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鸾自讨了没趣,一顿饭用得无滋无味。
宋娮走后,老夫人留了大房的人下来。
连氏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她家世不显,先是宋从章的外室,因着一对龙凤胎,才成为侯府夫人。老夫人向来不喜她,从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今日将他们大房留下,她必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宋鸾更是忐忑,讷讷地站在一旁,半句话不敢说。
心里虽害怕被责骂,可她却不悔。只要有宋娮在,她永远只能充当绿叶,旁人只知她是嘉懿县主的妹妹,却不知她也是侯府的嫡姑娘。凭什么同样为嫡,她却只能活在她宋娮的阴影之下?
“你倒是一心为你长姐好,为了你长姐的幸福,置侯府于不顾!”老夫人喝了口茶冷静了好半晌,劈头盖脸骂了下来,“你以为你那点子阴暗心思,老身不知道?我看你不光想害死侯府,是连自己的前途也不顾了!”
她的前途与宋娮何关?宋鸾不服气地抬起头犟嘴道:“祖母好生偏心,阿姐是您的孙女,难不成我就不是了吗?都是嫡女,为何祖母处处向着她,就算是嫁给了新太子又如何?阿姐同昱王青梅竹马,太子心中难不成能毫无芥蒂?以阿姐的性子,届时整日里多愁善感,如何懂得讨太子欢心?若得了太子厌弃,才是害了我们侯府上下!”
“混账!”老夫人沉着脸呵道:“好一个都是嫡女,你以为你同娮姐儿一样?外室便是外室!再如何抬举,也变不了你的出身!我不管你心中如何想,娮姐儿嫁入东宫之前,你最好藏好你的心思,若再有下一次......”老夫人布满纹路的双眼锋利地看向连氏。
连氏冷不丁打了个颤,刚刚那句“外室终究是外室”,她一口牙险些咬碎。
可这老太婆说得不错,为了阿鸾将来能谈个好婚事,她不得不暂且忍耐,“不会有下次,儿媳管教不当,母亲放心,娮姐儿大婚前儿媳一定严加看管阿鸾,母亲莫怒。”
自己的妻女被这般责骂,宋从章皱了皱眉,忍不住为妻女辩解道:“母亲,阿鸾也是......”
“你也给我闭嘴!”老夫人指着宋从章,一样没有好气,“我平日里怎么跟你说的?便是装!你也得给我装出父慈子孝来!”
宋从章脖子一缩,哪还敢再说话。
而宋鸾已然吓蒙了,见她傻愣在原地,老夫人冷冷瞥她一眼,厉声道,“还不快滚回去!明日一早,便去揽溪阁给你长姐致歉!”
就在这时,廊前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守门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指着侯府大门处道:“老夫人,东宫、东宫派人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老夫人与宋从章都难得愣了神,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太子深夜派人前来宣平侯府,难道是想退了这婚事?
厅堂内,只见几名身穿宫廷服饰的黄门缓步踏入厅堂内。
待看清了为首之人,老夫人与宋从章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太子竟派了他的随行太监前来。
长应躬身行礼,道:“漏夜来访,还请侯爷与老夫人见谅,奴才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将一物交予县主,不知县主可在?”
老夫人面色微变,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安,“县主今日疲倦,歇得早,公公请稍候,老身让人去唤县主。”
“不劳烦老夫人。”长应摆手道:“殿下也是知晓县主体弱,特嘱咐了只需转交给县主即可。”
说完,身后的小黄门弯着身子呈上了一卷绢帛。“这是殿下让林院判开好的治梦魇的药方,不过各人症状皆有不同,县主可依着这药方让府上的郎中再做调整。”
老夫人登时一怔,太子这是,为了娮姐儿睡不好亲自找太医要了药方?
宋从章也感到意外,他内心对太子的态度本来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但如今看来,太子对宋娮似乎有一些好感,至少,是并不排斥这婚事。
不论这好感多与少,宋娮若能讨得太子喜欢,对他们侯府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思此,宋从章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微微躬了身,亲自将长应送了出去,“有劳公公走这一遭,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还请公公告知殿下,小女必不负所望。”
东宫来的人走后,宋从章立即让人将这药方送去了揽溪阁,并不忘让仆从带话,“太子殿下一番好意,莫要辜负。”
这辜负的究竟是谁的“好意”,便不言而喻了。
宋娮听完仆从的话,面上带了点受宠若惊的喜色,轻声道:“我一定养好身子,请父亲不必担心。”
仆从得了满意的回话,心满意足地回了芜院。
松云将药方递给宋娮,掩唇笑道:“县主不过提了这么一嘴,太子殿下竟直接将药方给您送来了,真是贴心。”
宋娮接过,心里一时感慨万分,她同昱王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可这朝夕相处也有坏处,比如她知道他喜欢季尚书的幺女,也喜欢广阳侯府的三姑娘,还喜欢司膳局的梅尚仪。不过这些她从不放在心上,因为她心里也不曾喜欢过他。
赵元昫一向神经大条,同她勾肩搭背与同兄弟无异,他们更像是被强行凑成一对的兄妹。
是以她从前只觉得,能嫁入东宫只能称得上满意,毕竟知根知底,她不会同妾室沾酸吃醋,赵元昫把她当作妹妹,也不会待她不好。
可她心里,从不曾对这婚事感到欣喜。
然而自从昨日见了赵元暻,做了那个怪梦,她的心绪便不曾安宁。
这感觉很怪异,像是期盼,又像是莫名恐惧。
可太子是谦谦君子,为何会让她感到恐惧?
想到这,钻心的刺痛忽然闯入她脑中,宋娮“嘶”了一声,扶了抚额,蹙着眉坐了下来。
缓了好一阵,那股刺痛才消散,她叹声道:“看来这梦魇真是不治不行了。”
松云给她揉着额角,心疼道:“不过短短几日,县主真是大落大起,可不得伤了神?奴婢明日就让人按这药方去抓药,侯爷的话虽不中听,可您也不能总是为着做样子糟蹋自己的身子,反正您没几日就要嫁入东宫了,奴婢看这戏不做也成。”
“那如何能成?”宋娮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老夫人只盼着我嫁入东宫,给她的好孙儿谋一份好差事呢,这窟窿自然是要越大越好。”
宋廷仗着他是大房唯一的儿子,长姐将来还是太子妃,整日里花天酒地,不学无术。
这便罢了,可他不知从何时起,竟沾上了赌瘾。
宋从章和连氏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儿子,自然是帮他遮掩着,从前欠赌场的那些账,都给他还上了。
即便是金山也有被掏空的那一日,偏偏宋廷死性不改,越赌越大,那三千万两,他们还等着她成为太子妃后,好卖惨让她还上呢。
她若不乖巧不好拿捏,到时又如何劝说她拿出这三千万来?
说到这,松云又不免有些担心,“侯夫人前几日又将东市的那家脂粉铺子给卖了,侯府如今的亏空越来越大,奴婢怕,万一他们在嫁妆上给您使绊子......”
宋娮笑着摇头,“这倒是不必担心。”
老夫人与连氏享了十几年人上人的日子,最顾的不过是体面。何况她要嫁的不是常人,是东宫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他们就是咬着牙,也得打肿脸充胖子,全了她的这份尊贵。
大婚前五日,司衣局最后一次来给宋娮量身材,旁的都不需再改,只这腰围得再改得再富余一些。
上回来,也不知是不是费心伤神的缘故,宋娮的腰围小了一圈有余,她的腰本就尤为纤细,再瘦反而少了美感。
今日又回到了从前最合适的腰围,梁尚宫喜不自胜,“县主好身段,奴婢预先贺县主新婚大喜。”
送走梁尚宫,揽溪阁没多久又迎来了连氏。
宋娮大约猜到她今日是来作甚,佯装惊讶道:“母亲今日怎么来了?松云,快让人去备母亲爱喝的玉叶长春来。”
太子送来的药方果真奇效,宋娮的气色红润了不少,面凝鹅脂,唇若点樱,一瞧便是欣喜待嫁的模样。
连氏瞧着,心绪有些许复杂,她的这位继女,过几日嫁入东宫,不久后他们侯府就得仰赖她的鼻息。
连氏敛下情绪,感怀地看着宋娮的脸,眼泛泪花:“母亲今日来,是来给你过目嫁妆单子的。”
宋娮忙摆手道:“这些,母亲做主就是了,何必再让我过眼。”
连氏将那厚厚一本册子塞到她手中,不舍道:“娮姐儿,你要嫁的是皇室,我们侯府虽式微,可掌上千金要出阁,我与你阿耶定是要给你最好的,你且先看看,若觉得有不妥,再同母亲说,母亲再为你添上。”
连氏都这样说了,宋娮自然不能再推脱,只得打开了名册。册上登记了密密麻麻的物件,像是要把侯府掏空似的。
其中有不少是祁氏曾经的嫁妆,宋娮并不觉得惊讶,侯府不知私吞了多少她阿娘的嫁妆,若非为了给宋廷填窟窿,公中如今拿不出这么多来,他们如何会舍得将吞进去的又吐给她呢?
“母亲,这...这实在是太贵重了,府上还有其他姊妹,这些如何能都让我拿了?”宋娮不可置信地抬眼,怯声道。
连氏安抚地拍她的手,“你安心,府里每个姑娘的嫁妆都是定好的,侯爷不会亏待你,自然也不会亏待了旁的姊妹。”
话是这样说,然而她心头却是在滴血。
可如今,只有给了她体面,将来廷儿的前程,阿鸾的婚事,侯府的荣华,才有指望。
这丫头的心肠就像她短命的生母一样软,只肖你对她好一分,她恨不得百十倍地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