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出,姜家人皆是目瞪口呆,便是薛宝珠自己也惊得瞪圆了眸子。
这圣旨来得突兀,姜锦嗣与姜锦月面面相觑,脸色铁青。姜锦嗣尤甚,他方才讥讽薛宝珠厨娘出身,手艺卑贱,却不想圣上竟会传她入宫操持国宴。以后再以此嘲讽她,岂不是对圣上不敬?
姜锦月面色微白,心中忿忿不平:明明我才是国公府的嫡女千金,何以要薛宝珠这个养女出尽风头?不过一区区商户女,难登大雅之堂。届时国宴出了差错,圣上定会将她问斩!
思及此处,姜锦月神色稍缓,看着前头神情恍惚、不知所措的薛宝珠幸灾乐祸:到底是见识浅薄,估摸着怕得心都慌了。
姜承与林氏二人面上一喜,若是这场国宴能办得妥当,于国公府而言是无上的光辉荣耀。
只是……姜承眉目一凛,看向薛宝珠的目光多了几分担忧。国宴那般讲究,她一个小门小户出身,怕是应付不过来,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恐会连累全家。
林氏也是如此想,眸中喜色也逐渐淡去。
严数笑呵呵地道:“薛小娘子,这可是得脸的差事,您快接旨吧!”
薛宝珠也没多想,只觉得欢喜。她的手艺总是有人认可的。
“臣女接旨。”她接旨起身,心中有些许疑惑迟疑要不要开口。
严数跟了周全数年,是人精中的人精。眼下见薛宝珠似是有话要说,便陪着笑脸恭谨道:“薛小娘子您有话不妨直言。”
姜承与林氏看了薛宝珠一眼,生怕她得罪了御前的人,连忙挡在她身前:“宝珠从小养在寺中不懂规矩,恐冒犯了您。”
严数睨向姜承,觉着此人甚是没眼色。他也未理睬,只对着薛宝珠道:“无妨,薛小娘子您尽管问。”
薛宝珠见他笑得实在亲切诚恳,不禁也跟着弯弯眼睛:“不知圣上是如何听说臣女会做饭食的?”
姜承与林氏听了心里惴惴不安,拉过薛宝珠小声斥责:“圣上之事,岂是你可随意探听的?宝珠你要慎言,否则为父护不住你。”
林氏叹气,觉得头疼:严数不过是客气,宝珠反倒是当了真。
薛宝珠看着两人的神色,眉头微微皱起。虽然父亲话中是护着她,但她总觉得心底有些不舒服。
严数看向姜承与林氏,神色有些古怪。他跟着师父在御前当差,这位薛小娘子的身份他心中有数。小娘子好奇,问上一句本就无伤大雅,何苦在外人面前让她没脸?
姜承深觉得女儿不争气,转头对严数客气道:“小女不懂事,您莫怪。”
严数轻咳一声,琢磨着圣上的态度缓缓道:“无妨,圣上说了,薛小娘子想问什么尽管问、有什么要求也尽可以提,宁国公您多虑了。”
姜承与林氏听了震惊不已,那喜怒莫名的人怎会如此迁就薛宝珠?
严数说着,看向薛宝珠时又露出一副笑脸,顾着宁国公的面子并未拆穿寺庙之言,只是说得含糊了些:“圣上偶然吃过薛小娘子做的吃食,印象颇深。”
薛宝珠听他如此说,心中大概有数。许是她以前在家中时,圣上偶然吃过她家食肆的饭食。
姜锦月看着薛宝珠若有所思的神情黑了一张脸:御膳房的掌厨娘子们都是何等人物?薛宝珠那等市井中学来的雕虫小技竟也能入得圣上的眼?
片刻后,她又鄙夷地笑笑,想是圣上用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到些清粥小菜觉得新鲜罢了。
薛宝珠适时开口:“不知要何时入宫?我可否能带上自己的婢女?”
严数点点头,笑吟吟道:“因着入宫后还要带您熟悉膳房及膳房的女官们,事务繁杂,所以即刻入宫。至于您想带谁、带上几个,都由您自个儿做主。”
薛宝珠闻言觉得实在是有些急,她甚至不能知会阿弃一声。
她叹气,回头望向姜承与林氏:“父亲母亲,女儿想带上小瓷小碗与纪娘子。”
姜承微一颔首算是应允,心中对薛宝珠的态度也十分满意。遇事知晓询问,并未独断反而是请他做主,这才是女儿该做的,温顺乖巧。
林氏转眸使了个眼色,杨妈妈立即上前,塞给严数一袋金叶子:“辛苦大人走一趟,这点子心意权当给您买茶吃。”
严数也未推辞,客气两句对薛宝珠笑道:“薛小娘子,时辰尚早您莫急,且先准备准备。”
薛宝珠回身朝姜承与林氏行了一礼:“女儿先回去收拾些东西。”
姜承点头,对这个懂事的女儿愈发满意。
林氏望着她的背影却是笑不出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薛宝珠对她们好似冷淡了许多。
她绞着帕子,心中恨极了薛家。
待人都走后,林氏拉着姜承坐下:“夫君,我觉得薛家不能留了。”
姜承闻言迟疑片刻:“噢?夫人何出此言?”
林氏咬着牙愤愤道:“有薛家在,我与宝珠总是做不成亲母女的。”
姜承看着文弱的妻子不禁叹气:“我且思量思量。”
*
马车停得平缓,薛宝珠至宫门时已临近晌午。
她正准备下马车,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恭敬道:“周总管传了话,薛家娘子不必下马车,可直去漱流小筑歇息,等娘子午睡后再去膳房。”
薛宝珠微愣,还没缓过神来马车复又动了起来。上次入宫赴宴,所有官家贵女们都需在承武门下车,步行进宫。可见宫规森严,不许马车进入,怎的这次能进了?
主仆四人在车内大眼瞪小眼,车外的严数却是啧啧称奇。
宫内乘坐马车,何等殊荣!
马车一路缓缓,有风拨动车帘,薛宝珠兀地嗅到一股清甜的花香。
“好像是梨花?”
纪娘子点头:“确是梨花。”
“薛家娘子,漱流小筑到了。”
车外有声音响起,小瓷掀开车帘扶薛宝珠下车。
薛宝珠在院门站定,眸光不自觉地被远处的肃穆宫殿所吸引,呼吸都情不自禁地凝滞。
严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提点:“那是圣上的宣明殿。”
薛宝珠忙收回目光,此刻才喘过气来。
那样阴晴不定的暴君,只看了一眼他的宣明殿便能冷了手脚,当真是骇人。
“薛小娘子进去看看,瞧着缺些什么趁早说了,底下人也好快快去办,省的您住不习惯。”严数在前头带路,笑得十分和善。
薛宝珠跟在后面,越过门屏。院内有座小池塘,周边垒着大小不一的石块。院西种了颗梨树,枝丫浮着点点碎玉。树下绑了秋千,树后摆了口大缸。她探头瞧了瞧,本以为是些供人观赏的锦鲤,却不想是几尾肥硕的胖头鱼与鲫鱼。
严数瞧见薛宝珠晶亮的眸子笑着开口:“那鱼是给薛小娘子养的,红烧糖醋还是熬汤,皆由您说得算。”
薛宝珠听了忍不住笑,转眼间又看见院墙边种了一排排的菜苗。她走过去细看了两眼,有豆角、黄瓜、豌豆、菠菜、辣椒、茄子……竟是样样齐全。
这院子满是野趣,与整座规整辉煌的皇宫相去甚远,薛宝珠却觉得处处可爱。
严数见她欢喜的神色就知她喜欢,心中十分感念师父的提点之恩。
圣上昨日深夜叫他去将漱流小筑拾掇一番,说是会住进来一位娘子。他本想装点得华贵些,但师父却说不可。经他老人家提醒,他将这院子收拾得如农家小院,今日薛家娘子见了果真喜欢,不枉他带着一群小太监累死累活移了这许多菜苗来!
薛宝珠进入屋内,一应桌案箱柜皆是竹子的,便连小小鼓凳的凳面都是竹条编的。内室屏风床帐尽是清浅绿色,一眼望过去生机盎然,连跃入窗子的风都清新了许多。
严数默默回想起昨晚,这内饰摆设的颜色可是圣上亲自定下的。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薛宝珠娇俏的侧颜,觉着许是荒芜了许久的后宫终要有位主子了。
思及此处,严数愈加恭敬客气:“薛小娘子您瞧瞧,可缺什么?”
“什么都不缺。”薛宝珠高兴得紧,她身后的小瓷小碗都是乐呵呵的。
“那您歇歇,晚上小的再来带您去膳房转转。”
薛宝珠思忖片刻笑道:“不知现在去膳房拜见各位女官方不方便?”
她初来乍到,若是晚间再去拜见恐会让人觉着摆谱托大。毕竟到了别人的地界,拜码头一事宜早不宜迟,日后也好相处。
严数没想到她会这般勤勉,微愣须臾旋即点点头:“自是方便。”
“那便现在去罢。”薛宝珠转头,“纪娘子你跟我同去,小瓷小碗留下收拾东西。等我回来给你们做油炸糕吃。”
“哎!”小瓷小碗答得清脆,笑眼弯弯有了几分孩童的活泼劲儿,再不像以往那般死气沉沉。
薛宝珠携纪娘子,跟着严数拐了几个弯便到了御膳房。此刻已过了午膳时辰,眼下正是闲时。
严数边走边道,事无巨细:“御膳房由孔尚食统领,孔尚食资历颇深,很有威望。其手下有司膳、司酝、司药、司饎。司膳下面又有典膳五人、掌膳五人、女史六人。司酝、司药、司饎手下也是如此。其中孔尚食最信任的乃是吴司膳。”
薛宝珠一一记在心底,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漱流小筑离膳房竟这般近?”
严数挑挑眉,不禁在心中道:这可是圣上亲选的地方,最是方便不累人的。
他不敢明说地方是圣上挑的,只道省的她来回奔波,好有功夫去想想国宴该如何准备。
薛宝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御膳房,偶能闻到丝丝惑人的饭菜香。
山药糕、枣子糕、红油肚丝、酒糟鸭……
她心中雀跃,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宫中御膳房的掌厨娘子都是手艺拔尖儿的,这段日子许是能学到许多。
严数估摸着女官们此刻应在侧堂研究晚膳单子,便带着薛宝珠去了侧堂。
吴司膳愁眉不展,偏头就瞧见了严数。她立即起身迎上前去,正要说话就看见了他身后还跟着位秀美的小娘子。
她微眯了眯眸,想来这就是圣上召进宫来操持国宴的那位薛家娘子。
吴司膳打量了她两眼没有言语,想不通圣上怎会让这么一个小丫头来操持国宴。御膳房上下的女官女史们哪个不是跟着大师傅多年才出了头?叫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娘操办那般大的场面,若有什么差池,岂不是贻笑大方?
她不满地收回目光,略略向严数点头打了个招呼,回身趴在孔尚食耳边说了两句。
薛宝珠静静站在当场,瞧着那位孔尚食抬头瞄了自己一眼。她并未说话,满屋子的人就都向她看了过来,目光皆是不大友好。
她抿抿唇,倒是率先朝孔尚食行了一礼开口道:“日后还请孔尚食多多指教。”
孔尚食扯起一抹笑来:“薛小娘子不必多礼。”
吴司膳跟随孔尚食多年最是忠心,她见薛宝珠如此只觉得她装模作样,不禁轻嗤一声:“薛小娘子客气什么,日后说不得还要你多加照拂。”
薛宝珠皱眉,纪娘子轻嗤一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吴司膳环视四周,向前一步打算让她知难而退:“我直言直语,薛小娘子也莫介意。我们皆是自幼学习厨艺,经过层层筛选比试入的御膳房。如今要听你一位刚刚及笄的小娘子差遣,我却是不服气的。”
薛宝珠点头,并未觉得有何被冒犯之意,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弯眸笑笑,声音脆爽:“不知如何才能让娘子您服气。”
吴司膳看着面前女娘认真的模样不禁愣了一瞬,旋即轻笑出声。堂内其他女官们对视两眼,也皆露出轻视嘲笑。
薛宝珠面不改色,从容且镇定。
吴司膳理理袖口,打定主意要挫挫这小娘子的锐气。她回头看看孔尚食,见她没有阻拦心中也有了底气:“只要你同我比试一场。”
薛宝珠抿唇,目光掠过吴司膳,最终落在她身后的孔尚食身上。她想起来时严数同她交代的,孔尚食资历最深,统领整个御膳房。单单赢了孔尚食并不足以让女官们服气,若是想日后行事方便,得赢了孔尚食。
吴司膳见她半晌不作声,掩唇笑笑:到底是年纪小,许是怕了。
她正要开口说几句场面话给薛宝珠一个台阶下,毕竟是圣上亲自下旨请进宫的,也不好真的得罪。却不成那雪白纤弱的女娘笑吟吟地开了口:
“不知可否请孔尚食赐教?”
此言一出,室内立刻寂静无声。
孔尚食盯着那柳条枝子似的小娘子,被她黑亮带笑的眸所吸引。这女娘生得纤纤瘦瘦,但那双眸子却满是坚毅。便是她见了,也不禁赞赏地点头,“你当真要同我比?”
薛宝珠干脆地点点头:“当真。”
“那好。”孔尚食一口应下,站起身来,“那薛小娘子想如何比试?”
薛宝珠笑道:“您是长辈,您说得算。”
吴司膳见此,略思索片刻开了口:“不若比晚上的御膳?”
“怎么个比法?”与吴司膳交好的女官出声问道。
“孔尚食与薛小娘子皆做几道膳食呈到御前,由圣上定夺。谁的膳食用得多,便算赢了。”吴司膳笑着看向严数,“公平起见,膳食不记名,要圣上盲选。”
如此,孔尚食应当是赢定了。这些日子圣上不思饮食,御膳房上下如履薄冰,还是孔尚食亲自出手做了御膳,圣上这才用了几口。那薛小娘子定是没有这般的本事!
她想罢,看向薛宝珠:“薛小娘子觉得如何?”
薛宝珠眉眼带笑,笑着应下:“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阿啻:好家伙,撞我枪口上了!
修了一下,添了点小细节,没什么太大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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