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醉月

只见那是一条身长一掌,通体泛着银白,鱼背处还点缀了几个墨点的小鲤鱼。

几个墨点摆列得很是地方,正好组成了一朵绽放的梅花。

花瓣和花蒂甚至还有花蕊,都栩栩如生,像是画上去似的。

着实奇特又美丽。

让季旷柔一眼便想到了相泊月身上绣着的那枝雪中墨梅。

于是她弯下腰,双手并拢缓缓没入水中,眼神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小鱼儿,这个姿势一摆好长时间,就在众人疑惑不解时,鱼终于冒冒失失地撞进了她的手心。

季旷柔随即合拢了双手,激动地大喊覆雨。

“覆雨,快、快将我的那盏冰透琉璃杯拿来!”

岸上的覆雨方才见她家主子那般神态,就已经做好原地待命的准备了,现下接到了指示,连忙跑去马车上找来了季旷柔想要的东西。

将还在活蹦乱跳的鱼儿放入琉璃杯,拿给众人看时,皆惊奇不已。

离得近了,季旷柔才发现那鱼的身上当真是没有一丝杂色,银便银得纯然,墨便墨得曜黑。

就连尾巴也犹如蒙上了一层鲛纱,游动起来时,飘逸梦幻极了。

翻云和晴然趴在杯前看了许久,甚至是远处做饭的厨夫得知消息后也跑来瞧个热闹。

“好姨姨,您能将这条银鱼送予晴然吗?晴然喜欢它。”

眼馋了这条鱼许久的晴然挨挨蹭蹭地来到季旷柔身边,眨着潋潋水光的杏眼,捧着脸可怜兮兮地说道。

换了一身衣裙,此时正在品茶的季旷柔笑着揉了揉晴然红扑扑饱满的脸蛋,然后残忍地拒绝了她。

“不可以哦,这条鱼是姨姨辛苦抓的,对姨姨很重要,所以姨姨也要留着它送给一个顶重要的朋友。”

说完,季旷柔的的余光在看鱼的众人中扫视了一圈。

果真如她所料,相泊月未在其中,甚至自始至终都未往那边看一眼。

哑奴看着在这大好风光中独自坐在一边看书的自家少爷,在心底哀叹了口气。

“少爷,放下书歇歇眼睛吧,郡主抓了一条鱼回来,可好看了,你去瞧瞧?”

哑奴对着相泊月打了冲手势。

见状,相泊月放下书朝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又轻轻地翻动了一页。

随后才轻声言道:“无甚可看的。”

哑奴缓缓放下了手指,面上由期待,转变成了淡淡的担忧。

他看着面前身形有些瘦削的的少爷,金秋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哑奴却觉得,他身上总是弥漫着一种孤独与寂寥。

自他被卖到相府,好像每次见到少爷,他都是这个样子,少时便克己持礼,进退有度。

长大后,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甚至觉得他这个少爷,活得还没他这个哑巴开心。

临近下午申时,季旷柔见晴然还有翻云她们闹够了才吃的午饭。

虽然在野外,但是季旷柔早在一天前便吩咐好了覆雨准备好要带的吃食,所以即使是野餐,也一样吃得很丰盛。

季旷柔身处王府外,一向不讲究太多规矩,直接分成了两桌,吃食皆是一样,马妇和厨夫等一些杂役是一桌,其余的和她一桌。

相泊月作为晴然如今的舅父,被安排坐在了季旷柔的对面。

席间,见晴然没有得到那条她心心念念的小鱼,一直都有些闷闷不乐,季旷柔随即向翻云使了个眼色。

翻云得了令后,当即便去取了东西。

再回来时,手上就多了只被刷成了黄粉色的木制蝴蝶,虽然看着笨重,但机关布置得却是极为精巧,各个部位都能自由活动。

晴然见到这个木蝴蝶,眼眸噌地一下便亮了起来。

这还没完,只见季旷柔将蝴蝶拿在手上,随意按了几下开关,这只看似沉重的蝴蝶竟能如真的一般扇动翅膀飞行。

即使是几下,也足以深深震撼到一个孩童的内心,甚至都能唬住在场的一部分大人,当即便让晴然将那条小鱼抛到了九霄云外。

饭还没吃饱,便开始拿着那只木蝴蝶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边玩边想自家的郡主姨姨真好,不仅长得美丽,人也大方有趣,每次见面都会送她许多好玩有趣的东西,

临近溪水,覆雨不放心,于是也跟了过去。

这桌上,便仅剩了季旷柔、翻云和相泊月三人。

差翻云去拿清酒后,季旷柔抬眸看了一眼,正姿态端正沉默吃饭的相泊月,突然好奇地问道。

“不知相公子作为晴然舅父,送给晴然的是什么生辰礼物?”

闻言,相泊月停顿片刻,在咽下口中食物后才淡然说道。

“京城最繁华地段的三间铺子。”

这个回答着实让季旷柔惊了一下,晴然今日才满十岁,待接手这铺子还需个几年,任谁也不能将京城最繁华地段的三间铺子随意交给一个稚童做生辰礼物。

更何况,据她所知,相府一共有五间铺子,送出去了三间,剩余的两间铺子生意青黄不接,相泊月又没了在朝为官的母亲和姐姐,没了俸禄。

日常的收入从何而来呢?

但随即她的眸中便泛起了笑意,想她当初着实没有看走眼,与其将晴然单独留在江州郡主府无人看顾,不若把她送来这相府。

最起码,相泊月的人品,她放心。

季旷柔点了点头,须臾心中便自有了旁的打算。

就在这时,翻云也将清酒拿了过来。

金黄澄澈的清酒被倒进青白的杯盏,溅起的酒滴在挥洒到空气中,瞬时间,馥郁香甜的酒气便萦绕在了桌上每个人的鼻尖。

香冽得就连沉默着的相泊月都微微抬眸看了一眼。

这一眼,被恰好也抬头看他的季旷柔捉到。

见相泊月对此很感兴趣的模样,季旷柔便将手中盛满了清酒的杯盏,徐徐推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年轻的女子,眯起一双桃花眼,说着说道。

“此酒名为木樨蒸,是用去年秋天开得最荼烈灿烂的木樨花蒸馏而成,入口先是木樨花香甜馥郁的香气,滑进喉中后,又十分的甘冽清爽,最后到了腹中又热而不燥,三重滋味,本郡主甚是喜欢。”

闻言,相泊月垂眸看了杯中盛着的这盏黄金液,抬眸看了季旷柔一眼,随后竟信手将桌上的杯盏拿起,接着一饮而尽。

见状,季旷柔惊讶地挑眉,随即眸中的笑意愈盛了。

一旁服侍的哑奴见状,神情有些焦急,手指飞快地上下翻动,提醒他男子不能饮酒。

可相泊月不知受了什么蛊惑,对哑奴的警告充耳不闻,金黄的清酒一杯杯地喝下,直到最后,季旷柔竟只落了几盏。

可纵使是这样,她脸上的笑意也一直没消失过。

方才她便注意到,一路上相泊月看似神情平静,可是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她总得想办法让他发泄出来。

最后一杯酒喝完,相泊月瓷白的面上竟然泛起了旖旎的红晕,饱满嫣红的唇瓣也被滋润得水光潋滟。

可他的眼神仍是清明冷持的。

他望向对面的季旷柔,许久才缓缓说道:“今日郡主欢喜吗?”

闻言,季旷柔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随后,她便只听相泊月一字一句地说道:“那郡主可否放过在下?”

季旷柔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收敛起来,可少顷她又轻笑出声。

身子向后一倚,闲适地靠在了身下椅子的靠背上,冲相泊月微微挑了挑下巴。

随后缓缓说道:“相公子,方才本郡主忘了说了,这木樨蒸万般好,只有一点本郡主不喜欢,就是喝多了,人容易说傻话。”

说完,季旷柔用食指轻点了下桌面,起身离开了。

独留听了此话的相泊月怔怔地坐在远原处。

是夜,玉兔暗淡繁星明。

季旷柔陪着晴然玩了很晚,又将小姑娘哄睡后,她才走出帐篷。

一出帐篷,便见一直守在帐篷外的覆雨朝一棵树下努了努嘴。

吩咐覆雨先行回去后,季旷柔朝着那树下的人影走去。

相泊月好像醉得有些厉害。

今日她在桌上说得那番话可没半句假话,木樨蒸看似入口绵柔清冽,但后劲儿却十分强悍。

她状态好时也只能喝下半壶,今日见他一杯接着一杯,还真是让她开了眼,以为他天生酒量大,不会醉呢。

可谁料想,喝醉酒后的相泊月竟会半夜起来看星星。

“相公子可是醉了?”

她俯身,朝着树下即使正抬头看星星,姿态仍十分雅正的青年轻声问道。

闻言,一直抬头看着天空的相泊月徐徐转头,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二人之间的距离,瞬时间被拉得极近,近到呼吸可闻。

近到季旷柔能够闻到他唇间溢出的木樨花香,以及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梅清香,缥缈萦绕在她的鼻尖,惹得她微微眯眼。

“并未。”

青年微微启唇,淡声言道。

当是醉了。

季旷柔内心笃定,若是未醉的话,此时他若是看到自己距他如此之近,应当会慌忙避开的。

纵使这里没有第三人在场。

季旷柔浅笑一声直起身,朝他微微伸手。

“若是未醉的话,那相公子可否赏脸陪本郡主去个地方?”

话音落了许久,那人只仰头看着她。

就在季旷柔打算收回手的前一刻,一双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

“好。”

青年的声音许是被那酒晕蒸过了头,一贯的清冷中竟意外地多出了几分喑哑。

听得季旷柔的心尖好似被一根柔软的羽毛撩拨了一下,让她耐不住痒意下意识地微颤了片刻。

随后更加笃定自己心中猜想。

此时的相泊月,当真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