫东的名字,有些出神。晚上,他对枕边人道:“果然是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这人很硬,以后办事得小心一些。”
枕边人抱紧了高健,道:“我就是挖些土石方,粗笨活,利润也不高,你和侯卫东关系不错,难道他这点面子也不给?”
高健道:“南部新区是一块大肥肉,我这位前一把手要应付方方面面的人,是坐在火药桶上,不敢稍有松懈,让你来挖土石方,这已是底线了,你别小瞧了土石方,还是很有赚头的。”
枕边人头靠在高健胸口,道:“你放心,我没有野心,做点土石方,简单劳动,简单赚钱,满足了。只是做了土石方有时不好收钱,你是建委主任,得给工程老板打招呼,及时给钱,别拖我。”
侯卫东在星期六抽时间来到了省城,陪着周昌全打了网球。在吃晚饭之前,侯卫东向周昌全报告了市政府的分工情况。
周昌全道:“有意思啊,让你管南部新区。”
侯卫东道:“周省长,南部新区如何管,请您指点小侯。”
南部新区是周昌全一手搞起来的,他很熟悉那边的情况,随口道:“目前省里掌控各地的核心激励制度是政绩竞争,政绩与升迁挂钩。这种模式有短期效应、政绩工程等弊端,但是这种模式能充分调动各地的积极性,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如果没有这种模式,你觉得应该如何调动各地积极性?”他挥了挥手,道:“假话、大话、空话是不能发展经济的,必须得实干,当前模式其实也是省委、省政府的合理选择。”
获得了新一届五年任期,周昌全精神状态明显比前一阶段好转,又有了当沙州市委书记时的模样。
侯卫东如海绵一样,静静地吸取着周昌全的从政经验。
“过去十几年来,经济增长被当做最重要的政治任务,上级主要以GDP和财政收入增长速度作为考核下级官员的主要指标,官员们当然也就围绕这个‘锦标’展开了激烈竞争,那么,官员会选择何种竞争策略?在投资、消费、出口三个GDP构成部分中,由于官员任期过短,天然会选择投资见效最快的投资,这也就是各地纷纷要搞开发区的内在原因之一。你分管南部新区,所有工作围绕着这个目标来开展,自然也就符合了主要领导的执政方针。”
侯卫东来了一个换位思考:“周书记说的是真话,如果我当了市委书记,也会狠抓南部新区的工作,这是见效最快、最容易出政绩的地方。”两人正在深入交流时,柳洁敲了敲门,道:“两位领导,客人都到齐了。”
侯卫东站起身,真诚地道:“听周省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回去如何操作,也就心中有数了。”
周昌全的客人是老熟人——庆达集团董事长张木山。
张木山与周昌全握手以后,再与侯卫东握手,道:“卫东市长,祝贺你,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领导。庆达集团在沙州投资很大,如今集团六分之一的利润都在沙州,集团上下都很看重沙州,很需要沙州市政府的支持。”庆达集团在沙州布置了两个中型水泥厂,以及集团所有机械类企业。机械类企业只能说是勉强不亏,而两个水泥厂为集团带来了不少利润,基于此,庆达集团决定对铁肩山中型水泥厂搞技改,争取产量突破到八十万吨。张木山所说需要政府支持并不是虚言,而是有实实在在的内容。
侯卫东分管企业,对庆达集团张木山很有兴趣,道:“沙州很需要木山老总这样的实业家,还请多支持沙州发展。”
十四楼顶级包间,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室内金碧辉煌,菜式精致。
“庆达集团旗下庆达高科是集团最优质的资产,经过一年上市准备,希望获得省政府的支持。我们企业不是国字头,融资相对困难,希望周省长能大力促成此事,只要能够上市,庆达高科必将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张木山为了此事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庆达高科从各方面都具备条件,只是庆达集团并非国有企业,这在竞争中有些吃亏。
周昌全很清楚张木山的意图,他没有明确表态,道:“这事我心里有数,省里将综合考虑。”
侯卫东没有具体管理过企业,也没有在企业工作的经历,因此,当周昌全与张木山交谈时,他谦虚地当起小学生,少说多听。
吃完晚饭,将周昌全和柳洁送走,跟在张木山身边的女秘书悄悄塞给了侯卫东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恭敬而礼貌地道:“庆达集团搞了一个活动中心,有健身、餐饮、娱乐等项目,这是贵宾卡,欢迎侯市长随时光临。”
侯卫东接过贵宾卡,并没有太在意,顺手就放进了口袋里。
当夜,侯卫东再次住进了金星大酒店。
早上8点30分回到沙州,侯卫东没有回家,直接上了市政府办公楼。刚到楼梯口,见到一位村民模样的人被保安逮在一旁盘问。那位村民衣服还算整洁,皮鞋也干净,可是常年户外劳作还是让他具有了农民的所有特点,被火眼金睛的保安拦在了楼梯口。
村民道:“找侯市长,我是谁?我是他的朋友。”
这些日子,上访群众太多了,保安压力挺大,他根本不相信这位农民是侯卫东副市长的朋友,不屑地道:“你是侯市长的朋友,那我就是周昌全省长的朋友。”
来人是益杨青林镇红坝村支部书记晏道理,晏道理口才不错,又有侯卫东在背后撑腰,倒是不怵保安,道:“就算我不是来找侯市长,这里是沙州人民政府,我是不是人民,人民到人民政府办事,你凭什么不让我上楼?”
保安见村民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发起脾气,道:“你这个刁民,不准进就不准进。”
侯卫东暗自发笑,走过去,招呼道:“晏书记。”又和气地对保安道:“这位是晏书记,来找我的。”
保安有些局促,道:“对不起,侯市长。”
“没事,这是你的职责。”侯卫东顺手给保安和晏道理发了支烟。
上楼时,晏道理得意地看了保安一眼。
每次看到晏道理笑眯眯的神情,侯卫东就知道肯定有事,寒暄两句,道:“晏书记,有什么事情?”
晏道理抽着烟,道:“侯市长,你联系红坝村的时间不长,可是为村里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大家提起你,都会竖起大拇指——没有侯市长,就没有今天的红坝村。”
侯卫东听晏道理弯弯曲曲说了一堆,还没有点到正题上,道:“晏书记,我等会儿要开办公会,我们这种关系,有什么话你直说。”
晏道理嘿嘿笑道:“听说侯市长还没有秘书,我家春平想给你当秘书,他脸皮薄,我给他说侯市长是最仁义的人,有什么不好说。我家春平也跟了你一段时间,你觉得他如何?”
侯卫东到了市政府以后,想自己物色一个秘书,晏春平是一个人选,只是晏春平和原秘书杜兵相比,人稍显浮躁,并不是太满意。不过相比蒋湘渝推荐的两个秘书,他宁愿选用晏春平。晏道理这个人虽然浮一些,但是脑瓜子灵活,人品好,晏春平和他爹有八分相似,属于可造之材。
晏道理表面平静,但是内心很紧张,眼巴巴看着侯卫东。
侯卫东道:“晏书记开了口,我暂时调晏春平过来,话说到前头,如果用着不合适,我会马上退回去。”
晏道理悬着的心落了下去,道:“你是春平的领导,又是他叔,有什么不对的,骂着不过瘾,还可以打,我不心疼。”
侯卫东道:“我又不是军阀,还打打骂骂。”
这时,蒋湘渝从办公室门口经过,停了脚步,道:“侯市长,开会时间到了。”
侯卫东赶紧到了会议室,几分钟以后,市长黄子堤沉稳地走了进来,他坐下来,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吧。”
两个半小时,随着他一声“散会”,结束了办公会。
黄子堤奋斗二十来年,终于成了有四百多万人口的沙州市长,这让他很有成就感,开始昂首阔步地走路。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黄子堤从企业宣传队初到地委当秘书时,最大的理想是去粮食部门当个实惠的小官。在他当上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以后,也没有当市长的奢望,打打牌,喝点酒,收点小红包,日子过得潇洒自在。当上了市委副书记以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彻底变化,五十万元大红包如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走向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这条路充满着奢侈、糜烂和疯狂。
从收到五十万元以后,黄子堤经常梦到锃亮的手铐,醒来时,手腕的痛楚宛如真实。
他站在窗外极目远眺,在城市的远方有几根白色的烟囱,冒出的白烟在袅袅往上升,然后消失在无限广袤的天际。
渐入诗情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黄子堤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他将手机放进了抽屉,清脆的铃声变得沉闷,就如一个人嘴里被塞了玉米棒子。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响了起来,黄子堤这才接了手机。
“黄市长,我已经到了岭西,晚上有精彩的节目。”易中岭声音在话筒里听起来就如四川版的《猫和老鼠》的声音,极具喜剧性,也透着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易中岭口中的精彩节目,是两人都意会的东西,黄子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那晚上见吧。”
黄子堤是一株大树,易中岭就是缠树的藤,远看是一片绿,实际上是细藤在吸取大树的营养。
批了些文件,黄子堤正欲出门,侯卫东找了过来,他进门就道:“黄市长,刚才接到报告,市绢纺厂的工人罢工了。”
听到这个消息,黄子堤的牙齿就有些发酸,道:“我下午在省政府有一个重要会议,你先把情况摸清楚,事情要解决,但是不能罢工。”对于绢纺厂的事情,他并不陌生,以前在当市委秘书长时,就处理过市绢纺厂的事情,如今身份变了,以前是当好参谋助手,现在他要负主要责任。
侯卫东没有想到他的副市长生涯是以一场罢工开始,请示道:“黄市长有什么要求?”
黄子堤道:“稳定压倒一切,先让工人们复工,然后调查罢工原因,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但是对于罢工组织者,要坚决处理,不能纵容。”
离开了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来到了行政办,道:“出通知,让市经委、东城区等相关部门领导到市政府开会。半个小时到会议室集中。”
半个小时,市经委主任王越州、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和东城区区长欧阳胜陆续来到了会议室。
侯卫东准时来到了会议室,面对着昔日的同僚们,他没有过多客气,只是点了点头,道:“绢纺厂工人罢工,请大家商量对策。”
等了几十秒,他又对坐在一边的任林渡道:“任科长,你催一催蒋希东厂长。”第一次发通知时,他没有通知蒋希东,回到了办公室以后他马上意识到有所遗漏,又给行政办打了电话,让行政办立刻通知蒋希东参会。
在等蒋希东时,侯卫东给几位重要职能部门领导扔了烟,自己先吸了一口,道:“几年前,一个沙州棉织厂毁掉了财政局三位科长、当时计委一位副主任,绢纺厂和棉织厂昔日是双雄并立,但愿绢纺厂不要旧事重演。”
这几句话听起来平淡,其实语意很重。侯卫东初当副市长,人亦年轻,原本应该客气一些,最好不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可是一团和气解决不了绢纺厂的四千人罢工问题,此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下,这就容不得他温良恭俭让了,因此他不想兜圈子,他相信这些职能部门的领导会适应他的领导风格。
蒋希东气喘吁吁地来到会议室,他与侯卫东打了招呼,就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角落,并不与几位职能部门领导说话。
侯卫东看着精瘦的蒋希东,暗道:“这个蒋希东倒还有些脾气,在众多职能部门领导面前不带一丝笑容。”等到蒋希东坐稳,他道:“蒋厂长,你把绢纺厂的罢工情况说一说。”
蒋希东咳嗽两声,道:“昨天下午厂里就传出风声,厂领导向市政府报告的同时,分别下去做了工作,副厂长高小军在做说服教育工作时还挨了打,如今还在医院里观察。”他顿了顿,道,“今天上午开始,工人们陆续开始罢工,到11点,已经是全厂四千人罢工,我们做了大量劝导工作,工人们这才没有围攻市政府。现在情况不稳,只要有人煽风点火,事态就有可能升级。”
最后一句话,让侯卫东眉毛一紧,随即又分开,平静地问道:“为什么要罢工?主要原因是什么?工人们有什么诉求?”
蒋希东面容黑黑的,面无表情地道:“绢纺厂是国营老厂,负担重,加上效益年年下滑,日子不好过,厂里前后拖欠了四个月的工资,年关将近,家家都缺钱,这是职工罢工的主要原因。”
侯卫东追问道:“我想听一听你的应对措施?”他刚刚分管工业,对绢纺厂的情况并不熟悉,他打定了主意,先应付眼前的危机,彻底解决问题还得放在春节以后。
蒋希东沉默了一会儿,道:“厂办同志在上访时听到消息,如果春节前不发工资,工人们要到省里上访。”
侯卫东没有再问蒋希东,看了看几位职能部门的负责人,道:“各位是什么想法?”
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看到侯卫东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道:“今年绢纺厂停工停产的时间长,有市场原因,也有厂里内部的问题,这些都是滴水穿石的事情,是积累起来的毛病,当务之急不是解决绢纺厂的问题,而是如何确保稳定。”他以前在经委工作过,对企业工作和市绢纺厂不陌生,这也是侯卫东示意他的原因。
蒋希东道:“职工手里是真穷,最好先贷点款,让职工们能先过上春节。过了春节,要改革、要整顿、要撤职,我都没有意见,但是在春节前要想办法给工人发钱,六千工人没有饭吃,这不是一件小事。”
侯卫东转过头问江津,道:“你和银行熟悉,有办法吗?”
江津一脸无奈,道:“我给几个银行都说了此事,他们听说是绢纺厂贷款,我好话说尽,他们还是不答应,朋友归朋友,银行也得考虑风险问题。”
蒋希东硬邦邦地道:“发不了工资,工人们铁定要集体上访。”
侯卫东见蒋希东没有丝毫愧疚之色,眼光还能与自己直视,暗道:“这个蒋希东还真有特点,心理素质很好。”
众人接着讨论了几句,最终都得扯到钱上,便闭了嘴,等着侯卫东拍板。
发展和计划委员会主任江津参与过与胜宝集团的谈判,知道侯卫东是个厉害角色,没有丝毫轻视之心。
而资格颇老的经委主任王越州没有与侯卫东直接接触过,对于这位年轻的副市长很有些不以为然,他肚子里还有主意,不肯多说一句。
侯卫东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并没有被困难吓倒,更明白三板斧之第一板斧的重要性,略作思考,神情严肃地道:“为了处理好市绢纺厂的罢工事件,我建议成立市绢纺厂领导小组,作为市政府处理绢纺厂的临时性又是综合性的组织,我为组长,在座诸位为副组长,江津同志为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蒋希东同志为办公室副主任,下午3点给出一份情况通报,我要向市委、市政府汇报处理情况。”
江津正想说这是王越州的事,侯卫东不容他插话,道:“情况紧急,不讨论了,我讲四点意见,提两点要求。
“一是找一些有代表性的工人,在今天开一次座谈会,听一听他们的意见和要求。我们是人民政府,必须要敢于直接和工人对话,这样掌握的情况才准确。
“二是厂党委行政要负起责任,耐心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要通过厂区广播反复讲政策,我在这里强调一点,不许说威胁的话,不许激起矛盾,只能讲政策,要保证春节绝对平安。
“三是想尽办法也得给绢纺厂工人弄些过年钱,否则解决不了工人问题,当然,此事要经过调查以后,报市政府同意才能实施。
“四是按照辖区负责制,东城区要做好应对措施,安排必要的人力和物力,切实确保一方平安。”
听到侯卫东这四点,几位职能部门领导都不以为然,当惯了领导,这些话他们听得太熟悉了。
“另外讲两点要求,一是尽快落实,绝不能敷衍;二是对会议内容要严格保密,谁泄密谁负责。”侯卫东接着道,“今天情况紧急,我就不请大家吃午饭了,等事情处理完毕,我好好同大家喝一杯。”
散会以后,江津等人愁眉苦脸地去处理棘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