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拿着蚊香走了过来,她站在门口,道:“镇里没有卖蚊帐的,我只有到县城买了再还你。”
侯海洋蹲在地上用砖头塞住课桌的断腿,这张课桌断了一条腿,被丢在教学楼的楼梯拐角。寝室除了一张床以外就空无一物,他将这张课桌捡了回来,修修补补就变废为宝。
他大大方方地接过蚊香,随口道:“你真不喝酒?在乡镇里,男女老少都能喝几口。”
秋云抱着手,道:“我其实能喝两杯,就是看不惯那些当官的在我们面前充当大爷。”
这句话让侯海洋大有知音之感,道:“刘清德平时又凶又恶,在镇长面前和哈巴狗一样,没有一点当老师的人格尊严。我讨厌的不是蒋镇长,而是在一旁帮闲的人,我们老师是弱势群体,自己不尊重自己,更别想被别人尊重。要想别人尊重自己,必须要自己尊重自己。”给出了这个评价,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语调和用词居然与父亲十分相似。
秋云道:“我能理解代校长,他的乌纱帽被乡长拎在手里,学校经费也被管着,他能怎么样。刘清德是社会上的混混,代校长都要看他的脸色,对这种人,你得小心点。”
侯海洋年轻气盛,道:“我尊重他是领导,不跟他计较,若是真惹了我,一样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嘘。”秋云将手指放在嘴边,道,“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了不好。”侯海洋道:“这里没有人,有人我也不怕。”
“初来乍到,小心无大错。”秋云叮嘱一句,回了寝室。
侯海洋把桌子鼓捣好以后,喝了一大杯白开水,屋里闷热得紧,刚喝进去的白开水很快变成汗水从毛孔中钻了出来,顺着肌肤不停地往下滴。他脑中浮现出刘清德色迷迷的眼神,心道:“也不知吕明在铁坪小学会遇到些什么人,若是遇到刘清德这种杂皮,她的胆子小,还挺麻烦。”
铁坪镇和新乡镇在地图上的距离并不远,走一趟却颇不容易,首先要坐车到县城,然后转车,没有六七个小时,无法到达。其二是缺钱,来到新乡小学前,母亲杜小花给了一百块钱,他买了一些日用品,到豆花馆子吃了几顿饭,手里的钱便有些紧巴巴了。在席间,代友明向蒋镇长敬酒时多次请求镇政府好歹发点工资。这说明新乡小学工资有点悬,他准备省着点用,免得到时没有饭钱。
傻想一会儿,侯海洋铺开作业本,写道:“吕明,你好。”写了这个开头,他觉得不满意,又重新写道:“亲爱的吕明,你好。”与吕明初步确定恋爱关系以后,他给吕明写了好几封信了,这是第一次在其名字前加上了“亲爱的”。写下“亲爱的”三个字,他恍然间又回到二道拐小学的课桌上,心里充满渴望和温情。
写完书信后,关上房门,侯海洋回到里间,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将手伸进了内裤,脑海里回想着与吕明交往的点点滴滴,想象着与吕明更深入的交往。随着手的节奏加快,秋云的形象不知不觉地钻进脑海之中,他回想着秋云被汗水打湿的后背,以及她优雅的脖子。
一阵阵热浪喷涌而出,他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浑身软了下来。
发泄以后,侯海洋感到一阵空虚。在巴山有一种说法,认为精液是比血更贵重的东西,耗精对人体相当有害。读中师以后,侯海洋知道精液不过是一种蛋白质,可是古老传说仍然在其心中产生了影响。他产生了一些内疚,暗道:“正直而有理智的人不会自慰吧,我这样做是不是心理阴暗?”转念又想道:“既然书上都有专章论述自慰和遗精,想必是很多人都做过相同的事。”
他找来卫生纸,将身体揩拭干净,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想着毕业以来的事情。
从师范校大门来到新乡学校大门,虽然都是学校,感受截然不同。在中师学校里,他是学生,有老师管着骂着护着,他只要认真学习就没有太大的麻烦。到了新乡学校,由学生变成了老师,身份的差异让他必须独自面对成人社会的虚伪和无情。
难道就在这个乡村学校过一辈子,然后如父亲一样慢慢老去,想到这一点,他不寒而栗,这是他面临的第二个问题。头脑中翻腾着这个问题,暂时将自慰后的内疚赶走。
突然,他翻身坐起,心道:“蒋镇长说镇政府要能写文章的秘书,我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字也写得不错,应该还有竞争力。”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起床开始写自荐信。为了增加分量,侯海洋决定用毛笔来写这封信,他五岁开始临帖,毛笔字水平在师范校当属第一,这个第一是指全体老师和学生,而并非单指学生。
从行李中拿出了一套毛笔,摆在了桌上,唯独差墨汁。他急不可待地到了场镇。
在文具店买了墨汁,付钱以后正准备离开,卖墨汁的中年妇女把他叫住:“你是新来的老师,能不能帮我写几个字?”
侯海洋停了下来,道:“写什么字?”
中年妇女道:“今年进了一些化肥,把牌子和价钱写出来贴在外面。”她手里握着一张单子,里面是肥料种类和价钱。
中年妇女把白纸铺开以后,侯海洋提起笔,照着单子写起了大字。
几个字出来,中年妇女眼睛就亮了,夸道:“到底是老师,字写得真好。”
侯海洋对自己一手毛笔字很自负,并不认为中年妇女能真正识货,淡然一笑,继续写。在新乡场镇,日子贫穷而悠闲,不赶集的时候,周围门面都清淡无聊。有人写毛笔字,也算一件稀奇事,周围门面的人三三两两围了过来,不断发出啧啧之声。
秋云在镇上买了卫生巾,经过此处,也停了下来观看侯海洋写字。
侯海洋最喜欢的是草书,写起来酣畅淋漓,狂放自在。但是按父亲侯厚德的观点,楷书才是百书之王,因此他从小练习最多的就是楷书。
一笔颜体字很上档次。这次在新乡第一次动笔,他拿出了看家本领。写完之后,自我感觉这幅广告确实写得很棒。
秋云在大学学的是英文,没有正儿八经练过毛笔字,由于字写得不算好,她挺佩服能写一手漂亮字的人。此时见到侯海洋的书法,不禁对这位中师生高看一眼。
中年妇女将广告贴在门面前,喜滋滋地回到店里,拿了一瓶墨汁,道:“这位老师,你帮了忙,没有啥子送的,再给你一瓶墨汁。”
侯海洋道:“小事一桩,不用。”趁着中年妇女还没有追出来,逃也似走了。
旁边有人喊:“这位老师,我们以后写东西都要来找你,要帮忙啊。”中年妇女拿着墨汁,笑道:“这个老师,跑得还快。”
隔壁的人打趣道:“唐大姐,这个娃儿长得这么俊,又是老师,干脆介绍给你家老三。”
中年妇女看着侯海洋的背影,大声道:“我们老三耍了朋友,在政府工作。”
侯海洋写出一手漂亮毛笔字,得到了预料之中的赞赏。他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得到众人赞扬,心情高兴,行走之时还在小道上来了一个三大步上篮。
秋云在侯海洋身后,远远地看着侯海洋蹦跳的步伐,暗道:“还是年轻好,无忧无虑,单纯快乐。”离开大学以后,她总是被家中的噩梦惊醒,醒来以后久久不能安睡,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学校,远离了尘嚣,却仍然没有摆脱那个噩梦。而且来到新乡第一天,她敏感地意识到自己作出了错误的选择,远离城市的乡村并非人间净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秋老师,买了东西啊。”黑汉子刘清德突然从操场上冒了出来。秋云客气地道:“刘主任,买了点日常用品。”
刘清德态度很和蔼,道:“新乡生活艰苦,你缺什么就给我说。”
“谢谢刘主任。”作为一位漂亮女子,从小就有人额外关照,秋云对这类问好很有免疫力。
刘清德眼睛不停地在秋云身上瞄,道:“今天朋友打了一只野鸡过来,晚上到家里来吃饭,代校长也要来。”
秋云顿时心生警揭,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刘清德,道:“我有事,来不了。”
“伙食团还没有开伙,你吃饭不方便,大家都是同事,你可不要太客气。”刘清德目光在秋云的胸膛扫了扫,不由分说地道,“就这样定了,晚上我来叫你。”
秋云甚为厌恶刘清德赤裸裸的目光,说了一句:“晚上确实有事,来不了。”她没有啰唆,说完就走。
刘清德站在操场上,他用手摸着下巴,嘿嘿笑了几声,啧啧连声,自语道:“这个女人身上有刺,在床上一定比其他几个贱货安逸。老子不把你弄上床,刘字倒着写。”
下午时光,几位新老师被叫到教务室开会。
教务室秦大光老师头上只有稀疏的几根头发,他说话特别啰唆,简单的问题总是颠三倒四反复讲,让人索然无味。侯海洋最初还挺认真,听到后来就神游九天,脑子里全是对吕明的思念。
五点钟,散会,几个新老师一起往平房里走。
汪荣富不屑一顾地道:“听说秦大光还是骨干教师,怎么话都说不清楚?他这个样子都当教学骨干,我们都可以成校领导了。”他与侯海洋是同一年级但是不同班的同学,在学校默默无闻,两人只是点头之交,谁都没有想到会分到一个学校。
刘友树和秋云是分到初中部,他的年龄稍大,相较之下,客观一些,道:“秦老师讲的事还是挺实用,他说农村学生和城里学生不一样,小学新生没有读过幼儿园,初中新生基础普遍不行。”
汪荣富道:“我是本地人,对这些情况都熟悉,新乡中学的教学质量差,不管从老师到学生都没有把精力用在教学上,吃喝玩乐和打牌赌钱是老师们的主业。”
刘友树叹息道:“这是恶性循环,学校放松教学,教学质量越差,大家也就越没有出息,最终都在学校窝囊死。”
汪荣富道:“这些事我们新毛头管不了。我给大家透露一些消息,镇政府一直拖欠教师工资,每个人到手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我们也要做好被拖欠的准备。”
刘友树骂了一句:“昨天我听邱大发说起过此事,他们老教师准备开学以后向学校反映,若是学校不能答复,就到镇政府去,若是镇政府不给个说法,他们就罢课。”
那一天在饭桌上,刘友树多喝了几杯,在席间向蒋大兵进行了毛遂自荐,这就引起了侯海洋的注意。在心中,侯海洋将刘友树当成了自己的竞争对手,暗自比较道:“我和刘友树相比应该是各有优势,我的毛笔字写得好,发表过文章,刘友树年龄比我大三四岁,是大专文凭,这是他的优势,鹿死谁手,难说得很。要是我有大专文凭,刘友树哪里是我的对手。”想起大学之事,他的心又隐隐作痛。
秋云默不做声。两个月前,还在岭西师范大学时,同学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两个月后,新同事们说着巴山土语,谈论着微不足道的小事。尽管她早就准备将这一段经历当做人生的宝贵财富,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其间巨大的反差仍然给她很大的冲击。
“有这一段经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广大的农村腹地是最真实的生活场景之一。在大城市里,大学生们每天忧国忧民,实际上多数忧思是建立在空中楼阁上。但是在这里的生活也不能太久,等到明年考研,这一段特殊的日子就会远去,目前最关键的是抓紧复习。”
她是怀着一种过客心思来到新乡,总是以一种超然的眼光看待发生在这里的人和事。目前所有困难尚能适应,就是那个黑汉子刘清德如一只苍蝇般纠缠着自己,着实令人生厌。
回到寝室,戴上耳机,她迅速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带来十几盘原装正版的英文电影磁带,每当心烦意乱之时,插上电源,戴上耳机,她立刻就进入了超脱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环境。在这个环境中,有浪漫、惊险和刺激,有令人荡气回肠的爱情,是梦中天堂。
听了一阵,她取下耳机,才听见敲门声。
邱大发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扬了扬手指,道:“我都敲了十分钟了,手指都肿了。”
秋云道歉道:“我戴了耳机在听磁带,没有听见,对不起。”
邱大发道:“刚才刘主任给我说,晚上请你到家里吃饭,我和你一起去。”
“邱老师,我身体不舒服,早些睡觉,就不去了。”秋云没有想到邱大发说的是这样一件事情。邱大发个子矮小,相貌也不端正,更关键的是在领导面前骨头太软,这让秋云颇为可怜他。
邱大发赔笑道:“秋老师,其他新老师都没有请,专门请秋大学。这是几位领导交给我的任务,你不去,我要被批评。”
他已经是三十来岁的人,岁月在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此时赔着笑,小心翼翼站在门口,在秋云眼里,这是一个极为卑微的小人物。卑微已经在他的心里发了芽生了根。
秋云没有给邱大发甩冷脸,耐心地解释道:“邱老师,同事间请客吃饭都是很好的事。我是女同志,女同志每月都有身体不舒服的日子,今天我特别难受,实在不想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邱大发一脸尴尬,道:“那我先走了。”
邱大发走远以后,秋云轻轻将房门关上。屋里潮湿闷热,汗珠争先恐后从皮肤中渗了出来,将衣服完全打湿。她将外衣脱掉,穿了内衣裤,坐在床边正在听磁带,无意间又看到一只奔跑的老鼠。此时她对老鼠的适应能力明显提高,没有惊叫,只是动作敏捷地钻进蚊帐里。
在蚊帐里待着,将寝室其余地方让给了老鼠。老鼠极通人性,等到秋云进了蚊帐,它们放慢了四条细腿,在屋里悠闲起来,甚至还跳到了桌上,围绕着秋云的饭碗转来转去。秋云最初感到很恶心,等到老鼠在饭桌上转悠时,她终于急了,嘴里发出嗬嗬之声。老鼠听到声音并不惊慌,转过尖尖的小脑袋,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蚊帐。
门外再次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老鼠为声所惊,跳下桌子,顺着屋角一溜烟地上了房梁。敲门声很有耐心,隔一会儿敲几下。
秋云从蚊帐里钻出来,穿上衣服,开门。门口站着矮小的邱大发。“秋老师,几位领导一致邀请你去吃晚饭。”邱大发怯怯生生地说道,仿佛秋云是校领导。
秋云看着可怜巴巴的邱大发,道:“邱老师,我不是为难你,确实不想去吃饭。”见到面显尴尬手足无措的邱大发,她甚至感到过意不去,温婉地道:“邱老师,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何必由你来出面?”邱大发赔着笑:“秋老师,刘主任请校领导和你吃饭,这是好事,同事之间互相请吃饭,在新乡学校很普遍。”
秋云态度坚决,很认真地道:“感谢刘主任好意,我,不,去。”邱大发见秋云态度坚决,再次退走。
鹰钩鼻子从隔壁门旁边伸出头,冷笑数声,骂道:“邱大发这人真。他妈的贱,甘愿给老流氓当狗腿子,没有人格。秋老师,这个刘清德是老流氓,好几位女教师被搞大肚皮,别上他的当。”
秋云从第一眼看见刘清德便产生了强烈的反感,此时听到鹰钩鼻子如此说,仍然大吃一惊,道:“难道学校不管他,任由他胡作非为?”“还不是他妈的官官相护!老流氓家里有三兄弟,他是老三,大哥在县委组织部当官,二哥刘清永是新乡党委副书记,他本人和派出所朱操蛋一起开煤矿,是新乡的土霸王。蒋政府和乐党委都要给刘家几分面子,代友明处处看老流氓的脸色。”鹰钩鼻子眼神极为阴沉,道,“和你住一起的张老师,肚子便被他搞大了,她原想贴住老流氓,还是被一脚蹬了。”
回到屋里,秋云再次把磁带放在耳朵上,脑子里总是回想着鹰钩鼻子之语,心道:“我的运气也太差了,原本以为找了一个世外桃源,没有料到走到土匪窝子!天下乌鸦一般黑,难怪爸爸说我天真。”随后她取出了日记本,记下了自已的感受。
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心事,她感到肚子饿了,拿出早上买来的冷馒头和邻县特产豆豉,将冷馒头撕开一个小口子,将黑色豆豉夹在小口子里,做成土法三明治。咬在嘴里,细细地嚼,别有一番滋味。
天空渐渐昏黄,站在门口可以看到挂在天边如咸鸭蛋一般的夕阳。
秋云换掉打湿的衣服,出门,沿着石板路在夕阳下漫步。教室、宿舍和树木都笼罩在黄昏之中,非常宁静,若不是有黑汉子,这里倒还真是一个适宜逃避世事的桃源之地。
散步到操场,传来了一阵篮球声。侯海洋一个人在操场上来回奔跑,他跑得很卖力,三大步、上篮、与不存在的对手争抢篮板。
这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在空旷的球场上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动作不逊于大学里帅气的篮球明星。秋云眼里,新乡学校目前出现的老师中,侯海洋是最正常、最健康的一个。
今天下午,侯海洋在邱大发房间意外发现一个篮球,这让他格外欣喜,他试着开口借篮球时,邱大发爽快地答应了。
等到太阳落山以后,侯海洋便邀请汪荣富和刘友树打球。两人对打球不感兴趣,吃过晚饭,约在一起,跑到场镇里溜达。
停下来喝水时,侯海洋见到站在操场边上的秋云,人运动以后,心情总是会开朗起来,他喊道:“秋老师,运动一下。”
秋云刚刚走进操场,侯海洋开了个玩笑,假意将球抛了过去。秋云吓了一跳,连忙朝一边躲闪。等到发现上当了,她扬了扬手,道:“你这位小同学,还敢戏弄大姐姐。”
在侯海洋眼中,秋云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不苟言笑的冷美女,此时扬眉而笑,冰山顿时消融殆尽。他问:“会打篮球吗?”
“以前读大学时被体育老师赶鸭子一样打过篮球,随后就没有摸过了。”秋云接过篮球,拍了两下,靠近篮板才投球,篮球撞在篮筐上,弹了出来。
侯海洋在半空中截住篮球,拉到三分球线外,来了一个三大步上篮,最后一步时,他在半空中来了一个180度扭曲,将篮球送进了篮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着如猎豹一般的爆发力,体现了男性的阳刚之美。
“漂亮,再来一个。”秋云在一旁拍了手。
侯海洋拿着球到了三分线外,道:“我给你表演一个三分球。你猜一猜,我能投进吗?”
秋云反问道:“我还能选择吗,当然猜你投不进。”
侯海洋吸了一口气,篮球在手中滑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进了篮筐。
“瞎猫遇到了死老鼠,不算,投十次,进五个就算你厉害。”
为了在美女面前逞英雄,侯海洋屏气凝神,又接连投了九个球,十投七中,这个成绩让他很是得意,道:“我投得还算准吧,你也来投,就在两分线投,十个球投进两个就算优秀。”
秋云不服,道:“别小瞧人,我投给你看。”
太阳逐渐落山,天边还是充满着光明,头顶上的天空渐渐黑了。秋云投球时,侯海洋视线不由得落在她的身上。这种气质佳相貌美的女大学生,对他很有吸引力。另一方面,面对着秋云这种大学生,在内心深处,他又有几分自卑。
秋云投了十个球,只进了一个,她不服,又投。
从学校石梯子处走过来几个人,几人穿过篮球场,朝学校大门方向走去。
“秋大学,还会打篮球?”几个黑影中走出一个大汉,他喝醉了酒,走的是企鹅步,摇摇摆摆。
见到刘清德,秋云脸就沉了下来,她将球丢给侯海洋,转身就要回寝室。刘清德张开手臂,拦住秋云,满嘴酒气:“秋大学,我请你吃饭,你说身体不舒服,那个来了,吃饭都不舒服,怎么还能打球?”
秋云的隐私被人当面说了出来,她又羞又气,朝旁边闪了闪。刘清德如老鹰捉小鸡一般,跟着她的动作移动身体。
秋云停了动作,虎着脸,怒道:“刘主任,你是领导,放尊重一点!”刘清德喝了太多的酒,此时的秋云如仙女一般,道:“什么尊重不尊重,请吃饭你不来,在这里陪小白脸打篮球。”
侯海洋见刘清德欺负秋云,早已是怒火中烧,他热血上涌,上前一步,站在秋云和刘清德中间,道:“满嘴脏话,你还是不是老师?”
“小杂种,给我滚开。”刘清德骂着去拉侯海洋。
侯海洋怒道:“倚老卖老,给你脸不要脸。”
说话间,两人就扭在了一起。刘清德是黑汉子,一米七五左右,体胖力大。侯海洋人年轻,经常运动,身体强壮。拉扯几下,带了酒意的刘清德吃亏,踉跄着连退好几步。
与刘清德同来的几个人围了上来,一人道:“你是新来的老师,屁股没有坐热,不要这么冲动。”又有一人道:“算了,回去打牌,吃了酒的人。”在劝架时,刘清德扬起手臂又抡了过来。侯海洋抓住抡过来的那只手,用力将其反扭过去。刘清德被压得弯下腰,痛得叫了起来。
秋云彻底冷静了下来,她上前一步,拦住准备拉偏架的男人,又对侯海洋道:“你放手,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侯海洋也不愿意事情闹得太大,猛地一推刘清德,同时向后退了两步,与一群人拉开距离。
“小杂种,你等着,老子跟你没有完。”刘清德右手被扭得很痛,他倒吸着冷气,跺脚大骂。
侯海洋早就看不惯刘清德,听到骂声,火气上来了,道:“再敢耍流氓,老子捶死你。”
刘清德气得就要去拿散落在地上的石头。与刘清德一起吃饭的都是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他们都是吃公家饭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两人拉住刘清德,边劝边朝外走。刘清德的骂声如乌鸦一般在夜空中飞舞。
秋云关心地问:“你受伤没有?”
“我没有事,他这种醉汉,没有什么战斗力。”侯海洋骂道,“刘清德哪里有一丝老师的样子,是披着教师衣服的流氓。”
秋云与鹰钩鼻子有过一次对话,对刘清德认识更深,她担心地道:“刘清德是地头蛇,与社会上的关系复杂,他的哥哥还在县里当官,我们得提防他报复。”
侯海洋毫不在意地道:“到了这个破地方,已经是悲惨得不能再悲惨的事,若是被人欺负还不敢吭声,这日子更无法过。”
连接操场和教师院子的石梯子处站了四个人,有刘友树、汪荣富、鹰钩鼻子赵海、邱大发,他们仰着脖子,看着侯海洋和秋云从操场走下来。鹰钩鼻子赵海皮笑肉不笑地道:“侯小伙胆子不小,敢跟刘清德打架,刘清德这人从来没有吃过亏,侯小伙惹麻烦了。”
在邱大发眼中,刘清德是无所不能之人,比校长代友明更有权威,他调戏一下女教师是很正常的事。他万万没有料到新毛头侯海洋居然敢和刘清德打架,强烈的反差让他失去了判断。
刘友树一心想调进镇政府,侯海洋与刘清德打架,他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心里暗自高兴,表面上关心地问:“侯海洋,你怎么跟刘清德打起来了?”
秋云不想把事情弄大,道:“没有打架,都当老师,打什么架。”汪荣富打起了抱不平:“刘清德好歹是主任,这样做纯粹是欺负人,秋老师,若他再来找事,我们到乡政府、到教育局去告他。”
在这孤寂的校园里,没有任何娱乐,任何能闹出动静之事都可以当做娱乐项目,这四人听到吵闹声,赶紧跑出了宿舍,到操场边看戏。四人站在石梯子上,听见刘清德所骂内容,大体上猜到是什么事,此时,只有汪荣富义正词严地站在了侯海洋一边。
秋云不愿意站在这里议论此事,岔开话题道:“邱老师,你那里有烧开水的工具,能不能借给我用一用?”
邱大发急忙点头道:“我有,我有,就是工具简陋些。”
秋云不再说什么,径直走向平房。侯海洋为人不笨,见秋云不愿意谈论此事,便和大家一起走回平房。
回到房间,邱大发将简易开水器提了过来。简易开水器确卖简易,主要工具是两块普通银片、一块竹片和一段带插头的电线。使用方法是将竹片隔离两块锯片,电线分别接到锯片上,插上电,放在水瓶里,不一会儿就能将水烧开。
邱大发介绍完使用方法后,叮嘱道:“这家伙我们叫水乌龟,简单实用,只是容易触电,千万要记得拔插头。”
秋云将简易开水器水乌龟放到新买的开水瓶里,坐在板凳上,专心看着开水瓶口。她想着家里被检察院搜查时的情景,两滴泪水流了下来。不一会儿,热水瓶里开始冒出热气,就如妖怪嘴巴里吐出了妖气。想着家里的事,她痴痴地有些走神。当开水瓶口翻滚出水珠时,她下意识地提出了水乌龟,但左手碰到了锯片。一股电流奔涌而入,她如握着块烧红的恪铁,手臂又烫又麻又痛,十分难受。长到这么大,她是第一次被电击,看着被扔到地上的锯片,心有余悸。
将开水倒进了水桶,她又提着水桶到了井边,费力地提井水上来。调好水温以后,气喘吁吁地提着塑料桶进了昏暗的女厕所。然后又回平房,搬了一张板発。
新乡学校老师宿舍并没有专门的洗澡间,洗澡就在厕所里,这是秋云觉得最为难受的地方。开学以后,其他女教师在方便,自己在一旁洗澡,想想都觉得这是一件让人难堪之事。初来新乡时,她没有想到这些具体困难,甚至还抱着些陶渊明的田园情结。
女厕所并没有门,秋云将板凳放在门前,堵住了大门,同时也可以放置衣物。当然,这只是心理意义上的堵塞,若是真有人要进来,这一张板竟毫无抵抗能力。
黑沉沉的厕所散发着特有气息,秋云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脱掉衣服,依着顺序在板凳上放好。脱下内裤时,门外有一阵风吹来,皮肤敏锐地感觉到了。
越是美丽的鸟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越是美女越是珍惜身体。秋云略有自恋情结,脱下衣服,低头审视着身体,腹部扁平,胸前的两朵果粒坚强而骄傲地挺立着。她蹲下身,用温水轻轻済在身体上,温水如情人手掌般细致,抚慰着皮肤和心灵。
这时,隔壁男厕所也响起了冲水声,男女厕所以一墙为隔,墙上还有一个方孔,隔音效果出奇的差。男厕所的动静清晰地传了过来,害得秋云立马停止动作。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人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隔壁传来了侯海洋的歌声,他的嗓音挺好,唱得也准,还有点齐秦的味道。
听到侯海洋的声音,秋云心情放松下来,轻轻地用毛巾擦拭着身体,听着隔壁的歌声。这是一个相貌英俊、阳光健康的大男孩,能写一手好字,会打篮球,歌也唱得不错,是新乡学校里唯一让她有好感的人。侯海洋又唱起83版《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秋云发自内心喜欢。当侯海洋饱含着深情唱第二遍的时候,她低声哼着女生的曲调。
侯海洋洗澡的方式与秋云不同,他没有用热水,而是找邱大发借了一个桶和一个水瓢,加上自己的一个大桶,提了两桶冷冷的井水来到男厕所,然后用大瓢往身上浇水。他唱着郭靖和黄蓉的歌,脑袋里想着远在铁坪镇的吕明。
社会进步到九十年代,两个相恋的人同处于一个县,互相思念着,除了缓慢如蜗牛的信件,他没有其他办法同吕明联系。
想着吕明,下身不安起来,翘得老高。侯海洋想试一试其坚硬程度,将湿毛巾挂在上面,果然应了歌词中那句话:“万里长城永不倒。”
唱了两遍《射雕英雄传》,侯海洋想起了黑汉子刘清德,他骨子里的不服输不怕事的劲头被激发出来。他唱起了另一部香港电视连续剧《再向虎山行》的主题曲:“平生勇猛怎会轻就范,如今再上虎山,人皆惊呼,人皆赞叹,人谓满身是胆……”
随着男厕所哗哗水声,这首带着些豪迈的歌声通过孔洞传到了女厕所。秋云仔细听着侯海洋的歌声,暗道:“其他四个老师缩头缩脑站在一边,没有胆子,侯海洋把这首歌唱得很豪迈,很符合他的性格。”想起黑汉子刘清德被推得踉跄后退的画面,有些感动。
洗完澡,侯海洋在寝室里点上蚊香,坐在桌边,拿着姐姐带回的英语教材,随手翻看着。按照姐姐的规定,他每天要记十个新单词。来到新乡学校以后,他心不静,没有完成任务。今天与刘清德打了架,反而让他有了学英语的欲望。
正在记单词,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秋云用漂亮发夹将头发束成马尾巴,脸上未施粉黛,洋溢着青春女子特有的光洁和弹性。她递了一盒清凉油给侯海洋,道:“在场镇上买到一盒清凉油,给你。”
侯海洋诧异地道:“清凉油,给我做什么?”
秋云道:“你的蚊帐我还要用几天,等我到县城买了新的再还给你。”尽管觉得霸占着蚊帐不太好,可是她实在怕老鼠,应该还是要霸占着。
侯海洋爽朗地道:“我没有催你还蚊帐,你送我清凉油,是让我被蚊子咬了以后擦。”
眼前年轻人的笑容如春天般温暖,让秋云胸中暗藏的抑郁稍稍退却几分,她道:“谢谢你,没有你,我还会被刘清德纠缠。”
“没事,刘清德这种人很贱,你硬他就软,你软就要被欺负,他不怀好意,你切莫给他任何幻想。”
这几句话很对秋云的性子。她读大学以来被无数男人追求,积累了相当经验,自然知道不能给男人幻想的道理。她夸了一句:“你中师毕业也就十七八岁,说起话,办起事,比实际年龄老成。”
侯海洋开了玩笑,道:“秋老师比我大不了几岁,比我稳重得多,那天我们坐一辆公共汽车,几个小时没有说一句话。”
秋云道:“那时我们又不熟,跟你说什么。”她又道:“这里没有什么娱乐,我看隔壁几位老师天天在打扑克,你在闷热的屋里做什么?”“刚才打了篮球,等会儿记几个英语单词,十点睡觉,早睡早起,明天六点起来跑步。”在专业英语教师面前提起学英语,侯海洋还略显得羞涩。
秋云吃了一惊:“在记英语单词?我记得中师是不开英语课的。”
“都是我大姐的要求,她在北京读书,患上了英语综合征。”
得知侯海洋姐姐在北京读大学,秋云讶异地道:“茂东重男轻女,一般情况都是姐姐退学,让弟弟继续读高中,你们家里不一样。”
侯海洋讲了讲家里的情况,道:“我和大姐的成绩都还行,若是读高中都应该能考上大学,这一点不是我吹牛。我考高中那一年,恰好遇到爷爷病重,家里借了好几万,我读中师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全家就得累死。”
秋云暗自感慨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想着爸爸还在受审查,她心情暗淡下来,甩了甩头,尽量将不快扔在脑外,道:“我们在新乡都是权宜之计,你姐让你学英文,就是希望你能走出新乡。你读一段文章让我听一听。”
侯海洋谦虚地道:“中师没有开英语课,我的英语早被初中老师带坏了,是典型的哑巴英语。”
“你读一段,我听一听。”听罢侯海洋读英语,秋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道,“你学英语还真厉害,居然还有巴山口音,佩服。”解下了保护自己的冷面以后,语言倒也幽默。
侯海洋自嘲道:“语言这东西,自学肯定不行,这一点我也知道,我姐也纠正了一个暑假。你读一遍给我听一听。”秋云没有推辞,拿过课本读了一段。从秋云嘴巴里迸出来的句子,充满着灵动和韵律,很有范儿。与侯海洋自学成材的哑巴英语大不一样。
侯海洋真诚地感慨:“没有想到你读出来的英语还真好听,英语也没有我用毅力坚持时那么面目可憎。以后你上英语课,我若有时间就来旁听,不知你能否收我这个学生?”
“当然没有问题,你学英语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想好,大概有用吧。”
“你刚才说每天都要记单词,现在词汇量有多大?”
“至少一万个,虽然读不准,阅读能力还不错。”
侯海洋稚拙的语音和一万的词汇量形成了鲜明对比,秋云感受到侯海洋改变环境的强烈的内心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