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粉胭脂14

眠之踩着傍晚的光回到宫中,小太监说太子殿下有请,眠之将手中的花插到花瓶里,欣赏了片刻才动身。

谢月择等着眠之用晚膳,眠之到了却说她已经吃过了。

谢月择道:“要不再吃点糕点。”

眠之摇头:“不了,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有些累,想早点休息。”

谢月择喝了两口汤,便叫下人把晚膳都撤了。

殿内没了人,谢月择问:“眠之,你要与我生疏到如此地步吗。”

眠之想了会儿,道:“不是生疏,殿下,我只是谨记自己的身份。”

谢月择抿紧唇,他看着她垂着眼眸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他在她眼里到底是什么,连看一眼也那么为难。

谢月择问:“什么身份。”

眠之道:“您是太子,我是依附于您的女子,我应该学着恭敬一些,避开一些,太过激烈的情绪譬如之前的争吵,都对殿下的身体不利。”

谢月择怔了会儿,道:“你倒是会替我着想。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感激你知情识趣,感激你避之不及。”

眠之默了会儿,站起来行了个礼:“天色不早,殿下早些安寝,我就不叨扰殿下了。”

眠之行完礼便转身离开,连谢月择的话也不愿多听。

谢月择看着眠之的背影,心中乏力:“站住。”

眠之没有停。

谢月择站起来追了出去,他喘息着从背后抱住她:“眠之,别闹了好不好。”

“我过去对你不好,我都改,”谢月择心脏跳得厉害,他有些喘不过气,缓了两下继续道,“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没能体会到你的苦楚,这是我的不对。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眠之,等我不在了你就能得到自由,我送你离开,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好不好?”

眠之的心倏地一痛,仿佛被一双无情的手揉乱,夕阳已彻底落下,沉沉的黑夜浮现,眠之心道,晚了。

她已经不再期待从上位者的手里得到自由。

谢月择紧紧抱住眠之,他想要一个回答,说什么都好,只是别沉默,别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天都黑了,没人看的。

他明明将眠之抱在怀里,可他突然觉得眠之离他好远,好远,远到他都看不清了,只有模模糊糊的背影,他听不见她的言语,看不见她的欢笑,到最后,连那模糊的影她也不肯留给他。

“为什么,”谢月择问,“我当真让你厌恶到一句话都不想说。我真的要被鄙夷至此吗,眠之。”

谢月择疑心自己成了这世上最最糟糕的人物,他闭上眼,闻到眠之的体香,幽幽的,夜色里幽远:“我们不该如此,眠之,结局不该如此。”

谢月择松开了手,他已经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供眠之踩,脸剐了,他不能让骨架也坍塌。

可当眠之真的毫无犹豫继续往前走,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肯时,谢月择还是做不到就这样看着她离去。

他叫了一个暗卫的名,他把她的去路挡住了。

“留宿吧,”谢月择道,“孤身体不适,这是你该做的。”

他把自己的脸面捡了回来,贴在胸口好像就没那么难过。他抓不住眠之的手,就暂且抓住自己的矜傲,表现得无情方能够止痛,他越是在意她越是厌烦,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坠落。

从空中到淤泥,从淤泥到深渊,而深渊通往地狱,他永远也等不到落地的那一刻。

十八般酷刑,层林尽染,爱恨情仇痴缠,而风中只有落空的萧索。

空空荡荡,无枝可依,他坠入无边的地狱。

洗漱罢,躺在床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夜色深深,谢月择不知道眠之睡着了没有,他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唤她。

眠之没有入睡,可她装作不醒。谢月择抚着她的眼尾问她怎么能够这么狠心,即使没有男女之情,难道自小以来的相依相伴都不作数了。

还小的时候,眠之还会跟他分享故事。

“哥哥,我今天又看了一个故事,里面有狐妖,特别美特别美。”

“哥哥,有人的时候我不这么叫你,皇后娘娘听到了肯定会骂我的。”

“哥哥,冲喜是什么意思啊,我悄悄摸摸地藏着,听到有人说我不过是个冲喜的贱民,贱民又是什么?”

“皇帝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吗,我有些害怕,他是你的父皇,可跟你一点都不像。”小小的眠之拉过谢月择的手,一点一点地戳他的手心,“哥哥就像月光,可陛下太吓人了……”

她凑近他,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他一定会吃人,跟妖怪似的。”

说完了她退开,自己哧哧地笑了,笑完了又有点害怕,左顾右盼怕别的人听到她说皇帝的坏话。会被抓起来的,会被打板子,会流血会痛,她没有遭受过,可她看到别的人遭受过。

“哥哥,”她凑近他,紧紧捉住他的手,“这是秘密,秘密哦,你不能对任何人讲,你要是跟别人说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谢月择看着小小的眠之,他自己也小小的,他躺在病床上点头,稚气的声音郑重地承诺:“不会,孤绝对不会跟人讲的。”

“贱民是说出‘贱民’这话的人,他们坏,眠之你不要听他们的。”

“冲喜的意思是一起欢喜,孤与眠之一起欢喜,那些人不懂装懂,别听他们胡说。”

“母后要是骂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撑腰。我是宫中唯一的皇子,我的话有用。”

“狐妖美,眠之以后一定比狐妖更美。没有那么美也没关系,在孤眼里,反正你比狐妖好。”

“父皇不会吃人,但他会杀人,你若是怕他,就远着他。孤不像月光,可如果眠之觉得是,那孤就是。孤想想,孤是月光的话,眠之是什么呢?”谢月择静静地看了眠之一会儿,豁然开朗道,“孤知道了,眠之是月光下的睡莲花。孤照着你,永远关照你。”

……

过去流水一样涌来,淹没了谢月择。他不明白,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眠之越来越远,即使躺在同一张床上,她离他也远得触不到了。