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晚上,侯海洋失魂落魄地回到新乡学校。
在新乡学校,秋云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北风将院中树枝吹得哗哗作响,满腹心事,无处排遣。看到侯海洋的身影,她不由得眼前一亮,随即又皱起眉毛。走进院子的侯海洋脸色沉郁,落落寡合,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侯海洋坐在硬木凳上抽烟,一条尖头鱼在水桶里游走,打在木桶边缘,发出砰砰的声音。他如老僧坐定,什么都不管。
秋云走了过来,轻轻敲了敲门。
侯海洋回头望了一眼秋云,道:“进来。”接着一扬手,将手中的烟头从窗户弹了出去。
秋云问:“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脸色这么难看?”
侯海洋自嘲地道:“被人蹬了。”
得知是此事,秋云反而轻松下来,道:“谈恋爱,分分合合太正常,看开一点,没有必要哭丧着脸。”
侯海洋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大学毕业也失恋了,以我的经历来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很快就会过去。”秋云话虽然说得轻松,诸凡温柔的笑容出现在脑海中,如尖针,在她的内心深处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又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做小女人样。”
最后一句话很提气,让侯海洋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他站起来,道:“妈的,我不想了,活人不会被尿愁死。晚上请老师们来吃尖头鱼,魏官还不错,知道关心老师。”
秋云道:“我也喜欢魏官,这个娃儿聪明伶俐,若是放在好学校,会很有前途。”
聊了一会儿,烦闷的侯海洋给秋云讲述了自己与吕明的故事。
当得知侯海洋与吕明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秋云道:“我从女人的角度有点感受,恋爱中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吕明三四个月不跟你联系,说明她肯定有另外的想法,这一点不容置疑。”
“我没有与吕明见过面,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手,不甘心。”
“我觉得吕明肯定也有她的难处,她采取这样的做法,是不愿意伤害你。”
与秋云聊了一会儿,侯海洋心里舒服了一些。他正提着桶想出去剖鱼,秋云忍了半天,还是道:“我也遇到一件事。”
听着秋云叙述,侯海洋的嘴巴越张越大,他猛地拍了桌子,道:“狗日的刘清德,他是找死,秋云,你有什么想法?”
秋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告到派出所去,对我的名声也不好。而且公检法都很黑,我这点事还没有后果,说大就很大,说小就很小。”在新乡,侯海洋与秋云最有缘,很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他透露了自己的秘密,道:“我很有可能要借调到县公安局,杜主任已经承诺了,到时候,我想办法把事情捅大。”
秋云想起父亲的遭遇,摇了摇头,道:“算了,我的最终目标是考研究生,没有必要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刘清德尝到了厉害,我相信不会再来第二次。”
侯海洋胸中怒气喷涌,道:“即使不告到派出所,也不能轻易放过刘清德。”
秋云彻底冷静下来,道:“他现在是副校长,我们能怎么样?而且,事情闹出来,我的名声不好听。”
侯海洋咬着牙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绝不能让刘清德好受。那只钢笔在哪里,上面有血迹,这就是证据。”
“钢笔太脏,我扔厕所里面了。”
侯海洋想了一会儿,觉得闹大了也不能将刘清德怎么样,毕竟没有什么恶劣后果。
晚饭,有了酸菜尖头鱼,众位老师吃得很快活。李酸酸和秋云关系也发生了转折性变化,两人互相礼让,还有说有笑。
在李酸酸和秋云一起去洗碗时,赵海急切地道:“今天哪些有新带子,晚上好过瘾。”侯海洋、汪荣富、邱大发都摇头。赵海失望地道:“那只有等赵良勇,他有事明天才能回来。”
侯海洋在暗自筹划着晚上的行动,不想看录像。
到了晚上十点,赵海等人开始看电视,侯海洋借故没有去。
刘清德被刺伤了腹部,虽然只是皮外伤,却影响了行动。他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电视室,暗道:“这些小杂种,让你们多快活几天。”
侯海洋在操场上走来走去,胸中积累了熊熊烈火,在冥冥之中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事。他是出自农村的书香之家,在读书的同时,也学了不少乡野招式。在这一点上,他与父亲侯厚德有很大不同,侯厚德经历了从建国到现在的许多事,种了几十年的地,仍然没有扫掉他的书卷气。侯海洋从懂事开始,在被父亲牢牢管教着读圣贤书的同时,在母亲的纵容下,经常奔跑在田间地头,小孩子能做的调皮事,他一样都没有落下。
如果说侯厚德偏重于思考,侯海洋则是偏重于行动,父子俩在这一点上有很大的不同。
很快,他想出了四种方案,一是给刘清德放在院子里的摩托车放气。在新乡,出门就爬坡上坎,骑自行车的很少,刘清德有一辆摩托车,经常在场镇里骑,给摩托车放气纯粹是出口气。二是用石头砸刘清德的玻璃,吓他。三是可以搞点粪便,抹到刘清德门上,恶心死他。四是在刘清德的水瓶里面放点巴豆之类的东西,拉死他。每天早晨,学校老师都提水瓶到伙食团打开水,刘清德的水瓶写着一个大大的刘字,其他老师的水瓶都是自己打开水,唯独刘清德的水瓶是由伙食团帮着打开水。想来想去,他最后决定实施巴豆计划。
“刘清德每天要到学校伙食团打开水,到时我趁机给他的水瓶里放巴豆,拉死他。”侯海洋到底是年轻心性,回到院里,悄悄把秋云叫了出来。
秋云吃惊地道:“这样都行?”
“凭什么不行,他做得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绝对不能姑息养奸。”自从父亲出事以后,秋云受到太多压抑,听了侯海洋的办法,没有反对,隐隐还有些兴奋。
巴豆在中药铺子都有卖,不过巴豆有毒,得有药方才能买到。侯海洋道:“我到镇卫生院去装病,借机拿一张空白处方,然后模仿处方医生的笔迹,去买巴豆。”
秋云摇头:“你去药房买巴豆,容易被发现,不妥当。这样,我星期六出去一趟,找点巴豆回来。”她来到新乡以后,星期天很少离开学校,显得颇为神秘。学校的老师对其身份暗自里也有疑问,流传着不少说法。
“你能买到巴豆?”侯海洋对小道消息不感兴趣,他只是怀疑秋云这么肯定能买到巴豆。
“应该能。”秋云简单地应付了一句,没有过多说明。
制订好策略,侯海洋就等着秋云弄来巴豆。有事情做,能冲淡失恋的痛苦。晚上,一个人睡在床上,他想起与吕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涌起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痛得睡不着觉,他坐在床头,点燃香烟,挽起了衣袖,用视死如归的心情将烟头按在手腕上。
抽了三五支烟,手腕上多了好几个疤。
纵然烫了伤痕,侯海洋还是忘不掉吕明。他开始给吕明写信,这封信,他既述相思之苦,同时追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要躲着自己,最后表明态度,谈不成恋爱仍然可以做朋友,但是必须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一句话,成不成,说一声。这封信写得声情并茂,到最后,侯海洋自己都被感动了。
写完这封信,算是正式向吕明挑明了态度。侯海洋将信件折好,放进信封里,贴上了邮票,他似乎完成了某种仪式,心情轻松起来。
星期一早上,侯海洋拿着信件去邮寄。
来到镇里,他郑重地将信件放进了唯一的一个邮筒。回学校时,看到刘清德提着黑色提包正在等客车。
“刘清德到哪里去,看他的样子,似乎要去开会。”侯海洋存心教训刘清德,对其行踪特别敏感,他将自己隐在角落里,观察刘清德。
客车司机属于县车队,在新乡是很牛的。他有一个臭习惯,凡是人多时,他打燃汽车后就不开门,反而要开上几百米,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众旅客跑来抢座位。
刘清德是新乡名人,站在那里等车,不一会儿就有好些人过来说话、递烟。当汽车司机拿着杯子过来时,刘清德招了招手,道:“老顾,今天你开车。”
老顾提着水杯,似乎没有听见刘清德招呼,上了客车,回头看了一眼,见等车的人挺多,打燃客车后,依惯例向前行驶了近百米,然后才打开门,坐等一群旅客跑过来争位子。
看着蜂拥而来的人群,老顾很满足,点起了一支烟,慢慢抽。
刘清德为了占位子,也只能跟着旅客一起跑,他跑动起来姿势很怪异,一瘸一拐,不利索。
侯海洋观察得很细,看到这个动作,心道:“刘清德的样子被伤得不轻,秋云在那种情况下保持着清醒,不简单。”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得很快,刘清德到星期六上午才回到新乡,回来之时已行走如常。
在这个星期里,刘清德在开会的空隙,特意到巴山教委查了秋云的档案。按照传统观念,分到新乡来的人都是没有关系的普通人,他懒得去查看秋云的档案。这一次他猥亵了秋云,心中始终有些忐忑不安,就去查了查秋云的底子。当看到秋云父亲是茂东公安局的警察时,吓得脸青面黑,心脏差一点迸了出来。随后又托人打听秋云父亲的具体情况,得知秋云父亲已经停职,正在接受茂东纪委和茂东检察院的调查,他才彻底安心。不过,得知秋云父亲的身份以后,他的色心就收了起来。
在星期六下午,秋云离开学校。离开学校时,她特意来到侯海洋寝室,手里拿着录音机和磁带,道:“我回城,这里有磁带,英语原声带和一些歌曲。”
侯海洋道:“你回家是为了哪件事?”
秋云很爽快地道:“弄巴豆。”
“你真的有办法?”
“嗯。”
秋云提着手包走向石梯子,在北风中,马尾巴来回跳动着。
录音机上全是外国字母,功能很多,明显比姐姐侯正丽的录音机要高档,磁带有四盘,大多是英语磁带,还有一盘是英文歌曲。侯海洋戴上耳机,淡淡的香味飘入鼻尖,他总是觉得在与秋云的耳朵和头发亲密接触。英语歌曲磁带上有“四兄弟”白金唱片的字样。他试着将磁带放进去,一阵清新质朴的天籁之音通过耳朵直奔侯海洋的心灵。静静听完这首没有听得太懂的曲子,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拿起磁带盒仔细看,第一首歌名叫做《离家五百里》。
晚上,身体强健的他居然再次梦遗,梦中的女子一会儿是吕明,一会儿是秋云,还有一会儿秋云和吕明重叠在一起,分不清楚。
醒来以后,他暗自叹息道:“我这人也是花心,明明刚刚失恋,梦里就开始想秋云。”
想起吕明,侯海洋抬起了手腕,手腕上被烟头烫出的好几个吓人的疤,提醒着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失恋。他暗道:“吕明有选择的权利,事情已成定局,何必像一个娘们一样把气窝在心里?”
星期天下午开始,侯海洋独自一人来到操场打球,他将所有的郁闷之情全部发泄在球场上,不停地三大步上篮,直至汗水打湿了全身。到后来,他干脆脱了上衣,在北风中,裸露的上半身被汗水打湿,在冰冷的空中冒着热腾腾的白烟,甚是奇异。
魏官父亲打到了一条尖头鱼,他知道侯老师最喜欢吃这种鱼,赶紧叫魏官提到学校去。魏官随口道:“爸,尖头鱼好吃,为什么我们不吃?”魏官的父亲当头给了一个爆栗,道:“没有老师,你学不到知识,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秋老师和侯老师都是正规学校出来的老师,有真本事,你得好好学。侯老师那一手毛笔字,全新乡没有人比得过,你找机会学学。”
魏官捧受了父亲的说法,新乡老师很多,他唯独喜欢秋老师和侯老师。提着尖头鱼来到教师小院,见侯海洋不在屋内,他将尖头鱼倒在木桶里,急匆匆地直奔操场。侯海洋老师上了报纸,这给小小的魏官带来极大震撼,他将侯海洋当成了榜样,对篮球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到了篮球场,魏官远远就见到冒白气的老师,他立足未稳,篮球便带着风声扑面而来。
侯海洋站在篮下,看着魏官将篮球运至两分线,吼了一声:“三大步上篮。”魏官毕竟年龄小,对篮球掌控不熟,上篮时,篮球脱手而出。侯海洋下令道:“绕球场跑一圈。”
一大一小完全沉浸在打篮球的单纯快乐之中,天将黑,侯海洋穿了一件背心,光着膀子,带着一身大汗回到小院。
秋云从城里回来,等到侯海洋回家,她神秘兮兮地跟了过来。
侯海洋站在屋中央,大口大口喝水,手臂、肩膀的肌肉发达,散发着十分浓烈的男子汉味道。秋云将一个胶瓶子递给了侯海洋。
侯海洋打开胶瓶子,里面装着些卵圆形的黄色小豆子,道:“巴豆?”秋云点了点头。
“你怎么搞到的?”侯海洋很好奇。
秋云没有回答,指了指瓶子,道:“还得磨成粉。”
侯海洋取了一粒巴豆出来,道:“巴豆兄啊巴豆兄,明天就看你的本事了,一定要让刘清德拉在裤子里。”
晚上十一点,刘清德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边,头疼欲裂。
今天他和税务所高所长赌了酒,高所长是税务所老麻雀,五十岁不到,为人滑如泥鳅,在新乡一带号称高大爷。刘清德在新乡开煤矿就绕不过高大爷这一关,他多次约请高大爷,高大爷左推右阻,不愿意来,这一次还是镇长蒋大兵出面,才约请了高大爷。
大家喝得高兴,刘清德醉了,高大爷也醉得厉害。
揉着额头,刘清德朝着电视室的方向,自语道:“让小兔崽子多看两天,现在高兴,以后有哭的时候。”
在电视室里,侯海洋是第三遍看《纵横四海》了,放完之后,他问:“赵老师,还有没有新碟子?”
赵海是录像室里最忠诚的成员,每天必须看两部录像,没有新带子,他就翻来覆去地看老带子,看得最多的是周润片的片子和香港的三级片,他起码将《蜜桃成熟时》看了五遍以上。他拖着长长的声音道:“这几天断了粮,下个星期,大家还是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无论如何得弄到新片子。”
有了录像室为依托,侯海洋与赵良勇等人发展出了友谊,他不再是局外人,而是融入了这个集体,成为新乡老师中的一员。
与几位个性完全不同的老师一起离开录像室时,他暗道:“才到学校时,看这些老师都不顺眼,觉得他们只知道打牌,不求上进。现在才知道,他们在这种环境下,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麻醉自己,否则日子更加难过。幸好,我就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了。”他从小就对公安局充满好奇和崇拜,即将到这个地方去工作,让他内心暗自得意,他甚至带着冷悯之心看着仍然窝在这个地方的同事们。
晚上回到家,他将窗门紧紧关掉,到里屋,用两块鹅卵石将巴豆砸烂,磨成粉,再将粉末装进小玻璃瓶子里。小玻璃瓶子是太阳神的瓶子。李酸酸吃饭前必须喝太阳神,她留下几十个太阳神的小瓶子,此时这些小瓶子派上了大用场。
在装粉末的时候,侯海洋想到一个问题:“水瓶是一家人喝的,刘清德老婆也要喝,这样岂不把刘清德老婆一起伤了。”转念又想:“反正刘清德家里没有小孩,刘清德老婆教夫不力,吃点苦头也应该,居然猥亵秋云,真是茅坑里头打灯笼——找死(屎)。”
早上,他提着开水瓶来到厨房。
自从策划用巴豆整刘清德以来,侯海洋每天早上都暗自观察伙食团的情况。学校伙食团没有锅炉,是用一口大铁锅烧开水。开水烧开以后,将伙食团的铁皮漏斗插在水瓶口里,就可以很方便地用水勺打开水。伙食团一般从六点四十左右开始烧开水,七点以后,原则上就可以打开水。学校伙食团是承包出去的,伙食团的人是势利眼,水烧开以后,他们只是为刘清德等几位当官的打开水,普通教师必须自己动手。
一般情况下,刘清德老婆在七点左右就提两个水瓶到厨房,她将水瓶放在伙食团后,先打馒头、稀饭回家。
八点,刘清德老婆才来提水瓶。在七点半之前,打开水吃早饭的老师不多,恰好是放巴豆的绝佳时间。
侯海洋属于早起床那一类,经常早早来到伙食团,不会引人注意。七点十分,伙食团冷冷清清,铁锅里的开水正在冒泡,即将烧开。在灶台前面,放着六七个水瓶,其中就有刘清德家的两个大水瓶,水瓶上红色的“刘”字格外醒目。侯海洋见左右无人,摸出准备好的太阳神瓶子,快速地将巴豆粉放进两个水瓶里。
放完后,他依旧站在灶边,三四分钟以后,铁锅里的开水便涨翻了。他将打满开水的水瓶提回小院时,秋云正在窗边朝外张望,见到他经过窗边时,她满脸轻松,点了点头。
看到侯海洋的笑容,秋云的心怦评地跳将起来,从小时候到两年前,她都是公认的乖乖女,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让人出丑的恶作剧。想到刘清德狂拉肚子的滑稽场面,内心是无比痛快。
上课以后,刘清德端着他的大茶杯,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进了他在初中部的办公室。
代友明进了门,坐在刘清德对面,忧心忡忡地道:“清德,教育局的意思,还是要将中学和小学分开。”
刘清德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以新乡学校的条件,没有政府投入,根本分不了家,新乡政府现在工资都发不起,哪里来投入?”
代友明打心眼里不愿意将学校分开,现在他管着中学和小学,学校分开以后,他就只能管中学,权力至少缩了一半。他习惯性摸了摸红色的领带,问道:“刘书记是什么意思?”
“我哥还不是得听……”话至此,刘清德肚子咕咕响了一下,他将杯子放在桌上,道,“肚子不舒服,我上厕所。”
他拿了纸来到厕所,稀稀哗哗地拉了一通。回到办公室,代友明问:“昨天吃了啥,怎么拉肚子了?”刘清德揉着肚子,道:“现在肠胃坏了,喝了酒,第二天就要拉肚子。”代友明关心道:“少喝点,别当拼命三郎。”
拉了两次肚子,刘清德没有太在意,他天天喝酒,肠胃不好,拉肚子是常事。早自习结束以后,他照常到初一去上课。上课不久,两位同学交头接耳,他瞪着眼睛发了火,把两位同学叫到墙角。正在训话,肚子里发出一阵急促的咕咕声,他转身就走,直奔厕所。
初一一班距离厕所最远,他一阵急走,眼看着就要走到厕所,一股热意控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
李酸酸第一堂没有课,她正在慢悠悠地去上厕所,刘清德从身后超过她,步伐急促。
刘清德就要到厕所时,李酸酸见他突然慢了下来,身体僵硬,姿势怪异,一只手还捂着屁股,略停了三五秒,又是一阵急走。
李酸酸跟在他身后,隐隐闻到一股怪怪的臭味。
李酸酸闲来无事,好奇心重,从厕所回到办公室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走道。过了一会儿,姿势怪异的刘清德出了办公室。她不动声色地跟到门口,只见刘清德没有到教室,而是径直朝宿舍方向走去。
这时,赵良勇从厕所走了过来。“赵老师,没有课?”李酸酸怀着浓烈的好奇心,与赵良勇打招呼。赵良勇很奇怪地看了李酸酸一眼,道:“我这节没有课,你知道的。”
李酸酸努了努嘴巴,道:“我们的刘校长课没有上完,就回家了。”
刘清德在三合土坝子前蹒跚而行,他走路姿势怪异,就如胯下有尿片一般。
李酸酸问:“赵老师,刚才刘清德是不是拉肚子?”
“嗯,他进了厕所,拉得哗哗的。”
“刘清德把屎拉裤子里了。”李酸酸得出了结论,眼泪差点笑了出来。中午下课时,新乡的老师们都知道刘清德在上课时将稀屎拉到了裤子里。在平静的新乡学校,娱乐资源实在太少,这个消息太有娱乐性,顿时成为老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始作俑者侯海洋和秋云两人努力抑制着喜悦,表现得很寻常。
刘清德吃了大把的药,肚子总算安静下来。接连几天,他脸上都没有笑意,脸上露出吃人凶光。人们在看热闹看稀奇的同时,也忍不住回避这位黑汉子吃人的目光。
侯海洋和秋云联手搞了一个恶作剧,这事成了两人心中的秘密,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1月6日,侯海洋正在上课,接到了传呼。他抽空看了传呼,上面是一个来自公安局的号码。他按住激动的心情,终于等到下课,然后一溜烟地朝校外跑。来到了镇上的公共电话亭,侯海洋与店主打了招呼,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拿起电话。
“蒋哥,我是侯海洋,刚才在上课,没有及时回电话。”
“刚才问了杜主任,你借调的事下个星期要正式在党委会上研究,事情基本成了。”
借调之事一直悬在侯海洋心头,终于得到相对肯定的答复,放下电话后,他兴奋地跳跃着走在小道上。
中午吃饭时,他终于忍不住将秋云叫到了寝室。
秋云道:“怎么,今天又有好吃的?”
“今天吃粉蒸肉和尖头鱼,我来弄。”
“只有一条尖头鱼,不是要等到星期天与老师们聚餐?”秋云瞧着侯海洋满脸笑容,道,“你笑得这么灿烂,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侯海洋看了门外,将声音稍稍压低,道:“我有可能借调到公安局。”秋云从小在公安局大院里长大,对这个机构很熟悉。她惊讶地问道:“借调到公安局?是到派出所还是局机关?”
“我参加篮球比赛,被公安局高局长看上了,公安局办公室杜主任觉得我能写文章,字写得还行,就想把我留在局办。刚才得到消息,下个星期公安局要开党委会进行研究。”
秋云很内行地道:“如果能拿到局党委会上研究,那就基本上确定了。是金子总要闪光,留在新乡学校是屈才了。”
侯海洋脸上闪烁着幸福的笑容,道:“只可惜还是借调。”
秋云认真地道:“我相信你在公安局能做好。”
被一位漂亮女子夸奖是愉悦的事情,侯海洋心里乐滋滋的,但是他还没有忘记谦虚:“我读的是中师,学的是写写画画,这些东西除了在学校里,没有什么用处。”
秋云道:“其实,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在生活中并没有多少用处,关键是训练思维,以及继续学习的动力。凭我的感觉,你是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不少大学生的毛病是空有一张美好的蓝图,没有将蓝图变成现实的决心和能力。比如说房子漏水,很多老师都在骂学校骂领导,就是没有人抬起楼梯去捡瓦,从这一点来说,你比他们要强得多。而且即使你不能被县公安局借调,以后也肯定还有出头的机会。”
人逢喜事精神爽,侯海洋剖鱼时低声唱起了《射雕英雄传》的插曲,又唱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从下午到晚上,侯海洋都沉浸在快乐之中。
十点过后,五人聚在电视室里,看一部香港最新的三级片,演员的名字叫做陈宝莲,身材火爆,看得诸人口水长流,身体亢奋。
当两个裸身男女正在亲热时,赵海觉得声音太小不过瘾,起身将声音调大了一些。赵良勇为人持重,道:“声音小点。”赵海不以为然,道:“鬼都没有一个,声音小了不舒服。”
看到精彩处,咚的一声响,电视室不甚结实的大门被一腿踹开,几支电筒光射来,刘清德一声大吼:“都别动,坐着。”
派出所老朱带着两个临时工跟着刘清德走了进来,老朱经验丰富得很,没有等到几位老师清醒过来,第一时间控制了录像机,迅速将录像带拿在手里。
刘清德内心充满了得意,脸色沉如水,他先指着邱大发,道:“邱大发,你他妈的管理得好,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邱大发脸色苍白,双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侯海洋与刘清德的目光对接一下,暗叫糟糕。
派出所老朱摇晃着录像带,冷冷地道:“你们都是为人师表的老师,聚众看黄色录像,这是什么性质,你们都跟我到派出所去,接受调查。”五位老师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老朱突然吼了一声:“起来,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邱大发第一个站起来,垂头丧气地站在刘清德身边。
老朱长着一张死人脸,没有一丝表情:“每个公民都有到派出所接受调查的义务,哪一位不到派出所也行,等到证据收齐了,没有过来做笔录的,情节严重十倍。”
侯海洋从刘清德隐约的笑意中觉察到这是一个圈套,他最先冷静下来,道:“我们为什么要到派出所,难道看电视有罪吗?我不去。”他用目光示意赵良勇等老师,若是五位老师团结起来,都不承认是看黄色录像,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老朱再次扬了扬手里的带子,指着侯海洋道:“你这个人是鸭子死了嘴巴硬,录像带就是证据,你们跟我走,来了,大家还讲点人情。如果不来,性质就严重了,到时吃不了兜着走,我老朱把话说到了前面,到时莫怪我不讲情面。”
老朱转身就离开了录像室,邱大发最先动摇,跟在老朱背后,其次是汪荣富,再次就是赵良勇。赵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摸着鹰钩鼻子,自语道:“我们就是看录像,凭什么到派出所,不去。”
刘清德哼了一声,道:“朱所长讲得很清楚,要死要活你们自己选择。”侯海洋和赵海相对而视,同时摇了摇头。
刘清德一言不发,跟着老朱离开了电视室。
赵海眼神中有些慌乱,道:“怎么办?”侯海洋素来大胆,此刻他完全冷静下来,道:“我们先回寝室,把那几盘带子全部藏起来。免得派出所的人反应过来。”
两人急急忙忙朝教师宿舍走回去。侯海洋将自己的那盘三级片录像带的磁带抽出来,一把火烧掉,再将残渣扔到了黑暗角落。赵海依葫芦画瓢,也将自己的带子烧掉,有一盘带子是他借的,就用塑料袋包了包,藏在屋外的乱砖瓦堆里。
赵海来到了侯海洋的房间,他拿出烟来抽,手不停地颤抖着:“不知赵良勇他们会不会乱说?”
此时,侯海洋更像个大哥,安慰道:“我们能有多大的事,就是看了盘录像,我最担心的是汪荣富和赵老师的家里,他们都还有带子。”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派出所老朱带着汪荣富等人走了进来。汪荣富垂头丧气,就如被押解的罪犯,他打开了与赵良勇的房门,很快,老朱手里又多了几盘带子。
侯海洋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民警。
老朱走过来,道:“侯海洋,将三级片交出来。”
侯海洋道:“我没有三级片。”
老朱此时成竹在胸,道:“你不老实,《爱的精灵》,是不是你带来的?”
跟在身后的刘清德调侃道:“侯海洋,做了错事还不承认错误,错上加错,到时悔之晚矣。”
侯海洋抱着手臂,道:“没有。”
随着刘清德的声音,许多老师被吵醒。秋云隔着玻璃朝外看,借着路灯昏黄的灯光,她看到唾液横飞的刘清德,面色严峻的派出所民警,以及抱着手臂的侯海洋。
民警走了以后,秋云、李酸酸、老刘老师等人出来,赵海将门关上,在里面猛抽烟,不和这些老师见面。李酸酸来到了侯海洋门口,她的声音很大,道:“蛮子,公安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凭什么要抓赵老师?”
侯海洋避重就轻地道:“派出所是小题大做,拿起鸡毛当令箭,刘清德在借公安的手来整我们。”
李酸酸急了,道:“公安在整你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夜间很响,听得侯海洋头皮发麻,他轻描淡写地道:“没有啥子大事,我睡觉了。”
在派出所里,赵良勇等人看到被带回来的录像带子,都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在老朱的办公室里,老朱将腿跷在桌面上,笑呵呵地道:“他们这些人的胆子都只有针尖那么大,轻轻一吓就什么都招了,进了白公馆渣滓洞肯定当叛徒。那个叫侯海洋的年轻人还算条汉子,难怪敢和刘老七打架。”
刘清德摸着肚子,道:“侯海洋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必须得给他教训,否则要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老朱弹了弹烟灰,道:“录像的事,这些人都做了笔录,我就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情你看着办。”
刘清德成竹在胸,笑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是我党的宗旨。”离开派出所时,他拿了两盒录像带,要批评教育这些老师,就要深入了解他们犯了什么毛病,因此,拿两盒录像带回去研究是很有必要的。将电视室的录像机拿回家,安装之前,他先给县教育局彭家振打了电话,道:“彭局,我是新乡刘清德,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汇报一件事。”
彭家振听说侯海洋和其他老师一起看了录相,道:“清德啊,我要批评你了,局里把年轻老师交给你,发生这样的事,说明你们没有教育好,是一个教训。对年轻人还是要以挽救为主,当然,必要的措施还是要有的,否则不能触及灵魂,反而不利于年轻教师成长。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就行了,我只提一个要求,处理方式要稳妥,不要给教育局抹黑。”
刘清德琢磨着彭家振的意思,道:“最艰苦的地方才能锻炼人,我准备派侯海洋到村小去。”
彭家振对刘清德很满意,夸道:“这个方法好,接受群众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放下电话以后,冷笑道:“侯海洋就算再优秀,也得窝死在村小。社会是残酷的,个人是渺小的,不顺从大人物,最终难逃灭亡。”
他在桌旁坐了一会,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文革时候的场景,他父亲被押上了主席台,戴着高帽子,挂着厚厚牌子,深深地弯下腰,阴阳头在人群面前晃来晃去。在台下,他被同学们拳打脚踢,抽着耳光,而最狠的打人者是自己的同桌。
刘清德与彭家振打了电话以后,心情舒畅得如三伏天喝了冰水。他将录相带放进了录相机里,鼓捣了半天,终于放出图像。刘清德选的带子恰好是《蜜桃成熟时》,当看见光着身体在家里乱走的漂亮女主人公,他半张着嘴,喉咙急剧地上下移动。
“妈哟,世上还有这样风骚的女人,能和这样的女人睡觉,才不白活了一世。”看到一半时,刘清德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当夜,他将两盒录像带都看完,又采用快进的方式重新品味了精彩情节。回到床上,他不顾老婆的反对,骑在上面,凶猛地插着。闭着眼时,满脑子是秋云的身体。
刘清德老婆被弄醒之时,心里还恼火得很,随着丈夫的物件在身体里进进出出,她身体彻底苏醒过来,嘴里发出愉快的哼哼声。结束时,刘清德老婆很满意,掐了丈夫一把,道:“你这个死鬼,是不是吃了药,今天咋就这么硬。”
刘清德翻身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脑子仍然满是秋云的影子,他暗道:“但愿秋云的爸爸被判刑,只要被判刑,秋云这个小婊子,老子不把你弄上床,就不姓刘。”
早上,秋云起床,找到在操场打球的侯海洋,劈头就问:“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独面对秋云,侯海洋道出了实话,说话之时,脸有些红。
秋云跺了跺脚,道:“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就怕刘清德借机整人。你又处在关键时期,若是因为这事耽误了借调,那就太划不来了。”
事情发生以后,侯海洋内心深处最担心的就是此事,被秋云点了出来,脸色变得苍白,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块。
秋云家里曾经出过类似的事情,此时的侯海洋完全和当年的父亲是一样的神情,便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得提前想些法子,否则就被动了。”
侯海洋苦笑道:“喉晚被别人卡着,我能有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