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珠迟疑一瞬有些头疼,做茶最是麻烦了……
她思忖片刻,捡起地上那块雪糕递给小瓷。
粮食得来不易不能浪费,带回去捏碎泡开还能当浆糊使,如此也不枉农人辛苦一场。
薛宝珠最终还是向前走几步,恭敬大方地行礼,姿态优雅,已经有了大户闺秀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娘子?”霍程对她印象尚可,开口问道。
薛宝珠弯起一双笑眼,声音清脆:“臣女薛宝珠,是宁国公府的养女。”
林氏急红了眼,忙站在薛宝珠面前向霍程行礼:“陵阳公主,宝珠才归家,这等细碎功夫也未曾学过,不若让月儿先来?”
林氏说罢,看向薛宝珠压低声音道:“快同公主娘娘说你不会,不然等会儿出了丑,可就将国公府的脸面丢光了。”
薛宝珠皱眉,定定瞧着林氏眼中些微的嫌弃不耐心中微冷。母亲连问她一句会不会都没有,就断定她什么都不会了……
林氏见她迟迟未说话,心里已有怒气:“这是名门贵族的女娘们自幼钻研学习的,你长在那种地方会什么?莫要逞强给家里丢脸!”
姜锦月也适时站出来,柔柔行礼:“姐姐才归家,有许多还未来得及学,请公主娘娘见谅,臣女愿代姐姐侍奉您用茶。”
林氏对姜锦月面露笑容,赞赏地点点头:还是月儿乖巧,这宝珠实在倔强,不分轻重。
薛宝珠见有姜锦月将这等繁琐事揽了过去也乐得轻松,做茶不是个轻巧活,她也嫌麻烦。往常在家吃茶都是捏了茶叶直接扔进滚水里,茶具早已落了灰。
她们爱争便争去,她坐着还能尝尝御膳房的手艺,何乐不为?
思及此处,薛宝珠乐颠颠地行礼退下。
方才遇见的那英气女娘朝她招招手,薛宝珠便坐了过去。
她心心念念的云腿月饼就在眼前,薛宝珠刚一拿起就听见陵阳公主悠悠道:“你跑得倒是快。”
啊?
薛宝珠抬眸,只见陵阳公主正定定地瞧着她,眼中带着丝笑意:“姜家娘子的茶年年都吃,也没什么新鲜的,还是薛小娘子你来。你莫要紧张,你做成什么样,我就吃什么样的茶。”
霍程朝薛宝珠笑呵呵地招招手。
她方才听得清楚,姜锦月的那几句话看似在给薛宝珠解围,实则却是在说她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
霍程看不上这些个心思重的女娘,自然也不想吃她的茶。
薛宝珠看了眼手中香喷喷的云腿月饼,依依不舍地放下,起身走上前去。
已经坐在桌案前的姜锦月脸色一黑,泫然欲泣。她抬眼愤愤看着薛宝珠,不让也得让。
温珩见姜锦月这般退下,心疼不已,走至她身边看向薛宝珠:“月儿莫伤心,她什么都不会,只会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珩哥哥莫再说姐姐了,她也有诸多不易。”
温珩心中一动,语气满是绵绵情意:“月儿你总是如此善解人意。”
姜锦月嘴上虽是这般说,心中却是同温珩想得一样。那商户女怎能习得高雅茶艺?届时她丢了家里的脸面,爹爹娘亲便不会向以往那般宠着她了。他们会明白只有她姜锦月才会为国公府争光!
她如此想着,挪了眼睛幸灾乐祸地看向薛宝珠。
薛宝珠稳稳坐在案前,并未急着做茶,反倒是拿起茶具,样样把玩端详了许久。
众人见此,议论纷纷:
“她这是在做什么?”
“做做样子罢了,你们还真信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娘会做茶?”
“她没做过茶,不知道这每样茶具的用处,自然是要熟悉熟悉咯。”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姜锦月摆着张担忧面容,忍了许久才没能跟着笑出声来。
林氏阴沉着一张脸,险些揪破了手中的帕子。
薛宝珠心无旁骛,轻轻抚上茶碾,修长白嫩的手宛若兰花,让人赏心悦目。
她静静坐着,自成一方天地,与那喧闹人群格格不入。仿若仙子神鹿,稍一受惊便会离开这凡尘俗世。
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人们也不禁安静下来,纷纷屏住呼吸。
薛宝珠翻袖净手,取茶饼炙茶,烤松后入碾慢慢磨制。
一双素手推着碾轮,器物叮咚撞击声与茶末沙沙声如仙乐般,抚平了人心躁动。
罗茶,候汤,投茶……
水声泠泠、叮咚悦响……薛宝珠手上动作行云流水,自有一番夜静山空、云起潮生的韵味。
如听大师讲经,醍醐灌顶,洗涤无尽烦忧。
众人呆呆地望着她,目光被她吸引牵绊再也挪不开。
风丝飞扬之时,茶汤入了白瓷盏,清香悠悠沁人心脾。
薛宝珠捧着茶盏,起身缓缓屈膝:“公主娘娘,请您用茶。”
脆甜声音响起,众人才堪堪回过神来。那出神入化的茶艺,惊得他们久久说不出话。
在场都是勋贵官家,便是见惯了好东西却也依旧为薛宝珠惊叹。
霍程抬手,立即有人将茶呈上。她啜了一口细细品着,茶香悠远醇香,让她不禁闭上眸细赏。
良久,她才道:“许久未见过这般好的茶艺了。”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有郎君痴痴念出声音来,引得众人拍手喝彩,再无之前的轻视鄙夷。
林氏本是目瞪口呆,听见众人夸赞立即挺起脊背,下巴骄矜地扬起,满脸自豪。宝珠这番,可是为国公府争了脸面!
温珩愣愣,不由自主地赞道:“这茶做得极好……”
姜锦月与乔齐三人咬碎了一口银牙。尤其是姜锦月,一方帕子揉得稀烂:她竟会做茶?!
霍程想起薛宝珠先前摆弄茶具的行为觉得新鲜有趣,不禁开口问道:“你做茶之前那是在做什么?”
薛宝珠笑吟吟道:“臣女师父曾说,一器一物皆有灵气,得先驯服了它们,才能使其为自己所用。不然调皮捣蛋的,可要坏了一壶茶汤。”
“噗……”霍程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却莫名觉得这用词有些许熟悉,“不知你师父是何高人?”
“他名唤罗空。”
罗空?!
一言惊了四座,便是霍程听了罗空的名字也不禁惊讶。
罗空茶艺了得,世间无人能出其右。曾有不少勋贵人家花重金请他上门做茶先生,他却一概不应。只道自己闲散惯了,不愿入那高门。
后来便云游四方,隐入市井之中,再无人能寻得他的踪迹。
姜锦月脸色沉得厉害,罗空何等人物,怎会是薛宝珠那等下贱的商户女能认识的?怕是胡言乱语,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有巴结姜锦月的女娘觑着她的脸色开口质疑:“罗大师傅闲云野鹤,你有何证据能证明你师从于他?”
薛宝珠望了她一眼,懒得多费唇舌解释,信不信皆由他们自己:“你爱信不信。”
“你!”那女娘气结,憋的脸红红。
在场上了年岁之人现下细细琢磨着这薛宝珠方才的手法,倒是颇有几分罗大师傅的韵味,显然她说的不假。
霍程被她这爽朗性子逗得一笑:“我曾见过罗大师傅做茶,你确有他的影子。”
“公主说得不错,老身也曾见过罗大师傅做茶。这位薛小娘子颇有其风范。”
有陵阳公主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为薛宝珠说话,众人再无疑虑。
一时间,方才还被人憎狗厌的薛宝珠竟成了香饽饽。有夫人贵女们纷纷围上来与她寒暄,尽是夸赞溢美之词,直道当初的姜锦月不如她一半。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她帮着引荐罗大师傅。
薛宝珠佯装听不懂,只管笑着没搭茬。
林氏得意地携着薛宝珠的手,再不是刚刚那般嫌恶嘴脸。
薛宝珠目光穿过人群,直直望向桌上的云腿月饼:今日怕是吃不上了。
姜锦月看着众星捧月般的薛宝珠,心里酸疼得厉害。她抢了原本属于她的风头!若非是薛宝珠,如今这风光无限的人应该是她才是!
霍程见薛宝珠目光清亮,扬声唤道:“薛小娘子!到我身边来坐。”
人们讶然不已,这陵阳公主最是冷僻,除了她那孙女长平郡主外,再不见她对人亲近,如今薛宝珠竟得了她的青眼!
林氏喜不自胜,推了薛宝珠一把:“好孩子,公主娘娘给你的脸面,还不快去!”
薛宝珠笑呵呵地走上前去,还未行礼就有太监带着众多捧着珍玩珠宝的宫女乌央乌央地进来。
“薛宝珠何在啊?”
尖细的声音响起,薛宝珠不由得打了个颤:“我便是薛宝珠。”
那太监大手一挥,宫女们纷纷上前,诸多珍宝绸缎晃的人眼花。
“圣上口谕,薛家娘子做茶有道,哄得陵阳公主开怀,朕心甚慰。特赏黄金百两、夜明珠一斛、翡翠镯子十对、金嵌宝珠项圈两双……”
薛宝珠被这许多赏赐砸得头晕,有些愣神:我不过是做了次茶……这么赚?!
礼单长长,传旨太监念了许久才完,瞧着那面容姣好的小女娘和气地笑道:“薛小娘子,快谢恩吧?”
薛宝珠回过神来,跪地一拜:“臣女叩谢皇恩。”
众人见此,看向薛宝珠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善意。
林氏大喜过望,合不拢嘴地笑。
薛宝珠谢了恩,依言去往陵阳公主身边。那位英气勃勃的女娘此刻也正坐在公主身边,想必她没有猜错,这位便是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对她咧唇一笑:“我不懂做茶,可有眼睛。你那茶做得极其漂亮。”
陵阳公主听了板起脸来:“还好意思说你不懂做茶?真是羞煞我也。你若能有这薛小娘子半点沉稳,我也不必如此头疼。”
薛宝珠看着两祖孙,忽地想起自己过世的祖母。
祖母没念过几本书,但却舍得拿好大一笔束脩送她去女学。她说女娃娃跟男娃娃一样,也要认字、要读书、要知礼。
她不争气,读书打瞌睡时,祖母便会像陵阳公主现在这般训斥她。可虽为训斥,却是一片慈爱之心。
薛宝珠吸吸鼻子,有些想家了。
长平郡主霍才英拉着薛宝珠坐下,压低声音道:“我刚才看得清楚,是姜锦月推的你。”
“多谢郡主告知。”
“别叫郡主,我叫霍才英,你唤我阿英就是。”霍才英看着她的神情,不禁挑眉,“看样子你知道?”
薛宝珠抿唇略一点头,她心中其实已有猜想,但也懒得计较。姜锦月到底是阿娘的亲生女,阿娘待她那般好,她也要为阿娘想想,以后躲着些就是了。
不过若无姜锦月,她也不会去做茶,也得不到这么多赏赐。
薛宝珠在心中琢磨着,打算将那些银两送回到薛家。叫阿爹阿娘请几个伙计,再盘些铺面田产,如此这般,也能享享清福了!
傍晚,太阳西行,天有些冷。
霍才英与薛宝珠一见如故,亲自将她送上马车。
此等殊荣引人侧目,尤其是紧随其后的姜锦月,看得眼珠子冒火。长平郡主是何等心高气傲之人,竟也会与薛宝珠这等卑贱之人交好!
薛宝珠常年帮着家中照料店面,也甚少与同龄的女娘们玩耍,眼下也是依依不舍。已上了车还将帘子掀起同她说话:“阿英,你若空了便来找我,我给你做红烧肉、粉蒸排骨,还有松鼠鳜鱼!”
“成!我明儿就去!”
两个小娘子难舍难分,但天色已晚,仍是要分开各自回府。
*
马车晃晃,转眼间便到了国公府。
林氏心情极佳,拉着薛宝珠有许多话想问。尤其是关于那位罗大师傅,她琢磨着让宝珠把人叫进家里,也教教月儿。
能师从罗大师傅,也是为月儿才女名声添砖加瓦。
薛宝珠又饿又困,实在没什么精神:“母亲,我想回去歇着了。”
林氏唇边笑意一凝,却也没说什么:“那你快回去,今日也累了。”
“母亲也早些安寝。”薛宝珠行了一礼,带着小瓷小碗和众多赏赐回了自己院子。
林氏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快:得了赏赐便目中无人了……
*
薛宝珠歪在榻上,小瓷小碗喜气洋洋地把东西收拾入库。
纪娘子听小瓷讲姑娘今日在宫宴上大放异彩也是高兴:“恭喜姑娘了!”
薛宝珠恹恹的,想起一事便深觉痛心:“纪娘子你不知道,今日宫宴上有肘子、云腿月饼……尤其是那云腿月饼,酥开得好,味也极好,只是我一口没吃上!”
纪娘子听了她的话不禁笑出声。姑娘心性纯良如小孩子,竟还惦记着宫宴上的吃食。
“我今日可是没吃什么东西。”薛宝珠起身,想着去小厨房做些什么吃食。
纪娘子见了连忙跟上:“姑娘,我给您做吧?”
“不用。”薛宝珠朝她弯弯眼睛,“你在家一整日定是没闲着,小瓷小碗也累了,纪娘子带她们下去歇着吧。”
纪娘子与薛宝珠相处这些时日也摸清了她的性子,她不喜人伺候,凡事自己能动手便都自己做。
姑娘既已发了话,纪娘子也不强求,拉着小瓷小碗回屋歇息了。
薛宝珠独自钻进小厨房,瞧见案上有纪娘子给她留的一绺面条,正琢磨着怎么吃时,陡然听见有人推开门。
她抬眸看去,竟是阿弃:“你怎么来啦?不是说今晚来不了嘛!”
霍不啻肃着一张脸,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许是记得她在宫宴上盯着几块云腿月饼盯了许久却没吃上,便惦记着给她送来。
他走近,将提着的油纸包递给她。
薛宝珠接过,打开油纸包立刻嗅到一股油香,瞳仁瞬间变得津亮:
“是云腿月饼!”
作者有话要说:当时默默挑赏赐的阿啻:银子要给得多多的!镯子首饰也不能少!媳妇在家穿得那样朴素,绸缎布匹也要加上!宝贝都要给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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