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里,吹来的风已经消了暑气,微微见凉了。
阴影中一个瘦小的身形尽力蜷缩在假山后面,待路过的巡卫过去后,秀山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借着月光巡视四周,他眼尖地发现不远处花园一侧的草丛下竟有一个狗洞。
秀山大喜过望,当即便跑了过去。
趁着四下无人,不顾狗洞狭窄腌臜,连忙弯身爬了出去。
等再站起来,发现自己果然正站在大街上,他按捺住心头因劫后余生而产生的喜悦,一刻也不敢多待在原地,连忙逃离了安定王府。
翌日,季旷柔一边由着覆雨穿衣梳妆,一边听着翻云汇报情况。
“禀郡主,按照您的吩咐,昨夜已经放那小子离开了。”
季旷柔撩起眼皮懒散地看了她一眼。
“可有什么发现?”
翻云接着又道:“奴跟了他一路,发现他只是去了南街一家医馆买了几大包药材后便径直出城了,问了药坊,说他家住岐崖山,这次进城是给他病重的老娘买药的,其他的,并无异常。”
闻言,季旷柔点了点头,又问。
“大理寺那边呢?”
“已经招供了,他们二人的确是一伙儿的,他们专挑落单的少女少男作案,一但发现目标,先是那老翁上前以受害者父亲的名义进行拐卖,若是发现受害者有些难缠,便由那个假扮成侠客的女人挺身而出救下受害人使其放松警惕。”
翻云边说边皱眉。
“最后再在护送受害人回家的途中进行绑架拐卖,很少人能看出来其实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所以他们他们才能这么张狂,流窜在几地甚至天子脚下也敢作案。”
当时她在得知这整个拐卖流程时,也着实被惊了一下,也有些钦佩自家主子的能力,同时也纳罕她是如何看出来那女人也不对劲的。
翻云汇报完毕后,覆雨这边也停了手头的动作。
季旷柔施施然站起身,挥了挥手吩咐翻云将今日所查到的所有东西呈给自己母亲安定王。
她今日与章云舒引凤楼有约,需得早去。
待季旷柔赶过去时,章云舒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见她来后立刻招呼了几个貌美的小侍上前伺候。
见季旷柔蹙了蹙眉,好似厌恶极了他们身上的脂粉气,于是翻云将人全都撤了下去。
整个厢房内,仅剩季旷柔与章云舒她们二人。
厢房在三楼最里,十分雅静隐秘,最重要的是正对上一楼的引凤台,站在窗前能将台上的情况一览无余。
若是有伶人演出,更是最佳的观赏位置。
来之前章云舒告诉季旷柔给她准备了惊喜,可季旷柔在厢内与她相顾无言了半日也瞧见这‘惊喜’的一星半点。
对方还端了个高深莫测的样子,就在季旷柔耐心即将告罄时,章云舒望了眼逐渐有些骚乱的楼下,神情掩不住地期待。
“唉,来了来了!”
闻言,季旷柔不明所以地随着她的目光朝楼下望去,只见偌大一个引凤台前,正围满了人。
她们的目光俱是在台上高挂着的三幅画上流连。
一白袍书生啧啧赞叹道:“不愧是出自暮朝公子之手,这画精致细腻,意蕴深远甚至可以与相府的那位才子一较高下!”
“唉,赵娘子此言差矣,相家的那位才子虽说画术也了得,可在下觉得他的画美则美矣,却中规中矩缺少灵魂,而暮朝公子的则相反,更多了些自己的灵气在。”
紫衣女子抚着下颌如是说道。
她身侧的白袍书生则不置可否,就在二人对此事争论不休之时,引凤楼的管事走上了台。
“今日,邀请诸位前来是想宣布一个好消息,暮朝公子因私人原因,决定售卖大家面前的这三幅亲笔画,暮朝公子说了,价钱多少全系诸位心意,关键在于一点,需得对上他这画中的寓意,若是言对三文即可卖,若是说错纵使万两也难求......”
“你邀本郡主来,就是为了看这些?”
厢内,季旷柔将喝尽的酒盏当啷一声掷在桌上,抬眸觑了对面的章云舒一眼后,蹙着眉神情不满地说道。
话毕便想起身离开。
见状,章云舒急忙出手阻拦。
“哎哎哎,郡主别急啊,我听闻那暮朝公子不仅才华横溢,长相也是绝俗出尘,今日他破天荒地售卖自己的画作,又提出那样怪异的要求,你觉得他会不到场吗?”
看季旷柔仍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章云舒又急忙补充道:“这地势好,正好我们可以看看这鼎鼎大名的暮朝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就再待半个时辰,若是寻不到人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去打马球可好?”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季旷柔,章云舒一转头发现楼下的竞价已经开始了。
也是她低估了暮朝公子的魅力,此事一出,竟然引来了许多名流贵女们的争相竞价,其中还有不少她眼熟的人在。
原因无它,只因暮朝公子的书画细腻传闻,风格更是独树一帜,早年他凭借一副料峭寒梅图便赢得了礼部举办的四年一次的招英赛。
等到公布比赛结果颁奖的时候他却并未到场,考官这才发现他竟是一介男子。
当时的寒梅图上,还题了两个字——暮朝。
所以众人才会赞誉他为暮朝公子。
其次更惹人追捧与好奇的是他的神秘感,五年来他在大众面前只留其名不见其人、来去无踪,早年曾有人深夜醉酒归家时曾撞见过引凤楼老板毕恭毕敬地请他入楼。
事后那女子回忆,暮朝公子的相貌出尘绝世,堪称一绝,貌美程度甚至能与相府公子相泊月相媲美!
此后每次有新作品在引凤楼展览都会被被京城无数文人墨客大加追捧和品鉴,若能有幸得了一副,装点门楣标榜身份也是极好的。
众人皆传,暮朝公子不轻易送人书画,若是有幸能得一副,便证明此人得了他青睐,有朝一日一睹芳容也不是不可。
正当章云舒聚精会神地在楼下的看客中搜寻有没有疑似暮朝公子的背影时,季旷柔懒散地抬眸,目光落在了那副高悬着的莲塘乳鸭图上。
形状姣美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片刻后,季旷柔朝一旁的翻云招了招手。
翻云得了令,连忙出去了。
视线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疑似暮朝公子的身影后,章云舒心情有些失落地收回了视线。
偌大的一楼,竟全都是挤挤挨挨的女人。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男子,却也只是长相清秀娇憨,打扮也只比普通家仆好上一点,并没有传言暮朝公子那般的仙人之姿。
章云舒不免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她一转身突然发现季旷柔手中竟然捧着一张方才挂在台上的书画在看,神情很是专注。
引凤楼的张管事则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侧,小心地捧着画卷的上端供她观赏。
她不免好奇地凑了上去,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郡主,你什么时候对男人不感兴趣,转而喜欢这种文绉绉的玩意儿了?”
闻言,季旷柔白了她一眼未置一词,继而才转头对着张管事说道:“一幅画五百两黄金,本郡主全都要了。”
张总管脸上挂着苦笑,哀声道:“哎呦我的好郡主唉,不是奴不应您,可是那暮朝公子说了,需得对上他心中的意像才成,否则给多少钱他都不卖,奴答应了他,您就行行好别为难奴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但明昭郡主常来此处她又常伺候,就想着略微求上一番。
听了此话,季旷柔松开了手中的画卷,转而抱胸倚在了身后的柔软的靠背上。
她抬眸看向张总管微微挑了下纤眉,随即笑着说道:“那本郡主今日便随意说说这画中意向,你且听听是否对上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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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幅万彩绘春图,看似画的的是春日百花竞放的勃勃生机,实际上若是仔细看去,许多叶子的茎秆已经有些略微枯黄卷曲,画此画的人,看似下笔画的是万物多彩生机的春天,实际上眼中则俱是衰败颓然的秋日。”
“第三副莲塘乳鸭图,画面上虽画的是一对野鸭领着两只小鸭在莲塘深处嬉戏,整张画的氛围看似温馨美好静谧,仔细看却是十分的残忍,站在最后那只小鸭的角度上看,那对野鸭夫妻正回头看它,可目光确实全然落在了挡在它身前的那只乳鸭上,所以整幅画的基调不应是温馨,而应是孤独与落寞......”
彩川微微佝身站在相泊月的身侧,仔细地将话传完后不禁感叹。
“少爷,她竟和你对彩川说的话,分毫不差!”
闻言,相泊月转头看了眼彩川带回来的这一千二百两黄金,思绪一时有些纷乱。
他以为......彩川此去会碰壁的,自己甚至做好了退一步的打算。
没想到,竟真有人能看出他做这些画时的所思所想。
这世间,千金易求可知音难觅。
相泊月微微攥紧了袖袍下因心绪起伏剧烈而有些冰凉微颤的手指,转头有些急迫地询问彩川。
“那人可有留下姓名?”
闻言,彩川摇摇头后方又点了点头。
“有留名,不过是个化名。”
“唤什么?”
彩川想了想,道:“好像名唤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